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洞庭浮尸
水光漣漣,青山腳下,一艘客船悠悠駛過。數只飛鳥展翅橫空,碧藍清澈的天色與湖水仿若相接,洞庭湖的美色盡覽無余。
“破衣裳,你說謝幽寒這笨蛋,究竟娶到媳婦沒啊?”紅衣少女站在船頭,雙手叉腰,一副兇悍模樣,“那個臭酒鬼,除了做的香辣雞爪還不錯,其他真是一無是處。這次去,說不定又要拖著你喝個三天三夜,把你也變成酒鬼!”
她口氣雖然兇狠,偏偏生得美貌非凡,只讓人覺得俏皮可愛。
在她身側,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能在清夢居一醉,可是很多人的夢想。”
“白兄所說的可是岳州清夢居?”青衣男子沉靜的眸子,陡然有了光芒。
“正是。”
“清夢居的‘醉夢幻境’,可是一壺難求。如此說來,清夢居的老板謝幽寒,莫非就是白兄的至交好友?”
“不錯。”
青衣男子抬頭看了白衣男子一眼,微微翹起嘴角:“白兄,其實能在清夢居一醉到天亮,也是我的夢想!”
兩人對視,不一刻便傳出酣暢的笑聲。
“兩只臭酒鬼!”紅衣少女見兩人相談甚歡,轉身賭氣坐在船尾。
這三人,自然是白慕衣、尚雪琦和秦錚。前幾日白慕衣說起老朋友謝幽寒,記得去年辭別之時,他曾說一定要把心愛的姑娘娶回家,一年過去了,白慕衣想去看看結果。
于是,三人坐馬車從建州到了潭州,再乘船至岳州。
“清夢居不過是一間普通的酒肆,即使可以舒服地醉夢一場,醒來也不過是空虛,在下以為毫無意義。”
從船艙里傳來清峻的男子聲音,三人回頭,但見一名紫衣男子從里面走出來,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股逼人的氣勢。三人正驚詫時,身后又有聲音傳來——
“大哥,外面風大,先把披風穿上。”
藍衣男子將一襲灰色披風披在男子身上,他聲音溫柔,容顏似雪。別說是男子,就連尚雪琦在他面前,都忍不住有些自慚形穢。
“破衣裳,他……他是不是女扮男裝的?”小丫頭咬著白慕衣耳朵,好奇地問道。
白慕衣回頭看了眼尚雪琦,無奈地笑了笑。
見無人接話頭,五人之間一陣尷尬的安靜。正在此時,湖面上傳來清脆的弦鳴。
前方湖面緩緩駛來一艘風雅的小船,粉色垂簾內依稀端坐著一名女子,她十指翻飛,正在彈奏琵琶,弦音脆如珠玉落盤,快時疾如風嘯,緩時又宛如春風,簡直神乎其技。
“這是……”為紫衣男子撐傘的藍衣男子,聽得似乎失了神。
“這位是岳州百花樓的花魁芳華姑娘,不僅人美,琵琶也彈得很出色。”船公笑著說,“今日大家好福氣,正巧遇上每月一次的游湖日。”
幾人抬目望去,卻見湖上小舟晃動得厲害,女子的尖叫聲傳來:“船,船漏水了!”
數名少女在船頭慌亂地跑來跑去,芳華卻呆坐在船內,琵琶聲不斷。
“墨青,隨我去救人!”紫衣男子一聲令下,二人瀟灑地掠出船頭,雙足旋踢,竟然在湖面上飄起落下,很快抵達了芳華的坐船。
尚雪琦正心急著也要去救人,被白慕衣推入船內:“你留在船上,我和秦錚去。”
四人順利將芳華等人救回,尚雪琦匆忙過去幫忙,將她們安置到船艙里頭。
這邊,藍衣男子將芳華坐船上的纜繩系在了客船船尾:“此事有蹊蹺,須將船拖回岸上,再做計較。”
白慕衣點點頭,也暗自覺得這船破得蹊蹺。
芳華緊緊抱著琵琶,從船艙內走出來,她穿一身綠色宮裝,掀起臉上的面紗,果然眉目如畫,她向四人一一道謝。其余三名侍女被嚇得面無人色,此刻卻把注意力放在這四名太過俊朗的救命恩人身上,目光一直挪不開。
半個時辰之后,客船抵達岳州碼頭,四人將芳華坐船合力拖上了岸’,船側翻過來,露出綁在船底下的一個黑色長布袋。
“咦?這是什么東西?”尚雪琦正要把黑色長布袋弄下來,白慕衣先她一步過去,揮動折扇,鋒銳的扇翼割破了布袋,“嘶啦”一聲,從里面摔出來一具渾身水腫的尸體。
尸體橫躺在碼頭邊,頭發散亂,面容依稀可辨是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
二、清夢命案
“哇!他……他怎么會在這布袋里?”青天白日,乍見尸體,尚雪琦嚇得面無人色,躲到白慕衣身后,雖害怕,卻按捺不住好奇,露出半張臉偷偷看。
看管碼頭的船司立刻通報了官府,一名捕頭與四名衙役匆匆趕來,捕頭姓劉,隨便問了兩句,也不查看尸體,就下了結論:
“百花樓歌妓芳華謀奪客人錢財,心生歹念。如今證據確鑿,又有證人在場,把芳華拿下,押回府衙聽候發落。”
芳華看了尸體一眼,一言不發,三名侍女害怕地哭了。
“喂,你哪只眼睛看到了‘確鑿’的證據啊?憑什么亂抓人?”尚雪琦擋到芳華身前,雙手叉腰,怒瞪劉捕頭,“連尸體都沒查看過,就急著下定論。真是可笑!”
劉捕頭臉色大變,剛要發怒,卻聽白慕衣笑著說:“我家丫頭第一次見著尸體,未免有些口沒遮攔,還請大人見諒。不過,尸體雖在芳華姑娘船底下,但她一個姑娘家怎么有本事把一個大男人裝進袋子里,又綁在船底呢?或許,另有旁人暗施詭讓罷。”
劉捕頭臉色稍緩,見白慕衣等人衣著不凡,待人和氣,便吩咐衙役道:“去看看尸體。”
兩名衙役翻看著尸體,秦錚守在旁邊,一雙眼睛盯著尸體出神。
衙役在尸身摸索著,一名衙役皺著眉頭,似乎摸到了什么東西:
“咦?這不是芳華姑娘的點名玉牌么?”
此言一出,一直鎮靜的芳華亦是神色大變,望向衙役的手中之物:“怎么會在這里?”
白慕衣卻笑了。
秦錚走到尸體邊,抓起尸體的手掌,水腫的手掌攤開著,十分干凈。他又重重按了按尸體的腹部。最后,他扯開已經破爛的衣服,仔細瞧了瞧。
“看什么看?閑雜人等,全都退開!”劉捕頭從衙役手中接過玉牌,兇神惡煞地對他們道,“這玉牌上寫著芳華的名字,可不是假的吧?證據確鑿,將芳華押走!”
芳華的手忍不住有些顫抖。
劉捕頭吩咐衙役道:“愣什么?押她走。尸體送去義莊。”
兩名衙役去抓芳華,卻聽一聲“慢”。
秦錚查看完尸身,轉頭對劉鋪頭道:“經在下查看,尸身通體白凈,手掌潔白,指間沒有泥沙,腹中也沒有積水。若此人是被活活溺死,他身上應當有紅色的尸斑,而且因為死前掙扎,手指間必有泥沙或是水草等湖中物。所以,他不是被拖入湖中溺死的。再者,他的手掌是攤開的,因此他是死于戌時。最后,尸體的手腳均未被捆綁,胸口卻有兩根肋骨斷了。”
芳華強撐著身體,抖著嘴唇道:“小女子昨日戍時正在百花樓獻技。在場的客人和百花樓眾人都可作證。”
一番話說得劉捕頭臉色青得發紫。
秦錚頓了頓,又道:“他看起來似乎是被武林高手所傷,兇手將他的尸體裝入預先準備好的長黑布袋內,隨后再將這黑布袋綁在芳華姑娘的坐船底。兇手似乎算準了今日芳華姑娘必會坐船游湖。”
秦臻點到即止,不再多說。
等三人到了清夢居,眼前的景象,卻是讓他們大吃一驚。
素來熙熙攘攘的酒樓,今日卻大門緊閉,上面貼著官府的封條。
“怎么會變成這樣?”雪琦大驚。
白慕衣伸手在門框上摸了一下,手指上滿是灰塵,他頓時有些緊張:“清夢居被封看來不止一天,幽寒人不在這里,一定出事了。”
“幽寒哥他到底怎么了……”尚雪琦關心則亂,急得快要掉眼淚。
秦錚向四周望了望,轉身走向清夢居右側的濟生堂藥店:“掌柜的,清夢居怎么突然被封了?我千里迢迢趕來,本想嘗嘗名揚四海的‘醉夢幻境’。唉,真沒想到……掌柜可知清夢居究竟發生了什么大變故么?”
