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我的能力會令我置身險境。
我瞄了一眼墻上的時鐘,時間是下午3時26分。還有34分鐘,我便會被自己弄出來的“氣球”波及。
然而我無法逃離這個環境,媽的。
事情要從五年前的七月二十六號說起。
在那天,該死的老金忽然“啪”的一聲倒地,脖子扭轉了半圈,身體倒伏地上,臉孔卻朝天向著我們。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珠從眼眶掉出大半,腮幫子鼓起來,像只牛蛙。
老金這種死法,模樣有夠滑稽的。這不正好嗎?身為派對服務統籌公司的老板,死時也不忘為他人帶來歡笑,這才稱得上是敬業樂業嘛。
辦公室里,本來滔滔不絕地訓斥我們的老金,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子突然斷了氣。膽小的女同事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拜托,不過是死了只豬狗不如的畜生,有什么好驚訝的?
好吧,我承認我當時也有一點訝異——他的死法跟我腦袋中妄想的情景一模一樣。
老金這家伙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整天對女同事毛手毛腳,對我們男同事又頤指氣使。
在他死之前,他正因為我搞砸了前一個工作而破口大罵。我的工作是在派對上扭“氣球動物”,就是把那些長條狀的氣球扭成小狗呀、小熊呀、小兔呀。這工作有夠討厭,整天對著那些死小孩,不但沒有半句多謝,他們還嘰嘰歪歪地批評說我扭出來的動物不像真的。
上次的派對中,有個七八歲的小鬼老是在找茬。于是,我用一種幽默的方式教訓她。
我用氣球扭了一根像男性生殖器的東西給她。她跟她那個假正經的媽臉色難看得讓我打從心底笑出來,可是翌日我便被老金教訓了。
“你瘋了嗎?扭這鬼東西干啥?你知不知道這客戶有多重要?就算你這個人渣死十遍,也抵償不了公司的損失!”
老金用他那根短小肥大的食指,抵著我的額頭罵道。他每罵一句,我便幻想他變成氣球,被我扭成不同形狀的氣球動物。
──先把頭顱吹脹,然后在脖子的部分扭一下,再決定弄成烏龜、肥豬還是“火箭”吧。
我當時那樣想。
就在這時候,怪事發生了。
老金突然默不作聲,后退幾步,雙手抓著自己的脖子,露出痛苦的表情。辦公室的眾人以為他心臟病發,可是他忽然跌倒,脖子扭了180°,臉孔發脹。
老金就如同我的幻想般,變成氣球似的,死了。
公司里亂成一團。救護員來到后,斷定老金已死,警察向我們問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老金在我們眼前剎那間死去,沒有人走近他,辦公室內的防盜監視器把過程完整拍下,證明沒有人碰過他。雖然法醫對老金的死狀感到疑惑,最后也只好把他當成是神經系統失調、氣管閉塞,摔倒時扭到脖子斃命。
然而,我知道老金是被我殺死的。
雖然我不明白當中的原理,但老金按照我的愿望,在我眼前死去。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替他的腦袋瓜充氣后,再把他的脖子“卡咧”一聲扭斷。
真痛快。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進行了好些實驗,例如幻想路旁的野貓變成氣球或是期望鄰居那頭吵鬧的吉娃娃四肢扭斷,可是它們都沒有像老金那樣死去。
直至有天,我找到了原因。
——我要直接觸摸目標的皮膚,對方才會變成“氣球”。
只要碰一下,我便能把腦海中的意念,施加在獵物身上。那些野貓野狗紛紛變成稀奇古怪的模樣,然后死去。例如腹部脹大兩倍、尾巴拉長綁成蝴蝶結、脖子扭轉720°和變成三節蓮藕似的等等。
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我就能使它變成氣球。
老金就是用手指戳我的額頭,他才會死。這真是咎由自取呀!
