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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囚器官

2012-04-29 00:00:00鐘小建
最推理 2012年24期

肝“砰!”

那聲音應該是這樣吧!

當時我不在現場,但我兒子──小至,應該就是被這樣的巨響帶走生命的吧!

我呆坐在椅子上,看著小至那張笑得很開心的照片,可是我卻再也碰不到他了。

簡易的靈堂,燒香產生的煙緩緩上升,我抬頭凝視那團聚集在天花板的煙霧,等待下一次燒紙錢的時間。

原來人死后的那些繁文縟節,是要讓活著的人有事情做,才不會想太多。

這是一間殯儀館,小至的尸體就在靈堂后面,他才念國小,原本還有大好的人生等著他,卻沒想到會這樣突然地走了。

“甄玲,我們先走了,你別太難過,公司那邊我會幫你請假,你就好好處理小至的后事,你剛動完手術,自己也要多休息,別太累了。”

兩個年紀和我相當的女子伸手拍著我的肩膀試圖安慰我,我閉著眼睛微微點點頭,起身送她們離開這個誰都不想多待的地方。

她們是我的同事。

三年前和前夫離婚后,我在一間貿易公司上班,那時候小至才五歲,而我是一個剛離婚的中年婦女。

這身份就像是一種原罪,我和小至明明過得很開心,但每個人得知我是單親媽媽,都會像剛剛那兩位同事一樣拍著我的肩要我加油,或是在背后用奇怪的眼神猜測我離婚的原因。

我二十七歲就和前夫結婚,直到我三十七歲才生下小至,那時我的前夫早就有了外遇,我還傻傻地以為小至的出生會讓他回心轉意,到后來才知道那只是我自己的癡心妄想。

別太難過?我的心里浮現同事剛剛安慰我的話。

親人過世了怎么可能不難過?旁人說得容易,卻不知道身為單親媽媽的我,面對愛子意外身亡,心里有多痛。

那種痛,比拿刀在心上劃過還痛。那種痛,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減輕。那種痛,其實根本沒有辦法形容。

我甚至不愿回想起接到噩耗時,我到底是怎么趕到現場的。我只記得那天是我四十五歲的生日。

我生日的前一個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全城電力突然完全中斷,導致上班族無法上班,學生也被迫在家自習,亂糟糟的城市簡直就像致命病毒快速擴散時才會有的情況,原來人類對電力是如此依賴,沒有電,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依賴的程度就像我和小至,沒有小至,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那一個月,小至和我樂得在家休息,平常我忙于工作,小至雖然才八歲,但已經像個小大人,能夠自己打理生活起居。那三十天,應該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三十天,雖然哪里都不能去,但能和小至在一起,我情愿用剩下的生命交換,只是現在用什么都換不到了。

我趁著白天打掃的時候,看到小至書桌旁的日歷上用拼音在我生日那天寫著“媽媽的生日”,他還在抽屜里偷偷存了好幾百塊錢,我想他應該是把我平常給他的早餐錢省了下來,我連早餐都沒時間幫他準備,想想我真是一個不盡責的母親啊!

貼心的小至一定是存錢想送我生日禮物,我也不說破,靜靜等著我生日那天的到來。

政府始終沒有交代為何電力會中斷那么久,只透過報紙和一些文宣告訴民眾,應該是有駭客入侵城市的電力系統,電力將會中斷整整一個月。

他們知道原因,卻想不到任何解決的辦法,任憑電力中斷那么久,真是夠可笑的,不知道是哪個駭客的杰作。

說實話,我很感謝那名駭客給了我與小至三十天的相處時間,但也恨他。

我恨他的原因,是因為在我生日當晚,小至借口說要去同學家借作業,我知道他是想去買我的生日禮物,因為學校都停課一個月了,哪來的作業?于是我叮嚀他街上沒有電力,要他早去早回并且注意安全。

誰知道他再也沒回來過。

“停電時的蠟燭,應該會特別耀眼吧!”我當時猜測小至一定是去買蛋糕,正雀躍著要許什么愿好時,電力突然恢復了。

“拐拐拐──”

街道上滿是電力設備復電時的轟鳴聲,政府說得沒錯,電力真的“只”中斷一個月,分秒不差。

我正準備到廚房拿餐具,讓我心碎的電話就在這時候響起。

警察打電話到家里,跟我說小至出了意外,我起初以為是開玩笑的,但警察詳細描述了小至的服裝,我才慌張地來到兩條街外的意外現場。

小至的尸體就躺在馬路邊,他是被壓死的,而讓他死亡的,居然是兩個從高樓掉下來的男子,其中一名男子不偏不倚地壓到小至的頭頂,讓小至頸椎骨折當場身亡。

看到小至的尸體,我終于明白警察為何只描述了他的服裝,因為他的外貌根本慘不忍睹。

“如果電早一點來……或是晚一點來,說不定就不會有這起意外了。”

當時警察是這么說的。

警察說意外發生的時間點應該就是在復電的那一剎那,當時下著小雨,沒街燈的路口漆黑一片,整個城市的光源只剩下商店內緊急照明設備發出的微弱亮點,所以小至應該是沿著屋檐行走。

但復電后街燈亮起,他應該感到很高興電力終于恢復了,于是不顧細雨,走到了街道正中央,想看看住家那里是不是也復電了,從他的腳印就可以看出警察的推論是正確的。

這幾步的距離,卻帶他走向地獄,同時也是我的地獄。兩個莫名其妙的男子從天而降,也莫名其妙帶走了小至的生命。

面包店老板說小至在一個月前就訂了一個蛋糕,停電的這段期間,老板不想失信于一個小朋友,在機器難以運轉的情況下,還是勉強做了一個簡易的蛋糕給他,老板說他永遠記得小至來拿蛋糕時的神情。

喜悅。即使當時燈光昏暗,他還是能夠感受到小至喜悅的神情。

我當時看著地上那個砸成稀巴爛的蛋糕,我想我的心——也是那個形狀吧!殘破不堪。

我怔怔地站在小至的遺照前,用手隔著衣服撫摸著胸腹間的縫線。

在停電前幾天,我剛接受換肝手術,去年我的腹部常常不明地疼痛,去醫院檢查后,醫生說是肝癌,而且已經到了要換肝的地步,或許忙于工作的我是刻意忽略了身體發出的警訊。

我不是名人,沒有特權、沒有財力,只能乖乖排隊,但在臺灣,器捐的人不算多,直到一個多月前,我才等到我要的肝。

在我得知我得了肝癌之后,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小至一個不小心的動作,都會惹我將他痛打一陣,我打他,是希望他能夠快點長大,因為說不定我能照顧他的時間不多了。

小至也深知這一點,所以每當我打他時,他總是默默承受,忍著眼淚不掉下來,我不忍看到他這樣子,所以最后總是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

我打小孩的舉動或許引起了鄰居的注意,有幾次我打小至的時候,警察收到報案還到我們家來了解情況,我猜應該是樓下鄰居報的案吧!我不但不怪那位鄰居多管閑事,反而還很感激他——阻止我因為患病而越來越暴躁的脾氣。

小至在新年新希望的許愿卡上寫著希望我能夠早日康復,他的愿望在我生日前真的實現了,我等到了我要的器官,我們兩個還到餐廳去慶祝。

但這不過是讓我的人生在天堂和地獄間不斷來回的前奏罷了。

手術很成功,幾天后我就可以下床緩慢行走,在大停電期間我已經回家休養了。雖然按照規定,受捐者無法得知捐贈者的資料,但我卻知道捐肝給我的捐贈者是誰,因為電視新聞每天都在報導,我在病床上,無論轉到哪臺都看得到相關新聞。

捐贈者……

是一名死囚。

他死后同意將全身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出來,而我也是其中一名受惠者。

但……真的是受惠嗎?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為何我的命運如此乖舛?

又到了燒紙錢的時間,我從思緒中跳回,一整排的臨時靈堂,吊祭的不是只有小至一個,他的相片旁邊還有其他人的相片,而我正好看過旁邊相片中的這名男子,因為他正是最近新聞經常播報的人物。

捐贈器官的死囚。

他相片前面的香爐沒有任何一炷香,他都死了一陣子了,卻沒有親友安排下葬,任憑器官已經被掏空的身體置放在這里,看來他也是一個可憐人吧!

我捻了一炷香插在他的香爐內,畢竟我的體內有他的器官,嚴格說起來,我和他已經產生了一種另類的血緣關系。

等到香全部燒完了,我孤單一人走回住處。

小至的房間和他還在世的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改變,我緩緩坐在他的床上。

我多么希望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睡覺,規律的呼吸聲會是我最想聽到的聲音,我停止了呼吸試圖仔細聆聽,但室內萬籟俱寂。

我用手撫摸沒有溫度的床,恐怖電影里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橋段,就是主角父母不能接受小孩已經過世的事實,幻想小孩依舊還活著并且一起生活,直到最后才被別人點破。

“你的小孩已經死了!”

我多么希望這劇情會發生在我身上,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只要能讓我再感覺到小至還活著并且就在我身邊,無論要用什么來交換我都愿意。

我又哭了,我的小孩已經死了,我就這樣躺在小至的床上睡著了。

睡到半夜,我突然醒了過來。沒有任何原因,既沒有地震,手機也沒響,更沒有人將我搖醒,我的身心明明很累,但我就是醒過來了,沒有任何原因。

我環顧四周,房間內十分寂靜,我起身走到窗戶旁,窗外汽車頭燈的光線經過反射,映照在玻璃上。

這是我平常不會多加注意的光線,現在卻讓我覺得有點刺眼。

我回到床上闔上眼睛,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永遠別睜開眼睛,因為房內放眼所及都是令我傷心的回憶。

“我必須離開這里。”

這句話像是晴天的一道落雷,突然在我心中快速劈過。

我又睜開了眼睛,對!我必須離開這里,我要找點事情做,什么都好,只要一忙,我就不會想起小至那張天真的笑臉了。

一定有哪個環節出錯了,我才會落到這個地步,我要找出令我踏錯每一步的人,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將我的不幸全部報復在他們身上。

對!就是這樣子。

我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走出了小至的房間、走出了這個家、走出了這個傷心地,但我可能永遠都走不出“命運”那雙邪惡的手掌心,唯一可能出現的短暫幸運,就只是在沒有地心引力的情況下走到了“命運”的手背,但繞一圈后又會回到手心。

大學時認識了前夫,以為他會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們會永遠走下去,但結婚沒幾年他就開始外遇;盼了好久的小至終于誕生了,原以為我跟前夫的關系會獲得修補,但卻沒有,我們反而離婚了;不靠男人的我好不容易在職場上闖出一片天,但卻得了肝癌,那一刻仿佛世界末日就降臨在我身上;好不容易等到了肝臟移植,但小至卻死了。

我不斷在天堂與地獄之間來回,或許哪天我走累了,我會永遠停在地獄,不走了,天堂的模樣,我永遠只能抬頭仰望。

我第一個要報復的人,或者說是我唯一要報復的人,應該就是我的前夫吧!如果沒有他,我應該就不會陷入無間地獄;沒有他,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應該就都不會發生了吧!

我來到馬路邊,此時一輛車都沒有的路上顯得很冷清,但還是沒有我的心冷。

我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給前夫。

現在是凌晨三點。

“喂……大華,小至他……”

電話接通后,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前夫的吼聲打斷。

“瘋女人!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啊?”

我沉默了。

“有什么屁快點放,老子還要睡覺。”

“小至他……”我說到這里突然改變了想法,不打算告訴他小至已經死掉的事情,于是說道,“小至很想你……”

“你到底要怎樣才甘心啊!離婚后我都把孩子讓給你了,你到底還想怎樣啊?我是死了嗎?很想我?很想我不會來找我嗎?”

“我沒辦法帶他去找你。”

“你看!你這媽媽怎么當的?整天只知道工作,說不定小至跟著我還比較好一點。”

“你可以來找他嗎?”

“那也要等我放假啊!”

“星期六好不好?明天就是星期六,你過來找他。”

“再說吧!沒有別的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

“小至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神經病!”

大華說完這三個字之后,我的耳邊只剩下電話掛斷的“嘟──嘟──”聲,因此他沒聽完我想說的話。

“去死——”

我也很想你去死,這才是我想說的話。

我漫無目的地流浪,腦海里想到的是以前的回憶,包括我跪在大華的腳邊求他不要走,如果他離開了,這個家就破碎了,小至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但我夢想中的那個家,卻被一只腳給踢碎了。

腳的主人正是大華。

他伸腳踹在我的臉上,我感覺到一陣暈眩之后向后跌倒,年紀還小的小至踩著細碎的步伐來到我身邊,企圖用他小小的力量將我扶起來。

“滾!”

那是我們離婚前,大華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滾?

我要滾去哪?

我們住的那間屋子是我爸爸留給我的,大華在我們離婚前就偷偷把屋子的所有權轉到他和那個女人的名下,打輸官司的我,只好帶著小至在外面租了一間小套房窩著。

如果我們還住在那個家里面,小至應該就不會死了吧!

我邊想邊搖頭,不是應該。

是一定不會。

電視或電影的每個故事中,至少都會有一個壞人,那出戲才能演下去,而在我人生的故事中,我想大華就是那個人。

把我推進地獄的大華,現在變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很可笑。

我不知不覺走到了那間“曾經”屬于我的房子前,天已經亮了,我蹲在巷口,讓路邊的舊衣回收桶擋住我的身子,我的視線緊緊盯著門口。

大概八點多,大華和他現任老婆出了門,大華打開車門,兩人有說有笑地上車,一分鐘之后車子開到了大馬路上。

我從回收桶后面閃身而出,低著頭快步進到那棟大樓的電梯里,我遲疑了一會兒,才按下七樓的按鍵,我不住在這里已經很久了,久到我不愿意回想以前是住在哪一樓。

電梯直達七樓,幸好一路上都沒有停下來,避免了遇到熟人的尷尬。

我出了電梯,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插進鐵門鑰匙孔轉動。

果然,不僅屋內的女主人換人了,連門鎖也換了。

我重重在門上踢了一腳,但我更想在大華頭上踢一腳。

我搭電梯回到一樓,其實就算門鎖沒換,我也不知道我要進去干嗎!我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會來這里,說不定一切都是潛意識作祟,雖然我還沒弄清楚最深層的那個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又蹲回了巷子口,看著太陽來到最中間的位置,然后落到了其他大樓身后。

到了晚上,大華的車子回來了,我沒記錯的話,他現在的老婆和他在同一間銀行上班,因此上下班都是一起。

我看著七樓的燈亮起,他們回到了溫暖的室內,我卻只能孤零零地蹲在寒冷的室外。

蹲著,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大華,于是我接起電話。

“喂……”

“我明天去找小至,我帶他去游樂園玩,早上九點。”

“他不在家,我跟你約在別的地方。”我把殯儀館的地址告訴大華,但沒告訴他那里是殯儀館。

“嗯!”

他說完后掛了電話,我終于知道“另一個我”在這里究竟是在等什么。

白天和黑夜持續交替著,并沒有因為誰的離去而改變,我已經忘了我究竟多久沒睡覺了,我甚至失去了時間概念,若不是周遭事物隨著陽光漸變清晰,我真的不知道已經天亮了。

大華出了門,這次只有他一個,當然,他現任老婆不可能會去見小至。

車子開遠,我從路邊撿了一根廢棄的裝潢木條,走進大樓內,坐上電梯,來到七樓住家的大門前。

我按下電鈴,側身躲在一旁的鞋柜前,除非把大門打開,不然室內的人看不到我。

里面那道內門開啟了,我連忙用手捂住口鼻,以非常含糊的聲音說道:“我手機忘了帶。”

“真是的,忘東忘西。”

屋內的女子將鐵門打開,我趁她不注意,往鐵門重重踢了一腳,鐵門框撞向她的頭,她尖叫了一聲退進門內,我連忙拉開反彈的鐵門,沖了進去。

“哎呀!你、你是……甄玲!”女子用手摸著頭看著我。

我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我,我們只見過一次面,那是在律師事務所的樓下,我和大華簽字離婚后,大華下了樓馬上和她一起手牽手離開,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的確,從那一刻起,我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了,我在他眼中等于是一個隱形人。

“去死吧!”

我揮舞手中的木條,狠狠地往她的頭砸了過去。

“砰!”