掌柜尚未答話,里面正在稱藥的少女先開口道:“前日的清晨,有客人在清夢居后院的水池里發現一具姑娘的尸體,那姑娘的同伴告到了官府去,說清夢居的水池太深太滑,才使這姑娘沒了性命。于是,清夢居的謝老板就被官府抓走了,明日就要開堂審理這案子了。謝老板是好人……唉……”
“在水池被活活淹死?!’,尚雪琦十分氣憤,“開什么玩笑?那水池里的水都不到我的腰,怎么會淹死人?”
白慕衣收起折扇,自言自語道:“不及半人高的水池里,淹死了人……”
“哎,對!”尚雪琦腦袋一激靈,“這么巧,又是淹死的。清夢居里的死人,會不會和芳華船底下的尸體,有些關系?”
白慕衣微微一笑,目光里滿是贊賞:“雪琦真是聰明。”
“清夢居被封了?”
外面傳來詫異的驚呼,三人轉頭,卻見竟是與他們同船的紫衣男子與藍衣男子。
大家再見面,都有些驚訝。
“二位也是來品嘗清夢居佳釀的?”白慕衣雖是問句,語氣倒是肯定的。
“我們與人相約在此,有事商議。”紫衣男子回道,他那張俊臉始終像有寒霜籠罩,距人于千里之外。
“或許你們可以去城里的客棧看看,說不定等的人會在。”尚雪琦提議。
“多謝。”紫衣男子微微頷首,二人轉身離開,徒留兩個冰冷的背影。
白慕衣三人本是要離開,卻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有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少年拼命掄拳敲著清夢居的大門。一邊敲一邊囔囔道:“開門!阿肥還要去砍樹怪!為什么不開門……”
尚雪琦好奇地沖過去,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看他圓圓的十分可愛,問他道:“阿肥,這里今天進不去啦!你要砍樹怪的話,不如去城外砍。”
“只有這里面才有樹怪啊。”阿肥奇怪地望著尚雪琦,“城外的樹都是好樹。為什么要砍?”
“這里面有樹怪?”尚雪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阿肥很認真地點點頭:“對啊,阿肥砍死一只樹怪以后,就不做噩夢啦!阿肥知道這里面的樹怪一定還會害人的,所以要先來砍了它們嘛。”
“唔,是你自己看到的,還是誰跟你說的?”尚雪琦摸了摸后腦勺,繼續瞪大眼睛追問。
“是好人哥哥……”阿肥左看看右看看,失望地低下頭,“好人哥哥也不在。阿肥先去找好人哥哥,好人哥哥會幫阿肥找到樹怪……”說完,搖搖晃晃地朝街西邊走了。
三、探獄尋線
白慕衣等人找了間僻靜的小客棧落腳,然后分頭去打聽消息,一個時辰之后再回客棧房間匯合。
秦錚去了城西,白慕衣與尚雪琦則去城東。
二人去了喧囂的茶樓,清夢居命案果然是近期大家口中最火熱的話題,聽了半個時辰之后,白慕衣與尚雪琦回了落腳的秋景客棧,秦錚尚未歸來。
“死的是順通鏢局總鏢頭梅長善的獨生女梅玉珊。據說,她是與師兄霍元爽一起來的,此外還有八名武功不錯的鏢師,他們應當是運鏢經過岳州城。現在梅玉珊橫死清夢居后院水池,而霍元爽又不知所蹤,那么說明他們押運的這單鏢,肯定非比尋常。”
尚雪琦整理著從茶樓得來的信息,自慕衣邊聽邊點頭,也不答話。尚雪琦支著下巴,一副沉思模樣,繼續分析著,“八名鏢師么,在梅玉珊被發現的當日,就和幽寒哥一起被官府抓走,關在牢房里。我們要救幽寒哥,先要找到證據證明,她是被人殺死后才落入水池的,這樣一來,她的死和幽寒哥的清夢居就沒有關系了。”
白慕衣微笑道:“我家笨丫頭確實長大了嘛。沒錯,正是如此。”
尚雪琦被夸得小臉通紅,抬眼正對上白慕衣。
門外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白慕衣與尚雪琦錯開眼神,秦錚推門進來,神色有些古怪:“我剛從府衙回來,看到那紫衣人與藍衣人也到了府衙,他們出示了一個金色圓形令牌之后,岳州何司馬親自出來迎接,對二人十分恭謹。后來我潛入府內,聽何司馬稱紫衣人為楚盟主……”
“楚盟主?”白慕衣一怔。
“他們去官府做什么?”尚雪琦滿是困惑。
“何司馬帶著他們去了牢房,二人出來后,我不敢靠太近,只聽見楚盟主吩咐何司馬,一定不能放走謝幽寒,然后便離開了府衙。”秦錚眼里有了憂色。
“看來,幽寒是惹了不該惹的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白慕衣收起折扇,呼出一口氣,“今夜子時,我們去牢房。”
子時,三人去了牢房,依照計劃,尚雪琦和秦錚聲東擊西,引開看守和衙役,白慕衣潛入牢房。
子時一刻,白慕衣找到了謝幽寒,他被關押在牢房的最深處。
透過小木窗子,白慕衣看到了老友縮在牢房角落里,他在牢門上輕輕敲了一下重、兩下輕。這是他獨有的敲門方式,老朋友們都知道。
果然,片刻后,謝幽寒從角落起身,迅速來到牢門邊。
“慕衣,你怎么在這里?”
“說來話長,我時間不多。幽寒,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慕衣沉下聲音問。
謝幽寒倒顯得很輕松,他扭扭脖子說:“其實我也不明白。四天前,順通鏢局十個人住進我的清夢居,包括淹死的梅玉珊與她師兄霍元爽,還有八名鏢師,他們現在也被關在這。”
“梅玉珊是何時被發現淹死的?”
“兩天前的辰時,是一名客人發現的。”
“在她死的前一夜,有沒有什么奇怪之事發生?或者,奇怪之人來過清夢居?”
“奇怪之事與奇怪之人”…”謝幽寒竭力回想當日光景,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追溯的同時,他喃喃自語起來,“那天到了戌時以后,店里已經沒多少客人了,有也是回了自己的房間,該準備休息了。我么,在二樓東廂自斟自飲。喔!對了,霍元爽那時候拎著個酒壺,說想和我隨便聊聊,我沒反對,他坐下來,我們對飲了一陣子……”
“你們一起喝了有多久?直到次日天亮?”白慕衣默記著。
“自然沒有。喝到大約戌時三刻時,西廂那邊居然有一個胖少年砍我種下的菩提樹,大部分客人都被驚動了,呵……說來可真是古怪,你猜那胖少年為什么要來砍我的樹,他說樹里有樹怪,天天晚上去嚇他,所以他非要來砍掉不可。”
白慕衣眸子一亮,卻不點破:“砍樹的時候,你去了西廂。霍元爽人在哪里?”
“他啊,戌時三刻前就喝了個酩酊大醉,伏在桌子上會周公去了。等我好不容易送走了砍樹少年,再回東廂,他還睡死在那里呢。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師妹被人發現溺死在水池里,他都還在夢鄉里,是被我搖醒的。”
“原來如此,那么霍元爽對梅玉珊如何?”白慕衣問道。
謝幽寒略思片刻,答道:“他們師兄妹感情很好,霍元爽對自己的這個師妹關懷備至。梅玉珊死的那天早上,霍元爽抱著她的尸體,死活不肯放手。后來,我被抓走關在這,也不知他現在怎么樣……”
“他外表可有什么特征?”