經過不斷的嘗試,我甚至察覺自己能做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比方說,我可以控制目標的某個內臟充氣,令目標因為心肌梗塞而死,過程不用兩分鐘。
真是方便的殺人手段啊。
更神奇的是,我發覺我能讓效果延后發動。
只要在接觸目標的一瞬,想像對方變成氣球的部位和發動時間,即使我之后遠離目標,時限一到,他或她或它的身體亦會產生變化。
擁有這種超能力,我當然辭去本來的無聊工作了。
為了告別過去,我找了個醫生替我整形,換了一張新的臉孔。手術完成后,那個醫生成為老金之后的第二個“人形氣球”,不過我很仁慈,我只是讓他的心臟脹大一倍,沒有把他扭成小貓小狗或是火箭。
這五年里,我以“氣球人”為綽號,提供解決“麻煩”的服務。無論是要奪取遺產的繼承權還是打擊敵對企業,我都能讓客戶滿意。只要令某些關鍵人物“消失”,事情便會很簡單。
當然,我的收費并不便宜。
可是,今天的工作有點棘手。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名號竟然傳到某位黑道大哥耳中。他要我替他解決一個姓洪的男人,因為對方玩弄了他的寶貝女兒。
目標人物在一間銀行擔任分行經理,三十四歲,身高一米八,五官端正,像個花花公子,據說被他玩弄過的女性有上百人。
本來這工作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只要找機會跟目標握一下手,便大功告成了。
然而委托人提出麻煩到爆炸的要求:“我要那他媽的狗崽子粉身碎骨,死無全尸。”
他真的要對方“爆炸”而死。
我曾做過實驗,讓一只野狗“過量”地充氣,結果嚇了我一大跳,那條黑色的老狗像過度充氣的氣球一樣,爆炸了。老狗旁邊的磚墻被震碎倒塌,還好我站得遠,沒有受傷。
我之后到圖書館查過好些資料,才發現一個事實。“爆炸”并不是火焰或高溫造成,當中的原理在于“氣體膨脹”,只要讓氣體在一瞬間急劇膨脹、產生巨大的壓力變化,便會構成爆炸。
我不想在工作里用這個,畢竟這樣子太高調,惹來警察注意,被盯上的話會很麻煩。可是我某次對中介人說溜了嘴,說“要炸死目標也行”。那家伙八成把這句話轉述給這位黑道大哥了。
“我可以用其他更痛苦的方法折磨對方,實在不建議用‘炸’的。”我皺著眉頭,對面前一臉橫肉、滿頭灰發的委托人說。
“阿魯說你可以炸死那混蛋,你做不到嗎?”委托人咬著雪茄,氣勢逼人地問道。
“不是辦不到……”
“那就這樣決定。我給你四倍甚至五倍的報酬也沒問題。”
面對這位大哥和他身后一眾持槍的黑衣人,我想說“不”亦不行。我的能力只是暗中殺人,并非刀槍不入。偶爾我會羨慕漫畫中的超級壞蛋,他們除了擁有異常能力外,還有金剛不壞之身,我這種半吊子的能力真是叫人煩惱啊。
將來收到錢,再找機會干掉這麻煩的大哥吧──我暗自想著。
我穿上藍色西裝,戴上無框的眼鏡,提著黑色的公事包,走進位于第八街的高展銀行分行。
這便是目標人物洪經理負責的分行。
思前想后,我決定依照委托人的要求,把目標炸散。一方面我不想得罪這個實力雄厚的黑道大人物──至少在這刻,我仍未想跟他結下梁子──另一方面,我也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把人體炸開。
就像刺破一個脹大的氣球,即使畏于它爆掉時的巨響,我們還是對爆發的瞬間有所憧憬。
那是毀滅帶來的快感。
問題是,令洪經理在銀行大堂內或大街上忽然爆炸,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不在乎有沒有禍及無辜,我只是不想讓警方以為是恐怖襲擊,調動精英來偵查。
經過一輪打探,我找到下手的時間點。
逢星期三,洪經理在銀行關門后,會獨自檢查分行的保險庫。高展銀行第八街分行的規模不算小,保險庫保管了附近小分行的流動資金,星期三洪經理點算后,星期四早上便會有運鈔車把舊鈔運回總行。位于地下第二層的保險庫旁有往停車場的獨立通道,無論是從銀行大堂進入,還是從停車場進去,也得經過電子大閘,而這些電子閘就只有洪經理擁有鑰匙、知道密碼。
這便是讓他爆死的最佳地點。
試想想,銀行經理在密閉的保險庫中被爆得血肉模糊,一般人也會猜想是死者自導自演。沒有人會受到牽連,委托人會滿意、警方不會重視,皆大歡喜。
“洪經理,跟您約好三點見面的司徒先生在接待處。”接待處的女職員透過內線電話通知她的上司。不一會兒,那個英俊的倒霉鬼從左邊的通道走過來。他穿著一套炭灰色的西裝、淺藍色的襯衫、配上棗紅色的領帶,給人滿瀟灑的感覺。難怪連黑道大哥的女兒也會被騙。
“您是司徒先生嗎?您好、您好。”甫見面,洪經理便跟我握手。
──一小時后,胃袋充氣,并在零點一秒之內膨脹一萬倍。
就在握手的一剎那,我已經完成任務。真是輕松的工作。雖然我可以立即離開,但演戲還是演一整套較好。
“您好,我是來申請借貸的。”我微笑道。
“請進來我的辦公室再談。”洪經理亮出優雅的笑容。他渾然不知道,自己只余下一小時的壽命。
進入辦公室后,洪經理關上門,房間里只有我們二人。
“司徒先生從事的是建筑材料的出入口貿易?”
