最近的黃巖島事件讓菲律賓成為了一個敏感詞,也讓我下筆時諸多猶豫,是否要逆勢地去“贊美”這樣一個國度,去冒犯眾怒的風險。然而想起一位著名的女帆手曾經說過,帆船是無國界的運動,船上可能有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澳大利亞人,中國人,也可能有菲律賓人,但他們都是在一條船上。這或許就是帆船運動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而比順應時勢更重要的,也許是不要違逆自己的內心贊美或者貶斥。
我清晰記得自力2號是在2011年2月9日的清晨離開西貢碼頭,駛往聯接著菲律賓的那片藍海。那正好是在我抵達香港,住在自力隊的基地一個星期后。
臨出發的前晚照例舉行了燒烤餐會,每次出航前都會吃一餐更好的飯,放松,踐行,祝禱,各種意味都在其中,這是我第一次作為自力隊的一員和船員們喝酒聊天。自力隊的導航員阿Paul也在,他能講流利的普通話,跟我說起明天將要航向的這個國家,風光是如何明媚,而人又如何單純,他們每天都被燦爛的陽光照著,天天睡到自然醒,幾乎想不了更多的事,餓了只要乘著自己手扎的獨木舟出海,輕松就能打回夠一家人吃的魚,而自力隊的菲律賓船員,很多就是打漁的行家,自己做了漁槍魚刀,也是烹魚的好手。
這不是我在碼頭第一次喝啤酒,也不是第一次出遠航,但卻是第一次要獨自跟著一群我尚辯不清名字的菲律賓男水手一起在設施極其簡單的賽船上漂流三天兩夜,我并不害怕,更不緊張或擔心,但卻禁不住非常思念家人,尤其是父親,這一次是他的女兒在異鄉與異族的同行者第一次穿越南中國海,面對未知的一切,他會擔心么?他會牽掛么?他會驕傲么?他鼓勵我說,到了菲律賓長灘,他會飛過來看我,我心中懷著這個期待,要準備告訴他我一路的奇遇。
船剛繞過西貢環抱的山壁,風浪就奔涌襲來,三天兩夜,一直被萬馬雪蹄般的海水踩踏,即使在防水袋里的手機,也被浸透了。第一次我吐得幾乎把腸胃都嘔翻了出來,海水不斷灌入,脖子,手腕,腳腕都長滿了紅色的疹子。然而寒冷加劇的暈船讓一切運動變得艱難,一個干癟欲嘔而什么也嘔不出的胃,滿身滿頭濕漉漉而黏糊糊的海水,不斷襲來的冷風,我只能合著這一切昏昏沉沉地睡。
而這睡眠也并不安穩,船一直在劇烈的搖晃中,三十多節的風持續不斷,海浪拍打船殼的聲音,船艙里稀薄的氧氣與柴油味道,讓我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僅僅用殘存的意識死命握住搖晃的吊床,以期不要被扔出去。然而就在模模糊糊中,一個劇烈的搖晃,我依然被甩出吊床,從左舷拋到艙中的行李上。然而在我遲鈍的神經還來不及感到疼痛,一起送船的菲律賓人Bowman Raffel已經從他的吊床上跳下,敏捷地把我推回吊床,然后拉緊床繩。我想說聲感謝,卻發現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這樣模模糊糊懷著感激等待天明……第三天,陽光重新回到了世界,感覺就像一個星球的重生。天藍得出奇,水更是清澈到幾乎看不見她的存在,只隱約覺得有一絲碧色,不時路過的島礁和五彩的漁船更添了人世的氣息。一夜之間,世界是多么的不同!
到港稍微修整,就開始了從蘇比灣到長灘的拉力賽,這是Boracay Cup的一部分,我始終記得那晚月光似水泄在自力5號上,這也是我第一次在TP52上參加拉力賽,相對從前在休閑船上的閑適,這的確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即使僅憑著月光,舵手Tiger也在努力地找浪滑浪,而大家壓舷的姿勢與位置也在不斷隨情況調整中。之前我扭傷了腰,稍微彎曲就會劇痛,但大家都如此認真地比賽著,我便沒有吭聲,每一次換舷壓舷,都成為了需要咬牙熬過的折磨,而支持這無數次往返的,僅僅是希望能在長灘見到我的父親,能英雄般地告訴他女兒的堅強。
船抵達長灘是在夜里,一天一夜的拉力之后,十分困倦,略微梳洗就睡了,然而第二天清晨拉開窗簾的時候,就像天堂的幕布被拉開。我不知如何形容這一剎那,清透如鉆石的海水,雪白的沙灘,油綠的棕櫚。如果這不是天堂的模樣,我幾乎想象不出更美的地方。我多么想此刻父親也在這里,能看到這樣的風景,能看到他的女兒在這樣美麗的地方比賽。
但我打電話回去的時候,是母親接的,她說父親本來想來看我比賽,但是因為檢查出舊傷復發,2月18日已經做了手術,現在還不能說話,母親說雖然父親不說話,但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掛念我,想打電話給我,叫我不要擔心,好好比賽,也享受快樂。
經常有人問我,賽船送船那么辛苦,你為什么熬得下來?我想,一半因為自己的熱愛,一半因為我的父親吧,我想讓他知道,他的女兒能夠為自己的夢想吃苦,能夠在艱難的環境中讓他放心,而當她歷經了自己想經歷的一切,她會飛回到父親的身邊,永遠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