“身材高大,足有七尺高,穿著藍色衣服,圓臉大眼睛,長得很不錯。”
白慕衣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芳華船底的男尸,從外形上來看,與霍元爽倒有七分相似,再加上霍元爽如今下落不明,莫非……
他心中推測,沒把這番話告訴謝幽寒。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白慕衣又囑咐了謝幽寒幾句,飛身出了牢房,到了清夢居后院門口,尚雪琦斜倚在墻上,秦錚沖他點了點頭。
三人翻墻進了清夢居。
清夢居的內部構造,若從正門進來,迎面是個碩大的花壇,種滿了各色花卉,一到春夏開得燦爛,十分奪目。然后才是主樓,主樓呈長方形,從東廂到西廂足有三十來步的距離,東廂二樓,正對著水池,而西廂則面對著一大片菩提樹。
此刻,他們從西邊側門翻進去,一落地,便看到有棵碩大的菩提樹橫在地上。
“咦?真有棵樹被砍翻在這里哎!”尚雪琦詫異之極,伸手去摸摸樹干斷折處,“有些粗糙,不是高手砍的。難道是那個阿肥砍的?他來清夢居砍樹做什么?”
白慕衣與秦錚也查看了樹干斷折處。
“或許正是他砍的。”秦錚點頭。
白慕衣輕聲道:“我們再去水池看看。”
三人沿著主樓自西向東,腳步既輕且快,等到了東廂也足足用去了近半柱香的時間。
“這水池根本淹不死人。”尚雪琦繞著水池轉圈,在池邊土地上踩來踩去,竟真讓她發現了點東西——冰池南面邊上,有一處土特別松,她挖開來看,土下埋著一雙精致的繡花鞋。
“這是誰的?”她將鞋抓在手上,遞給白慕衣看。
三人的目光聚在這雙女子穿的繡花鞋上,白慕衣沉吟片刻,道:“這雙鞋子我們不能帶走。雪琦,你把它埋回去。”
秦錚反而一頭霧水:“慕衣,我們好不容易發現了這一點線索,為什么……”
“那是因為,我們是偷偷摸摸進來的,雖然發現了鞋子,但拿出去也沒人相信我們,說不定還以為是我們埋進去的。對不對,破衣裳?”尚雪琦一邊埋一邊道。
“這是自然。”白慕衣含笑點頭。
三人繼續在后院尋找線索,忽然從主樓里傳出來清晰的腳步聲。
“有鬼……”尚雪琦嚇得臉色慘白,死死抓著白慕衣的胳膊。
四、鎮國玉璽
“我進去看看。”
話音剛落,秦錚迅速沒人黑暗中。
“要去一起去!”尚雪琦扯了扯白慕衣的袖子,他搖了搖頭:“不急。”
雪琦的好奇心還是強過了恐懼,心中急切想知道主樓里究竟來了什么人,于是她甩開白慕衣的手,追上前面的秦錚,進了小樓一層,黑暗中依稀看見秦錚高大的身影,但此時腳步聲卻沒有了。
尚雪琦有些駭怕,悄悄地退到門外,迎面卻是一道銀色劍光朝她襲來。尚雪琦一瞬間腦袋空白,她竟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劍刃逼近。
“啊!”寂夜里,少女驚呼出聲。
“雪琦!”秦錚飛奔而來。
銀白色劍身距離尚雪琦不足半寸時,竟硬生生地停住了。
二人驚魂未定,此刻才看清出劍的竟是白天的那名藍衣男子,他右手舉著劍,臉上神情卻是十分古怪,在他頸間,一柄白色折扇露出寒光。
“是你?”尚雪琦傻了眼。
“你,”白慕衣聲音極冷,“為什么殺雪琦?”他握著折扇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若不是他始終跟在雪琦身后,此刻要是再趕來,雪琦哪里還有命在?
藍衣男子垂下手,沉默不語。
正在此時,紫衣男子自二樓窗臺飛身落地,右手蕩開一輪明亮的劍光,劍氣四散,一劍直指白慕衣,白慕衣竟被逼得倒退半步。下一刻,紫衣男子站到了青衣男子的身旁,左手捧著個銅盒。
顯然,他們正是為此盒而來。
“風雨盟楚豐儀與柳墨青。”他將銅盒交到青衣男子手中,插劍還鞘,坦然伸出手來,眸光內斂,笑容極為瀟灑,朗聲道,“白門主,幸會。”
包括白慕衣在內的三個人,盡皆詫異,心情很是復雜。
風雨盟,乃是隸屬于皇帝的特殊組織,盟主之位世代相傳,以武林第一世家楚家長子擔當。自太宗皇帝時期起,便秘密召集各地能人異士,為朝廷效力。
如此秘密的組織,卻在近年來為世人所熟知。
因為,推翻武周王朝的“神龍之變”,正是風雨盟的手筆。而自中宗繼位以來,對風雨盟恩寵備至、信賴有加。風雨盟也從原來的地下秘密組織,正式榮升為獨立于朝廷又隸屬于皇帝本人的特殊存在。換言之,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是六年前的舊事。
而在一年前,誅殺韋皇后與安樂公主,助睿宗重登皇位,則是風雨盟的又一大奇功,太子李隆基與太平公主,據說也都曾受過風雨盟嚴密保護,才得以在野心勃勃的韋皇后的趕盡殺絕中活了下來。
“風雨盟的楚盟主?”尚雪琦捂嘴驚呼。
白慕衣收了扇子,客氣地行了一禮,然后微笑著問道:“二位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帶走這只銅盒?若沒看錯,這銅盒應當是順通鏢局特制的玄金銅盒,也是已死的梅玉珊正在押運的鏢物。”
“你們一個是風雨盟的盟主,另一個是副盟主。如今順通鏢局的霍元爽下落不明,你們就這樣取走他們的鏢物,與搶劫有什么分別?”尚雪琦立刻接上白慕衣的話尾,“當然啦,你們也可以把我們全殺了,殺人滅口.一了百了。”
白慕衣下意識把尚雪琦拉到自己身后去。
楚豐儀微嘆一聲,卻將銅盒放在腳邊,然后退后三步。
“據說,順通鏢局每次運鏢前,都會先派人暗中把鑰匙送到收鏢人手里。所以刀劍不入、水火難侵的玄金銅盒,只有收鏢人才打得開。”秦錚望了銅盒一眼,看似隨口說著閑話。
“盟主并非是因為打不開盒子,才……”柳墨青眼中有怒意。
“每一個玄金銅盒的鑰匙都有兩把。楚盟主其實只需說明身份,順通鏢局自然會將鑰匙奉上吧。”白慕衣輕搖折扇,幽幽一笑,“楚盟主之所以不取走,定是另有原因。我們愿聞其詳。”
楚豐儀嘆了一口氣:“盒子里裝著的,是本朝的鎮國玉璽。半月前,皇宮藏寶閣失竊,神盜奇門門主沈逸威盜走鎮國玉璽,隨后將之帶到洛州‘梟城’,轉手高價賣出,最后由順通鏢局押運,送往買主手中。”
“沈逸威偷的?”尚雪琦嘴巴張得老大,“不過,這洛州‘梟城’,又是什么地方?”
“是專門轉手倒賣贓物的地下暗市。”楚豐儀苦笑,“‘梟城’城主夫婦雖然武功并非天下第一,但身邊既有南宮橋這樣的機智謀士,又有數千名身手不凡的綠林好漢。所以,風雨盟也無法將之招安。”
“負責押運鎮國玉璽的梅玉珊和霍元爽,一個死了,一個失蹤。這盒子還在這里,兇手的目標難道不是鎮國玉璽?”尚雪琦很困惑。
“霍元爽不是失蹤,他已經死了。”楚豐儀補充道,“還記得芳華姑娘船底下的尸體么,那就是霍元爽。”
尚雪琦忍不住驚呼:
“居然是他!”
白慕衣卻是在沉吟,押運鎮國玉璽的梅玉珊與霍元爽先后死于非命,但鎮國玉璽卻紋絲不動地留在了清夢居。如此似乎說明了,兇手要么是根本意不在玉璽,要么就是還不知道玉璽的下落。
岳州的這樁兇殺案,愈發顯得撲朔迷離。難道,兇手僅僅是因為與順通驃局有過節,才布局殺人?如此一來,又該如何推算出兇手?
這時,秦錚問道:“沈逸威?為什么一口咬定是他盜走了鎮國玉璽?”