“沒錯。”我遞上偽造的名片。“司徒先生”云云,當然是偽稱,“最近資金有點問題,我帶來房契、公司資產證明文件等等,讓你們評估一下我可以借多少。”我從公事包取出一個公文袋。
“對呢,最近經濟有點不好,我們銀行一定能為您提供最貼心的服務,幫助您解決問題。”洪經理亮出公關式的笑容。
我把公文袋交給洪經理,他打開一看,露出尷尬的樣子。
“司徒先生,您……是不是弄錯什么?”
“什么?”我裝傻地反問。
洪經理抽出公文袋里的東西──那是一本封面夸張露骨的成人雜志。
“哎呀!該死的!為什么是這鬼東西!”我裝出訝異的表情,拍一下額頭,說,“一定是我的下屬跟我開玩笑,昨天是我的生日……”
我連忙把公文袋和雜志收起,一邊翻弄公事包里的紙張,一邊說:“很抱歉,洪經理,我似乎把文件留在公司了。我現在回去拿……”
“司徒先生的公司在附近嗎?敝行的營業時間只余下半小時。”洪經理指了指墻上的時鐘。
“啊……真糟糕。”我裝出無奈的表情。“那我明天再來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洪經理一臉笑意,說:“下午相同時間?”
我點點頭。我們再握一下手,他送我離開辦公室。
雖然我已經沒在派對公司工作,但我仍有一顆為他人帶來歡笑的心啊。看我在這家伙臨終前,安排一個這樣的笑話,真是佛心來著。他到死時,仍會想起我這個冒失鬼吧。
接下來,我只要到附近找家咖啡店,待個五十分鐘,確定目標死亡便完成任務了。
只是,岔子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
“砰!”
四個身穿墨綠色工作服、背著背包、頭戴古怪面具的彪形大漢,忽然撞開大門,沖進銀行。他們手執長槍和曲尺手槍,一口氣走到大堂的四個角落。
“所有人別動!”帶頭的男人大喝。他戴著阿諾?施瓦辛格的面具,雙手握著一把散彈槍,就像《魔鬼終結者》里的樣子,只是那身墨綠色工作服不大搭調。
“砰!”另外三人用槍射向天花板。我回頭一看,他們是向著大堂內的監視器開槍、破壞鏡頭。這班家伙一定早有部署,知道銀行內的防盜裝置所在。
因為接近下班時間,銀行內客人不多,加上我,總共只有八個人。一個戴著席維斯?史特龍面具的男人用槍指嚇我們,又用槍打破了柜臺旁的門,把五個出納員和接待處的小姐趕到我們身旁。
在女士們的尖叫聲中,我們被指示雙手放頭上,蹲在大堂左邊的角落。史特龍舉槍站在我們面前,而阿諾則與戴著布魯斯?威利面具和強尼?戴普面具的同伙,走進經理室。
“砰!砰!”連續的槍聲,令我身旁的人不住發出驚呼。女生們早已嚇得臉色蒼白,即使是男性,也是一臉惶恐。
不一會兒,三個匪徒架著洪經理,把他帶到我們面前。他的頭發凌亂,衣衫不整,看來剛才那些人曾對他動粗。他的瀟灑被狼狽取代,一個蹣跚,跌坐在我們前方。
布魯斯用槍抵著洪經理的前額,阿諾在旁狠狠地說:“快說,保險庫的密碼是什么!”
