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春秋

在山東博物館歷時半年的精心準備下，“斯文在茲—孔府舊藏服飾特展”終于在8月呈現(xiàn)在大眾面前。與一般的服飾展覽不同，此次近百件館藏孔府服飾采用了全新的展陳方式，以明式家具為展架，用畫軸做展板，冕冠、佩飾、衣物同展，依托“服飾伴侶”從多方面詳盡地展示了孔府服飾的歷史價值，其中絕大部分服飾均為首次公開展示。隨著矗立在展廳正中的孔府“重光門”徐徐打開，它將帶領所有觀眾進行一次追尋華夏服飾文明的時光之旅。

沿襲八百年的衍圣公府

孔子誕生于春秋時期魯國昌平鄉(xiāng)陬邑，即今天山東省曲阜市之東南。曲阜傳說為少昊曾經(jīng)活動過的地方，《漢書·地理志》記載：“周興，以少昊之虛（墟）曲阜封周公子伯禽為魯侯。”《禮記正義》解釋：“云魯城內(nèi)有曲阜（蜿蜒的土山），逶迤長八九里。”孔子在曲阜魯宮之外的闕里居住并講學。孔子去世后，其故宅改建為廟，用來奉祀孔子，他的子孫則傍廟建宅而居。《史記》提到：“后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于漢二百馀年不絕。高皇帝過魯，以太牢祠焉。”

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詔封孔子四十六代孫孔宗愿為“衍圣公”，此封號一直使用到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相沿880年，孔府也因此稱為衍圣公府。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衍圣公府進行了全面整修。之后經(jīng)清末、民國直到解放初，孔府又有過多次重建、修繕，逐漸形成現(xiàn)在的規(guī)模。

由于孔子后裔受到歷代朝廷的優(yōu)遇，孔府也成為一座名副其實的“寶庫”，收藏有十余萬件珍貴的歷史文物，其中以祭祀禮器、孔子畫像、衍圣公及夫人肖像、明清衣冠等最為著名。孔府的明清衣冠現(xiàn)存約八千余件，包括了祭服、朝服、禮服、公服、常服、吉服、便服等各式男女服飾，涉及紗、羅、綢、綾、緞、緙絲等多種面料，不但數(shù)量龐大、保存狀況良好，且年代久遠、系統(tǒng)完整、種類豐富、傳承有序，是極為難得的古代服飾傳世實物，在世界范圍內(nèi)也堪稱獨一無二，因此對于研究中國服飾史、紡織工藝史、經(jīng)濟史等具有重要價值。

唯一一套傳世明代朝服實物

衍圣公與夫人及所屬官員命婦，在參與各項政治禮儀活動時，需根據(jù)場合、官職穿著相應的冠服，如朝服、祭服、禮服、公服、常服等。這些服飾的顏色、款式、紋樣、搭配等均有嚴格規(guī)定，是朝廷冠服制度中最重要的部分，明代規(guī)定文武官員在大祀慶成、正旦、冬至、圣節(jié)及頒降開讀詔赦、進表、傳制時穿著朝服，外任官只在三大節(jié)、拜牌、迎詔時穿朝服。洪武元年制定文武官朝服，大體延續(xù)了唐宋以來的形制，洪武二十四年又做了修訂。明初的朝服包括梁冠、赤羅衣、赤羅裳、蔽膝、白紗中單、大帶、革帶、組佩、大綬、白襪、黑履、笏等。嘉靖八年，明世宗再次修改了官員朝服方案，梁冠仍用舊制，上衣和下裳都用赤色羅制作，質(zhì)地輕透，用青羅緣邊，同時規(guī)定上衣長度為過腰指寸七寸，不得掩蓋下裳；中單用白紗制作，青色緣邊；腰部束大帶和革帶，大帶表里都用素，兩耳及下垂部分緣以綠色，系青組，革帶用青色帶鞓，并按品級使用不同材質(zhì)的帶銙，革帶前系蔽膝，后掛大綬，左右各懸兩串組佩。雖然制度規(guī)定襪、履俱照舊式，但明后期官員穿朝服時多穿綠鑲邊紅緞云頭鞋（又稱朝鞋）。

朝服衣裳不用任何紋飾，但配件很多，雖然穿戴麻煩，卻很有威儀。當舉行盛大朝會時，皇極殿（奉天殿）前文武百官絳衣成陣，映如云霞，冠幘交輝，燦若金星，看上去極為壯觀。

孔府保存了目前唯一一套傳世的明代朝服實物，有梁冠、赤羅衣、赤羅裳、白羅中單、朝鞋等。梁冠即進賢冠，源自古緇布冠，秦漢時儒者所戴，后成為朝服之冠，東漢形成制度，一直到明末，延續(xù)了1800余年。明代梁冠以梁的數(shù)量區(qū)分品級，如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四品四梁、五品三梁、六品七品二梁、八品九品一梁。梁冠上用簪，冠下有青組纓，自耳后垂于頷下打結(jié)虛懸。孔府梁冠現(xiàn)存五梁，但從實物上看，原來應該有六梁，與明代衍圣公正二品相符，梁冠所用簪、纓已失。明代宗還特許衍圣公朝服、公服、常服與一品同，革帶、組佩、綬環(huán)皆用玉，笏用象牙。