“玉璽失蹤前,沈逸威曾留下字條,說會在子時前往皇宮藏寶閣盜走鎮國玉璽。我和墨青守在藏寶閣內,可惜還是被他得了手。”
楚豐儀咳嗽出聲,臉色有些蒼白,想來當時應該受了傷。他用手捂著嘴,強壓下不適,繼續道:“為防夜長夢多,我們決定先來取走玉璽。否則,若是沈逸威再來偷第二次……”
白慕衣對他的擔憂倒不在意:“清夢居被封已有二天,如果沈逸威要取走銅盒,早就下手了。”
他又懶洋洋地望著楚豐儀,幽幽地問道,“楚盟主,那么,你們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們本想假扮成順通鏢局的鏢師,把銅盒送到買主手中,這樣就可以確定盒中之物,是否為鎮國玉璽。”楚豐儀道。
白慕衣微笑道:“這主意聽來不錯。不過,楚盟主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訴了我們,是有其他用意吧?”
“白門主果然是聰明人。”楚豐儀眼中透出贊賞來,“但不知,白門主可愿意幫忙?”
尚雪琦剛要開口,被白慕衣眼神阻止了,他嘆了口氣道:“能協助風雨盟尋回鎮國玉璽,是我雪衣圣門的榮耀。只可惜,”頓了頓,俊臉上流露出遺憾的神色來,“我的老朋友,這間清夢居的老板謝幽寒,還被關在牢里呢……”
五、花魁仙樂
戌時,夜色漸濃,整個岳州城籠罩在寂靜里。
唯有城西御安街上,五彩燈籠高懸,百花樓內笙歌樂舞,歡笑聲此起彼伏,仿若另一個世界。
一名白衣美少年搖著折扇,器宇軒昂地邁步進了百花樓,順手塞了兩張銀票給門口的迎客姑娘,兩位姑娘喜上眉梢地招呼著美少年,其中一位急忙去找老鴇,告訴她來了豪客。
少年眉目如畫,眼睛尤其大,這么一個美麗出塵的人物進了百花樓,誰都不免多看幾眼。他卻是怡然自得,要不是他身邊還跟著一名極其高大,看上去很像是保鏢的男子,這里很多姑娘都非常想投懷送抱。
“喲,這位少爺有些面生,是頭一次到我們百花樓來吧?不如我為少爺介紹幾位姑娘?”老鴇笑得滿面春風,雖然年紀不輕,但因為保養得好,倒也頗有風姿。
“是啊,是啊……這位少爺,讓清清陪你可好啊?”
“少爺是來我們這里,最漂亮的人呢……璇兒唱歌很好聽的喔,少爺想不想聽?”
一堆打扮艷麗的女子,轉眼把白衣美少年圍了個水泄不通。要不是有身邊的高大男子在,估計早就被吃豆腐了。
白衣美少年頓時神色大變,有些駭怕地躲到高大男子身邊:
“本少爺不遠千里而來,是為了芳華姑娘。若是能與芳華姑娘……咳,那個,此生就無憾了。”
老鴇頓時臉綠了:“這個……”
白衣美少年心領神會,將一張銀票塞到了老鴇手里。
“芳華她……”
又一張塞過去。
“呵呵,她在百花樓只賣藝不賣身哪……不過,既然少爺你出手這么大方,我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幫少爺你去說服她……”
白衣美少年驚詫地瞪大眼睛:“賣……賣身?!誰說要買她的身了?”
這下換老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那少爺你花這許多銀子,究竟想怎樣?”
“本公子聽說芳華姑娘的琵琶名動天下。這一夜,可否麻煩她為我多彈奏一個時辰?這是十兩黃金的尚寶莊通票,算是給芳華姑娘的補償。”白衣美少年笑意盈盈,遞去一張通票。
老鴇看得眼睛發直:
“十兩黃金買一個時辰的琵琶,少爺你真是芳華的第一知音……她一定會彈的,一定會的……”
“請,這里還有前排雅座。”老鴇喜滋滋地領著二人到了花廳的第一排。
白衣美少年與高大男子坐定,立刻有仆人送上茶水和點心,白衣美少年頓時心花怒放,低聲道:“甩了那么多錢出去,總算還有點好玩的。”
高大男子淡然一笑,銳利的目光鎮定地四下掃視。
尚雪琦和秦錚假扮芳華的傾慕者,花費重金,只為再買下芳華一個時辰的琵琶。
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白慕衣的計劃。
昨夜子時,他們三人和風雨盟盟主楚豐儀意外相遇于清夢居。楚豐儀告訴他們,順通鏢局押運的鏢物正是皇宮藏寶閣被盜的鎮國玉璽,而盜走它的居然是神盜奇門門主沈逸威。楚豐儀又請白慕衣他們協助他,冒充順通鏢局的鏢師,將鏢物先送至買主手中,等確認是鎮國玉璽之后,再將其帶回。
白慕衣沒有輕易答應,提出要繼續找證據,來洗脫謝幽寒的冤屈。
于是,次日一早,楚豐儀與柳墨青再去府衙,一是找余下的鏢師問明押運的目的地與買主,二是表明他們的身份,以此來懇求岳州牧緩審謝幽寒,好給白慕衣充分的時間。
午時,楚豐儀與柳墨青來告訴他們,八名鏢師除了告訴他們押運的目的地外,還告訴他們,霍元爽自從來到岳州之后,天天在百花樓里流連忘返,梅玉珊曾與他爭吵多次。
根據這個線索,白慕衣認為,芳華與這兩件命案,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因此他計劃由雪琦假扮男客,由秦錚陪著,從正門進百花樓,用重金多買一個時辰琵琶的方法,拖住芳華。
而他自己,則潛入芳華房間,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
計劃正順利進行著,尚雪琦充作風流公子。愜意地聽著琵琶。
同一時間,百花樓后院,一抹黑影掠上了樓閣。
他身影快如電馳,輕而易舉攀上二樓,窗半掩著,他左手拉開了口子,縱身躍入房間。此刻,房間的主人芳華在花廳彈著琵琶,至少有一個時辰,不會有其他人進來。
芳華的房間除了一張床、一個衣箱和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外,只有四盆海棠花。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中山石險峻,山峰立著一個人,只是一個背面,幾乎被云霧所淹沒,但自有一份孤傲清冷的氣息。
“這座山,這個人……”白慕衣總覺得有些眼熟。
他沒時間細究,轉身先打開衣箱,清幽的香氣撲面而來,白慕衣猶豫了片刻,合上衣箱。
再查看床,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末了,臨離開前,一眼瞧見房門左邊那盆海棠花,遠不如另外三盆燦爛,花瓣掉落了一圈,葉子枯黃。
他心一動,回到花邊,伸手按了按盆里的土,果然十分松動。他將花連根拔起,花盆里面藏著一個灰布包袱。
莫非,他想要的證據,就在這里?
白慕衣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袱,里面有數封信,信封上皆寫有“致芳華”三字。
他剛要抽出信細看,背后忽地寒氣大盛,白慕衣立刻貼著墻壁滑開了三步,身側銀光劃過,正襲向他剛才所在的位置。
抬起頭,一名黑衣蒙面人手拿長劍直指他,冷冷道:“閣下再次光臨,這次又想要取走什么東西?”
聲音低沉沙啞,卻不太硬朗。
白慕衣一怔,原來早有人來過芳華的房間,甚至還取走了一些東西。他很好奇那人究竟是誰,只可惜他必須立刻離開,絕不能讓人拆穿身份。
白慕衣揮扇,想以扇翼的鋒銳之氣,逼退黑衣人。卻聽一聲冷笑,劍華飛濺,黑衣人的劍法造詣之高,遠超過白慕衣的預想,不過是轉瞬,劍刃如影隨形,始終不急不徐地籠罩著白慕衣的全身要害。
“咦?你不是他。你和他的武功路子完全不一樣。”黑衣人與白慕衣過了數招,好整以暇地悠然道,手中長劍鋒銳無比,不給白慕衣任何喘氣的機會,黑衣人所用的劍招卻是江湖中流傳最廣的玄武七劍。
玄武七劍,傳說太宗李世民當年便是以這七招劍法,打敗了曾號稱劍法第一人的太子李建成,后來這七招劍法從宮里流傳到民間,成為習武之人的起手劍法。
白慕衣心中大駭,以他現在的實力,雖未入一流武林高手的境界,但面對普通高手,還是有三分勝算的。
黑衣人出手之時,刻意隱瞞自己真正的師門,自然發揮不出真正的實力。但僅是這樣,都讓白慕衣躲避得十分狼狽,黑衣人的真正武功實是高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劍光縱橫,扇風卻是愈來愈遲緩。
再勉強抵擋了五招。銀色劍光速度更快,宛如一道閃電在面前劈開——白慕衣手中的白紙扇被長劍劈成了兩截。
“你不是我的對手,束手就擒吧!”黑衣人手持長劍,瀟灑地抵在白慕衣心口處。
白折扇掉落在地上,白慕衣身上未攜其他兵器,他眸光流轉,以一種獨特心法默運真氣,頓時一道冰涼氣息從丹田直沖頭頂百會,這股冰涼氣息瞬間流遍了全身。
他揮掌朝前拍出,森森寒白之氣繚繞在黑衣人的長劍與手腕。
“你……你居然會‘洗塵心’?”
