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阿孟小野偷看到村莊的秘密被發現,阿牛出聲救下他們,阿牛承諾會帶他們下山,但是,他們必須帶走村莊的一個人。阿孟決定帶走虎子……
7-2
晚上的行動在我心頭發酵,情緒變得高昂而緊繃,巧巧似乎也知道了什么,她刻意地在我身邊打轉,我知道她是想要保護我和小野,避免我們落單,會被某些持反對意見的村民攻擊。
還是有人想要殺掉我們嗎?看樣子,阿牛白天和村民們的會議并不順利,應該是雙方水火不容的情勢吧。
好在這份危機在晚上就會解除了,我現在要煩惱的是如何下山,前幾日的回憶重新竄上腦海,夜間的百鬼夜行,還有烏鴉的伺機而動,這都會成為我們能否活命的重要關卡。
為免路上會口渴,我特別麻煩巧巧幫我把水壺注滿。
太陽以極快的速度下山,夜幕重新為村莊披上一層黑色羅帳。村民們的作息規律,在吃過晚飯之后便回去各自的木屋子里面休息。
我的心跳變得躁動,可是阿牛卻遲遲沒有動作,讓我和小野不由得更加著急,不過我仍然謹記阿牛的提醒,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們的行動,因此我和小野表面上依然裝作若無其事,只能在心底干著急。
正當我們疑惑之際,阿牛總算主動來找我們,但他卻還是沒有行動的打算,只是把我和小野叫到洞穴中央的火堆坐下。
“別帶東西,像昨天那樣自然的過來聊聊就好。”阿牛說。
我和小野對視一眼,但也只能順從阿牛的指令,兩人不明所以地來到火堆邊坐下。我心里想著,阿牛也許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們,但是我們來到了火堆旁,卻見阿牛不斷地翻著火堆里面被燒得紅亮的碳塊,他一言不發地看著火勢,整個人顯得呆滯。
該不會阿牛臨時又改了主意?我不解地觀察著他,小野同樣六神無主地推了推我。
“不知道。”我向小野搖頭,也看見小野眼中的疑慮。
“再等等吧。”我說。話才講完,巧巧便走了過來拍我的肩膀,她使眼色要我跟她出去。
我見阿牛沒說話,知道這也許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于是便按著小野的肩膀起身,一方面是要他多點耐心,一方面也是大動作地想讓阿牛看見,如果這不是計劃中的一部分,他看見我要出去應該會出聲叫住我。
不過他沒有叫住我,一直到我和巧巧離開了洞穴,他都還是呆滯地看著火堆。
我和巧巧離開了洞穴,巧巧也變得沉默,只是一個勁地帶著我往河邊走。
由于她一路無語,我也被氣氛渲染變得沉默,兩人安靜的一前一后走著,忽然,巧巧一個轉身將我壓倒,我嚇了一跳,根本來不及反應,腳步一個不穩,居然和她以曖昧的姿勢跌倒在地,我一手撐著地面,幸好這里的沙地還算柔軟,一手則是扶著巧巧,詫異地問她:“怎么回事?”
“鎮定一點,有人在看著我們,你還記得河邊的路要怎么走嗎?”巧巧附在我的耳邊旁小聲問話。
“知道。”我簡潔地回答她,心里霎時明白了眼前的情況。
“虎子在河邊等你,別亂跑,阿牛會帶小野去和你們會合。”巧巧說罷,伸手指向一處彎道又說,“低身爬過去,過去之后就可以用走的了。”
“你會不會有危險?”我抓住她的手詢問。
要是真的有村民想要殺死我們,那么巧巧私放了我們,只怕村民們會向她尋仇。她一個弱女子,我實在擔心她會出事。
“沒事的,我們不會對村里的人刀戈相向。”巧巧笑著說。
我這才放心地松開她的手:“謝謝。”
簡單的兩個字說完,我即刻彎著身子迅速跑向巧巧指引的彎道,到了彎道之后,我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拔足狂奔,飛快的趕往河邊去找虎子。
我下意識前往第一次看見巧巧的那處河岸,天空掛著一彎弦月,借著月光的引導,我在短時間內便來到了河岸,沒想到岸邊空無一人,我想要出聲叫喚虎子,卻又害怕引起敵人的注意。
赫然,一股力道拍向我的背部。我連忙轉頭,是虎子。
虎子拉著我的袖子往一旁鉆去,直到我們來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他才開口問我:“牛哥他們還沒來嗎?”
“我先出來的。”我說。
他怯懦地縮在一處石檐下方,看了看左右之后又說:“那我們就在這里等吧。”
“好。”我點頭同意,隨后轉過身子去窺視河岸,這個位置的視野極佳,阿牛和小野一旦來到河岸,我便能立刻看見他們。
等待的時間頗為漫長,又或許是我擔心事情有變,導致心急使得時間更加煎熬。
一段時間之后,一道細碎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虎子聞言馬上從石檐下爬出來,倚在我身邊一同看向河岸。
兩道黑漆的人影一到河岸就左顧右盼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月光被云層掩去了大半,致使我一時之間無法分辨人影的身份,我瞇著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細,虎子卻猛然一蹬,迅速地往其中一道人影而去,一會兒,我便看見虎子和人影緊緊抱了片刻。
那人應該是阿牛,虎子和他情同父子,會這么快速地認出他的身份也是人之常情。確定安全之后,我也從石頭后方走出,小野立即向我迎來,他攤了攤雙手說:“什么也沒帶。”
“我也是,不過……”我賣了個關子。
“不過什么?”小野問我。
“我早教過你,錢不可離身。”我拍拍小野的肩膀。
小野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指向我的襪子問:“孟哥,你還把錢塞在那里?”
“換地方了,能讓你猜出來就不配當你的孟哥了。”我一邊說著,一邊走向阿牛和虎子。
小野不死心地又問,這一次他指向我的褲襠:“該不會是在這?”
我一把將小野的手指撥開,然后轉身正色地詢問阿牛:“接下來要怎么走?”
“穿過瓜林,有一條秘道,那條路就連村民也不熟悉。”阿牛指著河的對岸說。
又要去瓜林?我的背脊一陣發寒。
阿牛帶著路,直接領著我們渡過河岸,這條路徑昨晚才走過,所以我和小野還有一些印象,因為速度一直沒有拖慢,四人疾步而行,仿佛都預感著身后會有追兵。
我們上了那道長坡,隨即來到瓜林,也就是我們昨晚所見的那片無頭尸的葬身處。即使已經看過一次,我仍然無法適應,覺得很可怕,脖子上總有一抹若有似無的寒意,就像是誰把刀刃架在脖子上,讓人憂心著下一秒……會不會就身首異處了。
“別耽誤時間,我們快點。”阿牛說,他拉著虎子走在前面,我和小野則緊追在后。
瓜林的腹地廣大,我不敢張眼亂望,兩只眼珠死死盯著阿牛的背部,眼不見為凈。
正當我的思緒稍稍從恐懼中抽離了,小野卻一句話又把我打回地獄。
“阿牛,這些巫瓜樹上面全部都有尸體,該不會……沒有尸體的就生不出巫瓜?”小野不知道哪來的觀察力,忽地問了這么一句。
阿牛的腳步一頓,我同時望向左右。左右盡是掛著無頭尸的巫瓜樹,新的尸體、舊的尸體,就算有空蕩下來的巫瓜樹,也已經衰老得不成模樣,不過可以從樹藤的繩結形狀看出,那上面也曾經吊著一具尸體,或許是腐敗的只剩白骨,所以全部碎光了,回歸于塵土了。
“我沒有注意過這件事情,不過……最新鮮的巫瓜都是長在剛死人的巫瓜樹上,應該還是有沒死過人的巫瓜樹,不然村民要找哪棵樹安息?”阿牛反問小野。
可是這個問題卻讓我們全部木然了,如果沒有干凈的巫瓜樹,那么將死的村民要找哪棵樹上吊?
可是,如果有干凈的巫瓜樹,怎么我和小野望眼放去會找不到?再加上,每棵樹都像是一個專屬的墓冢,并沒有哪一棵上面掛著兩具尸體,全部都是一樹一尸。
如果今晚又有村民因為詛咒發作,要來尋死的話,那他會在哪一棵樹上面上吊?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所有的樹上都有了自己的主人,會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再有村民受到詛咒就來此上吊?