孔府所藏的特殊賜服與吉服

明代制度，皇太后、皇帝、皇后、皇太子、親王、王世子、郡王等可以在冠服中使用龍紋。龍之下，有蟒、飛魚、斗牛等。《大政記》記載，永樂之后，宦官在皇帝左右必穿蟒服，形制如曳撒，衣上左右繡蟒紋，腰部系鸞帶。又有飛魚服，宦官入侍時穿著。這些瑞獸外形像龍，又是皇帝親近之人所穿，故被看作榮耀的象征，皇帝也常常將飾有蟒、飛魚、斗牛、麒麟等高級紋樣的衣物、匹料賞賜給文武大臣，以示恩寵。

孔府經(jīng)常得到皇帝的賜服，如后周廣順二年（952年），周太祖就賜過孔子四十三代孫文宣公孔仁玉五品之服。明洪武二年（1369年），明太祖賜給衍圣公一品服色。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明成祖賜衍圣公孔彥縉一品金織衣。景泰三年（1452年），明代宗詔給衍圣公三臺銀印，如正一品，又賜玉帶和織金麒麟袍，遂成為常例。成化元年（1465年），明憲宗幸太學，賜衍圣公大紅織金麒麟纻絲衣一套、犀帶一條、紗帽一頂。弘治十六年，明孝宗賜衍圣公孔聞韶玉帶、麒麟纻絲衣一襲。明神宗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題準衍圣公世子服麒麟袍、犀角帶，崇禎二年（1629年）又加賜玉帶。

官員的賜服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可用于常朝的常服，如綴補子的圓領；另一類是用在時令節(jié)日與各種吉慶場合的吉服。明代吉服的款式與常服便服相同，如圓領、直身、曳撒、貼里、道袍、襖裙等，多選擇喜慶鮮艷的色彩，并裝飾以華麗精美的紋樣，如應景題材或帶有吉祥寓意的圖案、文字。到明中后期，賜服所用的高等級紋樣就成為吉服的主要裝飾了。

在孔府所藏明代服飾中，最能吸引眼球的就是賜服與吉服，如衍圣公及夫人的各式蟒袍、飛魚袍、斗牛袍、麒麟袍等，不但色彩豐富，還集中了展現(xiàn)了明代織金、妝花、刺繡、緙絲、印染、手繪等各種工藝技術(shù)，令今人嘆為觀止。

麒麟一直與孔子有著密切關(guān)系，傳說孔子未降生前，有麒麟銜著玉書來到闕里，孔子之母顏徵在用繡紱系住麟角，之后懷孕11個月而生孔子，這也是“麒麟送子”傳說的由來。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西狩大野而獲麟，孔子看到后嘆息：“麟，仁獸也，出而死，吾道窮矣。”孔府藏有多件飾麒麟的衣服，明代麒麟特征是：頭似龍，雙角或獨角，渾身鱗片，四足皆蹄，牛尾。但還有一個特殊情況，明代曾經(jīng)把長頸鹿當做麒麟，所以出現(xiàn)了長頸鹿造型的麒麟，但是主要特征一一符合。除了這些造型以外，孔府服飾上還有身體修長蜷曲的蟒形麒麟。這些賜服吉服上的圖案，充分反映了明代紋樣設計的自由、活潑。

明代便服道袍

離開政務禮儀中的威嚴瑣碎，無需節(jié)慶交際時的絢麗奪目，日常生活中的便服，更強調(diào)服飾的功能性，追求簡單、方便、舒適，把穿著者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孔府也保存了一定數(shù)量的明代便服，如男子的道袍、女子的各式襖裙等。

明中期之后，男子最常見的便服款式就是“道袍”，上至皇帝下至士庶，皆可穿著。道袍又稱褶子，也叫海青，大多為日常所穿，既可用作外衣，又可當做襯袍。《云間據(jù)目抄》中說：“春元必穿大紅履。儒童年少者，必穿淺紅道袍。上海生員，冬必服絨道袍，暑必用鬃巾綠傘。”明清小說里經(jīng)常提到道袍，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二描寫：“（吳大郎）頭戴一頂前一片后一片的竹簡巾兒，旁縫一對左一塊右一塊的蜜蠟金兒，身上穿一件細領大袖青絨道袍兒，腳下著一雙低跟淺面紅綾僧鞋兒。”