黑衣人驚嘆之極。
白慕衣乘他這一驚,立刻貼著墻壁,身影如梭,帶著一身森寒之氣,翩然躍出窗外。
花廳內粉色垂簾之中,身材窈窕的女子面容朦朧,琵琶聲隨著她十指飛旋,陣陣脆響傳遍每一個角落。
一曲未畢,忽有一點星芒從花廳的某個角落襲來。
星芒落在粉色垂簾中間,簾子應聲撕裂開來,坐在里面的女子頓時驚嚇得不敢動彈,琵琶聲頓止,外面的客人們大聲喧囂起來——這女子不是芳華。
“綠柳,你怎么會在這里?芳華在哪里?”老鴇慌亂地沖上去。
“搞什么啊?老子花費了這么多銀子,聽的居然不是芳華的琵琶!老鴇,退我們銀子!”
“沒錯,退銀子!”
老鴇又怒又急,剛要一巴掌甩在那少女臉上。
花廳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幽婉的輕嘆:“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
眾人轉身,仿佛見到了九天之上的仙子,她身穿薄如蟬翼的紫色宮裝,踏著輕快地舞步,一聲輕吟,一聲弦音,她反手彈著琵琶,就在眾人的且瞪口呆中,步到了花廳的舞臺中。
坐在臺上彈琵琶的少女,驚喜地喊:“小姐……”
仙子對少女點點頭,繼續輕吟:“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軒。”
尚雪琦和秦錚坐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正是芳華,她如此出場,頓時引得客人們高聲呼好,自然再沒人提起之前之事。
尚雪琦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語:“這是她故意安排好的?為什么看上去總有些古怪……”
不知道破衣裳找到線索了沒有。她暗想。
六、受托赴島
子時,尚雪琦與秦錚回到了秋景客棧。
房間里漆黑一片,尚雪琦正要去點燃蠟燭,卻聽角落里傳來一聲冷冽的怒斥:“住手!”
尚雪琦一聽到白慕衣的聲音,心里驚喜交加,手上動作卻沒有停。
燭火剛被點燃,“沒聽見我叫你不要點么?”白慕衣的聲音冷得嚇人,尚雪琦轉頭去看他,正好迎上他那雙宛如寒冰的眸子,與平日那個雖然很喜歡使壞,但總是愛護她的破衣裳簡直判若兩人。
“破……”尚雪琦又怒又驚,抖著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錚見情況不對,滅了蠟燭,勸道:“雪琦,或許白兄是遇到什么危險,我們先讓他靜一靜。”
尚雪琦一聲不吭,寂靜的黑暗里,只聽“滴答”一聲,似是有水珠落到了地上。
角落里,傳來白慕衣的呼吸聲,從幾乎細微無聲,到漸漸恢復了正常。“對不起,我……我以后不會再這樣對你說話了。原諒我。”
在黑暗中,只有她心跳的砰砰聲。
秦錚見白慕衣似乎恢復了正常,點燃了蠟燭。
燭光里,白慕衣一切如常,仿佛剛剛那個冰冷可怕的人,不曾出現一般。
尚雪琦放下心來,乖巧地轉移話題,說起在百花樓發生的變故,白慕衣認真聽完,忽地頓悟:“從時間上來看,襲擊我的黑衣蒙面人可能就是芳華。可她一名歌妓,又怎會有如此武功?”
“你被人襲擊了?還是芳華?”尚雪琦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剛才心情不好……”
“慕衣,究竟怎么回事?你在芳華房里可發現什么線索?”秦錚問道。
白慕衣將自己潛入芳華房間的經過,說了一遍,尤其是花盆中藏著的灰布包袱,還有武功高得出奇的黑衣蒙面人。三人一起算了算時間,黑衣蒙面人襲擊白慕衣的這段時間,正是有人代替芳華彈琵琶的同一時間。
“霍元爽尸體是在芳華船底下被發現的,現在芳華又搖身一變,變成了武林高手!難道,她和沈惡盜是一伙的?”尚雪琦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這結論可能下得太早。”秦錚想了想,分析道,“假設芳華是殺死霍元爽的兇手,她為什么要把尸體綁在自己的坐船底下,尸體被發現之后,她的嫌疑最大。還有,慕衣也沒有在她的房間里發現鎮國玉璽,而清夢居玄金銅盒里的鏢物如果證實就是鎮國玉璽,那么芳華又為了什么要殺人?”
尚雪琦做了個鬼臉:
“好像蠻有道理的。但她武功那么高,卻跑去做了歌妓,不是為了偷鎮國玉璽,那又是為了什么?”
“你剛才說,琵琶彈到一半,突然有什么東西打到了簾子上,所以簾子才會裂開,大家才知道芳華根本不在里面?”白慕衣似是想到了什么。
“好像是暗器,又小又快。”
“如此說來,還有另一名高手當時也在花廳之內,他故意發暗器,讓我們知道芳華就是襲擊我的黑衣人。”白慕衣繼續推測,“此人究竟是敵是友?若芳華不是兇手,那此人卻故意讓我們懷疑到她身上,豈非說明……”
“他才是真正的兇手!”尚雪琦眼睛一亮,立刻明白過來。
秦錚點點頭:
“但是,我們卻沒辦法知道,這名高手究竟是誰。”
白慕衣嘆了口氣:
“光靠眼下這點證據和線索,我們根本無法找出藏在云霧里的兇手,更何況他要么是武林高手,要么有武林高手在幫他。”
“武林高手,而且神出鬼沒,又擅長發暗器……”尚雪琦若有所思,很快又得出了結論,“破衣裳,不用懷疑啦!這不就是沈惡盜么?殺了霍元爽又把他的尸體綁在人家船底下,來無影去無蹤,揭露芳華不在,不就是為了讓我們懷疑芳華么?他就是為了偷鎮國玉璽的嘛。偷了第一次,又準備偷第二次。”
“雪琦,你說神盜奇門門主沈逸威才是這背后的真正兇手?”秦錚很是吃驚。
“這沈惡盜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哼!”尚雪琦握緊粉拳,狠狠地道。
“如果只是再盜一次鎮國玉璽,以沈逸威的本事,何必需要殺死兩名鏢師,引來干戈風波?”白慕衣若有所思,一語點中關鍵。
尚雪琦做了個鬼臉:“說不定他喜歡殺人……”
正在這時候,房外走道上傳來腳步聲,最后停在他們房門外:“柳墨青奉楚盟主之命,前來拜訪。”
“哦,是那個溫柔斯文的柳副盟主?”尚雪琦嘻嘻一笑,過去把門打開。
柳墨青依然是一襲藍衣,容顏如玉,俊眸靜如幽潭。
“柳副盟主,不知楚盟主有何吩咐?”白慕衣淡淡問道。
柳墨青也不轉折,直接步入主題,道:“從八名鏢師口中,我們套出了鏢物是要運去洞庭湖盤龍島,交由神蛟幫幫主關怒濤。盤龍島地形復雜,初次上島,很容易陷身其中,更不用說順利來回了。”
“所以,楚盟主想以保謝幽寒作為代價,讓我們先去盤龍島探路。”白慕衣接口道。
“不,白門主你錯了。”柳墨青苦笑,他輕輕搖頭,“謝老板本是無辜,楚盟主不能救他出來,只能盡力拖延,這是我們風雨盟應盡的責任。其次,盤龍島探路一事,乃是懇求。”
尚雪琦第一個心軟:“破衣裳,既然楚盟主答應幫幽寒哥了。我們就去一次盤龍島吧,反正我也沒去過。”
白慕衣皺著眉頭,并不應聲。這丫頭莫非以為是去看風景?盤龍島作為洞庭湖第一幫神蛟幫的地盤,絕不僅僅是地形復雜那么簡單。
沉吟片刻,白慕衣道:“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
“明日,會有一個名叫‘陸伯’的船公在岳州碼頭等三位。他是我們風雨盟的人,負責把三位安全送上盤龍島。”柳墨青眼中流露感激之色。
“我們怎么回來?”尚雪琦忍不住補充問了句。
“我與楚盟主將于酉時,帶著鏢物抵達盤龍島。屆時,等玄金銅盒打開之后,有三位暗中相助,必定可以順利帶回鎮國玉璽。”柳墨青微笑道。
“要是沈逸威來搶,怎么辦?”尚雪琦很是擔心。
“若是他真的會來,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柳墨青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愿,他不會來。”
七、盤龍神蛟
白慕衣三人在岳州碼頭,找到了看似普通船公的陸伯,陸伯的船上放著好幾箱子衣物,小船在洞庭湖上蕩蕩悠悠,一個時辰之后,三人看到了盤龍島。
白慕衣三人藏身于衣箱中,被卸下了小船,三人在里面顛簸,沒過多久,就被安放在某個房間里。
等聽不到任何聲音了,白慕衣三人依次跳出衣箱,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探路要緊。立刻出發吧。”尚雪琦十分興奮。
秦錚沉思片刻,低聲道:“我們是一起行動,還是分開來?”
