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默劇

一

在別人眼里，我不愛說話，面無表情，像個木頭人。

或者像個隱身人。在同一個空間里，你聽不見我說話，有時甚至看不見我。我躲在一個角落里，我坐在一張椅子上，就與它們融為了一體。誰也不會去注意一把椅子。

如果生活是個大舞臺，我一定是個跑龍套的。沒有一束光會追隨我，我永遠在黑暗的陰影里。

我不愛說話。身邊的人，我總覺得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漸漸地，我便喪失了說話的欲望。是誰說過，跟自己不喜歡的人說話，就是在強奸自己的舌頭。而我不愿這么做。

但這么說仿佛又是在找借口。有時又是想與人說話的，畢竟人是群居動物。畢竟還是會覺得孤獨。孤獨到想大叫一聲。但最終什么也沒有做。我只是在自己心里叫了一聲，那一聲并不響亮，像個棍子一樣悶悶地打在我的心上，也聽不見回音。它默默地自覺地消失了，反正本來也沒人注意它。

二

在同學眼里，我是個怪人。

我對其他男生都有一種懼怕和厭惡。他們毫無意義的臟話，幼稚膚淺的聊天，粗魯的行為，都令我不解。雖然我對女生也并沒有什么好感。

我就是不明白

為什么在被罵的時候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還自以為帥?為什么無事找事也要去打上一架?為什么一定要穿耐克和阿迪?為什么還不允許別人不穿?為什么一定要看NBA?為什么一定要喜歡打籃球?為什么一定要會灌籃?為什么還一定要在女生面前灌籃?為什么要嘩眾取寵?

為什么我要跟他們一樣?

只是不想跟別人一樣，只是想稍微堅持一點自己。這樣也有錯嗎?

有錯!他們告訴我。

原來這樣也是不被允許的。

三

在老師們的眼里，我就是個笨小孩。十足的笨小孩。

老師們要是夸我，就只能說：“挺乖的，挺聽話的，挺勤奮的。”看著他們痛苦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們實在擠不出什么其它的形容詞了。

我說過了，老師都覺得我笨。

比如，我的化學老師。

我的化學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未婚。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惹不起，四十多歲的未婚中年婦女更加惹不起。

但是由于我的化學實在太差了，又臨近學業測評，我只好總是找她問問題。每到這種時候，她都會唉聲嘆氣的。每次問完問題，我就記住了一個“唉”。她問我：“你懂了沒有?”我不住地點頭，“懂了懂了，原來是這樣。”

到后來，漸漸演變為她只要一見到我就開始“唉”，樣子馬上老了好幾歲。她已經很老了，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再老幾歲。我覺得這種做法是很不人道的，政治老師告訴我這不利于構建和諧社會。所以我一看見她，就繞道走。過了一段時間，她好像真的年輕了一點。

這么看來，我也算做了好事一樁。

四

我的班主任是個剛從北師大畢業的年輕人，江湖人稱“春哥”。

他薄薄的身體，就像一臺液晶電視。雖是液晶電視，但里面的內容可不少。他的身體里充滿了與他外形不符的熱情與活力。也許正是這種激情，把他燒成了一個人干兒。

他的腦子里裝滿了各種各樣不可思議千奇百怪整死你不償命的想法。你永遠也不知道他下一秒會說什么，下一步會干什么。這一點長期令我憂心忡忡，整個人都變得憔悴。

甚至于有一天夜晚我夢到了他張著大嘴口沫橫飛滔滔不絕地說著什么。醒來之后，我發現我輕了幾斤。感知這一點，我是又悲傷又驚喜。

他發明了“班級圍脖”。他說：“既然網絡上的圍脖這么紅火，那我們班為什么不能有圍脖呢(這就是春哥獨特的邏輯)?我買了五本大筆記本，今后它們就是我們班的微博，什么都可以往上寫。還可以對別人寫的微博加關注，還可以轉發(在另一本本子上抄一遍)……”

他還發明了“每日新聞”。每個晚修都要有一個人到講臺上講新聞。光是讀新聞并不要緊，關鍵是你必須跟臺下的同學互動你必須像一個新聞發言人一樣，從容自如地應對同學們千奇百怪的問題，前提是，還得有人睬你!

令我糾結的問題有很多。例如要不要戴眼鏡上去?是站在講臺上講還是站在同學之間?上去了大腦突然短路怎么辦?回答問題時會不會結巴?會不會被晾在講臺上沒人理……

就這樣，還沒等到讀新聞，我就又輕了幾斤……

五

除了化學課、數學課這些理科科目，我還害怕電腦課。怕之入骨。

一個男生電腦不好。一個男生害怕電腦課。真是個笑話!

我，就是這個笑話。

這段時間，電腦課在學習做網站。在此之前，我一直分不清網站和網頁。現在的我算是明白了，我知道網站比網頁難做很多倍。

我不想去上電腦課。我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很微弱，很模糊，可我還是聽見了。

我想我應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

我躲在教室里。這是一個可怕的過程。教室里只有我一個人。你無法想象我有多害怕，我覺得自己就像在犯罪一樣。

一個巡堂的校工大叔從門外走過，嚇得我把正在看的書“啪”地關上，警惕地向四周望，想找藏身之地好像真在犯罪一樣。

大叔用蹩腳的普通話說：“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呢?”

我做出一副痛苦扭曲的表情，“生病了。”

大叔聽了，點了點頭就走了。大叔還是很好說話的。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生下來了。以前我從沒和她說過話。

“你怎么沒上去?”

我朝四周看看，確實只有我們兩個人，才確定她是在問我。

“我不會做網站。”我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真實原因是在這零點幾秒內我實在找不到其他借口)。

“是嗎?!”她驚喜地說，“我也不會。”

這句話鼓勵了我，我鼓足勇氣說，“我覺得好難啊!”

“對啊!”她激動地說。

“我覺得電腦課是最難的一個科目啊!”我就像找到了知己。

“對啊對啊!”她更加激動地說。

“是誰發明電腦這個東西的啊?!”我又說。

“對啊對啊對啊!”她激動得不能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有同學回來了。我們就不再說話了。

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又過了兩天，迎來了第二節電腦課。我默默地看著一個個同學走向電腦室，低著頭佯裝在找電腦書。

她問我：“你去不去?”

“不去。”我說。

“要不你也不去?”我又試探性地說。

她笑了一下，我以為她答應了。可等我再轉過頭，教室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又剩我一個。

似乎不管我在中途抱有了多少的幻想，結果都如出一轍。

過了不久，學校為了期末考試，停了電腦課。

那之后那個女生還是常常跟我說話的。例如，“有沒有新本子啊?”、“今晚的語文作業是什么?”……

我對自己說，其實你并不孤獨啊。

六

我不愛笑，也不怎么流露出悲傷。并不是因為我冷漠，只是我不懂得如何對別人表達感情。

我不愛說話，因為我想把那些最美好的東西都藏在心里。

我做什么事都比別人慢一拍，比別人晚一步，所以我總是落在別人后面，即使我知道沒有人會等我。

我很軟弱，沒什么原則，可是有時候又比誰都固執。

我不會拒絕別人。每次還沒聽清楚別人的要求，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經答應了。我總是忘記維護自己的利益。

其實我很簡單。你對我一分好，我會還你十分。

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七

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場默劇。生活的確是個大舞臺，可我出演的，是一場黑白的無聲電影。

我不是一個好演員，可你們都是最好的觀眾。

感謝你們，看了這場只屬于我的，最簡陋卻也最真誠的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