我的思考被打亂了邏輯,一股呼之欲出的答案正在澎湃地翻涌著。
“走吧。”阿牛的聲音切斷我的思考,他繼續往前走去,沒有心思去討論小野拋出的問題。
我和小野對視一眼,也只能跟著阿牛先逃出吊頭山再說。
路徑并不險惡,只是景象過分得可怕,當月光再次從云層中透出時,我們終于越過瓜林,來到一處下坡道路。周圍的景象又變了,這會兒出現的是許多石柱,石柱上面有著坑坑巴巴的凹洞,就像海綿那般,而這些凹洞與陰影互相交錯著,隨著月光的忽明忽滅,形成了無數只正在窺視我們的眼珠,或左或右的在石壁上面溜轉著眼球。
我的汗毛直豎,然而阿牛卻像識途老馬一般,絲毫沒有慢下腳步,他一邊注意著這些石壁上的凹洞,指著它們表示:“比較大的那些凹洞,白天會住著烏鴉,所以我們不能在白天上路。”
說完,虎子又接話表示:“嗯,我們可以在洞里面撿到寶物,不過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去烏鴉林那邊撿寶。”
“因為這邊太危險了,所以撿寶的工作是由我和阿雷負責,不過阿雷前幾年死掉之后就沒人再接替他的工作,本想說過個幾年由虎子來接手……”阿牛說到這里不由得停頓。
我們沒再問下去,而是急急地趕路。
這一段路程遙遠,我走到腿酸了才來到下坡道路的盡頭,眼前是一片的林蔭,不過在夜里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知道眼前是無底的黑暗。
“要進去嗎?”我問阿牛。
阿牛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吐了一口氣說:“嗯,要先休息嗎?后頭不會有人追來了。”
“我比較擔心巧巧。”我說。
“村民只對外人有戒心,不會對自己人動手,何況巧巧是村里的大美人,護花使者眾多,你就安心吧。”阿牛說著,找了一塊石頭坐下。
我和小野也沒力地坐下休息,我看向虎子,雖然他的外表孱弱,不過畢竟是在山上長大的孩子,體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累不累?”我問虎子。
虎子搖頭說:“不累,但有點害怕,你看樹蔭……我們等一下要進去吧。”
“對,別怕。”阿牛摸著虎子的頭說。
“里面有怪東西嗎?”虎子又問阿牛。
“有。”阿牛毅然地回答。
不止是虎子,連我都被嚇了一跳,這時候不應該開玩笑。我皺起了眉頭,不確定阿牛是不是在嚇唬虎子。
“我就知道。”虎子撇了撇嘴巴,似乎早就料到。
剩下我和小野不解了,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阿牛,等著他把話說明白。
“等會兒進去樹蔭里面,我們會看見一些奇形怪狀的人在走動,它們會找東西,如果──它們說東西在你們身上,你們一定要立刻告訴他們,那東西是你的;若是它們沒和你們說話,你們就假裝看不見它們,千萬不要主動說話。”阿牛說。
他想了一想,不放心地又說,“別尖叫,不要亂跑,大家手牽著手一起走,我們中途不會再休息,要一口氣走出去。”
“好。”我向阿牛點頭,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
“你說的人是強盜嗎?”小野不懂地又問。
“不是,比強盜好應付,但也比強盜更駭人。”阿牛說。
我揉了揉小腿,心里已經猜出了七八成。阿牛口中的人,應該就是“它們”了。
“準備好了就出發。”阿牛說。
“我好了。”我和虎子同聲表示。
“我……好了。”小野囁囁地開口。
阿牛帶著我們重新上路,我們手牽手穿向那片死寂的黑暗樹蔭底下。一進入樹蔭的范圍,即刻伸手不見五指,這樣的情況使我不免懷疑,我的前方仍然是阿牛嗎?我的后方還是虎子嗎?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緊了緊手掌,將阿牛和虎子牽得更緊一些。
我們如同蒙著黑布在樹林里面走動,因此腳步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偶爾的幾束月光穿透林葉,像是一把把的光劍刺入黑暗,但都無濟于事,這點光亮幫不上我們。
越往內部深入,四周變得越發虛無了,我的心頭變得空蕩蕩的無從依恃,卻又覺得沉甸甸的像被石頭壓住。我們誰也不敢出聲的繼續走,聽著腳下的步伐聲音,總算有些真實感,但我仍然在心中懷疑著,會不會我們以為正在走向出口,卻不經意地踏上通往幽冥的黃泉路?
阿牛的汗浸濡了我的掌心,我知道他正在害怕什么,我不覺得又緊了緊手掌,希望可以把勇氣分給他。但是阿牛的手掌沒有傳來任何回應,我想他大概沒發現我的用意,而是專心在其他的方面。
猛然,黑暗之中又出現點點的綠色熒光──來了!我下意識地屏住氣息,卻無法轉開自己的眼睛。
果然,隨著距離的拉近,我看見了許多道“人影”,正在上下翻找著遺落的東西,它們的頭顱、手臂或是其他的肢體。
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健全的,或許該說是這些鬼魂,他們死后不得安息地在找尋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多、越聚越多的出現在我們周圍!或者不是它們聚了過來,而是我們正在深入它們聚集的中心。
慶幸的是這些鬼怪看不見我們,我們宛如兩個世界的存在,彼此互不打擾的平行線。虎子的手掌傳來顫抖,他的年紀還小,只怕快要承受不住這份恐懼了。
不能哭,千萬不能哭出聲。我在心中祈禱著,就怕虎子破壞了兩個世界的平衡,使我們遭來惡靈的襲擊。
阿牛的腳步變得不穩定,忽然一道綠光從我的眼前掠過,就像一道光幕一般穿透我的身子,我全身激起一陣冷顫,半晌才意會過來,我剛剛和鬼怪撞個正著,肯定是和某個惡靈穿身而過吧。
這種經驗真不舒服,也讓我的恐懼又激起了波瀾。
那些發著綠光的鬼魂,這時已經多到無法計數了,它們少了胳臂的攀在我們頭頂上的樹梢,又者拖著腸子的在我們眼前爬行,我們幾乎每一步都會穿過它們的身子。
一只垂下來的手臂又一次打到我的額頭,不過說是打……其實就像是一陣冷風掠過一般而已,十分虛幻的觸感。我們的四周盡是一片的綠螢螢,宛如身置一泓發光的綠色稠液之中,我直覺地惡心想吐,但也總算能夠控制自己的思緒,努力不去直視這些可怕又駭人的畫面。
無聲之中,忽然一道聲音唐突地打破平衡,宛如玻璃碎在我的胸腔,刺進我的皮肉之中,痛得叫我想要放聲尖叫。
“這是我的頭。”那道聲音出現在我的耳旁。
我赫然轉頭,卻只見一根光禿的脖子,一具綠澄澄的無頭尸就跟在我身邊,和我并肩而行,它伸手就要往我的脖子抓來,像是要把我的頭顱從肩膀上拔下,去裝上它空無一物的脖子。
我頓時想起阿牛的話,立刻兇狠地罵道:“這是我的東西!”
“啊。”對方嚇了一跳,連忙從我的身邊退開。
但是我的一聲大吼,雖然擊退了這名無頭尸,卻也吸引了眾多惡靈的覬覦。它們的動作頓時停止,然后緩慢地轉身看向我們,一剎那間,它們的動作變得伶俐迅速,以飛快的速度撲向我們身邊,伸手便又抓又拉地想要將我們四人拆散,口中念著同一套說詞……
“這是我的頭!”
“這是我的手……”
“我的腿、我的腿……”
“把耳朵給我!”
惡靈的聲音瞬間甚囂塵上,尖銳的插進我的腦袋,導致我的頭腦一陣發疼。它們虛幻的觸感也越發真實,我忽然可以感覺到它們的攻擊,從蚊子的叮咬轉成了劇烈的疼痛,就像銳利的指甲在抓扯。
彼此的世界正在重疊,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被分尸了!