“我……我不會說!”洪經理慌張地回答。大概是因為受驚的關系,他連聲音也變得尖銳,就像個受驚的婦人。
“你再不說,布魯斯便會……”
“轟!”
一下子,沒有人反應過來。洪經理的后腦在我們眼前爆出血漿,布魯斯手上的手槍正冒著硝煙。子彈從前額打進,后腦穿出,血液、腦漿流滿一地。我身旁的眾人發出慘叫,有女生嚇得大哭。
“媽的!你搞什么!”阿諾一把揪住開槍的布魯斯。“他還未說出密碼!你殺他干什么!”
布魯斯沒回答,只是呆然地垂著手,不安地左顧右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他一定為剛才的沖動感到后悔。
“你們兩個去保險庫,看看能不能用炸藥把門炸開。”阿諾怒氣沖沖,向布魯斯和強尼罵道。
聽到阿諾的話,突然讓我驚覺我處身在危機之中。
洪經理的尸體就在眼前,和我相距不足兩公尺。
我曾做過實驗,把能力使用在一只貓兒身上后,再用刀殺死它。即使變成尸體,時間一到,它仍發脹變成圓滾滾的樣子,我的能力依舊可以發動。
換句話說,洪經理的尸體現在是一個計時炸彈。
我瞄了一眼大堂墻上的時鐘,時間是3時26分。34分鐘后,“氣球”便會爆炸。
可是,阿諾和史特龍正手持武器,守在我的前方。看樣子,他們沒打算把柜臺后的鈔票隨便抓一把便逃。他們的目標是保險庫的流動資金。
他們挑銀行關門前一刻犯案,便是為了可以慢慢對付保險庫,把大量的舊鈔運走。
我猜,他們沒打算在4點前釋放我們。
我不是個運動健將,即使對方沒有持械,我也沒有把握能夠制伏這些壯漢。我唯一的勝算,便是找機會觸摸他們,利用超能力扭斷他們的四肢和脖子。
不過我知道這做法就像在黑暗中引線穿針眼一樣困難。
他們穿著連身的工作服,戴著皮手套,全身包覆得密密實實。我必須摸到目標的皮膚才可以施展異能,而他們身上僅僅有露出皮膚的部位,就只有脖子和后腦。我或許能出其不意,摸到其中一人的脖子,讓他在扣動扳機前死亡,可是我無法保證另一人不會向我開槍。
靠,早知道便穿上防彈背心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同時制伏面前的兩人?
我偷瞄一下兩旁的人質。
如果我當眾殺死這兩個歹徒,我的能力便會曝光。這樣子的話,我還要把這些普通人全部殺死。
殺光這些人不是問題,問題是我該如何向警察交代經過?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能活下來?
媽的哪。即使能躲過洪經理的爆發,我也沒辦法逃過之后的麻煩事。
事實上,搞不好我會被爆炸波及。我只余下三十分鐘的命。
真該死。
我身旁的接待處女職員在洪經理被殺后,一直號啕大哭,吵得我無法思考。說不定這女人跟洪經理有一腿,也可能只是因為上司慘死在面前而受到驚嚇。無論怎樣,這女人讓我心煩。
不如先利用她吧?
在這個距離,我應該能在沒人察覺的情況下偷偷觸摸她。讓她的血管冒出氣泡,出現心肌梗塞的病況,把阿諾和史特龍引過來,然后一口氣殺死他們。
不過看樣子,這兩個歹徒熟悉槍械和軍事行動,他們應該不會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一起走過來。如果只有一人走過來,另一人遠距離守著,怎么辦?