“分成兩組,秦兄單獨一組,查看島東。我與雪琦一組,查看島西。”白慕衣毫不遲疑地說。
“島那么大,不如我也單獨一組。三個人分開來,是最快的!”尚雪琦有自己的主張,不等他們回答,就躍出了窗戶。“我去東面,一個時辰以后,回這里匯合。”
“秦兄,島西就交給你了。”白慕衣話音剛落,白色身影瀟灑地追著尚雪琦。秦錚慢了半拍,除了無奈地長嘆一聲外,只能聽話地去島西了。
尚大小姐頭一次來到湖匪幫的地盤,既緊張,又興奮。聽說神蛟幫有身長九尺的奇人,還有足有兩人肥的大塊頭,她從小聽這些故事長大,現下就把盤龍島當成了探險寶地,自然不想讓破衣裳跟著,破壞探險樂趣。
尚雪琦從倉庫一直探到了正東面的練武場,大好的晴天白日,練武場里卻一個人也沒有,曬著一大堆被子和稻谷,四面長廊上掛著很多臘肉。
她失望地揉了揉眼睛,這里到底是神蛟幫土匪窩,還是普通的百姓人家?本來預感會很驚險刺激的盤龍島之行,變成徹底無聊地環島溜達了。
尚雪琦在大樹上伸了伸懶腰,正想回去找白慕衣和秦錚,突然,在練武場的西面院落,傳來女子的呼救聲:“救命啊!放開我!”
“果然是個土匪窩!”
尚雪琦滿眼的興奮,飛身朝西面院落掠去。她匍匐在屋頂上,低頭看向院內,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抓著,那男的又高又壯,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一看就不是好人。
“求求你們放了我,我家相公還病臥在床……”女子一邊掙扎一邊哭泣。
男人用繩子綁住女子的手,冷笑道:“既然到了我們盤龍島,就安心做我們幫主的女人。要再敢逃,我們幫主可不見得會憐香惜玉了!”
“放開她,死土匪!”
紅色身影輕巧落地,尚雪琦抽出纏在腰上的靈蛇軟鞭,
“啪”的一聲,鞭子重重甩向那高大男子。
那男子狼狽地滾落地上,這才勉強躲過了鞭子,見來人功夫比自己強上許多,甩下旬狠話,倉皇逃走:“等我們兄弟來了,有你好看!”
“這位姐姐,你還好吧……”尚雪琦立刻去幫女子松綁。
女子感激地望著尚雪琦,連聲道:“多謝女俠,謝謝……”
“路見不平,拔刀……拔鞭相助,是應該的嘛。你快跟我走吧,等下要是人那些惡人來了,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
尚雪琦握著女子的手,忽聽一聲幽幽地低笑:“尚小姐累不累,先睡一會兒吧。”
“什么……”尚雪琦一愣,鼻子里突然聞到一股甜甜的香氣,頓時人事不知,昏倒在那女子懷中。
“嚴武,帶她去揚威堂。”女子淚痕未干,臉上卻換上了截然不同的冷冽神情。
剛才“溜走”的高大男子奔了過來,打橫抱起昏迷不醒的尚雪琦道:“是。”
白慕衣飛快繞著盤龍島轉了一圈,讓他疑惑的是,神蛟幫不僅守衛松散,而且連巡邏的人都不見幾個。顯然,很有問題。
“雪琦!”他暗惱自己大意,怎么能讓雪琦單獨行動……
很快,他在東面一間高大的廳堂里,發現了雪琦——紅衣少女雙手被緊緊地反綁在背后,昏迷不醒。
白慕衣躲在對面大樹上,心急如焚,卻也知不能輕舉妄動。
“白門主,還不現身么?莫非想等你心愛的姑娘人頭落地,再出來替她收尸?”在雪琦的身側,黃衣女子笑靨如花。
白慕衣苦笑,從容地飄然落地,緩步走到黃衣女子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關夫人好。不知我家雪琦哪里惹怒了夫人,在下先替她賠個不是,還請夫人手下留情。”
他神情自然,口氣溫柔,仿佛他們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白門主果然機智過人。”黃衣女子露出了詭異莫測的微笑,“我是神蛟幫幫主的夫人,我叫穆雅。白門主,你束手就擒吧。”
白慕衣嘆口氣,無奈地送出雙手,幾個高大的男人上前來,用繩子將他嚴實地捆住。
秦錚是最后一個被關進來的。
三人無奈對視苦笑,這不就重聚了。只不過,是神蛟幫的地牢。
漆黑潮濕的地牢盡頭,三人分別被綁在一根柱子上,身上縛著粗重的鐵鎖鏈,外面還有數道牢門,和十幾個大漢守衛。
簡直就是插翅難飛!
八、意外之助
秦錚忽然開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么?我們三個是昨天半夜才決定來盤龍島的。但他們根本是早有準備,早知我們一定會來。”
“唔……”尚雪琦回想黃衣女子喊救命那幕,“果然是早有預謀!”