“這是我的手!”一名惡靈在叫囂的同時,它敞開的胸口因為用力過大,而噴濺出許多內臟,那些內臟掛了我一身,但是周圍的惡靈即刻幫我清掃干凈,它們彼此搶成一團,為了一顆心臟大打出手,最后幾只惡靈滾倒在地上,誰也不肯松手地扭在一塊。
正當我六神無主之際,阿牛的聲音沖破樹蓋的蕩開:“這是我的!全是我的!”
我猛然驚醒,跟著大聲呼喝:“這是我的!全是我的!”
小野和虎子的聲音同時被開啟,我們四人瘋狂地喊著:“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這句話眨眼之間成了護身符,我們制約地喊著同一句話,一邊往出口疾步而行。
待我們逃出生天時,才發現大家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剛才的一切卻像一場噩夢,我們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一點也看不出曾經被襲擊,難道全是幻覺嗎?
一抹痛楚從我的脖子傳來,我伸手摸去,馬上摸到一片濕意。我的手指順著傷口滑行,那是一條細長的割痕,不過已經無從考究是怎么來的,到底是被樹枝劃傷的,還是……剛才不全然只是幻覺。
我想起入山之時在獵戶木屋的那一晚,同樣經歷了百鬼夜行的可怕景象,究竟這些鬼怪從何而來?我回想著它們的模樣,或許它們是誤闖鴉山卻遭烏鴉分尸的無辜登山者吧。
意外冤死的亡魂至今仍無法解脫,被困在鴉山的出入口。想到這里,我不免為它們感到遺憾。
由于方才逃跑時太過激動,我和小野、阿牛、虎子仍然無法從地上起身,只能各自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喘氣,已經逃出樹蔭了,而樹蔭里面依然是不見底的黑暗,絲毫沒有所謂的螢螢綠光。
我們又喘了一陣子,阿牛才率先起身:“走吧,之后的路就沒那么驚險了。”
“有水嗎?”小野干渴地問道。
“再往前一點,就會有水了。”阿牛搖著頭,一面擦掉他額頭上的汗水。
我把虎子從地上抱了起來,讓他站好了之后,我們才又邁向路途。
之后的路途確實和阿牛說得一樣,不再那么的驚險可怕,只是較為崎嶇難行罷了。有了先前的體驗,這些路障對于我們而言,簡直就是如履平地那般輕松。
不過路途之遙,仍然花費了我們近兩天的時候,才總算來到山下有人煙的地方。
第八章 帶回的詛咒
8-1
還記得那天下山之后,我們急忙找了一間旅社休息,由于恐懼仍在心頭回蕩不已,因此我讓旅社安排了一間四人房,以便我們四人可以聚在一起壯膽。
經過一夜的休息之后,阿牛沒有多作停留的又趕回吊頭山去,只留下了虎子。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回報阿牛,因此買了一些日常用品讓他帶回去。
阿牛和虎子的分離只用了兩句話,我卻能明白其中的含意,有時候無聲甚有聲、有時候縱使心頭千頭萬緒卻會嘴鈍辭窮。
“保重。”阿牛拍了拍虎子的頭。
“嗯。”虎子沒有哭,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阿牛離開,直到阿牛的背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兩行淚水才從虎子的眼眶奪目而出,不過他卻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痛哭失聲。
和阿牛道別之后,我們三人再次轉回旅社。
我和小野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打開。小野忙著用新買的手機和臺灣方面連絡,向家人報完平安再打給出版社,我也在一旁等著,我想總編在和小野談完后,應該會叫我也過去說兩句。
“嗶嗶。”兩聲手機的訊息傳來,我同時可以感受到手機的震動。我直覺地低頭看去,正好奇是誰打給我的時候,卻看見了讓人意外的來電顯示。
前攝影記者小梁,我這才想起受困鴉山的時候,我曾經打電話向他求援。
我按開簡訊,一行簡潔的內容出現在熒幕上:“我找到《鬼志》的下半段,速回電。”
莫名的內容卻勾起了我的好奇,《鬼志》的下半段指的是什么?別的地點的資料嗎?
“孟哥,總編有話跟你說。”小野打斷我的思緒,把手機遞到我的眼前。
“嗯。”我接過手機,先總編報平安,“我們很好,該拿的也拿到了。”
“干得好,能把照片先傳回來嗎?”總編問我。
“好,等我們進入市區后,我會立刻找機會傳回去。”我說。
“那就等你們消息了。”總編說罷,隨即想要結束電話。
我一慌,連忙喊住總編:“等一下。”
“還有事?”總編疑惑地問我。
“嗯,總編,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其實……我幾年前在大陸生了一個孩子,沒有報戶口,我想要把他接回臺灣,不知道你這邊有沒有相關的管道可以協助我?”我問總編,但是沒有把虎子的真實身份說出,我想過了,要是讓總編知道虎子的身份肯定會要求作一篇專訪,那不是我的目的,我也不希望虎子變成焦點人物,一輩子過著不正常的生活。
“這事情有點復雜,沒戶口的話豈不是成了幽魂人口?”總編沒再追問我的私生活,只是就事論事地和我研究方案。
對于他的態度,我不由得心生感謝,并且佩服他的氣度,作大事的人果然不會探問別人隱私,和某些喜歡說三道四的人就是不一樣。
總編將直接給了我一份資料,說了一句再見之后,我們這才切斷對話。
“怎么樣?”小野好奇地問我,肯定是要問虎子的事情。
“總編給我一份資料,叫我找這個人幫忙。”我拿起剛才隨手抄下的匿稱和電話說。
“嗯,總編也太神了。”小野驚呼了一聲。
和小野又閑聊了幾句,我隨后回撥電話給雜志社的前攝影記者小梁,電話一下子就接通了,彷彿小梁一直拿著手機在等我消息。
“你們還好嗎?”電話的那頭是小梁緊張的聲音,他恐怕還以為我們仍然在鴉山里面。
“我們脫困了,可以不用麻煩到救援隊了。”我說。
“那就好,對了,你們找到吊頭山了嗎?”小梁又問我。
我不由得升起一陣警戒心,他是單純的關心我和小野,還是想要探問什么?由于他也曾經在雜志社待過,背景的關系導致我多了一層疑慮,他會不會把我說出的內容編寫成文章,自己先曝光吊頭山的內幕?