清脆的聲音從她頭頂爆出,不止聲音,還帶有一串血蓬,她悶哼了一聲倒在地上。

我丟下手中的木條,將大門關好,然后把她拖到房間的床上。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一個沒有意識的人會這么重,我原本以為我心里的罪惡感也會這么重,但是卻沒有。

我從衣柜里拿了一件衣服,再從廚房取了一把鋒利的剪刀。

衣服被我從中剪開,剪成細條狀,我將她的四肢綁在床的四角,剩下的布料塞進她的嘴里。

我握住剪刀柄,將刀尖擺在她的腹部上,一用力,尖端刺進了她的皮膚和肌肉,紅色的血液像是涌泉般溢出,她也因為刺痛而開始呻吟。

“噓……”

我用手指抵在嘴前,示意她別吵,雖然我知道沒有麻醉就進行“手術”是一件非常痛的事情。

“啊──你干什么?”

她醒了過來,當她見到肚子被我劃開一條傷口之后,立刻大聲尖叫,但她嘴里的布條發揮了作用,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悶,我從她的臉上看到了無限恐懼。

她開始不斷揮動著四肢,但怎么都掙脫不了束縛。

“別吵!”

我拿枕頭蓋住她的臉,再回到客廳將那根木條撿了起來。

她用力轉頭將枕頭甩到了地上,當她的雙眼再度可以視物,我便以打棒球的方式握著木條,猛烈朝她頭部揮去,這是她在這短短十分鐘內第二次昏厥,我保證她這次絕對不會那么容易醒來。

不只血液噴出,就連她的頭部都變形了,我看到外露的頭蓋骨,腦部受到重創的她,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但說不定變成植物人,對她來說,是死之外的另一個好結果也說不定。

我繼續剛剛未完成的工作,用剪刀剪開她的肚皮。

我沒學過任何開刀技術,也不知道我現在開的部位底下究竟會是什么器官,只知道剪刀不斷交替剪開她皮肉的感覺,就像是在剪很厚很厚的布,刀尖交錯時,發出“嘎嘎嘎”的聲響。

她的肚皮被我剪開了一只手能伸進去的大小,我就像是在參加摸彩活動,閉著眼睛,將手伸進她的體內一陣掏摸,摸到哪個器官,那個器官就是我的。

鼓搗了一陣,我把她濕漉漉的腸子捧起,然后塞到了床下,接著將染血的棉被蓋在她身上、拿起地下的枕頭墊在她的頭下,讓躺在床上的她只露出頭,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一樣。

我會如此做的原因,就是想看看大華怎么叫都叫她不醒,然后掀開棉被時的驚訝表情,我當然不會笨到躲在旁邊偷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因為我光用想的,就感覺到滿足。

大華,她是你最心愛的人吧!你為了她可以丟下我們母子倆。

小至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我看了看手表,此刻的大華,應該也是露出震驚的表情吧!因為他應該已經到了我告訴他的地址,說不定他現在正看著小至的遺照驚恐地大叫著。

我走出了屋外,悄悄帶上門,若無其事地沿著樓梯走到一樓,我的腦海里不斷重播剛剛的剖腹過程,但我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這和以前的我完全不一樣。

在以前,我連一尾魚都不敢殺,只敢請市場的魚販先幫我處理好,但我剛剛把那女子的小腸拉出來,卻一點都不覺得惡心。

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始終沒有回家,不想講話,手機關機,也不想看小吃店里的電視新聞,因為我想要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新的人生。

就連點餐的時候,我都是用手比著墻壁上的菜單,直到一個女孩坐到了我身邊,我才說了好幾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你是誰?”我看著捧著一碗面坐到我身邊的女孩。

她長得很美,年紀很輕,但眼神中似乎有一股說不出的哀傷,和其他的五官不是很相配,滄桑的神情也和她入時的打扮格格不入,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但卻像有著三十歲以上的人生經歷。

我之所以會這么問她,是因為她在坐到我旁邊的時候,就一連說了好幾句讓我很驚訝的話,于是我開始懷疑她的身份。

她說——

“我知道你最近有殺人,因為從你身上聞得到血腥味,你相信同樣磁場的人會互相吸引嗎?我和你有著很深的牽連,所以我才會遇見你。”

我原本懷疑她是一名警察,但似乎太年輕了一點,我會想開口和她說話,完全是因為她最后那句話。

我和她有什么牽連?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為了你方便稱呼我,你就叫我小魚吧!在水里游來游去的那個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假名字,你應該也有假名字吧,怎么稱呼?”女孩說完后,從筷桶內抽出一雙筷子,看來她打算就這樣坐在我旁邊,旁邊明明還有其他空位。

如果在幾個月前,我聽到這樣有趣的話,說不定會笑出來吧!

但我沒有,因為自從小至死后,我的笑容也死了。

“什么假名字?”我問。

“你不是也在躲避追查嗎?要知道我們可是被列管了,隨時會被抓走,所以有個新身份,會比較好躲藏,你沒有新身份嗎?要不要我幫你?我有很多地下渠道,隨時都可以弄個假的身份資料。”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冷冷說道。

“真像啊!看來那傳說果然是真的。”小魚用手摸了摸臉頰。

我沒有搭理她,繼續低頭吃我的面,其實我很想問她“什么傳說”,但我知道她是故意引我問話的。

“喂!你這人真奇怪,通常一般人聽到這里,都會問下去吧!你不問的話,我還是要說,嘻!”

小魚說完之后笑了一聲,我還是感覺到她的笑中帶有一股說不出的哀傷。

“那我說啦!”小魚說道,“這是個跟‘附身’有關的傳說,據說接受器官移植的人,行為會越來越像受贈者,那是因為器官……也有記憶功能,就拿肝臟來說好了,當肝臟是活體捐贈時,捐贈者會切下大約三分之二給受贈者,但捐贈者的肝,大約會在一年內長回來,雖然不一定會和以前一模一樣,但這就是器官的一種記憶功能。”

我沒有回話,但她似乎知道我在不久前曾經接受過器官移植的手術。

“所以我說你越來越像捐贈者了。”

我停下筷子看著她說道:“你認識捐贈者?”

“嗯!而且還同居過一陣子,算熟吧!”小魚接著說道,“他大多數的器官都在我身上,我的肝沒事所以沒換,你的身上應該就是肝吧!”

我沒有回答是或否,因為在還沒有搞清楚這名女孩的用意之前,最好不要讓她知道太多,但……

她似乎完全猜透我了。

“既然我們是生命共同體,甚至有了很另類的‘血緣關系’,那我們就更應該要合作,我之所以會找到你,真的就是靠那名捐贈者器官之間的感應,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當然,我會報答你,畢竟我們都感——”

小魚的話說到這里就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我卻知道她想說什么,如果她沒有說謊,那我們兩個就是“最幸運的倒霉鬼”,就算再不愿意接受,那都已經是事實了。

“你要我幫你什么忙?”

小魚見我態度軟化,笑著說道:“很簡單,我要請你幫我殺一個人。”

“殺人?”

“嗯!殺一個該死的人,也可以說是把你間接弄到這地步的壞人。”小魚說道,“如果不是他,那名器官捐贈者就不會死,你也就不會染上——”

“你為什么想殺他?”我打斷小魚的話。

“因為我知道你也想殺人。”小魚將臉孔貼近我說道,“你的人生,應該跟我一樣慘吧!所以我猜你也想殺掉那個害你變成這樣的人,是誰啊?可以告訴我嗎?”

“不關你的事。”

“那就是說我猜對啦!你果然也想殺人。”小魚坐回位子說道,“我想請你幫我殺人,當然我的回報也是幫你殺人,你殺我的仇人,我殺你的仇人,我們和對方的仇人都沒有任何關系,就算警方要查,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對吧!”

我開始懂小魚想表達什么,她說得沒錯,我們兩個現在已經是列管人口,雖然新聞并沒有將我們的身份完全公開,但器官移植之后發生的事情,卻引起了輿論的嘩然,我們隨時會被院方人員,甚至是警方帶走。

若我們交換殺對方的仇人,的確能夠降低被抓到的風險,畢竟我不認識她的仇人,她也不認識大華,只要不是當場被逮到,我們就有可能逃過警方的追查。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顧慮,我將大華的老婆弄成那樣死不死活不活的,警方應該已經懷疑到我身上,大華也會因此提高警覺,我沒什么機會能接近他,但如果是小魚,那應該是件輕松的事情。

“你先告訴我你要殺誰。”我說。

“嘻嘻!我就知道你會答應。”小魚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她滑動指頭翻找出一張照片,然后將手機遞到我面前。

我看了手機屏幕一眼,問道:“你想要他怎么死?”

“很簡單,我男朋友,也就是器官捐贈者,他是怎么死的,我就要這個人怎么死。”

我點點頭,不久前這件事情在電視新聞上被炒得沸沸揚揚,占據了很多天的版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魚的男朋友是一名通緝犯,最后是被亂槍打死的,他生前就有將器官捐出的打算,也幸好子彈并未貫穿大多數的重要器官,因此那些器官最后才會到了我和小魚身上。

但……

真的是“幸好”嗎?

我不禁苦笑。

若那時子彈貫穿了大部分的器官,說不定現在我也不會在這里。

是那個肝……那塊該死的肝,促成了我報仇的決心,真是陰錯陽差的一塊肝啊!

“難度有點高,我沒有槍。”我說道。

“我也沒有槍。”

小魚伸了伸舌頭,聳了聳肩,那副模樣才讓我覺得她像個小女孩。

小魚接著說道:“不過我們沒有,別人有,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對了!你想殺的人是誰?”

“我的前夫。”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真的是那陌生人的器官的牽引,我慢慢相信我和小魚是命中注定的兩個人,注定接受器官移植,注定相遇,注定為對方報仇,因此我開始信任小魚,將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她。

“你前夫真的是一個爛人,是我的話,我也一定會要他跪在我的面前,然后狠狠朝他的臉踹上一腳。”小魚語帶氣憤地說道,“還有啊!你對那個第三者也太仁慈了吧!如果是我,鐵定不是只有拉出腸子而已,哼哼!”

我看了看四周說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這里不適合討論這些事情。”

“嗯嗯!你有地方住嗎?”

我搖搖頭,和小至住的那間房子,我已經不想回去了。

“那就先住我那吧!我那里很隱秘,警察找不到的。”小魚說完后對我眨了眨眼,我們付了面錢就起身往小魚的住處走去。

小魚的住處在一棟公寓的頂樓,露天的陽臺放著一個大型貨柜,其中一面被改裝成門和透明的落地窗,里面的擺設十分精簡,但卻看得出小女生的巧思,粉色系的裝潢和冰冷的貨柜形成強烈的對比,在頂樓的貨柜和一般常見的鐵皮屋不太一樣,這反而比較像是一艘在世界末日來臨時,可以在海面上載浮載沉的方舟。

我不禁好奇這貨柜是怎么運上來的。

貨柜外種了很多植物,其中一塊空地還被設計成可以推桿的高爾夫球道,球道旁擺了一張躺椅,看來小魚還挺會享受的。

“這里雖然不大,但住兩個人還OK,這里是我男友家,他死了之后我就一個人住在這里,里面我已經請人重新裝潢過了,只有那張躺椅、球道和客廳的魚缸沒有更動。”小魚拉開了貨柜的門請我進去。

原來這里就是那名器官捐贈者的家,新聞報導說他是一名通緝犯,據說是因為身上背了幾條命案才會被通緝,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你想殺的人,他是做什么的?”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從冰箱拿出飲料的小魚。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總之我會把一切刺殺計劃都想好,你只要負責執行就好。”小魚將一罐冰涼的汽水丟給我,然后說道,“你呢?你希望你前夫怎么死?”

“我不知道。”

“嗯?”小魚喝了一口飲料之后看著我說道,“不知道?”

我拉開拉環,輕輕搖了搖瓶身說道:“有時候,活著會比死還痛苦。”

“活著會比死還痛苦啊!嗯嗯嗯!好深奧的一句話,不過我能體會。”小魚點點頭說道,“所以你是想讓他生不如死對吧!高招,厲害,這的確像是我男友會做的事情,你真的快要變成他了。”

“是嗎?”我不置可否,要我相信接受器官移植之后就會慢慢變成捐贈者的說法,簡直比登天還難,因為太過于無稽了,如果真的是如此,那我和小魚不就會變成同一個人?

“欸!我突然想到一個不一樣的點子,我們讓這兩個該死的人自相殘殺,你覺得怎么樣?”小魚將雙手在胸前交叉,咬著下唇做出思考的神情,接著拿起魚飼料撒進客廳的魚缸內。

“什么意思?”我問道。

“你不覺得要是我們去殺這兩個人,會弄臟我們的手嗎?如果我們設計一個陷阱,讓他們雙雙跳進去,那不是很好玩嗎?”

“要做到并不容易。”

“嗯!不過我要殺的那個目標,他表面是一位好人,但私底下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誘騙少女從事性交易、走私、販毒、經營賭場、酒店生意、脫衣網站,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的犯罪證據。”小魚說道。

“所以你要把犯罪證據交給警方?”

小魚搖搖頭說道:“絕對不能把犯罪證據交給警方,因為大部分的警察也是他的人,在不知道誰是黑誰是白的情況下,貿然交給警方等于是自投羅網。”

“那你要怎么利用犯罪證據?”

我發現我不斷在發問,或許小魚早就計劃好一切了,要的只是一個能配合她的人,說不定那個人就是我。

“交給你前夫。”小魚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

“啊!”

我輕呼了一聲,開始明白小魚玩的是什么把戲,她想將那個壞人的犯罪資料交給大華,那些犯罪資料等于是大華的催魂符,要是讓那個壞人知道大華手上有足以讓他坐牢一輩子的犯罪證據,他會怎么做?

要是落到那些黑道的手里,大華只有死路一條,這的確比生不如死還可怕,好一個借刀殺人之計。

那小魚的仇人呢?她會用什么方法殺死他?

我沒有問,因為依照小魚的個性,她想說自然會說,我無須多問,雖然我們才認識幾個小時。

或許她說得對,我們也越來越像了,根本不用多說什么,說不定以后和她說話,就像瘋子一樣在自言自語,因為我們變成了同一個人。

“那些犯罪資料在你手里嗎?”我問道。

“不是。”小魚搖搖頭說道,“不過我知道在哪里,在醫院。”

“醫院?”

我皺起眉頭,因為醫院現在對我們兩個來說,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地方,一去到那里,我們的復仇計劃隨時都有可能會失敗。

“持有犯罪證據的人,現在躺在醫院里,我們要從他口中問出證據的下落,而且要快,不過……他可能還沒醒過來吧!”

“嗯!”

“你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去醫院。”

小魚說完后便到浴室淋浴,我則是躺在沙發上,眼睛直視著天花板。

翌日,落地窗外的陽光鉆進了我的眼簾,我在沙發上醒了過來,或許是這幾天一直沒有睡,所以這一覺我睡得很沉,沉到小魚坐在我的腳邊,我都不知道。

“醒啦!要不要喝咖啡?”

小魚優雅地捧著一杯咖啡,盤坐在沙發的尾端。

“我不喝咖啡。”我冷冷說道。

小魚含著一口咖啡轉頭看著我,等到她將咖啡咽下,才開口說道:“是本來就不喝,還是因為剛動完手術不想喝太刺激的東西?”

“我認為這個問題跟我們的殺人計劃一點關系都沒有。”

“嗯哼!的確沒有,但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們的壽命都剩下不多,及時享樂比較實在。”小魚將咖啡杯舉到我面前說道,“真的不喝?”

我并沒有答話,直接走到廁所打開水龍頭,用雙手捧起嘩拉嘩啦的流水在臉上拍打。

走出了廁所,小魚已經換好外出的裝扮,那杯咖啡被擱在桌上。

“走吧!我們去醫院。”

小魚走在前面,我落后幾步跟在她身后,即使我們搭上了同一輛公車,我們也沒有坐在一起,在別人面前,我們會盡量保持距離。

到了醫院,小魚邊走邊探頭看著每一間病房的病患,她似乎也不知道那名病患住在幾號房。

“啊!這里!”

小魚終于找到了那名病患,我跟著她進到病房內。

一名雙眼緊閉、皮膚黝黑的男子,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一旁的呼吸器緩緩提供他的生命所需,看來他是昏迷了,整間病房安靜到只剩下儀器發出的“嗶嗶”聲。

我看了掛在床頭的病患姓名一眼,陳仲南。

我不認識。

“阿南哥,我是小魚,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小魚坐在病床邊對男子輕聲說道,“阿南哥,你把老板的犯罪資料藏在哪里?阿南哥……”

“嗶嗶嗶──”

不知道是不是那名病患聽到了小魚的話之后有反應,一旁測量他心跳的儀器開始加快。

“阿南哥!阿南哥你聽得到我說話對不對?你快點醒過來,告訴我犯罪證據究竟藏在哪里。”

小魚用雙手抓著那名病患的雙肩,不斷上下搖晃。

“欸欸欸!你們干什么?”

