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買辦世家

1874年席素貴出任匯豐買辦，由此開始了席家與匯豐長達半個世紀的合作。在幫助匯豐成為中國最著名外資銀行的過程中，席家也成為中國最著名的銀行買辦之家。

闖蕩上海灘

位于太湖之濱的蘇州洞庭東山和西山（現屬蘇州吳中區），明清時期已形成名聞全國的洞庭商幫，東山的王氏、葉氏、席氏、嚴氏等家族，西山的秦氏、徐氏、沈氏、葉氏等家族，是江湖上號稱“鉆天洞庭”這一商幫的代表。在以蘇州為中心的江南、運河及長江沿線，處處活躍著他們的身影，由明及清，經營米糧綢布，數百年不墮。

太平天國運動改變了蘇州和上海兩個城市的命運。彌漫的戰火摧毀了蘇州繁榮的經濟，富室巨賈紛紛避難于滬上，上海租界由此更添活力。

上海的錢莊，多由來自寧波、紹興的寧紹幫經營。蘇州洞庭商幫在上海開設錢莊，是洞庭富室巨賈攜巨資避難于滬上的結果。席氏家族的席素煊，正是這時來到上海經營錢業的。

席素煊的父親席元樂生有四子，即與金氏所生素煊、素貴，與續弦沈氏（富商沈二園之妹）所生素榮、素恒。

席素煊生于1833年，年少時勤習典業，太平軍興后，經營布業。隨著戰火蔓延，年滿二十的席素煊來到上海租界，改營錢業；小自己7歲的弟弟席素貴，隨后也來到上海灘闖蕩。

席素煊做了幾年錢莊業務后，開始投身于外資銀行。1860年加入英國麥加利銀行買辦間后，在上海灘打拼了多年的席素煊，將繼母沈太夫人和素榮等弟妹接到滬上。至此，席家在上海初步站穩腳跟。

席素煊以為人厚道著稱。據傳，在任職麥加利銀行期間，他在銀行大樓走廊上撿到一捆5000余兩的銀票，立即讓人守候在走廊，直到第二天，市面上傳出有利銀行徐某丟失銀票的消息，席素煊詢問核實后，物歸原主。

其弟席素貴交游廣泛、處事老道。在與其兄經營錢莊積攢下豐富的經驗后，來到由寧波人王槐山擔任買辦的匯豐銀行買辦間工作。

匯豐銀行對清政府提供的第一筆大型貸款，是1874年的“福建臺防貸款”。針對臺灣等處海防的貸款銀200萬兩，年息8厘，期限10年，以各關洋稅作擔保。這筆讓匯豐銀行獲得了巨大好處的貸款，正是由善于交際、辦事干練的席素貴出面完成的。

金融“關系網”

19世紀90年代之前，活躍在中國的銀行多為英資銀行，如麗如銀行、麥加利銀行、匯豐銀行等。中日甲午戰爭前后，出現了又一波外資銀行進入中國的浪潮。日本的橫濱正金銀行（1893年）、俄國的道勝銀行（1896年）、法國的東方匯理銀行（1899年）、德國的德華銀行（1889年）、美國的花旗銀行和比利時的華比銀行（1902年），先后在上海設立分支機構。人們看到，這些銀行中，處處活躍著席家子弟。

曾在花旗銀行擔任買辦的吳培初回憶，“祖籍蘇州洞庭東山的席氏家族中，在上海擔任外商銀行買辦的，祖孫三代共有11人。如果加上幾個女婿（他們大多是因席家的關系而擔任外商銀行買辦的），就有14人。這14人先后擔任了六家英商銀行、兩家美商銀行、兩家日商銀行和法、俄、意各一家銀行的買辦，其中有些還是最有勢力的外商銀行。”

從1874年席素貴出任匯豐買辦起，席家幾乎壟斷著著名外資銀行買辦的職位。透視席家三代，可見其金融買辦勢力之一斑：

席素煊的長子席裕康，先后任麥加利銀行、華俄道勝銀行、中法工商銀行買辦；席裕康的長子席德鋆（頌平）在麥加利銀行、道勝銀行買辦間工作多年，次子涵深和三子德洼都曾擔任銀行買辦，女婿胡筠秋曾任華比銀行買辦。

席素貴的長子席裕成接任匯豐買辦，次子席裕昆曾任營口大清銀行經理，三子席裕光曾任寶信銀行買辦，六子席裕奎曾任日本住友銀行和英國有利銀行買辦。席裕成之子席德濬接任匯豐買辦，席裕昆長子席德薰曾任美國運通銀行副買辦。