“找到了。”我簡單地表示。
“你……你們吃了什么?”小梁又問我。
“什么意思?”我反問他。
“我找到《鬼志》的下半段了,有關于吊頭山的部份,這里寫得很仔細,是不是有很多的烏鴉?是不是食物很缺乏,村民只吃一種樹果?”小梁又問我。
我驚訝得無法回話,我不能確定自己當時在向小梁求援時,有沒有跟他提起被烏鴉攻擊的事情,而他所謂的樹果究竟是自己的揣測,還是他已經知道巫瓜的秘密。
“喂、喂?”小梁見我這邊沒有聲音,還以為是我斷訊了。
「我這邊收訊不好,回臺再談吧。”我說完便匆匆掛斷電話,但是小梁所說的那些話,已經在我的心湖里面投下了未爆彈。
我把握時間的和總編介紹的那名人物連絡,在此我以“貓臉”作為對他的稱呼。
和貓臉的交涉過程有些詭奇,我也曾經懷疑他是不是詐騙集團或是人口販子,不過這本來就是孤注一擲的賭博。貓臉要求我把虎子先交給他,再給他二十萬元。
他保証會在一個星期后,讓我在臺灣見到虎子,到時候再付他尾款二十萬元,當他確實收到總數四十萬元的費用之后,虎子就會有新的身份了。
我對他的說法半信半疑,而且要我把虎子交給他一個星期,風險太大了,誰知道他會不會收了錢不辦事,另外將虎子轉賣給其他的人口販子,或是把虎子的器官偷偷賣掉。
我看向虎子,虎子卻是堅強地對我說:“我會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我會把人平平安安地交到你手上。”貓臉再三保証之后,我終于把虎子交給他安置。
處理完了虎子的事情,我隨后和小野趕回臺灣。
小野顯得異常開心,我可以體會他的愉悅,只是我卻無法像他那般開心。因為小野的旅程結束了,他的工作經驗里面也累積了一項了不起的戰績,不過我的旅程還沒有完結,虎子是旅程的延續……我只怕一輩子也無法結束這趟旅程。
因此相較于小野的好心情,我卻是一整天都繃著一張臉。
飛機一抵達臺灣的桃園機場,我頓時可以體會為什么有些旅外人士會在回到家鄉之際,俯身親吻臺灣的土地。
我和小野也差一點這么做了,不過由于機場的人太多,這么做太丟臉,我們才按下了心中的渴望,坐上雜志社派來接機的汽車,直接奔回公司報到。
一進門,雜志社的同仁就立刻為我們放鞭炮、灑紙花、準備了豬腳面線與火盆,氣氛一整個熱鬧非凡。
總編帶著一沓資料走向我們,他的雙臂打開直接摟住我和小野,熱情地褒獎我們:“看看這些照片,拍得多好。”
他手指彈向手上的那份打印照片,嗒的一聲,清脆響亮。
“這些照片……怎么來的?”小野愣了一下,轉頭看我。
“我砸了相機的時候,撿起來的。”我說,同時拿出相機的記憶卡還給小野。
小野吃驚地喊了一聲:“孟哥,你太賊了。”
“快交差吧。”我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小野連忙將記憶卡雙手奉上交給總編,辦公室又是一陣烈熱歡呼,紛紛起哄要馬上把照片洗出來看。
無視于大家的歡騰,我現在滿腹的心思都懸在虎子身上,不過距離和貓臉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天。
時間在漫長的煎熬中度過,好不容易到了約定的時間,我的手機總算收到貓臉的下一波指示,竟是要我前往國立的醫院交錢。
醫院?這個名詞挺不祥的,該不會是虎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一陣自責,急急帶著早就準備的現金前往指定地點。
那一天,我在病患和來往行人的注視之下把錢交了出去,同時接回了虎子,以及一張陌生人的戶口資料──虎子從此不再叫虎子,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不知道貓臉是怎么辦到的,他又向我拿了戶口名薄,說是可以把虎子以領養的方式過到我的戶口底下。由于中間的過程太過曲折離奇,我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只能帶著虎子跟著貓臉到處去跑相關部門。
途中我們在戶政市務所和另外一對夫妻相會,彼此沒有多作交談的填妥各自的手續。
然后,虎子就變成了我的養子,我同時又為他改名為“孟虎”。
8-2
虎子在我的安排下進入了學校,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上課,我知道上學對他而言是非常辛苦的事,畢竟他從沒有接觸過學校環境,另一方面我也慶幸,還好虎子營養不良,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了許多,也因此他的外貌符合新身份證上的七歲年齡。
時間也在兵慌馬亂中度過,這一個月內總編按照約定為我和小野升職加薪,虎子也適應得很好,在我的耐心陪伴之下,他很快就融入了臺灣的生活模式。
不過美好的生活并沒有讓吊頭山從我記憶中淡去,還有一個不定時炸彈成了我的隱憂──虎子的健康及精神狀況。
一個月了,虎子仍然病懨懨的,沒有因為食物的改善讓他變得健康,面對這種情況,我不免憂心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除此之后,虎子的精神狀況在一個星期前也出現問題,似乎產生了某種幻覺,導致他晚上噩夢連連,起初我認為是想家的關系,直到他說看見了烏鴉出現在房間里面,我才驚覺事態嚴重。
是產生幻覺嗎?我在臺北住了這么多年,還沒有在住家的附近看過烏鴉,更何況是飛到房間里來……
小野遞了一瓶汽水到我桌面,許是見我連日來的心情低落,總算鼓起勇氣詢問:“孟哥,你還好吧,這幾天看你陰陽怪氣的。”
“沒什么,我在擔心虎子。”我說。
話才講完,我即刻感受到周邊的氛圍改變,同事們紛紛緩下手邊的工作,豎起耳朵在偷聽我和小野的對話。辦公室里面沒有秘密,所有的消息都走漏得飛快,成為眾人茶余飯后的話題,即使沒人來問我是不是有一個內地的私生子,不過他們肯定藏不住滿腹的好奇,不會放過任何旁敲側擊的機會。
我不想讓大家知道太多,于是閉上嘴巴不再多談。
“不能適應臺灣嗎?”小野不懂看臉色的又問我。
“水土不服吧。”我說。
“要不要去看個醫生?”小野說。
我居然沒想到這么簡單的解決方法,我看向小野,小野怔了一怔又問我,“我說錯什么嗎?”
“沒有,說的太好了。”我說。
經過小野的提點,我隔天便向醫院預約,要替虎子作全身的健康檢查,這筆費用高昂,居然要一萬多元的臺幣,幾乎是我半個月的薪水了。但是為了虎子的健康,我還是咬牙把錢掏出。
隨后,我依據醫院的指示,請假帶著虎子前往醫院作檢查。一萬多元的檢查項目繁多,總算讓我的心理稍稍平衡,覺得這筆錢花得值得。
腦波、超音波、血液、尿液……一次的檢查就花掉我們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而這也讓我發現虎子堅強的一面,除了抽血時候皺起眉頭,虎子的表現完全超乎他的年齡。
這樣的成熟讓我既感動又感傷,他應該有個快樂的童年才是。
作完了檢查,醫院讓我們隔周再去看報告,又是一次的等待,不由得讓我的心懸了起來。
我帶著虎子穿過長廊,兩側都是門診的牌子和病患,虎子牽著我的手,雙眼盡是藏不住的好奇,這是他第一次來醫院,理所當然會對所有的事物感到新鮮。
走到一半,我的視線不經意地撇過一張門診的掛牌──“精神鑒定科”,我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下,猶豫著要不要帶虎子去作一下鑒定。
“叔叔,怎么了?”虎子發現我分神,疑惑地拉了拉我的手。
我即刻打消腦袋里的念頭,對虎子微笑表示:“沒事,看到美女所以多看兩眼。”
“喔。”虎子天真的相信了。
每次看見他天真的表情,我總會升起慚愧的心情:“走了,買冰淇淋給你吃。”這算是一點心理補償,以懺悔剛才想帶他去作精神鑒定的念頭。
虎子開心地笑了,我們一路直往冰淇淋店走去,我看著周圍路人的眼光,如果不說我們不是父子的話,大家一定會認為虎子就是我的兒子吧。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讓眾人產生這種錯覺。
點了一個巧克力冰淇淋之后,我和虎子選擇坐在靠窗的位置吃冰,他一口一口吃著,我則是百無聊賴地翻著店內的雜志,大致是在找尋最近的新話題,畢竟作我們這一行的,信息不能太落伍。
這是一個恬靜的午后,直到我發現虎子杯中的冰淇淋融化了,我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怎么不吃?”我抬頭問虎子。
虎子沒有答話,雙眼發直的望著窗外。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在看電線桿。
“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嗎?”我又問虎子。
虎子還是沒有說話,仿佛是看傻了眼。
“虎子?”我被他的反應嚇到,下意識伸手拍了他一下。
虎子這才闔上張開的嘴巴,但是視線仍然沒有看向我。
“在看什么?”我又問他。
“烏鴉,好多烏鴉來了。”虎子扁著嘴巴,一付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怔住了,再次抬頭看出去,外面的天空澄明,連一只麻雀都沒有,更別提什么烏鴉了。
“虎子,我沒有看見烏鴉。”我嚴肅地對虎子說。
虎子手上的塑膠湯匙咚的落下,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隨后從椅子跳下奔進我的懷里。他緊緊地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肚子上,全身激烈地顫抖著。
他沒有說謊,說謊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好一會兒,虎子才用沙啞地聲音說道:“我好害怕,烏鴉在外面。”
我聽的出虎子在向我求救,可是我仍然沒有看見烏鴉,一只都沒有。我捧起虎子的臉蛋,看著這一張無助的表情,我很難想象這個孩子瘋了。
虎子瘋了嗎?我沉痛地又問了他一次:“你說烏鴉在哪里?”