身后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我轉過頭去,說話的是一名推著醫療器具的女護士,她放開推車把手朝小魚走去。

“小姐,他是昏迷的病患耶!你這樣他會……咦!醫生!醫生!”

護士小姐也注意到了病患的心跳變化,連忙奔出病房找醫生過來。

倏忽,那名病患的雙眼睜了開來,視線緩緩移動到小魚的臉上,他這舉動讓小魚嚇了一跳。

“沙發、沙發底下……”

那名病患隔著氧氣罩才剛說完這幾個字,醫生和護士便進到病房內,護士將我和小魚請了出去。

“沙發底下?”小魚背靠著走廊的墻壁,不斷呢喃這句話。

護士關上了房門,看著我們問道:“請問你們是陳先生的……”

“家人。”小魚回過神來看著護士說道。

“真奇怪。”護士碎念道,“陳先生剛受傷的時候,都沒有人來探病,我原本以為他沒有親人,怎么最近跑出這么多親人?之前還有一位自稱是陳先生弟弟的男子,帶著大包小包來看陳先生,但之后就再沒看到他了,現在又出現你們這兩個親人。”

護士“嘖”了一聲,做了個想不透的表情,又進到病房內協助醫生。

“我們走吧!”小魚一擺頭,要我跟著她。

“去哪?”

“沙發。”

我不明就里。不過算了,小魚處處透著古怪,我最好什么都別問。

我們來到一棟商業大樓旁的人行道上,小魚指著一名站在一樓警衛室旁的警衛說道:“我猜犯罪證據就在這棟大樓里,那個警衛是犯罪組織的一員,他腦子有點問題,所以只負責過濾訪客的工作,完全接觸不到犯罪核心,他認得我,我不方便露面,所以想請你把證據拿出來。”

我看了那名警衛一眼,他長得很普通,身材很普通,什么都很普通,但他卻在做一件很不普通的事情。

握緊拳頭對著地面狂吼。

“他有病嗎?”我轉頭問道。

“他本來就不太正常,不用理他,你直接到十三樓,最后一間房間有張沙發,證據應該就在沙發下面,請你幫我拿出來,我們就可以繼續進行下一個復仇步驟。”小魚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我點點頭,朝門口走去,我原本想當作沒看見警衛,就這樣一路搭著電梯往十三樓去,但我才剛進到一樓大廳,就被警衛給叫住了。

“嗯……啊……喂……干什么的?要去幾樓?嗯……啊啊啊——”

警衛說完話,依舊握著拳頭鬼叫,幾句語意不詳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說“為什么沒有地震啊”。

真是個怪咖。

“我要去十三樓。”我說。

“十三樓?”警衛放松身體看著我說道,“十三樓已經不能上去了啦!怎么最近一堆人想去十三樓啊?真是的,見鬼了,而且一個比一個兇,我最近在倒什么霉啊?被揍就算了,還進了兩趟警局。”

警衛的臉上和身上有著不少傷痕,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和這些傷痕有沒有關系。

“如果我不讓你上去,你會揍我嗎?”警衛突然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

“會。”我毫不猶豫地說道。

“那你請吧!唉!我幫你按電梯,記得早點下來,別待太久,不然我很為難。”警衛說完,按下電梯鈕就回到位子上,繼續練他奇怪的怒吼功。

我搭著電梯來到了十三樓,整層樓像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一樣,警方的封鎖線掉到了地上,屋內所有擺設全都倒在一旁,我照著小魚的指示來到最后一間房間。

這間房間特別凌亂,地上還有一攤早就干掉的血跡,看樣子這里曾經發生過命案,房間內的確如小魚所說,有一組非常顯眼的沙發。

我彎下身子直接用手摸著沙發下方,但摸來摸去,什么都沒有找到。

我索性將沙發整個翻了過來,但就是沒看到和“證據”這兩個字有關的東西,難道說小魚猜錯了?那個病患說的不是這個沙發?還是……

東西已經被拿走了?

我搭電梯回到一樓,走到那名怪怪的警衛面前問道:“喂!我問你,最近有沒有人去過十三樓?”

警衛突然用手護在自己的臉前,驚慌說道:“別打我,我什么都說,之前只有一個男的到十三樓,在他上樓前,我有登記他的資料,他姓金,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包包,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自從十三樓出事之后,就只有他上去過。”

“姓金?大包包?”

我的腦海里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浮現出一個我認識的身影,那個人就住在我家樓下,他也的確姓金,但我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難道是他?他來這里干什么?

“嗯!我有把他的身份證影本留下來,你看。”

警衛從一沓訪客資料中抽出一張紙交給我。

果然,我才看了那張證件影本一眼,就確定這人住在我家樓下,因為他長得太有特色了,厚厚的頭發和黑框眼鏡、胖胖的圓臉加上小小的眼睛,讓人一見就無法忘記,我再瞄向他的戶籍地址。

沒錯,就是他。

“他來這里干什么?”我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在十三樓最后一間房間門外聽到他在里面自言自語。”

“他說些什么?”

“嗯……”警衛側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好像有提到臥底……還有犯罪證據什么的。”

“犯罪證據?”

住我樓下的金先生果然將犯罪證據拿走了。

“謝謝你。”

我向警衛道謝后便轉身朝門外走去。

那名警衛聽到我跟他說謝謝,突然邊哭邊說道:“謝、謝謝?嗚嗚嗚!終于有人跟我說謝謝,而不是打我幾拳了,我……我好感動啊!”

小魚是對的,他的腦子真的不太正常。

我簡單向小魚敘述剛剛的經過,她問了我那名金先生的身份來歷,但我跟他真的不熟,我們偶爾會在電梯內遇到,有時候我會客套地邀請他到家里吃飯,但就真的只是客套話而已,幸好他也沒當真,現代人的互動,到底有幾成是假的,連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失婚者的身份,讓我不自覺戴上了很好相處的面具。

在我開刀前他來按我家門鈴,想請我幫他一個忙。

那時我正準備動換肝手術,小至又不聽話,心情不好、正在氣頭上的我,剛好要找個發泄渠道,金先生就這么巧提供了一個機會給我,事后他不斷向我道謝,但我覺得那只是舉手之勞。

我和他的交集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職業是什么。

“犯罪集團的證據會不會在那位金先生手里?”小魚看著我問道。

“有可能,因為這段期間只有他一個人到過十三樓。”

“嗯,不如我們分頭行動,你去找金先生拿回犯罪證據,我就繼續執行我們復仇計劃的第二步,OK?”小魚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用非常嚴肅的表情看著小魚,她在我們前往這棟大樓時有稍微提到她想出來的“復仇計劃”,我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一個很狠的計劃,雖說不上完美無缺,但卻可以將我們心中的恨意完全釋放,但第二步驟對小魚來說,犧牲會不會大了點?

小魚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伸手搭著我的肩膀說道:“放心吧!雖然我還沒有成年,但很早就踏入社會這個大染缸的我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再說,這也是復仇計劃的一部分啊,不用擔心。”

我用手輕撫小魚的臉頰,如果我早婚又早點生小孩,小孩現在說不定也像小魚這么大了吧!究竟是什么樣的命運,讓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走上這樣的道路?

“你小心一點。”我說。

“放心吧!哪個男人不好色,你前夫會丟下你和小孩,不就是因為他好色嗎?你別想太多。”

“嗯!”我點點頭。

“我們電話聯絡,拿到犯罪證據之后馬上來跟我會合。”

“我一定會帶著證據去找你的,你要等我。”

說完,我轉身朝回家的路上前進,我原本以為不會再走上這條每天都會走的路,但宿命卻將我的眼皮撐開,即使我不愿意面對,還是得讓這些熟悉的街景穿過我的視網膜。觸景傷情,原來就是這么一回事。

我按下電鈴,希望金先生在家。

過了幾秒門就打開了,一臉宅樣的金先生果然沒讓我失望,他應該大部分時間都在家吧!

“咦!你是……甄小姐,找我嗎?”金先生隔著鐵門說道。

“我想請你幫個忙。”我打算開門見山,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金先生不是壞人,也只有完全的坦承,才能在最短的時間換得對方信任,如果他也是犯罪組織的一份子,那我就只好認了。

“啊!有什么我能夠幫上忙的盡管說,上次你幫我的忙,我還沒跟你道謝呢!你那記過肩摔,真是太帥了。”

金先生握起雙拳扛在肩膀附近,做了個凌空過肩摔的動作之后,請我進到屋內。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金先生,有些事情說出來后會比較舒服,但小至的死是我心頭永遠的痛,因此我跳過了那部分,只用復電那天小至出了點意外帶過。

金先生聽完我的敘述,大罵大華不是人,也說那個犯罪集團的首腦是個十惡不赦的渾蛋,他說他非常嫉惡如仇,尤其是利用女人身體來賺錢的男人。

他還提到他最近喜歡上一個色情網站的脫衣舞娘,他費盡心思想將她從苦海里拯救出來,說不定經營此網站的人和那個犯罪集團有關聯,因此他非常樂意幫我的忙。

“我先看看我在十三樓撿到的記憶卡是不是犯罪證據。”金先生不好意思地掏摸褲子口袋,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一塊小小的記憶卡說道,“撿到這塊記憶卡之后發生了很多事,我一直忘了把它拿出來,還好我都不洗褲子的。”

我微微一笑并沒有表示厭惡。

金先生熟練地將記憶卡插到電腦插槽里。他的桌上擺放了很多臺電腦,簡直就像是一個道路行控中心,每一臺的畫面都不相同,其中某幾臺還像是在跑什么很厲害的程式,我沒問這些電腦究竟是干什么的,但如果要我猜他的職業,我想我會猜——

駭客。

“啊!果然……”金先生對著屏幕大叫了一聲說道,“這些資料真的是犯罪證據,甄小姐你看,這里詳細記載了犯罪集團的收入賬目、給哪位官員多少錢、開支又是多少,還有旗下小姐的個人檔案,甚至還有毒品交易的紀錄,這組織真是太邪惡了。”

“太好了。”我握緊了拳頭,看來我與小魚的復仇有望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把小魚當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的仇恨說實在的沒有那么深,但我真的很希望小魚能夠復仇成功。

或許真的是因為我們體內現在流的是一樣的血吧!

“你打算要怎么處理這份資料?”金先生轉過頭看著我。

我沉默不語,因為小魚也說過,我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警察和那名犯罪首腦有關,剛剛也從屏幕上看到了,收賄的不乏警界高層,甚至是政府官員,這些資料要是交給警方,難保不會被壓下來。

媒體呢?媒體應該也被黑白兩道控制了,把消息丟給他們,說不定隔天就會有黑道找上門,根本就是自投羅網。

金先生像是看破我的心思,他說道:“警察不行,媒體也不行,但是我有辦法,那東西叫‘第五權’。”

第五權?

我知道所謂的“第四權”指的就是媒體,前三個權分別是行政、立法、司法,媒體代表的第四權就是為了監督政府才產生的,但媒體報導的新聞就一定是真的嗎?

誰來監督第四權?

“我留了備份,這塊記憶卡你就拿去完成接下來的計劃吧!放心,揭發這個犯罪組織的任務交給我。”

金先生說完,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嗯!”我接過記憶卡,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給小魚。

電話那頭的小魚說話聲音很小,她跟我說她已經完成任務了,她告訴我她的所在地,并交代我要買一些東西,掛斷電話后,我向金先生鄭重道謝后便出發去找小魚。

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經過一間賣日常用品的商店,我買了帽子、墨鏡、口罩、手套和一把刀。

小魚和我約的地方是一間坐落于郊區的廉價旅館,小魚在門口等我,她帶我搭電梯上樓,我快速對她交代在金先生住處發生的事情。

“東西都帶了嗎?”小魚對著電梯的鏡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眼睛透過鏡子看著身后的我。

“嗯!都帶了。”

我簡短說道,然后從手上提的袋子里拿出剛在商店買的用品并且戴上,即使是和我熟識多年的人,要在我不開口的情況下認出我也很難,而我喬裝的目的,就是要騙過那個曾經很了解我的人。

電梯來到了三樓,我和小魚出了電梯,走在旅館長長的走廊上。

“等一下你別說話,我來就好,免得他認出你。”

小魚叮囑完后打開房門,我點點頭進到房內,房間里擺了一張大大的床,一名一絲不掛的男子呈大字形昏睡在床上,手腳都被繩子綁在四個床角,是大華。

“男人啊,真是種奇怪的生物。”小魚關上門說道,“現任老婆才剛被開腸破肚,居然還有心情嫖妓,我在醫院找到他,起初還以為他是個多么深情的男人,徹夜守在醫院看護老婆,沒想到我隨便一勾引,他就跟我來這里開房間,唉!男人啊!”

我不發表意見,因為說好我一句話都不說,而且我也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可以拍照了。”小魚淡淡地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機交給我,我們兩個分頭準備這次行動會用到的東西,這支手機是小魚從手機店買來的二手貨。

我用手機隨便拍了幾張大華的裸照,各種角度都拍過一輪之后,小魚伸手拍打著大華的臉。

“喂!起來啦!以后有的是時間睡,喂!”

“嗯……”

大華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捆綁便開始掙扎,還試圖大聲呼救,小魚一把將我的手機拿了過去,點出剛拍的裸照,湊到大華面前,大華瞬間停止呼救。

“你、你們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拍裸照啰!”小魚坐在床沿,用手撐著下巴,模樣十分嬌艷地說道,“然后把照片交給媒體,標題是‘無恥大叔性侵未成年少女’,周刊應該很有興趣吧!”

小魚將手機內的記憶卡取下,然后放進了口袋里。

“你……”大華氣得用力拉動手上的繩子,但卻徒勞無功。

“東西呢?”小魚將手掌朝上伸出,然后看向我。

我不發一語地將金先生交給我的那片記憶卡放到小魚手中。

小魚轉過頭對著大華說道:“你把這個吃下去,我就不把你的裸照流出去。”

大華不知道小魚手里的東西是什么,所以一聲不吭。

“來!啊——張開嘴,吃下去才是乖寶寶喔!”

小魚將記憶卡慢慢遞到大華嘴前。

“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大華閉上嘴巴拒絕吞下那張記憶卡,小魚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用戴著手套的雙手猛力將大華的嘴給撬開。

小魚像是對許愿池丟錢幣一樣,將記憶卡丟進了大華的嘴里。

“咳……咳……”

記憶卡沿著大華的食道吞進了體內,我甚至可以從他干咳的聲音聽出來,要吞咽一片記憶卡是多么難受的事情。

“成功!”小魚拿出一張白紙,以折立的方式放到大華胸前,接著用手機撥出一通電話,趁著電話尚未接通的空當,她對大華說道,“等一下你照著這張紙上面的字念一遍,要是不肯或是念錯,小心你的命根子不保。”

小魚從塑膠袋內拿出我買的那把刀子,刀鋒不斷在大華的雙腿間游走,還語帶威脅地說道:“你知道你老婆的下場吧!我相信你不想那樣,對吧?”

“嗯嗯!我說!我愿意配合。”命懸他人之手的大華猛點頭。

“很好!”小魚將手機按下擴音鍵,然后擺到了大華的枕邊。

“喂……”

電話接通后是一名男子的聲音。

大華先看了小魚一眼,小魚做了個“可以開始”的手勢,大華吞了一口口水,開始念起那張紙上的內容。

“你聽著,你的犯罪證據,包括不法所得、賄賂款項、組織成員名單,阿南都已經交給我了,限你在半小時內帶一千萬過來,手機我會在一分鐘后掛斷,你自己定位我的所在地吧!你如果遲到,我就把所有資料公布給媒體,只準你一個人來,就這樣!”

大華說完后,看了小魚一眼,小魚向他豎起大拇指表示贊賞。

一分鐘之后,小魚將手機拿回來并且掛斷,她對我說道:“我故意不告訴他地點,要他自己查,因為其實那名犯罪首腦是一名警察,他若要在短時間內通過手機查出發話所在,就一定要利用警方的設備,這也是日后將他繩之以法的證據之一,一向謹慎的他,這次也不得不露出尾巴了吧!”

原來如此,我開始佩服小魚,她還不到二十歲,做事情就那么有條理,但我卻隱約覺得,這些都是她跟她那名已經死掉的男朋友學的。

“我們走啦!你好自為之。”

小魚對著大華一笑,拉著我的手準備離開房間。

“喂喂喂!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你快放開我啊!”