席素榮，早年在匯豐買辦間工作，后任有利、德豐銀行和道勝銀行買辦，女婿葉明齋曾任橫濱正金銀行買辦。

席素恒（過繼給母舅沈二園，又名沈吉成）自己任新沙遜洋行買辦，女婿王憲臣先后任中華匯理銀行、麥加利銀行買辦，王憲臣之弟王俊臣曾任花旗銀行買辦……

雄霸上海灘

昔日外資銀行在華經營業務，不可或缺的人物便是買辦。

在外資企業成功經營的背后，買辦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當外國銀行或洋行初來中國時，言語不通，經商手法迥異，必須有熟悉外語和熟悉商情的中國人助其擴展業務。一般說來，主要靠制度辦事的西方，與除了法規之外更多靠人情世故運轉的中國有別，因此買辦一職，不僅參與銀行或洋行的內部業務操作，更要具備廣泛的人脈和熟悉當地商情。對于銀行買辦來說，熟悉錢莊業務，自然更加得心應手了。

老大席素煊之子席裕康擔任英、俄、法三國銀行買辦33年；老二席素貴出任匯豐買辦30年，且一家三代延續逾半個世紀。

席素貴受匯豐賞識，除了辦事干練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他與官方關系密切。席素貴與上海道臺袁樹勛是換過帖的結拜兄弟。他的第二個兒子席裕昆曾受袁樹勛之邀，擔任道臺的賬房。此外，他與封疆大吏李鴻章、左宗棠、沈葆楨等均過從甚密。

席素貴事業的高峰，是在甲午戰爭后清政府為解決對日巨額賠款而向外資銀行借款時期。匯豐銀行與德華銀行聯合與清政府談成“英德借款”和“英德續借款”，席素貴居間出了大力，為朝廷解決了難題，也為匯豐賺得了利潤。席素貴的表現既讓匯豐深感滿意，也受到清廷賞識，因而被清廷賜二品頂戴，并賞穿黃馬褂，成了“紅頂買辦”。

席素貴擔任買辦的時期，既是在華外資銀行買辦的全盛時期，也是匯豐銀行在華的全盛時期。席素貴去世后，匯豐買辦由長子席裕成繼任。時值清朝末年至北伐戰爭勝利之前，匯豐對當時中國的財政經濟仍有相當的影響，席裕成在匯豐借款給清政府和北洋政府的過程中，同樣起著重要作用。

1927年北伐戰爭勝利后，列強在華勢力受到抑制，匯豐對中國財政所起作用減弱。這時，席裕成已去世，由其子席德濬（鹿笙）接任買辦。不過，喜好聲色犬馬的席鹿笙擔任匯豐買辦不久，即遭綁票被殺，從而結束了席家長達半個世紀的匯豐買辦生涯。

素煊之子席裕康的買辦人生，同樣充滿了傳奇。14歲時，席裕康便在上海崇德錢莊學生意，1879年進麥加利銀行買辦間，直至1896年升任買辦。

據吳培初回憶，后來席裕康將這一職位讓給了堂妹夫王憲臣，自己則從1907年起繼三叔席素榮任華俄道勝銀行買辦。麥加利銀行買辦每年收益3萬兩銀子，而華俄道勝銀行因有大批黑龍江所產砂金及銀條運來銷售，傭金頗高，每年約有十萬兩銀子，裕康因而跳槽到道勝銀行。

“原來上海的黃金投機，在袁樹勛任上海道時，曾出示‘勒石永禁’，這篇文告當時是由我翻譯打字，并分送各外商銀行的。”吳培初說，席裕康改任道勝銀行買辦后，建議開放道勝銀行的底層為黃金市場，并得到銀行大班同意。

席裕康一心想把自己的長子席頌平培養為接班人。當席裕康出任道勝銀行買辦后，有意將買辦席位傳給頌平，因此將已在麥加利銀行工作了6年的席頌平招到道勝銀行買辦間，隨惠雨亭學習跑樓。不過，席頌平對此并不以為然。在道勝銀行工作5年后，席頌平遠赴北京，進了中國銀行。

席裕康初任道勝銀行買辦時頗有建樹，但兒子頌平赴中行任事后，道勝銀行內與大班接洽業務多由惠雨亭出面，裕康不大問事，因此惠雨亭與大班走得更近。最后，道勝銀行大班換人時，席裕康被惠雨亭取代。

離開道勝銀行的席裕康，隨后轉至中法工商銀行任買辦。有了在道勝銀行遭排擠的教訓，這次他安排了次子涵深與女婿葉振民一道，處理各項要務，隨后將買辦職位傳給了他們。

在上海金融圈中，席家織出了一張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席氏子弟的精心編織，使得這個銀行買辦之家延續半個多世紀，雄霸上海灘。

（作者為記者、歷史學者）

蘇州洞庭商幫在上海開設錢莊，是洞庭富室巨賈攜巨資避難于滬上的結果。席氏家族的席素煊，正是這時來到上海經營錢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