“在那里,有好多,它們飛來飛去地在找我。”虎子指向藍色的天空,我陡然覺得腦袋轟隆一聲,像是什么東西爆炸了,震憾著我的全身。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這一次,我用不容懷疑地口氣對虎子說:“虎子,外面沒有烏鴉。”
如果這是惡作劇的話,拜托快停下來。我在心中吶喊著,卻沒有把這句傷人的話語說出。
虎子不敢再去看窗戶,不肯相信我說的話,或者他已經沒有勇氣去確認烏鴉是否存在了。我用力地摟住他,在他的耳邊安撫:“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我讓他把眼睛閉上,隨后用外套遮住他的頭部,確定他不會看見外界的景物之后才帶著他往回家的路上去。
可是走沒幾步,我馬上發現了問題,要是虎子一直看見烏鴉在頭頂上盤旋,明天肯定無法去上課。我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家,但也不能把他帶去雜志社上班……
“我們回醫院吧。”我說。按著虎子的頭,我抱著他疾步返回醫院,現在立刻安排虎子住院,可能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虎子的情況有些糟糕,不過幸好他沒有在醫院里面看見烏鴉,據他所言,烏鴉只在醫院外面虎視眈眈,沒有要入侵醫院的打算。
精神科醫生在和虎子對話之后,作了初步的評估,再加上我強烈要求讓虎子住院,虎子便在當晚直接被送入了精神科病房。
又是這里……我的汗毛不自覺地豎起,全身感到一陣不對勁。在前往吊頭山之前,我也曾經來到精神科的病房,當時是來探視雜志社的前文字記者阿升,也是在這里和小梁作初次的會面。
沒想到這一回,我卻是以病患家屬的身份進入精神病房的大樓。護士拉開熟悉的走廊鐵門,聽著金屬與地板的磨擦聲音,我的神經不自覺地繃緊。
“小孩子罹患精神疾病的例子很少,所以我們沒有特別設置兒童病房。”當時醫生是這么對我說的,我現在終于弄清楚他口氣中的尷尬是怎么回事。看著這種環境與氛圍,我不禁自問,真的要讓虎子住進來嗎?
猶豫之際,身材粗壯的護士已經帶著我們經過了阿升的病房,我下意識從門上的玻璃窗看向房內,病床上的患者已經換成另一名老人,想必阿升早就出院了。
一會兒時間,我們來到了醫院所安排的單人病房。虎子的情緒已然平復,不過臉上的表情仍然皺成一團,他張著眼睛看我,疑惑地問道:“我今天要睡在這里嗎?”
“嗯,這里沒有烏鴉。”我說。
“你明天會來接我回家嗎?”他又問我。
“「明天恐怕不行,要等醫生說可以了,我才能帶你回家。”我耐心地向虎子解釋。
虎子似懂非懂地點頭:“你會來看我嗎?”
「我一下班就立刻過來,等一下我會回家整理衣服,晚點就回來找你,今天我們一起睡。”我說。
虎子總算安心了,他松開了我的衣角表示:“你快點去吧。”
就這樣,我們兩人一起住進了精神病房,分別以患者和家屬的身份住進來,我躺在病房旁邊的躺椅上,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發呆,思緒不由得又飄向了一個多月前,在這里遇見阿升的時候。
會不會阿升并沒有發瘋,和我、虎子一樣,是為了躲避危難所以住進來?我們是為了躲烏鴉,他們又是在躲什么?
想到這里,我覺得好笑地勾起嘴巴,眼皮同時沉重地閉上。
8-3
我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醫生把出院證明拿給我,站在病房中央指著虎子表示:“他可以離開了。”
“為什么?”我不解地問他,“他好了嗎?”
“孟虎,由你來說嗎?”醫生換了一個哄小孩的語氣,轉頭問虎子。
虎子點點頭,從病床翻下身子,一臉害怕地對我說:“叔叔,你不要生氣,其實……是我騙你,我沒有看見烏鴉。”
聞言,我又一次以為自己聽錯。不可能,虎子當時的表情和情緒反應不可能是裝的,我不懂虎子現在為什么要改口,我正要問虎子,醫生卻再度插嘴說話。
“總會這樣,小孩子會希望得到大人的關愛,所以會編出謊言……不用過于大驚小怪,多給他一點愛就行了。”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看多了這種情況。
他見我不說話,接著又說,“總之,先幫小孩辦出院吧。”
他環視了一圈病房的環境,我看出他不希望虎子繼續住在這里,不然總有一天會被搞得憂郁。
既然醫生已經說虎子沒事,虎子也不再畏懼外界的空氣,我也只好幫他辦理出院手續,然后帶著他離開醫院。
我騎著車載他,仍然不解虎子為什么要說謊,他明明有看見烏鴉,為什么現在又要改口說沒看見,只是為了要出院嗎?還是……當時真的沒有看見烏鴉,就像醫生所說的,他只是希望我多關心他一下。
虎子一路把我抱著緊緊,卻是異常地沉默,不像平常那樣會指著各種東西問我:“那是什么?”
他是怕我生氣嗎?氣他欺騙我,還花上高昂的住院費用;還是怕我知道他在說謊,其實他根本沒有痊愈,那些烏鴉仍然在他的上空打轉,只是他不想住在醫院里面,只好謊稱自己從沒有看見烏鴉的幻影。
我第一次猜不透虎子的心思,也是第一次對于照顧小孩感到無力。
“虎子?”我喚了他一聲。
他沒有回答我,良久之后才囁囁的傳來一句:“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真的,不過你今天不能吃冰淇淋。”我說。
“好,今天不吃。”虎子毅然地接下懲罰,沒有和我討價還價。
我很高興氣氛又回到以前,沒想到虎子卻是另有目的。
“叔叔。”虎子已經習慣這樣叫我。
“什么事?”我問他。
“我覺得我病了。”他說。
“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病了,我需要吃巫瓜,在我們村莊里面,生病只要吃巫瓜就會好了。”虎子又說。
一聽到“巫瓜”二字,我全身不由得一陣發毛,但是虎子居然想要吃巫瓜!是因為想家嗎?所以想吃家鄉才有的巫瓜,還是他真的認為自己病了,而他的病只有巫瓜可以醫治?
“虎子,生病要吃藥,吃巫瓜沒有用。”我說。
“巫瓜就是藥呀。”虎子又說。
“巫瓜怎么會是藥,唉,虎子。”我竟覺得語塞,不曉得該怎么和虎子解釋。
想了一下,我甘脆改口說,“你沒病,如果你病了,我會帶你去看醫生。”
虎子不再回話,我不知道他是聽懂了,還是不曉得該怎么和我溝通。
彼此沉默之際,我們到家了。就像往常一樣,我讓虎子先去洗澡,然后我們一起坐在客廳吃飯、看電視,等到晚上十點再一起上床睡覺。
我一直在觀察虎子,他今天的情緒低落,以至于話變少了很多,或許就像醫生所言,他是想家了,所以想要多引起我的關心才會撒謊。
看著虎子的睡顏,我摸向他的臉蛋,臉色依然是那般慘白,手指卻接觸到反常的高溫。我嚇了一跳,又往虎子的額頭摸去,他居然在發高燒。
我愣了一愣,馬上去找退燒藥,搖著虎子要他起床吃藥。
虎子皺了皺鼻子,雖然乖乖地把藥吃了,卻還是那一句老話:“吃了巫瓜,我就會好了。”
“你在發燒,發燒要吃退燒藥。”我說。
“要是我的病沒有好,你會帶我回去吃巫瓜嗎?”虎子渴望地看著我。
“不會,不過我會請人買回來給你吃。”我說。
虎子安心地點了點頭,他始終只愿意相信巫瓜。
雖然要吃巫瓜才能治病是沒有科學根據的理論,不過,如果這是虎子心中一塊無法去除的心病,那么恐怕只有巫瓜才能醫好他了。
醫院的健康檢查報告在一周后就出爐了,由于虎子還在發燒,所以我沒帶他一同前往聽報告,而是由我單獨去找醫生,想知道虎子的情況到底怎樣。
醫生不痛不癢地表示:“很正常,只是有營養不良的現象。”
“沒有其他的病癥嗎?”我打從心底不相信虎子沒病,因為吊頭山的村民全部活不過四十歲,如果不是病的話,難不成真的有詛咒的存在?
“沒有。”醫生肯定的說。
“會不會……體內有什么寄生蟲之類的?”我又問醫生。
醫生這次換上狐疑的眼神看我,打量了我一陣之后才問:“你認為孟虎有什么病癥嗎?”
