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樹喻人,形象鮮明

老 樹

□胡 昭

一棵老樹默默地倒下了

默默地默默地倒在路邊

一蓬蓬枝葉不知究竟

仍然肆意地伸向云天

不跟誰枝葉拍打，不跟誰根須牽扯

不歌唱不舞蹈也不炫耀青春年華

當自知重病纏身

它只默默隱忍，不呼救也不呻喚……

終于在昨夜那狂暴的風雨中

它悶聲地倒下了，不肯驚動鄰居和伙伴

生不要贊美，死不要哀哭

也不要親人悲愴的召喚

他默默生于大地

默默返回大地

默默地傾其所有把畢生奉獻

請尊重它的心態、它的遺愿

請尊重請保持它的謙卑、它的尊嚴

（選自《胡昭詩集》）

賞析

《老樹》是中國現當代詩人胡昭為紀念一位朋友而作的。它以“老樹”為意象，運用象征手法，以樹喻人，借一棵老樹在一個夜晚倒下的故事，塑造了一位像老樹一樣坦然面對死亡的人物形象。

詩歌開頭詩人推出一個特寫鏡頭：一棵老樹“默默地倒在路邊”。詩中一連用了幾個“默默地”，表明老樹倒下是多么冷清，死得多么悄無聲息，而又是多么安詳，甚至沒有驚動它的枝葉，連它軀干上的枝葉竟然也“不知究竟”“仍然肆意地伸向云天”。枝葉的“肆意”恰恰反襯出老樹的安詳，詩人以“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描述讓讀者體會到老樹無聲無息的高貴。

接下來詩人追述了老樹的一生。老樹平日沒有與其他的枝葉和根須“拍打”“牽扯”，特立獨行，與世無爭；既“不歌唱”也“不舞蹈”，淡泊名利，不宣揚自己，更不用說“炫耀青春年華”。當它經重病纏身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時，它出奇地鎮定，“不呼救”，“不呻喚”，如同一位深悟禪理的長老坦然面對死亡。當它在昨夜狂暴的風雨中悶聲倒下時，它不肯驚動別人，生前不要贊美，死后不要哀哭，連親人的“悲愴”也置之不理。表面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實則是老樹參透生死，世俗的一切喧鬧與繁華只是過往煙云，一切繁雜的悼念儀式也不過是畫蛇添足，于是它以一種安靜的方式告別世界。那種肅穆、那種高貴、那份沉默，讓人肅然起敬，喟嘆不已！但同時也會給讀者帶來一絲困惑：老樹是不是有那種“生有何歡，死亦何苦”的冷漠呢？老樹是不是經歷過太多的痛苦、坎坷就對世界心灰意冷了呢？

詩的最后一節給了我們一個明確的答案：它“傾其所有把畢生奉獻”，奉獻自己的一生，奉獻自己的一切，不求憐憫，不求贊美，只求真真切切、踏踏實實，不枉塵世走一回。詩人明確地告訴我們“請尊重它的心態，它的遺愿”“請尊重請保持它的謙卑、它的尊嚴”。老樹沒有“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豪言壯語，而是以簡單而豐富、素凈而樸實、清澈而厚重的告別方式詮釋了自己面對死亡時的坦誠與高貴、執著與堅強。

詩人與他的朋友那代人經歷過現代中國的風雨歷程，經歷過十年的文化浩劫，經受過非人的遭遇。他們完全有理由控訴這個世界與時代，但是他們沒有，甚至連一句埋怨都沒有，正如老樹一樣“默默地奉獻”“悶聲地倒下”，他們用大海般的胸懷擁抱生命的喜怒哀樂，擁抱祖國的明天。“老樹”這一意象正是詩人的朋友那代人人格風范的最好注解和生動寫照，也是詩人人格理想和生活態度的最好詮釋。

【董 梅／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