我得準備不同的方案。
經過一輪思考,我想到三個作法。首先,我令女職員“病發”,歹徒一定會走過來。如果兩人一同走近,我便趁機同時殺死兩人,然后再假意接觸所有人質,叫他們靜靜地離開,以防驚動那兩個在保險庫的同黨。只要輸入“五分鐘后變成‘氣球’”的能力,人質便會在跟警方說明情況之前死去。
如果只有阿諾或史特龍一人走過來,我便不能即時殺死對方。我的計劃是“輸入數分鐘后發動的能力”,讓歹徒慘死。為了讓另外一人驚駭,我必須使用夸張的手法,例如讓那家伙的腹部慢慢脹破,或是令他的眼球充氣,從眼窩掉出來。當另外一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時,我便趁機使其他人質變成氣球,制造混亂,再找機會把余下的歹徒殺死。
最壞的情況是我未能接觸匪徒便被察覺。為了防止這情況發生,除了女職員外,我還要準備一至兩名人質當餌誘。在我右邊的老先生和左后方的大嬸是最好的選擇,女職員的“心臟病”要即時發動,另外兩個誘餌則要在一分鐘后和兩分鐘后。萬一我的行動失敗,第二和第三個“病人”的出現,應該可以擾亂歹徒的判斷,只要對方沒有像剛才布魯斯那樣胡亂開槍,我便擁有多兩分鐘的行動空間。這是時間差攻擊。
好,就這樣決定。現在時間是3點41分,我先替老先生和大嬸輸入延后發動的指令,接著再殺死女職員。我緩緩地放下雙手,把右手伸向旁邊的老人家……
“嗚──”
一聲警號中止了我的行動,讓我的右手懸在半空。
我慌張地收回右手,只見阿諾和史特龍走到大門前,探視著門外的情況。
他媽的警察怎么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我要行動的一刻趕到!
銀行外的大街傳來喧鬧的聲音。不久,接待處的電話響起,阿諾拿起話筒。
“你們給我聽好,我手上有十幾個人質,你們敢攻進來,便要有全部人質被殺的覺悟!我們剛才已殺死了分行經理,我警告你們別輕舉妄動!”
雖然語帶恐嚇,但阿諾卻從容地說出這一番話,就像事前練習好似的。對了,最好警方不相信歹徒殺了人,只要阿諾和史特龍把洪經理的尸體丟出去,我便不用擔心被爆炸波及。
可是這個期望沒有實現,警方真的沒有“輕舉妄動”,歹徒也沒有移動尸體半分。
我面前的“炸彈”還有15分鐘便會爆發。
該死,時間不多了。在警方的包圍之下,我剛才的計劃仍可行嗎?歹徒的警覺性提高了不少,我成功的機會變得更微小。
“對……對不起……”我身后響起一把微弱的聲音。一個年約四十歲的胖子大叔,攙扶著一位臉色慘白的老婦,對史特龍說:“我的老媽有高血壓的毛病,可以讓她躺在沙發上嗎?”
史特龍和阿諾交換一下視線,阿諾點點頭,史特龍便走到男人旁邊,示意他扶老婦到沙發上。我沒想過人質當中真的有人發病了,在史特龍經過我身旁時,我想這是上天恩賜的黃金機會。
我把目光放在阿諾身上。他正透過大門的玻璃,向街上窺視。史特龍正背對著我,站在大叔和老婦前面,和我相距三米左右。我只要站起來,輕輕摸對方一下,便能進行本來的計劃。
我決定即時殺死史特龍,搶去他的手槍。如果阿諾朝我開槍,只要避過第一發,我便有信心活下去。現在警察在門外,他們聽到連續的槍聲,便會沖進來救人。
頸骨、尺骨、橈骨、腕骨、指骨、股骨、脛骨,一口氣把這些骨頭扭轉三百六十度,史特龍便會瞬間死去、四肢粉碎,到時,我亦能奪去手槍。然后往人質群后方伏下,讓這些家伙替我擋子彈,只要撐一分鐘,警方便會破門而入。
阿諾完全沒留意這邊,史特龍背向著我。
就是現在!