“是陸伯,那個船公!”尚雪琦狠狠地道,“只有他才有機會。”
“未必。如果是他,當藏著我們的衣箱被運人倉庫的時候,他們就可以抓住我們了。”白慕衣沉思,
“說起來,知道我們今日會來盤龍島的,只有楚豐儀與柳墨青。”
“他們有什么理由要這么做?”秦錚苦思,無解。
“難道是芳華?”白慕衣眼睛一亮,“如果她真是那名武林高手,要是當時跟蹤我到了秋景客棧,知道我們會來。她想辦法知會了神蛟幫……不對,她沒有動機。”白慕衣自顧自地低頭沉思,“如果她是為了奪取鎮國玉璽,為什么要與神蛟幫串通?一旦神蛟幫得到鏢物,她就更不可能奪走。還不如在順通鏢局身上動腦筋……”
地牢入口處,忽然傳來幾聲輕微的響聲,三人互相看一眼,眼中閃過疑惑之色。
片刻后,一名蒙面黑衣人閃身到了牢門外,“格噠”一聲,挑開了門鎖,他望向三人,低聲道:“我救你們出去。”
“閣下是誰?”白慕衣問道。
“此刻不便多問。”蒙面黑衣人的手法快得驚人,解開三人身上的繩索和鐵索道,“跟我走。”
四人毫無阻礙地順暢抵達出口處,靠近出口處的守衛,全都東倒西歪。
他們身上無任何傷口。
秦錚狐疑地望著前面的蒙面黑衣人。
白慕衣目光明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言不發地隨同蒙面黑衣人走出了地牢。
地牢外十分安靜,蒙面黑衣人第一個邁步出了地牢,“嗖——”的一聲,一把飛劍從左邊突然飛襲而來,蒙面黑衣人雖吃驚,但身形快如閃電.疾退半步,飛劍撞在地牢墻壁上,自行旋轉著又飛了回去。
“先別出去。”黑衣人吩咐了句,自己先躍了出去。
左邊又出現了一名蒙面黑衣人,但身形相對較瘦小,他不發一語,手中長劍挽了個瀟灑的劍花,逼到蒙面黑衣人身前,挺劍便刺。
“借鞭一用。”蒙面黑衣人話音剛落,尚雪琦一直纏在腰間的靈蛇軟鞭眨眼到了他手里,她來不及驚呼,便被眼前的打斗吸引住了。
蒙面黑衣人手中有了鞭子,便不再退縮,奇詭的鞭法施展開來,一時間與對方的長劍斗了個不相上下。蒙面黑衣人勝在輕功絕頂,身法閃避奇快,而對方劍術超高,既變幻莫測又精準無比。
白慕衣凝神細看新來的黑衣人劍法,飄逸瀟灑又端凝有度,分明是大家風范。想到這里,他心念一動,疾步走出去。
“破衣裳!”雪琦拉他不及,只得跟著走出去。三人剛踏出牢門出口。持劍的黑衣人便停了手。
“原來你們都已脫困了。我也是來救人的。”長劍垂落,長鞭自然也不再攻擊。
使劍的蒙面黑衣人迅速插劍回鞘,扯下蒙面的黑布,向白慕衣三人走去。
“是你!怎么可能……”尚雪琦瞪大眼。
“為什么不可能……”她輕淺一笑,流露出無限風情,竟然是岳州百花樓花魁芳華,
“昨天晚上,白門主夜探我房間后,我便跟著你們到了秋景客棧,順便聽到了柳副盟主的話。于是,今日便早早等在碼頭,跟蹤你們一直到了盤龍島。我知道你們很驚訝,但現在還不是解釋的時候。先跟我回船上去,再和你們慢慢說。”
她說完,望了另一個蒙面黑衣人一眼,他也將蒙面的黑布扯掉,他是嚴武。
“先一起上船。”芳華沒有多問,四人跟著她,沿著島上的崎嶇小路,找到了她藏在山洞里的坐船。
當船遠離盤龍島,嚴武撕掉了他的人皮面具,一張俊美又銳利的面孑L露了出來。
“沈惡盜!怎么會是你?”尚雪琦驚怒交加,第一反應是想揮拳頭打人。
沒錯,假扮嚴武,又救他們離開地牢的蒙面黑衣人,正是赫赫有名的神盜奇門門主沈逸威。
九、懲惡女俠
“我的真名是林憶芳。”
“玄劍門大弟子林憶芳?難怪劍術如此了得。”沈逸威喝著茶,喟嘆道,不知是因為這茶香,還是因為這佳人。
“玄劍門長老馮英華的親傳弟子林憶芳?”白慕衣一怔,這答案也出乎他的意料,
“林女俠怎么會變成百花樓花魁芳華的?不過,比起殺死霍元爽來說……這還不算驚世駭俗了。”
尚雪琦驚訝地瞧著林憶芳。
秦錚亦是一愣:“什么?霍元爽,是林女俠殺死的?”
“沒錯,人是我殺的。”林憶芳居然也應了,“白門主,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當霍元爽的尸體從你船底下被發現的時候,你作為第一嫌疑人,卻是出奇的冷靜。這種冷靜,有兩個原因,一是腦子太傻不知道利害,二是因為早就知道。很顯然,林女俠必然是因為知道,所以才特別冷靜。第二,在霍元爽身上找出了屬于你的名字玉牌,但當時我們均不知你就是玄劍門的高手,所以才會作出完全相反的錯誤判斷,認定你不是兇手。第三,在林女俠的房間里,藏著一個灰布包袱的花盆。藏得這樣匆忙,又沒有辦法做其他處理,這包袱一定與死去的霍元爽有關。第四,既然昨夜的芳華都可以用‘分身術’來守在房間里,那么霍元爽若是死在芳華彈奏琵琶的同一時間,也完全可能實現。”
白慕衣一口氣說完,最后問道,“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把他的尸體綁在你的坐船底下?”
“白門主之所以想不明白,恐怕是因為,”沈逸威抿唇微笑,“這根本不是她做的。”
“當晚我殺了霍元爽,將他的尸體埋在清夢居后院水池邊。”林憶芳回憶著,“那天晚上,我回房間,遇到了一名神秘人,他盜走了我的名字玉牌。玉牌從霍元爽的尸體上被搜出來,我也很意外。”
“還有一個人?”秦錚困惑了。
“所以,昨夜林女俠把我錯認成了那個人?但是我很好奇,林女俠為什么知道我會來?”白慕衣亦是不解。
“有人在房間里留了字條,上面只有八個字‘故人再訪,玉牌還贈’。”林憶芳邊說邊取出了字條,攤開來。
看著字條上的字跡,白慕衣忍不住笑了出來。
“果然是模仿我的筆跡。”沈逸威頭探過來,只看了一眼,也笑了,“本門主的筆跡天下流傳,能夠模仿一點也不稀奇。”
“暫時想不出來這人究竟是誰,不如先來討論下梅玉珊的死,如何?”白慕衣微微一笑,別有深意地望了林}乙芳一眼,“以林女俠的身手,想要殺死武功不過末流的梅玉珊,簡直是……”
“易如反掌。”林憶芳接過話,看了一眼白慕衣。
“我可沒有指認林女俠你是兇手。”白慕衣又笑開來,
“既然林女俠殺她易如反掌,又為什么要費這許多功夫把她扔到水池里,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讓她自己慢慢溺死呢?”
“白慕衣,你到底想說什么?”林憶芳秀眉一緊,冷傲地凝視著他。
“我們曾查看過清夢居后院水池,水池邊埋了一雙繡花女鞋,后來從府衙仵作處證實,梅玉珊尸身上并未穿鞋。如果這雙鞋是她的,那么關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便大為有趣了。”白慕衣刻意賣了個關子。
“當——”下一刻,銀光閃爍,長劍出鞘,架在白慕衣的脖子上,林憶芳瀟灑利落地出劍,露出迷人的微笑:“姑娘我從來不喜歡被人吊胃口。白門主,你要么一口氣說個清楚,要么嘗嘗我這把青芒劍的滋味。”
白慕衣脖子上架著劍,也不害怕:“梅玉珊的繡花鞋上一點水跡都沒有,應當是在入水前,就被脫下來了。所以我試著猜想,當日梅玉珊本與人約好一起在水池游玩,現在天氣又有些炎熱,她本來是脫下鞋子,把腳放入水池中尋涼。就在這個時候,她等的人來了,突然出手,點了她的軟麻穴后,將她推入水池里,才會讓梅玉珊溺死在這個根本淹不死人的水池里。”
“莫非是霍元爽?他們師兄妹總是在一起的。”尚雪琦立刻推想到了,卻心中存疑,“但是,他好像有不在場證明。”
“不錯,梅玉珊被殺前一夜,有幽寒為證,證明他一整夜都有不在場證據。”白慕衣補充道。
“對,他和幽寒哥一起喝酒,后來喝得大醉,等他第二天恢復清醒的時候,梅玉珊早就死了。那么,如果說霍元爽不是兇手,殺死梅玉珊的兇手又是誰?”尚雪琦搖搖頭表示困惑。
“兇手自然還是霍元爽。”秦錚沉吟許久,緩緩地分析道,“他或許制造出了讓大家都信以為真的不在場證據,但兇手卻只可能是他。”
“梅玉珊是與誰約在水池邊的?誰又能讓梅玉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點穴推入水池中溺死?唯一的人選只有霍元爽,他是梅玉珊的師兄,也是她最相信最親的人。我猜想,他騙梅玉珊先去水池邊等他,然后故意找幽寒一起喝酒,讓幽寒變成了他不在場證明的見證人,在這中間,他乘著一個好機會,悄悄到了水池邊,害死了梅玉珊,再把她的繡花鞋匆匆埋入土里。等清夢居被查封之后,他本想取走繡花鞋,只可惜沒等到這機會,他卻死了。”白慕衣輕搖折扇,悠然道來。
尚雪琦驚訝之極:“你們是怎么推理出來的嘛?沒頭沒尾的,太想當然了!”
白慕衣笑著道:“笨丫頭,還記得我們到達清夢居時,你遇到的那個叫阿肥的少年么?”
“砍樹怪的呆子嘛!當然記得啦,他怎么……”尚雪琦說到一半,靈光忽然一閃,“啊,等等!砍樹怪?破衣裳,你的意思是那棵倒下來的樹,就是他砍的?他砍樹和霍元爽有什么關系?”