“我有說你照做就放開你嗎?”小魚用指尖輕點嘴唇說道,“我剛剛是說,你照做的話,我就不散布你的裸照吧!放心,等一下會有人來,你求他放開你好了,不過我想他不會答應的,因為……你剛剛吞了他最想拿到的東西。”

我聽到這里差點笑了出來,小魚真是個厲害的女孩,氣急敗壞的首腦要是知道記憶卡被大華給吞了,應該會拿刀劃開他的肚子,將記憶卡取出然后毀掉吧!這招真是夠狠了。

“喔!差點忘了放提示牌。”小魚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小卡片,卡片上寫的是“記憶卡就在我肚子里,有本事來拿啊!笨蛋”,旁邊還畫了一個俏皮的鬼臉和箭頭,依這張卡片擺放的位置,箭頭剛好對準大華的肚子。

“喂……你們……”

大華還想大叫,嘴里卻被小魚塞進了布條,他等一下要是見到那名首腦,就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用擔心,我們像是那么惡劣的人嗎?我會眼睜睜看著你的肚子被劃破嗎?放心!我會讓你們公平決斗,你的枕頭下有一把槍,但只有一顆子彈!要謹慎使用,擊發了可就沒啰!”小魚轉過頭對我說道,“我們走吧!”

我打開房門,在關門前從門縫瞥見大華收緊雙手伸進枕頭下方,但因為繩子綁得很緊,他用力到血管幾乎都要爆裂了,才好不容易將枕頭下那把短槍拿出來。

關上門,我和小魚進到了隔壁的房間,小魚一次付了兩間房間的錢。

約莫過了半小時,走廊傳來皮鞋的腳步聲,我和小魚屏息以待。

腳步聲停在隔壁門前,隔壁房內響起了手機鈴聲,應該是站在門前的那人回撥了一通電話,想借由鈴聲確定地點是不是在這里。

接著傳來指節敲打門板的聲音,我猜想房內的大華應該很緊張吧!敲門聲就像是拳擊比賽開始時裁判按下的響鈴,門一開,雙方的戰斗就開始了。

隔壁的房門當然沒開,大華雖然手里拿著槍,但四肢還是被綁在床角。

果然,門外那人等不到人來開門,直接將門給撞開。

在木門的撞擊聲之后,傳來了槍響,接著是一陣扭打聲,我不知道那人有沒有中彈,也不知道那人看到了那張卡片后,是不是試圖剖開大華的肚子,說不定子彈用盡的大華此刻正落于下風,因為子彈若是沒有擊中要害,近身肉搏絕對是四肢受限的大華屈居下風。

我不想看隔壁的實況,也不想去想象究竟誰贏,因為這兩人都是垃圾,垃圾和垃圾的對決,也只有垃圾才會想看。

“匡啷!”

隔壁傳來窗戶破裂的聲音,接著打斗聲就停止了。

我和小魚出了房門,站在走廊上看著隔壁房內,只見大華依舊被綁在床上,但赤裸裸的身上多了幾道明顯的傷痕。

一道鮮紅的血漬從門口延伸到了窗旁,看來那人真的中槍,而且破窗而逃了。

“真可惜,兩個人都沒死。”小魚看著房內搖搖頭,接著她要我先回她的住處,她有些話要跟大華說。

我點頭同意,獨自一人先回到小魚的住處。

太陽升起落下了許多次,我在貨柜屋內始終沒有等到小魚,她去哪了?

我開始后悔那天沒有和她一起回到這里。

過去這幾天,我一直住在這間位于頂樓的屋子,在等待小魚回來的這段時間,我最喜歡坐在陽臺的躺椅上,期待著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小魚又再度站在我面前。

但她再也沒有出現過,手機也打不通,就像她本來就不存在在這世界上似的。

今天是小魚失蹤的第九天,我依舊坐在躺椅上,手中捧著一杯小魚愛喝的咖啡。

我原本不喝咖啡,因為年紀漸大,喝了咖啡晚上會睡不著。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喝咖啡已經變成我的一種習慣,睡不睡得著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就連晚上,我都會呆看著門口。

客廳魚缸里的魚,我也每天在喂,這里儼然變成我的新家。

看來她今天也不會回來了,外面開始下起雨來,記得小至離開我的那天,也是下這種不大不小的雨,上天是不是在暗示我,我也失去小魚了?

我起身進到屋內,打開很少開啟的電視,電視正在播放一則吸引我目光的新聞。

警界高層涉及不法交易,首腦拒捕身中數槍身亡。

我聽主播播報整篇新聞,那名首腦的照片被刊在畫面右上角,那人就是小魚的仇人沒錯,我在小魚的手機里看過照片。

根據新聞內容的描述,他在九天前擅離職守,在同一天,網路上突然冒出大量關于他的犯罪證據,即使警界想要將這個消息壓下來,也是紙包不住火,無濟于事,網路傳播的速度快得讓人難以想象。

民眾的憤怒透過網路得到宣泄,強力指責警界風氣的敗壞,最后政府受到輿論的壓力,不得不肅清警界,涉案的警務人員一個一個地被揪了出來。

那名首腦消失的這幾天都藏匿在山區,今天稍早因為拒捕,且警方懷疑他持有強大的火力,因此在攻堅的時候將他擊斃。

他真的死了,而且如小魚所希望的,是被亂槍打死的,小魚成功地報了仇,我真為她感到高興,雖然我覺得攻堅的警察是為了避免事情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才將他滅口的,因為他哪里來的什么強大武器?但那不關我的事。

那些網路上流竄的犯罪證據,應該就是金先生的杰作吧!

原來他所謂的“第五權”,指的就是網路的力量。

隔天,我到樓下買早餐的時候,看到信箱里塞了一封信,我將信取了出來,帶著早餐回到住處。

信封的地址寫的是這里沒錯,但收件人卻是我的名字,上面并沒有署名寄件人,但知道我在這里的,應該就只有一個人吧!

我拆開了信,里面放了一張信紙、一張新的身份證和一片手機記憶卡,信上的書寫字體十分可愛,信紙還傳來淡淡的香味。

我坐在躺椅上閱讀這封信的內容。

哈啰!甄玲姐,你好嗎?

想必你應該猜到我是誰了吧!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在國外了吧!如果你有收到這封信,表示你還住在這里,所以……房子里外的一切,包括陽臺的花草、客廳的小魚,就請你照顧啦!我不會再回到那里了,我幫你找了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而我也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全新的開始。

再來呢,我要向你道歉。

在這世上啊,有時候恩人和仇人是很難分的,或許前一秒才幫過你的人,下一秒會反過來害你;相對的,害過你的人,也不見得就是你的敵人。

我剛上國中的時候就出來當傳播妹,沒多久就被招攬到犯罪集團旗下當小姐,不久前我感染了HIV,也就是艾滋病,而且我居然懷孕了,最后雖然寶寶沒有生下來,但我卻找到了一個愛我的人,不過他已經死了,我總覺得命運根本就在玩我。

在我遇到他之前,組織給了我一個任務,就是要想辦法接近他,然后陷害他,我最后成功了,但我的所作所為簡直是送自己最心愛的人上斷頭臺,那種痛……我想失去小至的甄玲姐應該也能體會。

是的,我所愛的人,就是那名捐贈器官的死囚,他并不知道他也染上了HIV,因此等到院方將有用的器官移植到我和你的身上之后,醫院才驗出原來他感染了HIV,也因此引起軒然大波,我和你才會必須不斷躲避院方的追蹤,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相遇吧!

命運就是這樣,你很感激捐贈器官的死囚,但他染上的病毒現在也在你體內;我幫你報了仇,但其實病毒的來源是我,你應該說不出到底該感謝我還是恨我吧!

喔!對了,我之所以會說幫你報了仇,是因為我們在旅館那天,我和你前夫發生了關系,我并沒有逼他,是他自己好色。

所以呢!他也染上HIV了。

想到和你一起逼他把記憶卡吞下去,我就覺得很有趣,那天你離開后,我告訴他我會把他的裸照放在住處,請他十天之后去拿,如果他不去拿,我就會把照片全部上傳到網路上,說不定他快到了喔!

甄玲姐,你知道該怎么對他吧!

恭喜你報仇成功,那張新的身份證,算是我送給你的最后禮物,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喔!

信紙最后署名“小YU”,旁邊畫了一個可愛女生的臉,還加了一句“其實我不叫小魚”的對話框。

我將信紙折好,拿起那張身份證,上面的大頭照是我的照片,但名字已經換成新的了,真不知道小魚是從哪里找到我的大頭照?可能是趁我在睡覺的時候將我的證件拿去復印的吧!

“叮咚!”頂樓的門鈴響起,我穿過陽臺打開門。

若我沒有收到這封信,會以為來的人是小魚吧!但現在來的卻是大華。

“啊!”大華見到我的時候嚇了一跳,他大概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里,“甄、甄玲……”

“你是來拿回裸照的嗎?”我冷冷說道。

“啊?你怎么知道……這件事情?”大華一臉驚訝。

“這個你不用管,你真的想拿回照片,就跪下來,好好向小至道歉。”

“小至……小至是怎么死的?”大華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從他的表情,我大概可以猜出他那天到小至的靈堂前,有多么震驚。

“你有關心過嗎?”我完全不想看他的臉。

“對不起!我錯了!”大華的雙腳漸軟,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你要的東西在這里。”我不想多說什么,直接將手中那片手機記憶卡從頂樓陽臺往下拋。

大華原本滿臉疑惑,但他大概從我的話中猜出那片記憶卡里面裝著他的裸照,想起身又不敢起身。

我伸出憤怒的一腳朝大華的臉上狠狠踹去,鞋印在他臉上留下清晰的痕跡,他吃痛一聲,跌到了門外。

我重重關上門,并且對著門外的他怒吼道——

“滾!”

CHAPTER 2 死鬼尸

“滾!”

足以震破玻璃的吼聲在我面前爆開,跟在圓形音爆后面的是一本翻飛的雜志。

雜志不偏不倚地命中我的臉部,早在雜志距離我還有一公尺的時候,我就習慣性地將五官縮起來,好讓傷害降到最低。

飛來的雜志不能躲,躲的話,下一個飛來的就是辦公桌上任何可以拿在手上的東西,例如臺燈、電話、紅酒瓶。

而讓它們能夠飛翔的人,就是這家雜志出版社的老板兼總編輯──九叔。

九叔姓趙,今年五十多歲,口頭禪就是“滾”,每當我和默林聽到這個字,就表示我們獲救了,至少不用聽九叔繼續用他的怒罵來折磨我們的聽覺。

我叫龍司,和默林是這間雜志社的編輯,其實我不姓龍,這是我們在工作上的綽號。

我們這家公司出版的雜志叫《范達斯馬》,是取自鬼魂的西班牙文fantasma,我曾經問過九叔,為什么我們的雜志名稱要取西班牙文的譯音,他只淡淡說道:“沒有為什么,增加點神秘感讓人猜不透而已。”

九叔甚至除了這句西班牙文外,什么都不會講,當然也沒去過西班牙。

想當然耳,雜志內容都是一些光怪陸離的奇聞軼事,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猛鬼專欄”,我和默林一起找題材、一起撰寫鬼故事,但最近這類題材真的不好找,寫來寫去不是“后山系”的山鬼、就是“都市系”里面的都市妖,再不然就是鬧鬼的校園、以前是刑場的醫院,枯井有鬼、廁所有鬼、軍營有鬼、捷運有鬼,就連飛機上都有鬼,我個人認為真的鬼魂應該會出來向這些寫鬼怪的作家抗議,為什么要把它們妖魔化吧!

人有好人,鬼就沒有好鬼嗎?有時候我真的不想再寫這種題材了。

讀者光是看雜志的標題就大概知道里面的內容,因此雜志的銷售量每況愈下,九叔對我們罵“滾”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多。

“三天內你們要是再交不出像樣的鬼故事,你們就準備當真的鬼吧!”九叔在我把總編辦公室的木門帶上時,又怒吼了一聲,我迅速用門板切斷了他的聲波攻擊,在門完全關閉前,我瞥見九叔對著他座位前的一張照片嘆了口氣,那是他和兒子的合照,據說他兒子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看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地獄,即使是身為老板的九叔,也有令他煩惱的事情。

我呼出長長一口氣,走回自己的座位,我的位子就在總編辦公室外幾公尺的距離,默林坐在我對面,他正蹺著二郎腿研究新買的數碼單反相機。

但那是我買的。

“幾天交稿?”默林將鏡頭對準我按下快門,“咔嚓”一聲,拍下我現在的表情,他將相機調到觀看模式問道,“為什么你的相機里面都是一些女孩子的清涼露點照啊?你在哪里拍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在兼差?”

我沒有回答他后面的問題,而是用原本緊握的拳頭彈出中指對著他,然后再緩緩依序伸出食指和無名指。

“三天啊?那還不簡單!”默林若無其事地扭了扭脖子,他和我的個性很不同,我是個很容易緊張的人,而他是個什么事情都無所謂的慢郎中。

“有什么好點子嗎?”

“當然沒有啊!”默林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們做編輯的要撰稿、拍照、聯絡當地民眾,有時還會被告,你真以為編輯是超人啊?是‘鞭’長莫‘及’吧!”

我不發一語地看著默林,但心里卻非常同意他的話。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找現成的題材啰!”默林莫測高深地笑了笑。

默林用腳尖鉤住最下層置物柜的凹槽,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足以放下一顆籃球的空間里面擺滿了比一般書籍小一半的便利書,從書名看來都是恐怖類型的小說,例如什么《死亡交叉點》、《鬼情人》之類的。

這種書通常都有一個特色,就是書名一定要有“死”、“鬼”、“尸”這類的字眼。

如果我是恐怖小說作家,干脆就把這三個字直接拿來當書名,應該會很好賣吧!

死鬼尸。

“這個?你要從這堆書里面取材?”我皺著眉頭,因為恐怖小說應該都是虛構的啊!

“嗯哼!我寫了一封信給一位恐怖小說作家,他已經回復了。”默林看了看手表之后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去頂樓抽根煙,然后去指定地點。”

我和默林是老煙槍,平時最愛跑去頂樓抽煙,現在時間是傍晚六點多,我們的工作是責任制,只要每個禮拜有穩定的稿量,九叔是不會管我們的上下班時間的。

抽完煙后,默林帶著我來到附近捷運站的出口,他說和那位恐怖小說作家約好晚上七點在這里碰面。

默林的手機響起,他接起電話之后說道:“是!我是《范達斯馬》雜志的默林,請問大師你到了嗎?”

大師?默林居然稱對方是大師?可是我真的沒有聽過那位作者的名字耶!

“喔!看到了!看到了!”默林結束通話之后,對著幾十公尺外的一位男子揮了揮手,那名男子也半舉起右手當作回應。

“我們快過去。”說完,默林小跑向那名男子,我則快步跟上。

先說說那名男子的樣貌,他長得非常丑,丑到我覺得他晚上照鏡子都會被自己嚇到吧!

他的身材像顆大番薯,鼻孔外翻、眼睛上吊,頭發非常的厚實,厚到我懷疑他的后腦勺有腦瘤,他穿著一件印有“揍我啊!笨蛋”字樣的T恤,背著一個很大的包包,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

“你們好,我是鐘小建。”那名看上去二十幾歲的男子用手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鏡。

默林對那位自稱是鐘小建的男子非常客氣,鞠躬哈腰說道:“小建大師,我們雜志社非常欣賞您的才華,所以希望您幫我們寫一篇鬼故事連載,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鐘小建先是稍微舉起他的手,看了看他微濕的腋下說道:“我腋下OK,還不是很濕,稿費怎么算?”

說完,他還用雙臂學鴨子翅膀不斷扇動,與他隔了幾步遠的我,都可以輕易聞到一股濃烈的汗臭味。

“保證您滿意,稿費是行情的三倍。”默林從公事包里拿出一張合約書,看來他早就準備好了,我完全不知道他私底下和作者接觸的事情。

鐘小建仔細看過合約之后,在最下方簽字,默林像是接到圣旨般,珍而重之地收起。

“那請問小建大師第一份稿子什么時候可以給我們?”默林問道。

“嗯……明天吧!你知道我平常很忙的。”

“是是是!大師您愿意幫忙,敝公司真是感動到全部員工都振臂歡呼啊!”