“他的臉色一直不好,我是擔心會不會有什么項目忘了檢查。”我說。
“喔,臉色不好是因為營養不良,多煮點營養的東西給他吃,三個月內應該可以改善。”醫生說。
他把檢查報告交給了我,又說了一句,“有什么問題可以打上面的咨詢專線查問。”
拿了報告之后,我這才發現不止是虎子有心病,其實我心里也有一塊除不去的疙瘩,才會一直認為虎子有病,一直在擔心他活不過四十歲。
下班之后,我直接回家去照顧虎子,沒想到他的高燒還是沒退下。
虎子的精神更差了,口中仍然在喃喃念著:“巫瓜、吃了巫瓜就會好了。”
我看他這樣不是辦法,已經燒了一天一夜,即使小孩子難免會發燒,可是再燒下去恐怕會影響智商,或是得了腦炎就糟了。
“虎子,我們去醫院掛急診。”我一把抱起虎子,剛回家不到五分鐘,就又匆匆地趕向醫院。
我已經忘了這是第幾次帶虎子上醫院,總覺得這一個星期都在醫院里面進進出出。
醫生這回很盡責,又安排虎子作斷層掃描,又為他打點滴,我則是心情忐忑地守著虎子,只希望他不要就這樣離我而去,這一層的恐懼非常真實,若不是在吊頭山見過詛咒的真面目,我只怕會認為虎子只是單純的感冒發燒。
我不得不相信詛咒的存在,同時憂心虎子的情況是詛咒正在生效。
虎子在吃完醫生開的藥單之后就沉沉地睡了過去,沒多久時間,先前做的檢查報告便送回醫生的手中,我見醫生的表情輕松,心頭的壓力更大了──該不會又檢查不出什么?
我厭惡這樣的結果,在常人眼中或許是好的結果,代表什么疾病也沒有,多休息兩天就會復元了;可是虎子若是一直查不出病因,那他的狀況就只能歸究在不明的力量,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導致虎子發燒。
看不見的敵人遠比看的見的敵人還要可怕,我凝視著醫生,等著他告訴我結果。
“沒事,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發燒,這個年紀的小孩本來就容易發燒,作家長的不必太擔憂,玩得太累、嚇到了,都有可能會讓小孩子發燒,我開幾顆退燒藥給你,要是小孩子持續發燒,那你明晚再帶他回來。”醫生說。
“可以讓他直接住院嗎?他從昨晚就燒到現在。”我說。
“我們醫院的病房不夠,還是先把小孩帶回家吧,吃完退燒藥再看看情況好嗎?”醫生說。
雖然無奈,不過我也只能聽從醫生的意見。
我抱起軟弱無力的虎子,搭上出租車回家。在搖晃的出租車上,虎子只有睜開一次眼睛,指著我們附近旁邊的一處建筑說:“那里……有巫瓜。”
“那里沒有,這里不是鴉山,快睡。”我按著虎子的頭,知道他認錯了,建筑預定地上面荒蕪一片,他或許是在朦朧之中把景象和鴉山重疊在一塊。
這一晚,我睡得心神不寧,總會從夢中驚醒,然后跑向虎子的房間確定他是不是還在發燒。
凌晨三點半,這已經是我醒來的第四次了。我機械式地摸了摸虎子的額頭,隨后又轉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手腳因為睡眠不足,就像被灌了鉛在里面,沉重得不得了,我幾乎是把自己甩回床上,咚的一聲立刻陷入睡眠。
啪,猛然一聲開門的輕響,頓時將我的睡意全部抽走。
小偷?我的神經瞬間繃緊,眼睛瞪大地看向自己的房門,反射性的,我想到了虎子,如果真的是小偷闖進來,他會不會對虎子不利?一想到這里,我連忙從床上悄悄起身,隨手抓過椅子當武器,這才小心翼翼的把房門打開。
客廳黑漆一片,沒有任何人影在走動。
確認了一陣之后,我才走向客廳,答的一聲打開客廳電燈。
大門微微敞開,證明我所聽見的聲音不是錯覺,我即刻趕向虎子的房間,不料,房門居然也是開的,我的心不由得一涼,已經預想到發生什么事了。
椅子沉重地從我手上滑落,我同時伸手推開虎子的房間門,床上空無一人,虎子不見了!
“虎子!”我大喊一聲,同時奔進房內找尋他的身影。
床下、衣柜,能躲人的地方全部不見虎子的身影,我又在廚房和廁所找了一圈,終于死心地跑出家,開始找尋虎子的下落。
凌晨四點的街頭空蕩蕩一片,根本沒有路人可以作為詢問對象,我顧不上形象,扯著喉嚨就開始大聲呼喚:“虎子!你在哪里?”
“別玩了,快點出來。”我叫著他,然后街巷里面一片無聲,沒有任何聲音回應我。
我越發地著急,無法靜下心來思考虎子的去處,我下意識想要報警,可是這會兒又想到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警方是不會接受報案的。
可惡,虎子該不會真的去找巫瓜了!我狠狠地踹了路旁的電線桿一腳。
思緒到此,我赫然想起虎子在出租車上對我說過,附近的建筑預定地里面有巫瓜。
他會在那里嗎?我急忙拔腿直奔向建筑預定地,不斷祈求著虎子平安。一會兒時間,我終于來到建筑預定地的外圍,這塊地的四周都是鐵絲網,里面還沒有經過整地,所以叢草和垃圾一堆,我甚至無法想象虎子會鉆到里面去,這些草甚至比他還高。
不過我已經沒了主意,找了一處鐵絲網的破洞便往里面鉆,我撥著身邊的雜草,才剛跨入預定地里面,皮膚就馬上感受到一陣騷癢,是蟲子撲了過來,在我的臉上和手上亂爬、亂飛。
我又是一陣叫喚:“虎子!你在里面嗎?”
前方依然沒有聲音,我只能靠著路燈的光線,努力觀察周圍的動靜。
我又往里頭走了幾步,猛然,一聲烏鴉的叫聲刺入我的心臟,“嘎!”烏鴉叫了一聲,同時在上空轉了兩圈。
我整個人被嚇呆了,為什么會有烏鴉?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我直直地看著烏鴉,不過烏鴉似乎不是針對我來的,它的目標另有他人。看著烏鴉的飛行動作,我知道它是在等待,伺機在找尋適當的攻擊時機。
我反射性地聯想到虎子,那只烏鴉的目標該不會是虎子吧?我的頭皮瞬間發麻,慌亂地往前闖去,想要親眼確定烏鴉們的獵物到底是什么。
“嘎!”烏鴉又叫了一聲,我再次抬頭看去,原先只有一只烏鴉的上空,現在又多出了兩只。
三只烏鴉張著翅膀回繞飛旋,宛如三把漆成黑色的鐮刀在頭頂上飛舞。
我更加焦急了,不在乎眼前的雜草會割手,我一把拉開一束草枝,然后──我找到了虎子。
我傻眼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虎子正吊在一棵枯槁的樹上,脖子纏著一根樹藤,伸長的舌頭和翻白的眼珠子,說明他已經氣絕多時。
我整個人無力地跌倒在地,血液與時間同時凝結,我忘了呼吸、心臟仿佛也停止了跳動,耳邊一片寂靜,只有黑白電影一般的畫面在眼前跳動。
我的身子宛如浸泡在冰水之中,一股寒意從手腳竄向心臟,頓時化成一道鐵鏈緊緊糾纏住我的五腑六臟。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這才把自己從地獄般的痛苦中拉回,然而手腳卻依然無力,像是被死死地粘在地上。
我看著虎子的尸體發悚,他的死法就像吊頭山的那些尸體一樣,使用樹藤勒死自己,上吊自殺。
詛咒沒有因為離開吊頭山而消逝,反而加速了虎子的死亡,從離開吊頭山到現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一只烏鴉忽地俯沖而下,直接啄向虎子翻白的眼珠子,剎那間,虎子的左眼只剩下一個血洞,他沒有喊叫,沒有哭疼,只是從褲管流出一些液體,他的尸體已經失禁了。
見狀,我才慢慢地從恍神中清醒,看著又一只烏鴉俯沖而下,我連忙抓起石頭朝著天空扔去:“滾開!”