“阿諾,布魯斯弄好了。”
我剛要站起來,戴著強尼.戴普面具的男人從職員通道走出來,嚇得我連忙坐下。幸好他們沒有留意到我的異常舉動,不過這個黃金機會我便白白地錯過了。
史特龍回到阿諾身邊,強尼再一次回到通往保險庫的通道。阿諾他們打開背包,掏出兩個紙箱模樣的東西,在接待處那邊交頭接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媽的!我不要被我自己弄的氣球炸死!這是什么鳥死法啊!墻上時鐘的分針向著“12”逼近,我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坐立不安。我開始后悔自己輸入“膨脹一萬倍”這個數字,如果換成一千倍或五百倍,我也不用這么害怕。
都是那個委托人害的。
“我們準備釋放一半人質。”
這句話突然蹦進我的耳朵中。我抬頭一看,只見阿諾抓住電話,他大概正在跟談判專家對話。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窮途非末路,絕處可逢生!
“你們有十四人,我們現在釋放七個。”史特龍走過來,用手指指著我們,說,“你們三個、你、你和你,給我過去。”
我左邊的三個女職員──包括那個接待處的女生──以及三個顧客,被指示走到門前。
“還有一個……就你吧。”史特龍指著我身旁的老先生。
“等等!”我大聲嚷道:“為什么跳過我!”
“我最討厭戴眼鏡穿西裝的家伙,跳過你便跳過你,老子喜歡,不行嗎?”史特龍罵道。
我瞥了時鐘一眼,距離爆炸頂多只有一分鐘。
“這不公平!我也要走!”我焦躁得語無倫次。反正被爆炸炸死和被子彈打死差不多,這一刻就算挨子彈也沒關系了。
“你再吵,我便一槍斃了你!”
我迎上前去,一臉不怕死的樣子。好吧,其實我敢向前走并不是不怕死,我只是想盡量離開洪經理的尸體,幸運的話,爆炸的那一刻拿這個身材高大的史特龍當盾牌,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史特龍舉槍向著我。在他開槍前,我能否摸到他的脖子或后腦勺呢?我能否在爆炸前躲在他的身體后呢?
“轟!”
在我正要伸手抓向他、他的手指要扣動扳機前,我聽到爆炸的聲響,感到爆炸傳來的震動。
一切已經太遲了。
就在絕望的同時,我赫然發覺這爆炸聲并不是在大堂內發出。我回頭一看,洪經理的尸體完整地躺在地上,不過在場的所有人也被響亮的聲音嚇呆。
洪經理沒有爆炸?我弄錯時間嗎?剛才的巨響是哪兒發出的?
就在這當兒,大堂的玻璃窗突然碎裂,我連忙伏在地上。一群裝備整齊、手持沖鋒槍的特警同時從大門和窗戶涌進。一輪槍聲后,場面轉趨平靜。
史特龍頭部中槍,當場死亡。阿諾則是肩部和大腿中槍,被特警制伏時仍不住掙扎。人質中沒有人受重傷,不過有人被碎片割到,亦有人因受驚而呼吸失調。肩膀包著繃帶的阿諾被綁在擔架床上,抬離銀行時,我剛好在他身旁被救護員攙扶離開,仔細一看,面具下的他,只是一個眼小鼻扁的中年男人,才不是什么“魔鬼終結者”。
替警方錄取口供后,我回到自己的家。真是混亂的一天。到最后,我仍不知道為什么洪經理沒有爆炸,我亦不知道該如何向委托人交代。幾天后,我透過一些門路,打聽到阿諾被捕后招認的供詞,這才厘清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的異能沒有毛病,洪經理一如我所下的指令,在四時正爆炸,炸得粉身碎骨。
重點是,在我們眼前被槍殺的人并不是洪經理。
根據阿諾的口供,洪經理并不是個身家清白的銀行職員,他利用職權之便,參與不少貪瀆欺詐,也結識了阿諾這一伙亡命之徒。洪經理似乎知道因為自己上了某黑道大哥的女兒,已被對方盯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制造被殺的假象,再搶銀行一大筆。