看不出來默林還挺會拍馬屁的,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那我留一下我的e-mail,麻煩大師明天將稿子寄給我。”默林說道。

“誰跟你說我會用寄的?你知道我平常很忙的,你明天先把連載一年份的稿費匯到我戶頭,稿子我會用別的方法給你。”

鐘小建說完后就匆匆離開,看來他真的挺忙的。

隔天一整天都沒有收到鐘小建的稿子,默林說他晚上有約,所以先一步離開了,九叔在下班的時候看我還坐在位子上,難得地拍拍我肩膀要我加油,辦公室內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當然不想晚上一個人留在辦公室,但是這禮拜我所負責的其他專欄都還沒搞定,所以決定留下來加班趕完。

坐在辦公桌前一整天了,我起身前往廁所紓解一下,順便活動筋骨,等到我回到座位時,發現桌上出現了一沓A4大小的紙張,上面印著用電腦打的字。

“嗯?這是……”我拿起那沓紙翻了翻,我很確定這是一部小說,可是開頭怎么怪怪的?

他捧起小說細讀了幾行,正當他讀得入神時,一滴血液從天花板的空調縫隙滴了下來,略微發黑的血液撞擊在桌面之后擴散開來,還飛濺到他的臉上……

我心里一愣,這是第一頁嗎?為什么比較像是故事的中間部分?

我將視線移到紙張的最下面,“第9頁”這三個字就印在正下方,往后翻是接續的,也就是說,這部小說缺了前面八頁。

但這還不是最讓人覺得最奇怪的地方,究竟這幾頁小說是怎么出現的?

辦公室明明就只有我一個人啊!我離開位子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難道有人惡作劇嗎?

我第一直覺想到的就是默林。

一定是那小子,我想通此點之后,好奇地接著讀下去,但接下來的情節都是一連串的恐怖描述。

這篇故事對主人翁的稱呼都是用第三人稱的“他”,因此不知道主角叫什么名字,但可以猜出主角是一名上班族,開頭的地點是發生在辦公室內。

看了幾頁小說之后,我用指腹壓了壓雙眼內側,然后將這沓小說丟到默林的桌上,打算明天早上再好好教訓他一頓。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多,我的專欄處理得差不多了,于是我熄燈上鎖,走出辦公室。

本公司的辦公室在十樓,這棟大樓除了十三樓之外幾乎都是一些小公司,這個時間大家都下班了,只剩下一樓的警衛還在,因此電梯沒有停頓,直接來到十樓。

我步入電梯,按下B3的按鈕,我的車停放在地下三樓的停車場內。

“咚!”電梯門快要關閉時發出了撞擊聲,像是夾到了什么東西然后門又開啟了。

“嗯?”我低頭看了看電梯門檻,并沒有任何會擋到電梯門關閉的東西,那就只剩下第二個可能了。

有人在外面壓住往下的電梯按鍵。

不會吧!我有這想法之后,頓時感到背脊一陣冰涼,這層樓就只有我們這間出版社,我明明就是最后下班的人,怎么可能會有人按住電梯按鍵?

電梯門再度自動關上時,又發出“咚”的聲響,我嚇了一跳,但還是大著膽子將頭探出門外。

沒有人,電梯按鍵的燈光也是熄滅的。

“咚!”第三次的撞擊聲就在我耳邊,我嚇得跑出電梯,頭也不回地撞開樓梯的門狂奔而下。

“媽的,電梯是壞掉了嗎?”我用力喘著氣來到一樓大廳,大門旁的警衛室沒有人,只傳來小型電視的聲音,我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來到大門前。

正當玻璃門開啟時,我透過玻璃的反射不經意地瞥見安裝在警衛室的監視設備。

“咦?那是……”我下意識地轉身走近監視設備,那套監視設備一共有三個屏幕,分別監控著各樓層,但監視器不只三個,因此畫面每隔幾秒鐘就會跳轉一次。

我仔細盯著中間那臺屏幕,因為我剛剛好像看到了奇怪的畫面。

中間那臺屏幕右上角顯示著樓層號碼,現在是八樓,五秒后轉到了九樓,接下來就是十樓了。

我屏息以待,希望我剛剛只是眼花看錯了。

“啪!”屏幕畫面又跳轉了,這次我看清楚了,但我卻失控地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

十樓的攝影鏡頭架在電梯外的天花板上,現在畫面中的電梯門依舊開開關關,但會讓我如此驚恐的原因,是因為電梯內躺著一名面朝下的女子,她的腳伸出了電梯,每當電梯要關門的時候就會卡到她的腳,然后又開啟。

“啪!”屏幕跳轉到了十一樓。

“靠!”我驚慌地抱著公事包扭頭就要往外跑,但我才剛踏出第一步,迎面就撞上了一個物體。

我向后跌坐,當我張開因為痛到糾結在一起的雙眼時,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大樓的警衛。

“哎喲喲!痛死我了。”長得非常高大的警衛并沒有跌倒,但看得出來這一撞也讓他相當疼痛,他的門牙少了一顆,所以講話有點漏風。

我像是看到救星般連忙起身說道:“警衛大哥,你快看監視器,有……女……有個女生倒在電梯里啊!”

我不敢說是女鬼,生怕嚇壞了警衛。

“啊!真的嗎?哪一樓?”警衛用手揉了揉胸口之后,緊張地跑到屏幕前。

“十樓。”

我和警衛緊盯著屏幕,現在畫面過了一輪來到七樓,我們等了十幾秒,終于看到十樓的畫面。

沒有?我呆看著屏幕,電梯門依舊兀自開關,但剛剛那名躺在電梯內的女子已經不見了。

“先生,你在整我嗎?你是十樓‘范達斯馬’的員工對吧?你們這是在做特別企劃嗎?一定有鏡頭正對著我吧!”

警衛的語氣略顯不悅,他分明把我當作是為了錄下什么靈異影片才來整他的人,這就是身為恐怖出版社員工的悲哀,我說什么都會被當作是在制作節目效果。

“不信的話你跟我上去看看。”我說。

警衛應該也是怕真的有人出事,于是勉為其難地答應。

電梯一直停在十樓,我們只好走樓梯上去,就在快走到十樓時,我腦海里閃過一個依稀的畫面,好像我曾在不久前也這樣走上樓。

這是“既視感”嗎?又不太像。

啊!是了,這些情節,跟我在辦公室看的那部小說非常類似啊!雖然有些細節和對白不太相同,但會不會太巧合了?

我想到這里不禁毛骨悚然。

我和警衛來到了十樓,果然沒有女子躺在電梯里,警衛仔細檢查電梯門關不起來的原因,我則是趁有人在附近,大著膽子進到辦公室內做個驗證。

我走到辦公桌前時倒抽了一口氣,因為一滴發黑的血液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正中央。

我緩緩抬頭往上望,頭頂的通風口果然有一攤血漬,我大叫一聲,抓起默林桌上的稿子奔出辦公室,警衛依舊在電梯口,我連辦公室大門也不鎖,就這樣奔出這棟大樓。

回到家之后,我洗了個澡放松心情,我希望這只是因為我過于疲勞而產生的幻覺,但當我半躺在床上繼續閱讀小說時,我才知道“幻覺”只是我的奢望。

他又開始讀起小說,正當他非常投入時,床尾突然凹陷,出現一雙腳印的形狀,但床上什么東西都沒有……

不會吧!我偷眼往床尾看去,還好沒有腳印的形狀,這讓我松了一口氣,為了避免想太多,我將稿子擱在床頭柜,熄燈睡覺。

睡到中夜,我感覺到室內的溫度似乎高了幾度,我的皮膚滲出黏糊糊的汗水,我將被子踢到一邊,但還是無法降溫,整個房間突然像烤爐般火燙。

現在時序已經進入冬天,怎么可能還會這么熱?我起身打開冷氣,但吹出來的居然也是熱氣。

“怎么會這么熱啊?”我關上冷氣,脫下睡衣坐在床沿。

我一個人住在這間只有五坪大小的套房,扣掉單人床,能放東西的空間非常少,因此我的床墊是冬夏兩用,現在鋪的是布質材料的厚面,翻轉過來就是躺起來比較涼爽的草席面。

“不行!太熱了。”我起身打開窗戶,然后把床墊翻了過來,這樣睡應該就不會那么熱了吧!

床墊翻了過來,我傻眼了,草席那面清楚地印著兩個焦黑的腳印,橫格條紋的草席碎成粉末狀。

風從窗戶吹了進來,黑色的粉末像是燒完的金紙碎屑飛了起來。

“媽啦!”我將床墊拉到床下,這會不會太邪門了?那本小說里面寫到的情景,都真實地發生在我身上,如果這真的是默林那小子的惡作劇,我只能說他的準備太精細了。

我把房間的光源全部打開,包括電視。

電視發出一陣“沙沙”聲之后,屏幕出現的是凌晨的新聞,頭條新聞是一名連續殺人犯在各地犯下多起案子,據說那位犯人還是一位警務人員,在輿論壓力下,警方動員全國的警力,只為了揪出那名兇殘的犯人。

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但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了,我平常是個宅男,出沒的地點不是家里就是辦公室,但這兩個地方目前看起來都有點可怕,所以我只好坐在床邊不斷亂轉電視頻道,房里有點聲音就比較不那么可怕。

“鈴──”房里的室內電話突然響起,平常這個電話只有房東在催繳房租的時候才會打來,但他不可能在這時間打來吧!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該不該接起電話。

電話鈴聲一直持續地響著,仿佛我不接,就會響到天荒地老。

就在鈴聲響了大約十七聲之后,我緩緩拿起話筒:“喂!”

電話那頭沒有回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這種電話最恐怖了,電話那頭明明就有人在,但聽到的只有空氣聲。

“喂……”我試探性地再次開口,如果對方再沒有回應,我就要掛電話了。

“他接起了電話,但對方一直沒有出聲,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在這暗夜格外嚇人……”

“嘟嘟嘟──”對方將電話掛斷了。

“喂!喂喂喂!”我對著話筒大叫,因為對方剛剛的聲音非常低沉,就像是吞了顆磁鐵在喉嚨那樣有磁性,而且對方念的好像是一段小說內容,于是我掛上電話之后,將床頭那份小說稿拿起來并且翻到最后一頁。

“鈴──”

最后一頁的最下方就寫著這一個字,我感覺到手上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因為剛剛那人所說的話,和這份殘缺的小說銜接得天衣無縫,剛剛的聲音就像是將殘稿的后續劇情補齊似的。

“這一定是惡作劇……”我不斷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就在此時,一首沒有歌詞的歌聲在我背后響起,是個女子的聲音。

“啦啦──啦──嗯──哼哼──”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身體僵硬得宛如被注入大量用來制作標本的福爾馬林。

身后的歌聲持續著,緩慢的旋律像是一個獨守空閨的女子,正在借由歌聲訴說情意,我鼓起勇氣慢慢轉動脖子,但眼睛已經瞇成了一條線,生怕背后有不屬于人間界的東西。

眼瞼慢慢上提,出現在我眼前的是發著光的手機,原來是我的手機在響啊!我松了一口氣,可是旋即又想到,我的手機鈴聲……不是這個啊!

屏幕上沒有顯示來電號碼,我戰戰兢兢地接起手機,電話那頭依舊沒有出聲,巨大的恐懼有如海嘯般透過話筒朝我襲來,我現在的精神就像一條繃得很緊的橡皮筋,隨時可能斷掉。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聲直擊我的耳膜,雖然聽起來很嚇人,但我卻懼意全消,因為我聽出來電話那頭的人是——

默林。

“哈哈哈!龍司,有沒有嚇一跳啊?”

默林討厭的笑聲讓我非常想狠揍他一頓。

“……”我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因為我體內所有的空間都被怒氣給占滿了。

“哎呦!干嗎這樣,是九叔授意要我這樣做的啊!我們打算在這一期的周刊附贈一張‘撞鬼實錄’的DVD,你今天所有的行為都被攝影機給拍下來了,我偷偷在你房間裝了一臺攝影機,就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快打個招呼喔!嘿嘿嘿!”

我依舊不發一語,但眼神朝天花板飄去,果然有一臺不仔細看還真的很難發現的攝影機,我毫不猶豫地對鏡頭比了個中指。

“哈哈哈!我忘了說,連這些幕后花絮也會被收錄進去喔!”

“明天你等著被我痛揍一頓吧!”我按下斷話鍵,然后拿了一件外套朝攝影機蓋去。

隔天一早,因為昨晚我從公司走得太匆忙,車子還停在地下室,所以我只好搭乘捷運上班。

我剛好和默林搭乘同一班捷運,他像是早知道會被我修理一頓似的,所以準備了一瓶我最愛的紅酒送給我算是賠罪,其實經過一晚的沉淀,我已經沒有那么生氣了,但既然默林這么上道,我還是將紅酒收了下來。

“所以這點子是你想的嗎?”我問默林。

“不是耶!其實昨天在你被召進辦公室前,我就先被叫進去了。”

默林接著交代他被叫進辦公室的情況,當然免不了夾雜對九叔的一陣臭罵,因為他也遭受到九叔的“飛行雜志”攻擊,但那本打在他臉上的雜志,卻帶給他一個靈感。

要是這本雜志不是被丟過來,而是自己飛過來的,那就很有爆點了,如果能夠拍攝這樣子的靈異影片附加在雜志里面,應該會賣得不錯吧!

雜志當然不會“自己”飛起來,不過這類的影片很難有真實的,所以“作假”完成一部恐怖影片,也是一種必要的手段。

九叔想了想,覺得這方法可行,于是和默林開始討論這個企劃。

“那個作家鐘小建是真的嗎?”我聽完默林的敘述后問道。

“嗯!對啊!其實我和九叔討論要拍‘撞鬼實錄’之后,突然想到要有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第三人出現,你才會掉進這個陷阱里,所以我真的寫信給那位作家,請他配合演出,條件就是在我們的雜志幫他打新書的廣告。”默林接著說道,“而且這些恐怖梗都是他想出來的,包括通風孔滴下的血漬、關不起來的電梯、床上的凹陷腳印和不說話的電話,怎樣,厲害吧!不愧是寫恐怖小說的作家。”

我聽完很嘔,原來昨天我的遭遇都是默林、九叔和作家鐘小建聯合起來的騙局。

“那些嚇人的把戲是怎么弄的?”

“很簡單啊!我們故意早點下班,九叔在下班前丟了很多工作給你,目的就是要你留下來加班,其實我跟九叔躲在暗處,等你上廁所的時候在天花板放了一包雞血,但計算錯誤,雞血在你離開辦公室后才滴下,沒想到你居然還會跑回辦公室,那滴血的效果算是誤打誤撞的成功吧!”默林得意地說著。

“那關不起來的電梯門是怎么回事?還有躺在電梯里的女子。”

此時捷運已經到站,默林和我走出捷運站,他邊走邊對我說:“電梯的上方被我放置了一根伸縮棒,第一次打開之后裝置就會啟動,通常不會有人注意到上面,往往都是以為下面的門檻有東西卡住,至于那個倒地的女子,當然是我假扮的啊!趁你跑下樓的時候出現在屏幕里,九叔一直在一樓觀看你跟警衛的舉動,等到你遇到警衛,九叔就用無線電通知我,我只要再躲起來就好啦!”

“所以那個有焦黑腳印的草席,也是你事先潛入我家干的吧?”我猜測道,因為默林知道我將鑰匙藏在門口的鞋柜里。

“賓果!”默林伸手搭著我的肩膀說道,“我還在你房間裝了一臺定時啟動的熱風機,你的手機和冷氣也被我動過手腳了。”

我開始佩服默林的執行力,為了拍一部逼真的恐怖影片,居然可以在短時間內就將所有事情準備就緒,他應該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吧!

說著說著我們來到了公司,我昨晚慌張逃離辦公室的痕跡還在,大門未關,我桌上的血漬已經完全干凅。

“怎么九叔還沒來嗎?”辦公室的燈沒開,通常九叔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

“可是他辦公室里面好像有人影耶!”默林看著九叔的辦公室。

“進去看看。”我和默林放輕腳步朝九叔的辦公室走去。

門被打開,天花板上吊著一具慢慢旋轉的身體,等到身體的正面轉向我們時,我和默林瘋狂大叫,因為那具身體的臉孔流滿鮮血,血漬將他的前胸沾濕了一大片,外露出來的舌頭超過了下巴,那個人很明顯已經死了,而且他是——

九叔。

“啊啊啊啊啊──”我和默林都嚇到腿軟。

“哈哈哈哈!”九叔的“尸體”突然抖動起來,接著他伸手往臉上一抹,把假舌頭取下大笑道,“被整了吧!攝影機在你們旁邊。”

九叔接著用手指著自己的腰部,那是魔術師表演魔術時的特殊裝置,脖子上的繩索連到腰部的吊鉤,就不會被勒死。

我和默林停止了尖叫,也瞬間明白了九叔在整我們,說不定剛剛這段影片也會收錄在“撞鬼實錄”里面吧!可是這次連默林也被騙了。

“嘿嘿!超逼真的,這次的雜志銷量應該會創新高吧!”九叔拉動繩索站回地面,表情非常愉悅。

“拜托以后別玩了,這樣下去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了。”默林搭著我的肩膀站起身子。

九叔拿出衛生紙將臉上的血漬擦干凈說道:“你是剛入行啊?干我們這行都知道,哪有什么靈異事件啊?恐怖小說、雜志100%都是虛構的啊!”

