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只有兩種活法:一是上學、就業、戀愛、結婚生子、養老送終,本能地活著,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另外一種是想做點事,不想白來一趟,想留點什么。他們的生活可能不那么如意,有的可能很慘,但這個世界的精彩是由他們創造出來的。
北野武在自傳《淺草小子》里寫道:我的表演不論蹩腳還是高明,受歡迎還是不受歡迎,我都會把它當作自己的真實水平來看待。
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都在詢問自己:為什么要畫畫,為什么要選擇這么一件事作為自己一生的追求和目標?畫畫要解決什么問題?藝術又要揭示什么原理?我們身邊的繪畫這幾十年來又發生了什么變化?
經常能看到某某藝術家自稱是為藝術而生,剛一出生,街坊鄰居就都說這孩子有藝術細胞,天生就是搞藝術的料。還有的明星大腕說是陪同學去考試,結果自己被錄取了,等等等等。這些機會我似乎都沒趕上。我當時學畫畫是因為學習成績一直不好,語文、數學很少有超過七十分的,即使在小學一年級也是這水平。畫水墨畫是因為宣紙便宜,顏料耐用,而且大部分都是墨,買一瓶兌上水,一年都使不完。當年上大學的時候,連畫素描、人體,都用宣紙,老師說歸說,從來沒改過。我的心思是,換好紙我還不知道,誰出錢,就我家那窮樣。二十多年混下來,就像是坐上過山車,一路跟頭把式沖下來,啥都來不及想。這兩年歲數大了,有時也認真琢磨琢磨,這一輩子究竟是為什么,思前想后,覺得藝術對我來說還是那么遙遠,有的時候覺得靠得很近,但忽然覺得原來是個夢,是個大謊言,一大圈套。四十多歲,再出去應聘,只能接兩種活,一是晚上看門守夜的,二是白天頤指氣使的總經理。
藝術家天生浪漫、隨意、缺少章法與規矩,這兩種活肯定都干不好,被開除辭退是早晚的事。如果以前還要追問自己,現在只能面對現實,揀力所能及的事來干。畫畫這活干了幾十年,成了熟練工,只能如此,如果有人在我面前還愣說自己是天才,藝術缺了他會少點什么,憑我這么多年的積淀、修養和文化人的熏陶,肯定一大嘴巴就抽上去了。
藝術是要表達人的思想和靈魂,繪畫只是其中一種,雖然古老,但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何況在世界范圍上看,它的生命力旺盛而持久,還是藝術的前沿。世界上很多事情,光靠物質、金錢、或者機械原理是不行的,比如一小伙子愛上一姑娘,就會在晚上彈著心愛的吉他,在姑娘窗下唱歌,或是往上扔鮮花;要是小伙子在樓下打鐵,或者一張一張地往姑娘住的樓上扔鈔票,那這事恐怕要黃。有些事情,到了一定程度必須把它抽象化、寓意化,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不能白不呲咧的。藝術要體現的原理就是人性的需求和各種欲望。這種事情不能靠公式,也不能只解釋原理,更不能撥拉算盤,三下五除二,或者四舍五入,哪一細節稍有粗暴,都會引起人長時間不悅和煩躁。和音樂相比,繪畫顯得具體多了,我更敬佩音樂家,他能讓人們坐在那翻著白眼就領略到了人生的美好和豐富。
眼下又到了一個整數的年頭,2010年有很多機會讓有心人拿它做文章。有人以它為準回顧三十年的當代藝術發展,我更覺得2008年是個最好的時機,因為對全體中國人來說,1978年是整個中國社會發生重大變革的年代,所有的回顧包括文化藝術,也都應當以它為基礎,不然的話有點像端午節賣元宵說明家里有存貨,商業目的太強。
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繪畫,我經歷了二十一年。我更欣賞“85”思潮以前的繪畫和探索,特別是“星星畫會”時期。有的理論家把“星星畫會”時期的藝術定位為形式革命,我不敢茍同,以一個畫家的角度,我更認為那是一次內容的革命,正如星星畫展的前言中寫道:“現實生活有無盡的題材,一場場深刻的革命,把我們投入其中,變幻而迷朦,這無疑是我們的藝術主題,當我們把解放的靈魂同創作靈感結合起來時,藝術給予生活以極大的刺激,我們決不會同自己的先輩決裂,正如我們從先輩那里繼承下來的,我們有辨認生活的能力,及勇于探索的精神。”之后的幾十年來,我再也沒看到過類似于1979年國慶節當天由眾多藝術家參與的維護憲法大游行。在眾多理論家中也很少再看到李小山、栗憲庭這樣挺身而出橫眉冷對的真正知識分子了。“85”時期的藝術還是繼續在探索人性的解放,大膽解放思想,客觀上說這三十年的藝術運動或流派的出現,前兩次是由藝術家和理論家自發組織起來的,而九十年代“后八九”則是由畫廊和資本操作出來的,所以在他們的藝術樣式和面貌上有很大的不同,甚至藝術家的行為舉止也有一定的差別。這不一定是壞事,它和社會的發展有關。藝術家或理論家只不過是一個個棋子,就像磁場上的鐵屑,不在這頭就肯定被吸到那頭。
藝術不會被任何人利用,包括藝術家在內。
2010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