我不能讓烏鴉把虎子的頭叼走,兩行眼淚不自主地從眼眶流出,而我卻沒有時間去悲傷,只能憤恨地驅趕烏鴉,然后脫下我的衣服將虎子的頭包住,不讓烏鴉再破壞他的尸體。
一會兒,我才想到自己必須先報警,可是我出門的太匆忙,根本就沒有把手機帶出來。我衡量了一下情況,決定裸著上半身直接到警局報案。
我狼狽地向警察報案,帶著警察趕往建筑預定地,然而更詭異的事情還在后頭等著我們,讓我們瞬間手足無措,只能呆站在草叢中,看著上百只的烏鴉圍咬著虎子的尸體。
虎子的尸體在我和警察的面前被肢解,頭不見了……從我來回的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里,它們便在我和警察的面前,將虎子的頭顱偷走。
那顆頭顱被咬得面目全非,血肉淋淋地認不出長相,幾乎只剩下骨頭了。警察也被嚇傻了,和我一塊木然地看著烏鴉掠食。
第九章 鬼志殘篇
9-1
虎子死了,一夜之間忽然上吊自殺,尸體被烏鴉咬得身首分離,之后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楚,當時的震憾太大,導致我的意識恍惚,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半夢半醒中發生的,那么虛幻不真實。
不過警方結案的速度卻超乎我意料的快速,法醫驗尸時確定虎子身上沒有其他傷痕,反應也是窒息死亡,再加上之前虎子有精神疾病的就醫紀錄,因此警察、法醫都認定他是精神病發,因此上吊自殺。
唯一不相信虎子有病的只有我和小野。小野陪著我處理虎子的身后事,他的表情除了哀凄以外,還多了一層惶恐。
我們站在火葬場的火化區,領著虎子的骨灰之后將它送往附近的靈骨塔。小野載著我前往,他抿著嘴唇沒有說話,或許是見我現在沒有心思說話吧,他難得識相地安靜。
忙完了這些后續的瑣事,小野才拉著我說:“喝杯咖啡吧。”
“好。”我點頭請他帶路。
約莫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我們隨意選了一家咖啡廳進去聊天,雖然說是聊天,卻是兩個人各自喝著自己的咖啡,想著各自的心事。
直到咖啡剩下了半杯,小野終于問我:“虎子發生什么事?”
“死了,上吊死的。”我簡單地交待。
“聽說……頭不見了。”小野又問。
我想這才是他問題的重點,我捧著杯子感受咖啡的熱度,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嗯,被烏鴉咬走了。虎子死前的幾天,他有告訴我,他看見了烏鴉。”
“鴉山來的嗎?”小野沒等我說下去就急急插嘴詢問。
“不知道,不過行為就像鴉山的那群烏鴉,它們咬斷了虎子的脖子,把頭帶走了。”我說。
“怎么會這樣,陰魂不散!”小野抓著頭發,露出痛苦的表情。
“當時虎子說他看見了烏鴉,我還以為是他的幻覺,帶他去作了精神鑒定,并讓他住了幾天的醫院……不過現在再回想起來,也許那不是幻覺,他真的看見烏鴉來索命了。”我閉上了眼睛,恨自己當初為什么不相信虎子,否則就會多關心他的情況,也不會讓他半夜跑出去自殺。
“是詛咒吧,吊頭山的詛咒。孟哥,虎子逃不過詛咒,我們去過吊頭山,會不會也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什么詛咒?”小野害怕的問我。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我啜了一口咖啡之后表示:“沒事,我們不是村莊里面的村民,只是旅客罷了。”
“可是……你看虎子,就算來到臺灣也躲不過他的宿命。”小野說。
我不喜歡他用宿命兩個字來下結論,沒有誰是應該以這種方式死亡的,我微怒地看著小野,然而小野卻一點也沒有發現我在生氣,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不可自拔。
“嗶嗶。”兩聲簡訊的聲音傳來,我的手機忽地傳來騷動。
我不再理會小野,徑自地按開簡訊觀看。
小野有意無意地問我:“雜志社在找我們嗎?”
“不是,是……前雜志社的攝影記者。”我皺起了眉頭,一個多月沒和他連絡了,他居然還會主動連絡我,不由得讓我感到奇怪。
“小梁?”小野還記得他。
“對。”我說。
“你們還有連絡?”小野也感到詫異。
“一個多月沒連絡了,他之前跟我說,他們找到一份《鬼志》的殘篇,是有關于吊頭山的部份,不過我沒有跟他拿,我們都已經平安回來了,我想那些資料對我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用處。”我說。
“喔。”小野敷洐的回應。
我呆然地看著簡訊,小梁又一次和我約見面,要把吊頭山的后續資料給我,我不懂他究竟想要干嘛,為什么堅持要我看過那份資料?我簡單地回了一封簡訊給小梁,說明我對此不感興趣。
“嗶嗶。”又是簡訊,小梁表示,如果我沒有時間和他見面的話,他會寄快遞把資料送到雜志社給我。
“熱心過頭了吧。”我碎罵了一聲。
“怎么了?”小野又問我。
“沒有,他說要把資料寄給我。”我說。
“看看吧,也許有什么驚人的秘密。”小野說。
我們之后又陷入沉默,彼此將手上的咖啡喝完,便離開了咖啡廳。
一走出咖啡廳,小野卻是怔了一下,抬頭望向天空,好一會兒才跟著我的腳步來到機車旁邊。
“看什么?”我問他。
“虎子死前……看見了烏鴉?”小野沒頭沒尾地又向我確認一次。
“對。”我說。
“剛才……我也看見了。”他說。小野的表情慘白成一片,手指同時顫抖個不停,將手上的鑰匙串撞得匡匡發響。
我的心頭一緊,但還是鎮定地安撫小野:“不會有事,這附近是山區,有烏鴉是正常的事。”
“是嗎?”小野慘白著嘴唇問我,他的眼神藏著恐懼,仿佛我的一句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當然。”我說。
小野聞言,表情才逐漸恢復血色。
“回家吧,孟哥。”小野跨上了機車,將安全帽遞給我。
他安心了,我卻反而升起異樣的擔憂。
“你還好嗎?”我又問他。
小野勉強扯起微笑說:“只是有點發燒現象。”
“發燒?”我愣了一愣,想起虎子自殺前兩天也是高燒不退。
“怎么了?”小野見我的表情有異,立刻向我追問。
“沒有,怕你生病。”我沒有說出虎子的病癥,免得小野又疑神疑鬼想一堆。應該只是普通的感冒吧,我心里想著。
“只是感冒吧,回家吃個退燒藥,再好好的睡一覺就會沒事了,反而是孟哥,你自己要保重,別太難過。”他說。
9-2
只是普通的感冒,我依然這樣相信,不過小野卻向雜志社請了病假,我到了早上十點多才知道。
看著小野空蕩下來的位置,我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慌,莫非是他高燒沒有退,所以今天才沒辦法來上班?
虎子死亡的陰影、昨天小野口中的詛咒,頓時亂成一團的塞進我的腦袋里面。我努力回想小野昨天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赫然又想起他在走出咖啡廳的時候,說自己也看見了烏鴉……
我霎時從腳底涼上了頭皮,整個人倏地瞪大眼睛。
坐在對面的林小姐被我的表情嚇了一跳,伸手直往我的眼前揮動:“阿孟?”
“嗯?”我陡然回神,不解地看著林小姐。
“你還好嗎?”她關心的問我。
“沒什么,只是有點擔心小野。”我說。
“喔,他發燒了一天,不然你等一下幫我送資料去印刷廠,就直接下班吧,順道去看看小野,反正今天總編不在。”林小姐俏皮地吐著舌頭說。
我感激的看著她,馬上點頭答應:“好,資料給我吧。”
“別急,我還沒有弄好。”林小姐失笑地表示。
雜志社的同仁都不曉得虎子死亡的消息,因此大家的互動仍像往常。我很感激小野沒有大嘴巴地說出去,同時我也不希望同仁們作出過多的揣測。就讓事情這樣淡掉吧,這是我選擇的處理方式。
一直到中午,林小姐才把資料片燒好交給我,讓我帶去印刷廠。
我又一次感謝她的好意,隨后便匆匆地離開公司,還差點和準備進門的快遞人員撞在一起。
“我是來送快遞的,能幫我簽收一下嗎。”他驚慌的向我表示。
“找里面的員工吧,我現在要出去。”我側身閃進電梯,話語隨即被關上的電梯門截斷。
沒想到快遞的人員不死心,又把電梯門按開了,指著簽收的位置表示:“簽這里就可以了,我也一起下樓吧。”
居然有這么偷懶的快遞人員,我的視線掃向那包快遞郵件,心里不由得覺得太巧了,居然是我的名字。
“好吧。”我對快遞人員說,一邊接過他手上的原子筆,迅速地在簽收單上面寫下名字。
快遞人員一看,也不禁訝然:“是你本人呀?”