“也是啦!但是這樣玩下去我會精神衰弱耶!”我說。

九叔用輕蔑的表情嘲笑我和默林,接著他發現我手上拿著一瓶紅酒,嗜酒如命的他于是興奮地說道:“連慶功宴都準備好啦?快開!快開!”

我在九叔的連聲催促下,拿了開瓶器和酒杯過來,雖然現在是上班時間,不過既然老板都這么說了,偶爾放松一下也好,尤其是在連串的驚嚇之后。

九叔幾杯紅酒下肚,開始唱起歌來,有點醉意的他甚至站上他的辦公桌跳起老派的“恰恰”,像蛆一樣扭來扭去的動作讓我忍不住發噱,我和默林端著酒杯坐在沙發上看著九叔發酒瘋。

“啦啦啦──”九叔唱著唱著,突然聲音變尖,音高到像是女高音一樣,而且唱著很詭異的歌詞。

“他的老板因為喝多了,在辦公桌上跳起舞來,突然一個腳滑,他撞破旁邊的落地窗,直接從十樓墜落……”

“這什么爛歌詞啊?九叔你變性了嗎?哈哈哈!”默林拍手大笑,但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而且瞬間酒醒。

“九叔小心!”我出聲要九叔注意,但已經晚了一步,九叔踩到桌上的空酒瓶,向前撲的身體撞上開了一點縫隙的窗戶,他就在我們面前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九叔的慘叫聲越來越遠,接著是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啊!這……這也是在……整人吧!”默林笑不出來了。

我和默林在下一秒箭步來到窗戶旁往下看,只見九叔肥腫的身體在一樓爆開,慘狀讓人不敢看第二眼。

我和默林因為目擊了整起意外經過,于是被警方帶回警局做筆錄,我們坐在一列椅子上,我旁邊坐著一個看起來也是來報案的男子。

偌大的警局里,起碼有三十位警員,但他們全都如臨大敵似的輪流到裝備房取槍,因此我和默林坐在值班臺前等待有空的員警來替我們做筆錄,我從員警的交談中得知,好像有什么重大刑案發生。

默林還未從九叔墜樓的震撼中恢復,我只好安慰他那只是一場意外。

“怎么辦?九叔怎么會突然掉下去?”默林將臉埋進雙手里,過了好幾秒才抬起頭看著我說道,“九叔有什么家人嗎?我們要不要先聯絡他的家人?你知道他的家人嗎?”

看著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狀態的默林,我明白他心里非常自責,若不是他提出這個點子、若不是他買了一瓶紅酒,九叔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我不是很清楚耶!我跟了九叔那么多年,我只知道他和老婆離婚了,還有個頭腦不正常的兒子,好像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據說九叔就是受不了兒子的病,才會選擇離婚,我也沒有他們的聯絡方式。”

“那怎么辦才好啊?”默林的臉色非常難看。

我心里浮現出一個問題,于是向默林問道:“為什么那本未完成的小說殘稿,能夠這么精準地預測未來的事情,那究竟是你寫的還是九叔?”

我記得默林向我坦白的整人道具中,一直都沒有提到那本小說殘稿。

“什么小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默林顫抖著身子說道。

默林的樣子不像在說謊,而且現在出了人命,他更不可能還在開玩笑。

“就是那本出現在我辦公桌上的小說啊!從第九頁開始的,你別嚇我啊!”

“沒有啊!沒有什么小說啊!整人道具里面沒有這項啊!”默林說著差點哭出來。

我頓時感覺到天旋地轉,如果那篇小說不是默林和九叔寫的,難道說——

我腦海里閃過一個名字,于是問道:“你說這些整人點子都是那個作家鐘小建想出來的,會不會那個殘稿也是他寫的?他曾經說過‘稿子我會用別的方法給你’,是他吧?是他吧?”

莫名其妙出現在我書桌上的殘稿、透過電話的低沉念稿聲和九叔用女高音唱的歌詞,這些會不會就是鐘小建指的“別的方法”?

我們的聲音漸大,旁邊那位男子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們一眼。

負責值班的員警終于有空來做筆錄,不過我旁邊那名男子先來,于是員警先向他詢問道:“叫什么名字?報什么案子?”

那男子回道:“我叫鐘小建,是一名作家,前幾天我的網路賬號密碼被盜用了。”

我和默林聽聞,瞪大了眼睛,不會只是同名同姓吧?眼前這名長相十分帥氣的男子,和我們印象中的鐘小建完全不同,可是真的會有兩個作家都這么巧叫鐘小建嗎?

門口傳來警車鳴笛聲,負責做筆錄的員警說了聲“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就奔到了門口。

我小聲向隔壁的男子問道:“請問你……叫鐘小建嗎?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有點問題想請教你。”

“嗯!”那名男子點了點頭。

“你剛剛說你的賬號密碼被盜用,請問那是……”

“我的信箱、網志都是用同一組賬號密碼,前幾天我發現我無法登入,但是讀者在我網志的留言都有回復,我才驚覺我的賬號密碼被盜用了,那個人真的很可惡,還假裝是我和讀者互動,希望不要有讀者受害才好。”

“遲了……”我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臉上沒有絲毫血色,那個長得很胖很宅又自稱是鐘小建的男子,到底是誰?

“嗯?怎么了嗎?”鐘小建好奇地問道。

我快速交代這兩天發生的詭異事件,包括我們遇到假的鐘小建、一連串的整人靈異影片,到九叔的自殺。

“咦!”鐘小建聽完之后皺著眉頭說道,“你講的這些情節,正好是我最近想寫的故事耶!一本殘稿精準預告著主角和身邊人的死亡。”

鐘小建的臉上顯露出非常不可思議的神情,他應該沒想到他的故事會在現實世界中一起進行著吧!

“那你知道那個假冒你的家伙是誰嗎?”默林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個胖宅男的模樣。

只見鐘小建吃了一驚說道:“你講的外貌,是我在那篇故事中的反派,他真實的身份是……鬼。”

“鬼?”我和默林頓時感覺口干舌燥。

鐘小建繼續說道:“不知道你們信不信,恐怖小說作家之間有個傳言,就是創作中的故事,里面的角色會出現在真實世界中,等到那名作家完成那部作品,那些角色才會消失。”

我感覺到我周身的空氣瞬間凝結,如果鐘小建說的是真的,那么……那個冒充鐘小建的胖宅男,只是鐘小建故事中的人物,他不但盜用了鐘小建的賬號密碼,默林還誤打誤撞地和他取得聯系,這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件,都是“他”精心策劃的嗎?

“那請問……你的這篇小說……寫完了嗎?”我結巴問道。

鐘小建搖搖頭,他這個舉動讓我的靈魂有如被拖到地獄那樣痛苦,因為如果真的如他所說,那些從恐怖故事中來到現實的角色,在故事完結前都不會消失……

“那……這篇故事的結局……是什么?”我大著膽子問道,希望故事能有個好結局。

“結局我早就想好了,我的寫作習慣就是先想開頭和結局,我會在故事最后面放上一句話,那句話就是,誰告訴你恐怖小說——”

鐘小建的話還沒有說完,警局門口起了一陣騷動,幾名持長槍的員警押解著一名兇神惡煞的男子走進警局,后面則是跟著一大堆瘋狂跟拍的媒體。

我稍微瞥了被押解的男子一眼,好像就是新聞中那名連續殺人犯。

但那不關我的事,我連忙回過頭問鐘小建:“我要知道的是故事結局,不是你寫的最后注解,還有,你小說中的主角叫什么名字?”

“喔!主角啊!”鐘小建清了清喉嚨之后說道,“我這部小說有兩個主角,名字是要向兩部經典的恐怖驚悚電影致敬,那兩部電影分別是《大法師》和《七夜怪談》,所以兩位主角就依照電影中的男主角取名,分別是‘大法師’中的默林和‘七夜怪談’中那名該死的男主角……龍司。”

我停止了呼吸,所有的知覺仿佛在這瞬間全部消失,會不會過分巧合了點,我、我居然是鐘小建小說中的主角?

“那龍司最后怎么了?你快說啊!”我用力抓著鐘小建的雙臂大吼。

鐘小建露出不悅的表情,我在他眼中可能就像是個瘋狂想知道劇情的讀者吧!

“好好好!我說,你先放手啊!”鐘小建見我的手放開之后說道,“最后龍司因為意外事故來到警局,剛巧一名重刑犯掙脫了束縛,搶到了一名員警的配槍,在扭打的過程中槍支走火,子彈不偏不倚打中了龍司的頭,死了。”

聽完,我感覺全世界都呈現慢動作播放,這是將死的感覺嗎?是不是代表我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異常珍貴?上天故意調慢了我的時間,好讓我可以多活一點。

我看見那名被押要犯撞開了身邊的員警,他宛若一只野獸搶過了槍,幾名員警蜂擁而上,目前為止這些動作都是慢動作播放,直到我聽到一聲槍響,子彈以正常速度穿過我的腦袋。

“砰!”

我在倒下前,最后聽到的就是這奪命槍聲,接著在視線不斷傾倒時,我看到警局內用來記事的白板上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字。

誰告訴你恐怖小說都是虛構的……

CHATPER 3 死囚

“砰!”

我還是沒有辦法朝自己的腦袋開一槍,自殺需要很大的勇氣,人沒有決定是否來到這世上的權力,但至少可以選擇該不該離開這世界。

如果我的離開可以換得你繼續活下去的機會,我想我會愿意這么做,但我真的沒有勇氣讓子彈貫穿過我的腦,所以我選擇——

朝別人開一槍。

我雙手握槍,用右手食指扣下扳機,子彈不偏不倚射進了前方那人的腦門,霧狀的血液噴灑在他后面的白墻上,整間室內彌漫著煙硝味和血腥味,我看著那人緩緩倒下,我想在他眼里的我,也是呈現如此慢的動作吧!

我不認識他,我只能說他非常倒霉,因為他的“不幸”成就了我的“幸運”,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讓別人來替我完成。

我閉上了眼睛,無數發子彈穿過了我的身體,我會來到這里的原因,在黑色的眼瞼內快速播放著,那應該是一個月前的事吧!

“我找小妤。”我站在一棟不起眼的大樓大廳內,看著年約三十的大樓警衛。

警衛先是仔細地打量我好一會兒,過了幾秒才對我說:“證件給我看一下。”

“為什么要看證件?”其實我當然知道警衛要看證件的原因,但為了扮演好這個“角色”,我還是問了這個蠢問題。

“我們這棟大樓每天出出入入幾百人,為了維護各樓層的安全,我當然要登記一下啊!”

“喔!”我不再多說什么,無奈地聳聳肩,從西裝口袋里找出我的身份證遞給警衛。

警衛利落地將身份證放在一旁的影印機上,綠色的光芒從印表機的上蓋透了出來掃過警衛的臉孔,我緩緩搖搖頭,心里嘀咕著連印表機都清楚知道該幫警衛的表情配上這么邪惡的顏色。

“找小妤是吧!十三樓最后一間。”警衛將身份證遞還給我。

我轉身進了電梯,電梯里ㄇ字形的鏡子映著不同角度的我,我第一時間甚至沒有認出面前那人是我,因為我很少穿得這么正式。

電梯緩緩上升,我閉上眼睛背誦著我的新身份。

“林誠虎,今年二十七歲,知名銀行行員……”

“當!”電梯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看著樓層顯示器亮著十樓,兩名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子一邊討論著公事一邊進入電梯,他們按下的樓層是十四樓,頂樓。

電梯的暫停打斷了我的身份復習,我無奈地讓他們的聊天話題鉆進我的耳朵里,當人不想看到東西,可以閉上眼睛,但耳朵卻不行。

剛進電梯的兩名男子似乎是一家雜志社的員工,他們討論的問題圍繞著如何制造恐怖的故事、如何讓讀者覺得故事是真的,他們兩人手上都拿著一包煙,看來是要到頂樓抽煙吧!

既然不能關上耳朵,我就只好讓自己的思想蓋過外來的聲音,于是我開始想著“老大”交代我的任務。

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老大”不是黑社會老大,而是我的上司。

最近發生多起酒店女子的詐騙案,于是高層成立了調查小組,剛加入警隊不久的我,就成了最適當的臥底人選,我今天的任務就是到這間“剝皮酒店”搜集犯罪事證。

所謂的“剝皮酒店”和一般酒店不同,剝皮酒店里的小姐會以各種名義向客人要錢,幾名客人受不了被層層剝削,于是向警方報案,高層非常重視這類詐騙案,因為聽說有員警牽涉其中,老大給我的任務就是要把那些老鼠屎給揪出來。

十三樓到了,我步出電梯,一名皮膚略黑、長相猥瑣的男子用下巴對我一抬,示意要我跟著他。

我心里想著不過是一間剝皮酒店嘛,干嗎弄得跟販毒一樣神秘?我走在男子后方,有意無意地打量這間酒店。

長長的走廊架著大約八臺攝影機,室內的墻壁全用高級的隔音設備包覆著,幾間門未關緊的包廂內傳出快節奏的舞曲,這類酒店因為要常常換位置以逃避警方的查緝,所以需要如此嚴密的監控也算是合理。

“小妤就在里面。”猥瑣男子朝右手邊的一間包廂一指,然后行尸走肉般地回到門口。

我推開門,一名長相十分清秀的少女原本蹺著腳在抽煙,一見到我之后連忙將煙蒂往地板上一丟,熱情地起身對我說道:“阿虎哥,你怎么到現在才來啊?我等你等好久了。”

少女拉著我坐在沙發上,并且溫柔地幫我按摩肩頸,柔軟的酥胸就靠在我的手臂上,還好我在出這次任務前有做一點功課,不然我的定力真的會被這樣熱情的攻勢給瓦解,徹底投降。

“你是小妤嗎?怎么聲音聽起來跟電話里的不太像?”我故意這樣問道,因為剝皮酒店內的小姐和負責打電話的“摳客”是不同人,摳客隨機打電話給男客,一番甜言蜜語之后再把男客的資料給酒店小姐,一樓的警衛要看身份證就是為了確認男客的身份,在男客進到包廂前,通知小姐把男客的資料背熟。

“唉呦!我之前感冒嘛!”

小妤拉著我的手不斷搖晃,還有意無意地讓我的手臂碰觸到她的胸部。

“你為什么要干這行啊?”我問道。

“當然是不得已的啊!不然誰想在這邊任人吃豆腐啊!”

小妤滿臉無奈,連我都無法確認她的無奈中,真實的成分到底有多少,若說是假的,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一個外貌如此清純的少女在演戲。

“說得也是,你該不會是母親生病在床、老爸急需換肝,還有個弱智的弟弟需要照顧吧?”

小妤先是露出一臉驚訝,然后將頭枕在我的大腿上,身體在沙發上橫躺了下來,以非常令人遐想的姿勢說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真的是如此耶!”

“喔!”我聳聳肩說道,“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我以為會有什么創新的理由呢!”

“唉呦!我說的是真的啦!”小妤輕打了我一下,那力道恰到好處,既不會讓我感覺痛,又能將人深藏在骨子里的野性肉欲喚醒。

此刻我的確只想將她壓在身子下面。

“欸!阿虎哥,要不要來點刺激的?”小妤說完后從褲襪內抽出一根香煙。

以我當警察的直覺,那絕對不是一般的香煙,那根香煙里面應該包了一些毒品。

我仔細回想剛剛進到包廂內時,那股像燃燒塑膠的臭味,不是K他命就是大麻,果然毒、賭、色是脫離不了關系的。

我伸手接過那支煙放在鼻子前一聞,然后說道:“怎么這里也有這玩意兒嗎?”

“好玩嘛!”

“嗯!”我點點頭問道,“你知道你們這里的幕后老板是誰嗎?”

小妤聽到我的問題之后臉色微變,坐起身試圖將煙搶回來,但卻被我伸手攔阻。

“什么幕后老板?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啦!”