當天阿諾、布魯斯和強尼沖進經理室,開槍打破監視器鏡頭后,便進行簡單的調包工作。布魯斯是阿諾一伙新收的小弟,為了進行這次搶劫,他先進行整形手術,把臉孔弄至和洪經理差不多。在經理室里,布魯斯脫下工作服,讓洪經理穿上,而他自己則披上洪經理的外套。他們二人也穿著相同的褲子、襯衫和領帶,只要讓洪經理戴上布魯斯.威利的面具,便沒有人知道他們二人交換身份。
阿諾他們告訴布魯斯的計劃是這樣的:二人之所以要調包,是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戴上面具的洪經理可以從容打開保險庫,把鈔票搬到停車場,放進預備好的車子,而冒充洪經理的布魯斯則和其他職員一起留在大堂,到最后要逃走時,阿諾他們便會抓他當“人質”離開。由于“洪經理”一直待在大堂,銀行職員也會認為保險庫沒有被劫,等到警方發現時,便為時已晚了。
當然,這只是用來欺騙布魯斯的謊言。
阿諾和洪經理的真正劇本,是讓布魯斯這個小弟當替死鬼。阿諾抓住“布魯斯”的衣領,責罵他胡亂殺死“洪經理”,只是一場演來給人質看的戲。只要職員們事后供稱洪經理被殺,黑道大哥也不會再下令追殺,他便可以換個身份,抱著大量款項到國外享受生活。我當時聽到“洪經理”的聲線變高,并不是因為他害怕,而是因為那根本是另一個人。面孔可以弄得相像,但聲線很難模仿。開槍打爆頭顱也是聰明的作法,這樣一來,人質們不敢多看,調包被拆穿的機會也較小。
他們說用“炸藥”弄開保險庫大門也是謊話,只是要讓人質認為他們手上有炸藥。阿諾他們的計劃是洪經理和強尼到保險庫劫走現金后,釋放部分人質,再把余下的人和“洪經理”的尸體以燃燒彈銷毀。阿諾和史特龍從背包拿出來的盒子便是能產生高熱的炸彈,他們釋放一半人質也不是出于善心,而是要讓生還者證明“洪經理”被殺。也因此,史特龍挑選的人質中,有三人是銀行職員。
他們停泊在停車場用來逃走的車子也是特別預備的。那是一輛救護車。當銀行被炸毀,他們便可以駕著救護車,在警方的包圍網中輕松離開,沒有人想到車上載著的不是傷者,而是現鈔。他們高調地開槍打破監視器,待在銀行緩慢地行動,就是為了等待警方到來。反正不能確保行動在驚動警方前完成,那就干脆把警方介入當成計劃的一部分。
釋放人質也是拖延警方的手段之一。只要作出友善的舉動,警方便不會貿然沖進現場,冒著人質被殺的危險跟匪徒槍戰。讓主謀假死、逃過黑道大哥的追殺、搶奪大量沒記認的舊鈔票、還可以減少一名分贓的同伴,真是個周詳的計劃啊。
只是,岔子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他們沒料到我這個不速之客竟然挑同一日下手。
洪經理在四點正爆炸,當時他和強尼在保險庫搬運最后一袋鈔票,他當場和強尼一同被炸死,粉身碎骨,肉塊和殘肢四散,血漿灑滿地板、墻壁和天花板。阿諾大概對這意外完全沒有頭緒,不過警方單方面認為洪經理或強尼攜帶了炸藥,因為信管接觸不良才會導致誤爆。聽說鑒識科找不到火藥的痕跡,亦無法從環境證據重組案情,不過反正死的是兩個死不足惜的人渣,便沒有人深究。
地下保險庫的爆炸令警方以為歹徒對人質不利,即使對方表示準備釋放人質,他們亦選擇快刀斬亂麻,讓特種部隊攻堅。阿諾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這種意外。
我向委托人報告,表示工作完成。雖然遇上一點阻礙,但我也做到了對方要求的效果。我當然沒有亮出我“氣球人”的底牌,只說暗中在洪經理身上植入炸彈,成功解決對方。
委托人相當滿意,除了本來的報酬外,還多加三成的紅利。看在這筆紅利的分上,我便再考慮一下要不要動手把他干掉吧,畢竟如此闊綽的客戶并不常見。近年經濟不好嘛。
事件發生一星期后,我如常打開電視,一邊吃晚餐,一邊觀看新聞報道。
“一星期前,高展銀行搶劫案的主犯,今天下午四點在羈留病房離奇死亡。有消息指出死者死狀奇怪,頭部和小腹嚴重腫脹,腰部扭轉一百八十度,雙腿關節折斷盤在肩膀上。警方正調查死因……”
聽到這消息,我露出滿足的笑容。
我忘了說,在離開銀行時,我順手摸了阿諾的肩膀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