“對。”我收下了包裹,轉而看向電梯的顯示板,不想和快遞人員再多聊一句。
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出了電梯之后,我先是打了一通電話給小野,以確定他現在平安無事。
電話響了五六聲才接通,小野的聲音聽起來無力,像是剛睡醒那般:“喂?”
“我是阿孟,小野,你現在怎么樣?”我著急地問他。
小野想了一下才說:“發燒,吃藥了,不過全身無力。”
“我等一下過去找你,你別出門,在家等我。”我說。
“可是我餓了。”小野說。
“我買東西去給你吃。”我現在只擔心他自己出門,虎子也是出門之后才發生意外的,我不希望悲劇在小野身上重演。
“那我要吃炸雞和漢堡,還有一份牛肉面。”小野不客氣地向我點餐。
“病人不能吃這些吧。”我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但最終還是答應了小野的請求。
病人最大,這是小野自己下的結論。
和他通完了電話,我的心情稍微輕松了一些,不過在小野的燒退之前,我只怕會一直懸著一顆心在他身上。
匆匆忙完了工事,我連忙去買小野指定的午餐,然后騎車前往小野居住的公寓。
看到小野狼吞虎咽的樣子,我忽然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他好得很,一點也沒有快死的傾向。
“干嗎這樣看我?我會把錢還你啦。”小野以為我在計較這頓午餐的費用。
“不用了,看你健康我就安心了。”我說。
“好肉麻,一點都不像酷酷的孟哥。”小野吸了一口可樂說道。
“唉,經歷了生離死別之后,我很難再酷下去了。”我說。
“對不起,又讓你想到虎子了。”小野嘴上說著對不起,但還是一點歉意也沒有地啃著炸雞。
我無聊地看著他,這會兒才想到出公司的時候,有收到一份快遞包裹。
我把包裹拿出來看,寄信人居然是小梁,他的動作也太快了,昨天才說要寄給我,今天就已經寄到了。
“包裹呀?”小野滿嘴油膩的問我。
“對,小梁寄來的,應該是《鬼志》的殘篇吧。”我一邊拆開包裹一邊說。
里面裝著兩張影印紙以及一封手寫信,我先看了手寫信,上面寫著:
很擔心你們吃了村內的瓜果,但愿你們平安。
我怔了一會兒,才看向那兩張影印紙,第一張和總編給我們的一樣,我一眼就認出是《鬼志》的內容:“北冀有山,受其詛咒,村民年不過四十,必吊頭亡于樹,故名曰吊頭山。亡者死而不化,日夜哭鳴,其聲如嬰泣。方圓十里,生人避之……”
速覽過后,我又翻向第二頁,那才是小梁一直要我看的東西……
“山上荒蕪,農作不生,唯吊頭樹生其瓜,供村民以吊瓜為食。食吊瓜者身健則由后頸發樹藤,繞頸而亡,樹藤落地生根,即為吊頭樹。吊頭樹以村民為食,寄生于體內,花粉授于顱內。割其頭種于吊頭樹根,樹則發其果,又供村民以吊瓜為食。”
我讀到這里,驚恐得不住顫抖。
原來吊頭山根本沒有詛咒,可怕的是那些巫瓜!《鬼志》上的吊頭瓜指的應該就是巫瓜。
這篇文章的意思是──山上什么農作物都長不出來,所以村民只能吃巫瓜為生,也是因為吃了巫瓜,才會導致他們活不過四十歲。
巫瓜是種可怕的東西,吃了就等于是讓它寄生在體內,等到被寄生的人體健壯了,巫瓜擁有了足夠的養份,樹藤就會破體而出,穿出宿主的后頸,反過來把宿主纏死,而這些樹藤一落地即會長成樹,然后將尸體吊起,形成是人自己上吊在樹上的假象。
不過這些樹不會長出巫瓜,因為它們的花粉藏在死者的頭顱里面,必須要把頭割下來,埋進樹根的位置,樹在接授花粉之后才會長出巫瓜。
這是可怕的共生輪回,村民吃了巫瓜,之后成了巫瓜的寄生體,最后死于巫瓜的繞頸上吊,村民們再把亡者的頭切下來,以讓新的樹可以再長出巫瓜供后代食用。
原來……人不是自殺的,而是被樹藤吊死,真正的兇手是破體而出的樹藤!
我不由得聯想到黃蜂的生態,黃蜂會將蛋生在毛蟲的體內,毛蟲短時間內不會死,要一直等到體內的黃蜂長大,才會穿破毛蟲的身體。
樹藤其實就像毛蟲體內的黃蜂,一旦成熟就會鉆破宿主的身體,給予宿主最后的一擊。
至于村民們在死前,為什么會自行走向瓜林,我想原因和虎子一樣,他們肯定是覺得高燒難退,要吃下巫瓜才能解除痛苦,在前往摘巫瓜的時候正好病發,所以才會在高原形成大片的瓜林。
我再往下讀去,視線不由得被三足鳥吸引,三足鳥是烏鴉的代稱……
“吊頭山有三足鳥封印,以防吊頭果外流禍世,為免生人入內、村民外流,故由三足鳥守護山區。又以防吊頭果再生,三足鳥故竊亡者頭顱,阻花粉入樹根……”
我倒抽了一口氣,對于眼前大白的真相感到戰栗,烏鴉竟是吊頭山的守護者,為了不讓生人誤闖到鴉山里面、也為了不讓里面的村民離開,因此烏鴉會守護著山區,讓山區與外界隔絕。
它們的種種不善行逕,其實都是在預防巫瓜的外流。又因為不讓吊頭樹長出巫瓜,所以它們才會竊走尸體的頭部,這樣一來,樹木沒有花粉的授孕就不會長出巫瓜。
我的思緒飄向偷窺瓜林的那個晚上,親眼目睹了阿牛把大娘的首級割下,埋進了地里面,接著樹枝就以不可思議地速度結出了果實。
這篇《鬼志》的殘篇是真實的,如果它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加速虎子死亡的原兇其實是我。
我怕虎子營養不足,所以一直在幫他補身子,沒想到巫瓜得到了足夠的養份,就提早發芽了……從虎子的后頸發芽。
本來吊頭樹的事情會曝光,我想……應該是長出樹藤的后頸也被烏鴉叼走了,所以這事才會一直沒被我們發現。
我再次抬頭看向小野──他吃了巫瓜。
他……也要死了嗎?我臉色慘淡地看著他,小野疑惑地問我:“怎么了,上面寫什么?”
“沒寫什么,都是廢話。”我把東西塞回紙袋,還不確定要不要讓小野知道這件事,我的心緖一團混亂。
而他似乎已經出現了變化,他伸手摸向后頸,一會兒害怕地看向我:“我……后面好像長了東西,孟哥,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我一驚,馬上繞到小野的身后去看,他的后頸──發線的最下端位置不知何時冒出了一顆小腫包。
我正要開口說話,小野卻忽然站了起來,他神色恍惚地走向大門,眼神瞬間換了一個人似的。
見狀,我馬上對他喊道:“小野!”
小野沒有理會我,直接就往外頭跑去,他的腳步變得漸快,仿佛在追尋著什么,又像是在逃避著什么。
我慌了,只能急急跟在他后方喊道:“小野!”
小野沖出了公寓,直奔向附近的一處公園,公園里面居然一個人也沒有,而小野卻是一個踉蹌地摔倒在地。
我看見了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面……
一根樹藤從小野的后頸長了出來,像靈蛇那般纏上小野的脖子,繞了幾圈之后,樹藤擁有生命力地竄向地面,猛然便發了芽,樹苗慢慢地長高,前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樹苗從幾公分的高度,一直長成了三公尺高的枯樹,小野的尸體同時被緩緩吊起,宛如自殺那般上吊死在樹上。
烏鴉又來了……在我的眼前叼走了小野的頭。滿天的烏鴉飛舞,仿佛是黑色的落葉飄散天空,凄美而哀愁。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