“不想說也沒關系,光是這支煙,就夠你進去蹲了,我是警察。”我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把警用手槍。

老大原本交代我出這趟任務最好不要帶槍,如果被識破身份的話反而會更危險,但我的學長奇哥卻私下將彈藥庫房里的短槍交給我,他說這樣比較安全。

帶槍到底是危險還是安全,我一點都不想討論,我只知道這把槍能夠讓我以最快的速度問出這間酒店的幕后老板是誰。

但知道歸知道,不要說是人,就連神有時候都會失算,而讓我失算的原因就是小妤快速地按下警示按鈕,那名原本守在門口的猥瑣男子沖了進來,直接把我撲倒在地上。

“我是警察!放開我!”

“我他媽還是小偷咧!”猥瑣男子身形雖然單薄,但力量卻很大,他握住我持槍的那只手在地板猛敲,敲到第三下的時候,手槍從我手上滑出,朝著小妤的方向而去。

全世界仿佛都靜止了,連聲音也是,只剩下那把槍在地面發出的刮聲。

“唰唰唰──噠──”

小妤雙手往地面一按,接著舉起槍對準我,此刻真的什么都靜止了,我很自然地做出雙手朝上的投降動作,但我不明白的是……

為什么那名看起來是保鏢的猥瑣男子也和我做出一樣的動作?

小妤手中的槍慢慢從我身上移開,移到了那名男子的身前。

“去死吧!”

小妤閉上眼睛扣下扳機,轟隆聲響在這間小包廂內回蕩不已,但因為包廂的隔音設備極佳,外面應該聽不到里面究竟發生什么事。

急射而出的子彈不偏不倚打中了猥瑣男子的頭部,我突然感覺一切都不真實,我當警察整整一年了,這把槍卻是第一次擊發,不是我射的,子彈也不是射向我。

當我回過神來,男子已經像是一只被撈起的金魚般在地板上抖動,那種非自覺性的動作看起來十分詭異,他的手甚至打到了我的腳。

“別跟著我!”小妤喊了一聲,扭開門把跑了出去,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沒有把槍還給我。

“Shit!”我大罵一聲快步跟上,但來到電梯口時,電梯剛關上門,我氣得往冰冷的門板上重重一踢。

我用臂膀撞開了一旁的安全門,沿著階梯沖下樓,但這里是十三樓,無論我沖多快都不可能快過電梯。

當我氣喘吁吁來到一樓大廳時,那名穿著制服的警衛正拿起電話,望著大門的方向,似乎是在通知其他人有小姐跑掉的事情,顯然這名警衛也是這個犯罪組織的一員。

“警察!不要動!”我朝警衛大吼了一聲,但旋即想起我已經沒有槍了,只好掀開他位子的隔板,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肘擊。

“喔!”警衛吃痛一聲向后跌去,嘴里的鮮血像是忘了關緊的水龍頭般不斷滴落,一顆斷齒落地后還在旋轉著。

“那女的住哪?快說!”我怒吼道。

警衛的眼里充滿了恐懼,我堅硬的肘骨上還殘留著他的血液,他應該很怕我再來一擊吧!只好斷斷續續將小妤的地址告訴我。

“不準報警!”我說完之后快步離開,但我不禁搖頭苦笑,一名警察在刑案發生后,卻叫詐騙集團的成員不要報警,真是諷刺啊!

全都是因為不能讓上級知道我私自攜槍,而且還把槍弄丟了,這樣不僅我有事,連學長奇哥都會被我牽連,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槍找回來。

我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要司機大哥帶我到警衛所講的地址,二十幾分鐘后,我付錢下車,走到一間破爛的屋子前。

現在時間已經接近凌晨,那間屋子的燈光卻很微弱,就像沒有住人一樣,我小心翼翼推開了大門走到屋子里。

“嗚──嗚──嗚──”女子的哭泣聲從房內傳來,我順著哭聲躡手躡腳地走去,赫然發現小妤就坐在床邊哭泣,床上躺著的是一名虛弱的中年男子。

“爸!我殺人了,怎么辦啊!我會不會被判死刑啊?”小妤邊說邊哭,但那名男子除了鼻腔發出的虛弱呼吸聲外,不發一語。

我隨手從門后拿了一根曬衣服用的竹竿,雖然這應該贏不了手槍,但如果出其不意倒是可以將小妤手中的槍給打掉。

就在我舉起竹竿準備偷襲時,那名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用不斷發抖的食指指向我,原來從他的角度是可以看到門后的我,真是失策啊!原先我以為他不過是個臥病在床的人罷了。

收到警示的小妤拿起槍指向門口,這是我今晚第二度做出無奈的投降動作,對象都是同一人。

“你跟著我干什么?為什么你知道我住這里?”

小妤一連問了我兩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所以我只好說道:“把槍還給我,我就不跟著你。”

“不行!這槍是我撿到的,就是我的。”小妤大叫一聲,晃動了一下槍口,我非常慶幸子彈沒有像在包廂里那樣激射而出。

“好好好!槍是你的,你別再亂開槍就好。”我妥協了,因為我實在沒辦法對一個少女做出肘擊的動作,她真該慶幸她是女的。

小妤聽了我的話之后,戒心稍微松懈,她哭哭啼啼地說道:“我殺了人,要是我被抓去該怎么辦?我爸爸需要做換肝手術,我要是被關起來或判死刑,我爸爸怎么辦?誰來照顧他啊?”

我下意識地覺得小妤有點神經質,即使她真的被抓去坐牢,也會有社會局的人來安置她爸爸啊!不過槍在她手上,我還是少說話為妙。

“爸!怎么辦啊?哈?爸!”小妤轉身捶打著她爸爸的胸口,而且越捶越用力。

她爸爸不斷咳嗽,這景象讓我覺得很怪異,隱約覺得這對父女可能并不單純。

“爸!你說啊!以后誰照顧你啊?”小妤用槍托在她爸爸的額頭上重重一敲,涔涔鮮血流過他鼻子兩翼之后滑到了枕頭上,他只能痛苦地發出微弱的“啊啊”聲。

“喂!你……”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妤銳利的眼神給震懾住,那感覺就像是周遭溫度瞬間下降五十度,冰冷的眼神也將我的話給凍結。

“既然沒人照顧你,那我就先送你上路吧!”小妤將槍口抵在她爸爸的胸膛上,接著往下移到他的私密處。

槍口對準了他的重要部位。

“砰!”

槍聲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際就爆了開來,小妤爸爸的下半身頓時血肉模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個部位中彈,光用想的就覺得頭皮發麻。

我不忍看小妤父親的慘狀,于是別過了頭,聽到小妤冷冷地說道:“想換肝?你早就沒有肝了吧!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居然強暴自己的女兒然后賣到酒店,我、早、就、想、殺、你、了。”

小妤的最后一句話讓我毛骨悚然,如果她沒說謊,那她爸爸簡直是禽獸,不!連禽獸都不如,我想小妤是因為先背負了一條人命,才會對她爸爸下手吧!殺一個人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嗚嗚嗚──”小妤突然放聲大哭,整個人趴伏在我的肩膀上,這雖然是個搶槍的好時機,但我非常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用手輕拍她的背。

“抱緊我。”

“啊?”我以為我聽錯了,但小妤見我沒有反應,主動伸手纏住我的脖子,我下意識地繃緊神經,生怕她是想害我,但過了幾秒,我想是我多慮了,雖然抱人和掐人僅是一線之隔。

而讓我相信她沒有惡意的原因,是因為她脫下了我的衣服,豐滿的嘴唇不斷親吻著我的胸膛。

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若說我沒有起生理反應是騙人的,我不是很清楚小妤為什么要這樣做,或許是因為剛殺了至親,但那名至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渾蛋,于是殺人的罪惡感加上親人死亡,再加上她父親死了反而是件好事的混合心態下,導致她做出既復雜又不能以常理推斷的行為。

我的欲火逐漸被小妤給撩起,很快就將這間充滿冰冷氣息的房間給燒旺了……

完事后我們開始聊天,那把槍早就在我們大戰時給踢到了床下,那具惡心的尸體也被小妤用被單蓋了起來。

小妤說她國小的時候就被父親性侵,和常聽到的社會案件一樣,小妤的父親非常愛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只好把小妤賣給酒店,所以小妤非常恨她爸爸。

讓她痛恨的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酒店的幕后老板,也就是詐騙集團的首腦,另一個則是小妤的前男友。

小妤的前男友大她幾歲,平常有工作,據說是一名雜志出版社的編輯,但真實身份卻是詐騙集團的攝影師,每個被賣到酒店的女孩子都會被他強拍裸照,遇到稍有姿色的還會加以性侵,小妤就是其中之一,又因為他是“老板”倚重的成員,因此其他成員對他的所作所為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小妤和他交往幾個月之后,那名攝影師便另結新歡把小妤給甩了,小妤因此懷恨在心。

“你幫我報仇好不好?”小妤整個人跨坐在我身上,讓我感覺到欲火又再度熊熊燃燒,但理智卻適時扮演了緩沖的角色。

“喂!我是警察耶!你要怎么報仇?殺人?”

“我當然知道你是警察啊!也不是一定要殺人啦,至少要好好教訓他們這些壞蛋。”

“那你也得先告訴我你們酒店的幕后老板是誰,我才能幫你報仇啊!”

“哼哼!”小妤拿起衣服遮住自己的身體說道,“你根本就不想幫我報仇,你只是想問出老板是誰,我知道老板是警界人員,你這么大費周章來我們酒店,就只是為了要查出他的身份,對吧?我只能告訴你,老板在警界還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做夢都想不到會是他!”

看來我低估小妤了,如果她能夠說出幕后老板的名字最好,只要把人揪出來,自然會有司法制裁,所以我說得好像要幫她報仇似的,但其實完全沒有這打算,至于那個攝影師,我更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如果不幫我,我就告你性侵。”

來了,來了,我最擔心的事情真的來了,像她們這種專責詐騙的酒店女子,動不動就會告客人性侵,偏偏我又不小心著了她的道,我開始同情起那些被“剝皮”的酒客。

在還沒出這次任務前,我總認為這種詐騙是你情我愿的,正所謂色字頭上一把刀,要是酒客不那么好色,這些酒店小姐哪能這么輕易就騙到幾十萬,甚至百萬。

但現在我才發現,原來色字頭上不只一把刀,還有一把槍。

一把掉在地上的槍,一把被搶走之后、衍生出那么多事端的槍。

“好好好!你要怎么報仇?”

“這才乖嘛!”小妤摸著我的胸膛說道,“當然是把這個犯罪集團瓦解掉啰!把那些壞蛋都抓去關起來,我們店里好多小姐的遭遇比我還慘呢!”

我松了一口氣,還好她不是要我去殺人,看來小妤還是有和她年紀相襯的一面,她的提議對我來說是正中下懷,我的任務本來就是要破獲這個集團,并且找出幕后老板。

接下來我和她討論了一些組織的狀況之后,她說她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只好暫住在我家。

我住在一棟公寓的頂樓加蓋,這間加蓋的屋子不是鐵皮屋,但也可以說是鐵皮屋,因為它原本是一個載貨的大鐵柜。

陽臺上我種了許多植物,各式各樣的植物中間我還設計了一條可以讓我練習推桿的高爾夫球道,球道旁邊擺了一張躺椅,我平常沒事的時候,最喜歡躺在上面曬太陽,或是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品嘗。

咖啡因,是讓我晚上也能保持警覺的提神特效藥,我甚至已經練到睡覺時只要有微弱的光線照到我的眼皮,我就能馬上醒來。

畢竟我是一名臥底,人家常說臥底就像是影子,平時能曬到太陽的機會不多,因此每當我回到家里,我才能卸下臥底的身份,這時也是我最放松的時候,不用擔心身份被黑道識破。

其實我不會打高爾夫球,充其量我只是一個會把棒球的揮棒動作運用在高爾夫球上的莽夫而已。

我很喜歡《無間道》這部電影,這部電影講的就是跟臥底有關的故事,里面有一段劇情,是劉德華即將要升官,但長官面試的場合就是在高爾夫球場,因為能做到長官,根本不需要沖鋒陷陣去抓賊,這也讓我明白一件事,要在警界出頭,就跟打高爾夫球一樣。

開球開得再遠,還是只能當抓抓壞人的基層警察,要會輕輕地推桿,才能夠當上只用動動嘴巴的長官,這也是為什么我會特地在陽臺做一個只能練習推桿的高爾夫球道。

我一定要往上爬。

隔天我回到警局和老大見面,我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向他報告,卻隱瞞了小妤住在我家的事情,就連小妤殺了她爸爸的事情我也沒提,我只說到小妤對詐騙集團的成員開槍,然后我就回家了。

畢竟我是私自帶槍出任務的,絕對不能被老大發現我不但帶槍,槍還被搶了,而且擊發了兩次。

另一個會讓我選擇說謊的原因,是因為我想起小妤的話。她說幕后老板是警界的高層,這讓我對老大起了戒心,萬一他是那個組織的成員之一怎么辦?

又或者,老大就是首腦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有這么可怕的想法。

“好吧!那你這陣子可以休息一下,畢竟你的身份已經曝光了,難保那個組織會對你不利。”

我點點頭,老大說得沒錯,我昨天承認自己是警察,包廂外的攝影機應該很清楚地錄下了我的外貌,要再臥底是不可能的,這個任務只能私下進行了,但我掌握了小妤這個重要的證人,要追查幕后老板的真實身份應該不難。

我承認我是一個非常自私的警察,我想獨攬破案的功勞。

“你從明天開始放大假,我們不只派出你一個臥底,所以這件案子你不用再追了。”

我非常想問另一個臥底是誰,但我知道這在局里是最高機密,甚至除了老大之外都不會有人知道,所以我還是別問為妙,省得麻煩。

中午我在警局地下室的餐廳邊看電視邊吃飯,奇哥端著餐盤坐到我旁邊,他先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低聲對我說道:“喂!臭小子,你繳回來的槍怎么少兩顆子彈啊?搞什么鬼?”

“啊!學長對不起,其實昨晚……”

我接著把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訴奇哥,所幸他聽完之后只是敲了我的頭一下說道:“差點被你害死,要是讓上面知道我私自將庫房的槍借給你,而且還少了兩發,你跟我都準備寫報告吧!”

“對不起啦!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老大知道這件事嗎?”

“我沒有告訴他。”

“呼!”奇哥呼出一口氣說道,“那就好!你千萬別說出去啊!不然我們兩個就倒霉了,我庫房里面還有多的報廢彈殼,只好先拿去充數了。”

槍械室里的槍支和彈藥都歸奇哥保管,所以還好他非常罩我,不然我可能會被記過調職吧!

“謝謝學長。”

“不多說啦!吃飯吧!”

我端起碗正準備扒飯,但電視新聞的畫面卻讓我停下了動作。

新聞播報的內容是昨晚隱身在商辦大樓的剝皮酒店的槍擊案件,傷者叫陳仲南,子彈雖然貫穿了他的頭部但他卻沒有死,目前處于昏迷中,又因為子彈打穿了大腦的重要區塊,因此非常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這樣還不死啊!”我嘀咕了一聲,那個叫陳仲南的男子就是那名保鏢猥瑣男,他被小妤開槍打到頭居然還大難不死,真是讓我意外。

雖然植物人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已經無法說出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所以知道詳情的只有我和小妤了,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吃完午餐后我回到家里休息,小妤穿著我的大襯衫坐在沙發上,原本亂得跟世界大戰后差不多的房子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條,就連陽臺的花花草草也重新修剪過,我差點不認得這是我家。

“我發現你枕頭下有一些錢,所以剛剛去買了一些日常用品,你不會介意吧!”

介意?都先斬后奏了,我還能介意什么?所以我只好胡亂說道:“喔!不會啊!”

“我就知道你人好!”小妤說完之后蹦蹦跳跳地撲到我的背上。

我看見客廳的一角,原本擺了一個空的魚缸,但這時候卻被注滿了水,里面還有一只金魚。

“你還買魚?”

“對啊!我叫小妤嘛!養條魚在這里陪我,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不會寂寞啦!”

“拜托,我是臥底耶,你居然買了一條和我超不搭的家伙?而且你要知道,當臥底是有今天沒有明天的,要是我死了,誰來養魚啊?讓魚活活餓死超殘忍的耶!”

其實我話中的重點是,你該不會是想住下來吧?