道袍的領口通常綴有白色的護領，既能保護衣領又方便拆換。《閱世編》記載：“服各色花素綢紗綾緞道袍，其華而雅重者，用大絨繭綢，夏用細葛，庶民莫敢效也；其樸素者，冬用紫花細布或白布為袍，隸人不敢擬也……良家清白者，領上以白綾或白絹護之，示與仆隸異……予幼見前輩長垂及履，袖小不過尺許，其后衣漸短而袖漸大，短才過膝，裙拖袍外，袖至三尺，拱手而袖底及靴，揖則堆于靴上，表里皆然。”文中所說道袍的材質(zhì)、白色護領、寬大的袖子，在孔府明代道袍實物和衍圣公畫像中均可見到。

明人常以“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代指女性。“三綹梳頭”是將左右兩鬢頭發(fā)分作兩綹，額上之發(fā)為一綹，兩鬢發(fā)綹掠耳而過，額上發(fā)綹向后梳，與頂發(fā)合在一起綰成發(fā)髻。“兩截穿衣”即女子上衣下裙的著裝，自唐宋以來，上身穿衣、下身著裙已經(jīng)成為女子便裝的基本形制，一直延續(xù)到近代。明代將女子衣裙稱為襖裙（衫裙）或裙襖（裙衫）。

襖、衫的形制沒有區(qū)別，不同之處在于襖為有里的夾衣，衫為無里的單衣。明代女性的襖裙經(jīng)常隨著時尚潮流而變化，《日知錄》里提到：“弘治間，婦女衣衫僅掩裙腰……正徳間，衣衫漸大，裙褶漸多，衫唯用金彩補子，髻漸高。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女性交領式長襖與男子道袍外形相似，故在明代小說中還有將男子道袍改為女襖的描寫。另外，豎領（立領）也是明代女裝對后世的一個重要貢獻，從畫像和實物看，豎領應是從綴紐扣的直領發(fā)展而來，到明中后期逐漸成為女性便服的主流款式。到清代，除女裝仍沿用外，也被其他民族服飾以及男裝吸收，直到現(xiàn)在，中國和一些周邊國家里仍可見到豎領的使用。

明代女性的裙有馬面裙、百褶裙等多種款式，其中以馬面裙最常見，裙身正中和兩端各有兩幅較寬的光面，俗稱“馬面”，馬面的兩側(cè)施有褶裥，在裙子的底邊及當膝處還會裝飾各種紋樣的橫襕。

“剃發(fā)易服”后的清代服飾

清代建立后，制定并逐步完善了具有自身特色、等級森嚴的冠服制度，同時在全國強力推行“剃發(fā)易服”，中國傳統(tǒng)服飾進入了一個轉(zhuǎn)折時期。

孔府所藏的清代服飾數(shù)量最多，大致可分為朝服（禮服）、吉服、常服、行服、便服等五大類。清代衍圣公的朝服（禮服）在重大典禮、祭祀等場合穿著，由朝冠、朝袍（或朝裙）、朝帶、補褂（或端罩）、披肩、朝珠、朝靴等構(gòu)成。吉服通常在重大吉慶節(jié)日期間穿著，由吉服冠、蟒袍、吉服帶、補褂、朝珠、靴等構(gòu)成。常服主要用于一般性政務場合、祀前齋戒期及一些特殊的日期，如國喪期逢應穿吉服的重要節(jié)日或吉慶節(jié)日逢已故帝后忌辰等等，由常服冠（同吉服冠）、常服袍、常服褂、朝珠等構(gòu)成。常服袍褂為素織暗花，顯得素凈莊重。行服一般在出行、行軍等場合穿著，亦為素織暗花，但形制上有較多為便于騎射而做的設計，由行冠、行袍、行褂（馬褂）、行帶等構(gòu)成。清代衍圣公夫人由于為漢官命婦，其冠服不載于制度，基本沿襲了晚明命婦服飾并逐步發(fā)展。

民國初期，北洋政府仍保留了衍圣公的爵位。1916年，袁世凱稱帝后，授予衍圣公孔令貽一等大綬寶光嘉禾章，并加郡王銜。1935年，國民政府將“衍圣公”的封號改為“大成至圣先師奉祀官”，比照“特任官”待遇，仍為世襲。民國服飾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又受到西方現(xiàn)代服裝的影響，形成了鮮明的時代特征。

孔府保存的明清及民國服飾，不但承載了中華文明獨特的“衣冠禮儀”文化，更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500年來政治、經(jīng)濟的風云變幻，“孔府春秋”不僅是一個貴族的興衰史，更體現(xiàn)了中國服飾的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