“我來養就好啦!而且我答應你,要是你不小心死了,我也會找到照顧這條魚的人,我才會離開這里。”

“喔!”我聽完小妤的話之后摸了摸鼻子,看來她真的打算住下來。

接下來的十幾天,我都和小妤一起度過,我們幾乎足不出戶。

靠著我平常累積的積蓄,生活還算過得愜意,我們沒事就做愛,不然就是躺在陽臺的躺椅上瞎聊一整天,儼然像一對同居熱戀的情侶。

小妤還是沒有打算告訴我幕后老板的真實身份,她的理由是,一旦她說了,我就會把她給甩了,她說她已經徹底愛上我,那些報仇什么的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如果可以的話,她寧愿這件案子永遠破不了,我就會一直讓她住下去。

其實她想太多了,經過這幾個禮拜的相處,我發現我也毫無保留地愛上她了,我嘴巴不說,我想她還是知道的。

但我還是想破案。

明天我就要銷假上班了,我們在客廳一陣翻云覆雨之后,我又問了一次相同的問題,并且保證破案之后還是會讓她住下去,她才勉為其難地說出一些幕后老板的事情。

“其實我只見過他一面,但我知道他每個星期一的晚上都會到一間泰式按摩店舒壓,所以要知道他是誰,去一趟就知道了。”

“嗯嗯!”我點點頭不說什么,心里則是盤算著明天就是星期一,說不定我能在銷假后的第一天就立下大功。

隔天下班后,我提早到小妤說的那間泰式按摩店,小妤說那名幕后老板會先在澡堂泡澡,我怕會被認出來,所以進入澡堂之后用毛巾蓋住臉。

澡堂的空間頗大,但除了我之外,只有另外三位客人,我刻意選了角落的位置,室內燈光不是很亮,能不能認出那名神秘人物,我其實也不是很有把握。

過了幾分鐘,澡堂的門被推開,我稍微將覆蓋在臉上的毛巾往下拉,看見進來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我迅速將毛巾歸位,會讓我這么驚恐的原因,是因為我認識那名男子,照理講“那個人”這時間不會出現在這里,看來“他”就是幕后老板,這也是讓我最震驚的。

我用左手掬了一些水往臉上潑,右手則是假裝用毛巾擦臉,胡亂在臉上抹了抹,我借著這個掩蓋臉部的動作,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水的阻力讓我的步伐非常緩慢,每跨出一步,我就離“那個人”更近了一點,雖然我看不到門口的方向,但只要越過“那個人”,我就能將毛巾放下了。

正當我假裝若無其事地跨出第七步的時候,我放在臉上的手突然被抓住,我停下了腳步,被我的腳步帶起的漣漪則是持續往前漂去。

我被這一抓嚇得魂飛魄散,手被強大的力量往下扯,頓時和“那個人”四目相望。

老大用他銳利的眼神瞪視著我,是的,“那個人”竟然是我的上司。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老大的聲音非常低沉。

我的腦海里盤算著任何逃生的可能,幕后老板就是老大的秘密被我知道了,我被滅口的幾率就非常高,要是老大還有其他小弟守在門外怎么辦?他派我臥底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難道他想嫁禍給我?我會不會死在這里?

“去你媽的!”我當下二話不說朝老大揮出一拳,這出其不意的一拳結結實實命中老大的左臉,他被我打得跌進溫水里,一旁的客人被這一幕嚇得連忙往門口沖去,我正好趁著這個混亂混在其中。

我胡亂從衣籃拿了衣服套上后,立刻在狹長的走道上狂奔著,生怕被老大的手下給攔下來。

就在我跑出店外的時候,我又遇到了一個熟面孔。

“阿虎?你怎么會在這里?”說話的是穿著警察制服的奇哥。

“學長!你……怎么也在這里?”

奇哥將我拉到一旁的巷子說道:“其他弟兄也來了,我們這次收到線報,懷疑老大就是詐騙集團的幕后首腦,所以跟蹤到了這里,線報指出老大會和黑幫分子在這里進行非法交易,我們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

“太好了!”我飛快地跟奇哥說道,“老大就在里面,我剛剛打了他一拳,你們快進去抓他。”

幸好奇哥沒有懷疑我是幕后首腦,看來老大的陰謀并沒有得逞。

“你有帶槍嗎?”奇哥問我。

“我今天才回來上班,還沒領槍。”

奇哥將他槍套里的槍塞給我說道:“老大的小弟很多,這里等一下說不定會有槍戰,你帶著這把槍先離開,這里交給我和其他弟兄就好。”

“嗯!好!”我點點頭向奇哥道謝后,從巷子另一端往回家的方向快跑。

一路上幸好都沒有遇上老大的手下,我氣喘吁吁地跑了將近兩公里,終于來到了家門口,卻發現門是開著的。

我微感不安,小妤在嗎?如果不在,門為什么沒有關?

我將手上的槍握緊,用槍口輕輕推開大門,屋內有激烈打斗的痕跡,所有能碎的都碎了,該散的也散了,屋內難得維持了幾個禮拜的干凈整潔,現在又回到了只有我一個人住時的景象,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妤。”我低叫了一聲,隱約聽到浴室內傳來微弱的回應聲,我連忙奔進浴室內,映入眼簾的卻是讓我永生難忘的景象。

“啊……啊……啊……”小妤的嘴里發出可怕的聲音,就像是扳動被白蟻蛀壞的木門時發出的“喀喀”聲響。

小妤全身赤裸地躺在浴缸里,塊狀的碎冰將她的全身覆蓋住,浴缸內除了已經融化的冰水之外,還混著紅色,而讓水變紅的來源,就是小妤身上好幾道的傷口。

“小妤!小妤!”我把雙手插進冰水里將小妤抱起,已經失溫的她臉色非常蒼白,緊閉的雙眼也隱約有血水流下,她不斷顫抖的身子讓我非常心疼。

一定是老大的手下發現她之后下的毒手。

“阿虎?是……阿虎嗎?”

小妤的話讓我背脊發涼,難道她看不到我嗎?她為什么不睜開眼睛?

我壓抑住心里的悲憤,找了一塊毯子將她全身包覆住,抱著她跑到樓下攔了一輛計程車,我要司機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醫院。

我在車上就先以手機通知最近的醫院,所以計程車一個甩尾來到醫院門口時,就有醫護人員推著擔架將小妤送進急診室內。

我徹夜守在急診室外,掛在墻壁上的電視不斷播放著同一則新聞,我赫然發現我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新聞標題則是寫著“連續殺人犯在臺北逃竄”。

什么?我?殺人犯?這一驚讓我漏聽了主播的報導,但我還是抓到了幾個重點,主播說我是詐騙集團的首腦,以不法手段脅迫少女加入組織從事賣身的工作,還先后持槍犯下酒店槍擊案、臥病老人命案和今晚發生的高級員警命案。

等等!高級員警命案是什么?為什么我會被誤會成是詐騙集團的首腦?高級員警指的是老大嗎?他死了?

一連串的問號在我腦里蔓延開來,直到醫生的話打斷我的思緒。

“先生,那位小姐的狀況非常糟糕,她的眼角膜和一顆腎臟都被割除了,要是不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適合的器官移植,她或許會受到感染,存活的幾率就會變得很低,也無法保住她的……”

醫生瞥見電視屏幕內的新聞后沒有把話說完,視線不斷在我與屏幕上移動,接著大叫道:“他就是通緝犯,通緝犯在這里啊!”

接踵而至的衰事讓我沒時間多做解釋,我推開醫生往門口奔去,我不記得這是我最近第幾次狂奔,我只知道跑得越快我越能活下去。

雖然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回家等于是自投羅網,但我實在沒地方可去,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所以我還是回家了。

我瞬間明白電影里面那些不合理的橋段,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確實是會發生的,因為人總是會心存僥幸。

我靜靜在家里躲著,我不想再逃了,甚至希望我馬上被抓到,就能夠有辯白的機會。

而我不主動投案的原因,是因為我對這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感到非常恐懼,為什么這些案件會突然加諸在我身上?一定是有什么陰謀悄悄進行著,絕對不是誤會這么簡單,而小妤持槍所犯下的罪,若真要算在我頭上我也認了,畢竟槍是我的。

一想到小妤,她倒臥在浴缸里的駭人景象,就在我眼前不斷播放,我雙手抱頭,看著擺在床上的槍,我真想朝我腦袋轟上一槍,這樣就不用理會什么沖著我而來的陰謀,小妤應該也能夠馬上有器官可以進行移植吧!

但是我連拿槍指著我太陽穴的勇氣都沒有,更不用說扣下扳機。

我躲了沒有多久,特警隊就像按照電影劇本行動般撞開了大門,輕而易舉把我帶上了警車,我完全沒有抵抗。

我的手被上了手銬,槍支也被拿走了,等在警車內的是奇哥。

“你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我把槍借給你不是讓你到處殺人的。”奇哥低聲說著,他的臉上帶著些許失望與憤怒。

“我沒有殺人。”我說完之后想到了小妤,前兩件槍擊案是她或是我犯下的已經沒有差別,所以我搖搖頭說道,“至少老大不是我殺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天我叫你先離開之后就和其他弟兄一起沖了進去,但才進到澡堂,就看到老大死在里頭,死因是溺死的,根據目擊者的指認,確定你在澡堂內和老大起了沖突,所以上面懷疑是你把老大殺死的。”

怎么可能?我明明只打了老大一拳,難道那拳讓他昏了過去而溺斃?我實在不太敢相信,于是問道:“可是老大是詐騙集團的幕后首腦對吧?為什么新聞會說是我?”

奇哥搖搖頭說道:“老大死后局里開始進行調查,老大是幕后首腦的可能性完全被排除了,反而是涉嫌殺死老大的你嫌疑最大,因為在你休假的這段期間,負責這案子的其他弟兄發現你和一名酒店小姐過從甚密,而那名小姐經過我們確認,發現她是集團的一份子。”

“這一連串的巧合……不,不是巧合,我隱約覺得我是被陷害的,一定有個人在背后暗中操縱這一切,學長你一定要幫我。”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所以他們才會派我來和你談,其實我也在暗中調查你,你先告訴我那名女子是誰,你從醫院逃走之后我有去見過那名女子。”

“小妤,小妤怎么樣了?你快告訴我啊!”

奇哥的表情十分凝重地說道:“醫生說她的情況很不樂觀,如果是一般人,或許還能勉強靠機器撐下去,但她……是個孕婦。”

“孕婦?”

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醫生那時尚未說完的話就是這個嗎?孩子……是我的吧!我居然連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力量都沒有。

“奇哥,醫生有說她和肚里的小孩存活下去的幾率是多少嗎?”我沉聲問道。

“非常低,除非盡快找到可移植的器官。”

“我犯下的這些罪,會被判死刑嗎?”

奇哥抓著我的肩膀說道:“你在說什么傻話?你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對吧!我相信你,你只要在法庭上把事實說出來,法官一定會采信的,我們一定要堅持——”

我搖搖頭打斷了奇哥的話。

“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兩件槍擊案,還有老大也是我殺的,我只求能夠盡快把我判死刑,然后把我的器官盡數移植到小妤身上。”

我死意已決,我承認我很怕死,我原本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但現在我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而唯一能讓小妤和小孩活下去的機會,就是我的死。

“學長,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奇哥聽到我的話之后先是一愣,但還是問我需要什么協助。

“再借我一次槍。”我若無其事地說道。

警車來到了我任職的警局,看到同事們拿著長槍、一堆媒體記者堵在門口,我就覺得好笑,才幾天的時間,我竟從一個失敗的臥底變成頭號通緝犯。

奇哥和另一名同仁押著我走進警局,從我上警車的那一刻起,我就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的內心是矛盾的,我拼命想活下去,但又很想死,但以我目前的“罪行”,我似乎只用關個幾十年就出來了吧!能讓我死的方法只有——

“學長,現在。”

我說完之后用肩膀撞開奇哥,并且從他的腰間搶過手槍,我能夠那么順利拿到槍,其實是和奇哥合演了一出戲,他并不明白我要槍干什么,但還是答應“故意”讓我搶走槍。

這是我第三次從奇哥手中接過槍,但卻是第一次擊發。

“砰!”

我雙手握槍,用右手食指扣下扳機,子彈不偏不倚射進了前方那人的腦門,那人應該是來報案的吧,真是對不起了。

霧狀的血液噴灑在他后面的白墻上,整間室內彌漫著煙硝味和血腥味,我看著那人緩緩倒下,我想在他眼里的我,也是呈現如此慢的動作吧!

我不認識他,我只能說他非常倒霉,因為他的“不幸”成就了我的“幸運”,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讓別人來替我完成。

“砰!砰!砰!”

我閉上了眼睛,任由長槍擊發的子彈貫穿我的身體,我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任何在警局還敢行兇的人,只有——

死路一條。

我感覺我的身體只剩下“痛”,強烈的痛楚讓我睜開了眼睛,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奇哥一臉驚恐,他沒想到我居然會做這種事吧!奇哥的嘴型似乎在大喊著“救護車!救護車”,但我卻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又再度閉上眼睛,這樣會比較不痛。

我完全沒有還擊,因為我希望打在我身上的子彈越少越好,這樣才不會破壞到我的器官。

我笑了,因為我想起我在警車上拜托奇哥的那件事。

“如果我死了,請盡力救活小妤……和肚里的孩子。”

小妤,我的器官請都拿去吧!因為我在你肚子里留下了一個最完美的器官,我們一起制造的器官。

“嗡咿──嗡咿──”

救護車的聲音鉆進了我的耳朵,我似乎正戴著氧氣罩,快沒知覺的身體輕微搖晃著,我在救護車上吧,為什么要救我?

“醒啦!”

是誰?我沒辦法睜開眼睛,但這聲音好熟悉,是奇哥嗎?他的聲音為何這么冰冷?為何這么不帶感情?

“你應該聽得到我說的話,這里只有我跟你,我就把真相告訴你吧!”

真相?什么真相?我確定說話的人是奇哥沒錯。

“我才是集團的幕后首腦,小妤只不過是我用來陷害你和老大的一顆棋子罷了,從你第一次出任務、我私自把手槍借給你開始,你就掉進了我的陷阱里。你應該感謝我幫你上了寶貴的一課,給你槍的人,不見得就是幫助你的人,只可惜就算你學到了教訓,以后也用不到了。我原先的計劃是要小妤把你的槍偷走,沒想到你居然一開始就表明警察的身份,幸好最后誤打誤撞槍真的到了小妤手上,而且你還無意間幫了我好多忙,你知道嗎?”

什么?奇哥才是首腦?

“老大死后我偷偷打開他的電腦,發現他早就安排了臥底混進我們的組織,你還記得那名長相猥瑣的保鏢吧?他叫阿南,他就是老大安插的臥底,小妤原本只是想隨便殺個人好嫁禍給你,卻沒想到陰錯陽差把臥底給解決了,我真是太幸運了。

“喔!對了,你真的以為小妤有個需要換肝的父親嗎?其實那也是安排好的,小妤的父母親早就過世了,那個倒霉的獨居老人,成了第二個犧牲品,第二個讓你無法回頭的犧牲品。”

我想握緊拳頭卻辦不到,只能任由奇哥將殘酷的真相像蠟油般,一點一滴燒在我的皮膚上。

“至于老大,當然是我告訴他你私自帶槍的事情,他很快將兩起槍擊案件聯想到你身上,接著我再透露你每個星期一都會到一間泰式按摩店和黑道分子接觸,他為了查明真相才會到那里,他當然也是我殺的,那間店根本就沒有被包圍,到場的只有我一個警察而已,我把他勒死之后,罪名當然也不客氣地讓你扛了。

“最可憐的就是小妤了,她精準地完成了我交代的所有任務,原應該被獎勵一番才對。”奇哥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憤怒,“但她居然懷孕了,你知道讓酒店小姐懷孕是多么大的罪惡嗎?”

我擠出最后一點力氣斷斷續續說道:“殺、殺了我吧!我……我不想報仇……求你……求你救活小妤……”

“哇喔!真的是超深情的啦!到死都還惦記著自己最愛的人,我真該為你拍拍手,我和你當同事那么久,就沖著你這句話,我一定幫你完成最后的愿望,但是我還想告訴你另一個更殘酷的事實。”

還有什么比我即將死掉更殘酷的嗎?

“其實那孩子不是你的,小妤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啊!”

我感覺到自己像是從高空不斷墜落、墜落、墜落,最后在地面上摔成一攤爛泥。

“孩子的爸爸是小妤的前男友,就是我們組織的攝影師,你在警局的時候也見過他的,這世上所有的巧合全都撞在一起,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好了!該是達成你心愿的時候了。”

奇哥摘下了我的氧氣罩,將一塊塑膠袋緊緊壓在我的口鼻上,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五指的溫度,我最后聽到的,是他輕哼著的歌曲,和儀器宣告我死亡的聲音。

“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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