白慕衣微笑不語。
片刻后,尚雪琦果然自己頓悟了,“啊!阿肥說的那個好哥哥,一定就是霍元爽!他大概曾扮過什么樹怪嚇到了阿肥,然后再裝成好人哥哥,教阿肥只要在某個時辰去把那棵樹砍了,樹怪就不會去纏他了吧。”
“雪琦果然聰明!”秦錚沖她點點頭。
“對!當時阿肥一邊砍樹一邊鬧騰,搞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清夢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連幽寒哥都忍不住過去看個究竟。于是,霍元爽就乘著所有人都靠近西廂看阿肥砍樹的機會,從東廂二樓一躍而下。東廂與西廂相距三十來步,等他殺害了梅玉珊再施展輕功回來的時候,恐怕幽寒哥還來不及把阿肥趕走呢。霍元爽再猛灌自己酒,真的醉倒不起了。最終,他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水池邊,殺了人之后再迅速回去。布置下了天衣無縫的不在場證據。”尚雪琦一口氣說完,得意洋洋地瞧著白慕衣。
“梅玉珊與霍元爽的死因算是弄清楚了。”白慕衣看了看一直閑在旁邊的沈逸威,“其實,我更想知道,沈門主怎么會移駕盤龍島?”金奇令
“那是因為,我接了無影洞的賞金令,在盤龍島守候鎮國玉璽的到來。兩天前,我收到消息,風雨盟說是我從皇宮藏寶閣盜走了鎮國玉璽,而且言辭確鑿,說既有人證又有物證。”沈逸威玩味地笑笑,“我本想按兵不動,等順通鏢局的人到了再行動。沒想到,故人來訪,還全都變成了階下囚。”
“東西,不是你偷的么?”白慕衣瞇起眼睛,陷入沉思。
“依照風雨盟的說法,我在藏寶閣盜了第一次,在梟城交易之后,又準備來盜第二次。如果我真是這樣想的,那么根本就沒有必要來盤龍島,與其冒那么大的風險與神蛟幫為敵,還不如直接在順通鏢局就把東西截下了。”沈逸威神色自如,眸光流轉。
林憶芳忽然道:
“為什么風雨盟會認定是沈門主盜走了鎮國玉璽?”
“楚盟主說,曾在當日午時,在房門口發現了沈逸威的字條,根據字條所說,沈逸威會在子時前往皇宮藏寶閣盜走鎮國玉璽。他和柳副盟主與子時守在藏寶閣,突然燈火全滅,漆黑中柳副盟主與沈逸威過了十幾招,柳副盟主的左邊肩膀上還中了一劍。隨后,柳副盟主追了出去,卻終究追丟了人……”白慕衣將楚豐儀的話復述了一遍。
“字條……哎,字條?!”尚雪琦跳了起來,小船跟著搖晃起來,“這字條如果不是沈惡盜寫的,那么接下來鎮國玉璽被盜,還有柳副盟主被刺受傷,就該另有真兇了。”
“柳副盟主,柳墨青……”白慕衣面色一沉,“此人給我的感覺,總有些古怪。”
尚雪琦瞪大眼睛,拼命搖頭,大聲道:“怎么可能?柳副盟主對楚盟主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哎!再說了,他這樣害我們,對他又有什么好處?他和楚盟主酉時也要去盤龍島啊,我們被抓了,沒人幫忙,他們怎么把鎮國玉璽帶回去?”
白慕衣折扇一收,道:“我們馬上回岳州。”
半個時辰后,小船抵達岳州碼頭。
尚雪琦問碼頭邊的船工,才說了楚豐儀與柳墨青的長相,船工立刻道:“是有這么兩個人。他們在一個時辰前就坐船離開碼頭了。”
“柳墨青曾說,他們會在酉時出發,但此刻不過才申時。”秦錚嘆道,“他果然有問題。”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回盤龍島。”白慕衣神色顯得有些緊張,率先回船,余人迅速跟上。
小船掉頭,返航盤龍島。
沈逸威乘此空隙,向大家補充解說:“無影洞與軒轅翼的梟城一樣,是獨立于朝廷與武林之外的所在。洛州梟城天下聞名,專門販賣見不得光的黑貨。無影洞洞主夜叉鬼面雖然沒有高手環繞,但卻因在黑白兩道人脈極廣,能做別人做不來的買賣,比如買兇殺人、盜竊各類奇珍異寶等高難度差事,會有各種意想不到的絕頂高手接差,再難的任務都會順利完成,比起梟城來,無影洞更為神秘隱蔽,夜叉鬼面究竟是誰,至今也無人知道,具體地點每次都會改變,只有我們這些賞金獵人會被秘密告知。賞金令依據難度與賞金多少,分為十種,純黑色的圓形賞金令是最苛刻的——必須在規定的時間與地點內,完成任務,然而也是賞金最高的。”
他從懷里掏出來一塊黑色的圓形小木牌,上面依稀刻著個“壹”字,木牌在他手中一分為二,中間藏著一頁薄紙,他捏起攤開——
七月十五至七月二十五,洞庭湖盤龍島,順通鏢局,鎮國玉璽。
尚雪琦詫異地回頭,看向白慕衣:“今日就是七月二十五呀?說起來,正好是順通鏢局應該把鏢物送到盤龍島上的日子!”
“世上之事豈會有如此巧合。”白慕衣微笑了,
“托鏢之人與發放賞金令的,應該是同一個人。這分明是一個天衣無縫的局。”
“救你們,果然是做對了。”沈逸威笑得很燦爛,“真沒想到,居然會和你們站在一起……”
“此去盤龍島危險重重,有沈門主同行,可令人放心不少!”白慕衣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懸在半空。
沈逸威毫不遲疑,同樣伸出手。與白慕衣握了一握。放開。
“沈門主一諾,千金不換。”白慕衣微微一笑,展開了白紙折扇。
十一、風雨之盟
青衣男子恭敬地將玄金銅盒呈上來,交給揚威堂內居中而坐的黃衣女
“順通鏢局,果然厲害。”黃衣女子笑得飛揚灑脫,接過玄金銅盒,擱置于茶幾之上,
“二位遠來是客,不如先在盤龍島休息一日。”
“也好。”青衣男子淺笑點頭。
隨即,與他同來的藍衣男子被帶到了盤龍島西面的客居。
“墨青,白門主他們……”
藍衣男子走出房門,見無異樣,這才走入房間,合上門,低聲答道:“他們都在這里,盟主安心。我們的計劃萬無一失。”
“等天黑之后,我們立刻行動。”青衣男子低聲道。
正在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什么人?”柳墨青推開門,對面屋檐之上,立著一名黑衣男子,那男子臉上蒙著黑布,在用傳音入密與柳墨青說話,“柳副盟主幸會啊,在下沈逸威,據說是盜取了藏寶閣鎮國玉璽的人。今日特來,想與柳副盟主詳細討論此事呢。”
柳墨青神色大變,轉身對楚豐儀道:“豐儀,自己小心!我去看看。”話音剛落,青影如梭,追著蒙面黑衣男子遠去了。
他們前腳剛走,一把輕搖的白紙扇突然出現在房門外,白慕衣面帶微笑,悠然步入了房間之內:“楚盟主,在下有些話想要單獨跟你說。”
“白門主,你果然到了。尚姑娘和秦公子可安好?”楚豐儀點點頭,他只當白慕衣三人是依原計劃,留在盤龍島接應他們來的。
白慕衣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坐到楚豐儀的身邊,幽幽地道:“不太好。我們一到盤龍島,就中了神蛟幫的陷阱,三個人一起被關進了地牢。”
“盤龍島果然非同小可!”楚豐儀嘆了口氣,“白門主能夠脫身,想必尚姑娘與秦公子也應當沒有危險了吧?”
“不是我們自己脫出來的。而是被一個人救出來的。”白慕衣輕搖折扇,“楚盟主,你猜救我們出來的是誰?”
不等楚豐儀回答,白慕衣幽幽一笑,“是沈逸威。”
這四個字說來很輕,楚豐儀卻陡然變了臉色,從椅子上躍了起來,卻又聽白慕衣問道,“在下想問問楚盟主,當日藏寶閣之內,楚盟主可曾親眼看到了沈逸威?”
“不曾。”楚豐儀緩緩說出這兩個字,隨即戒備的目光里忽然有了一絲了然。
“楚盟主莫非還不明白?”白慕衣望著楚豐儀,滿是憂色,“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設計出來陷害楚盟主的局。”
楚豐儀神色變了變,“愿聞其詳。”話音剛落,他便坦然坐下。
“這一局起于沈逸威的字條,自楚盟主見到字條后,便先人為主地認為,藏寶閣內若少了東西,自然是沈逸威作的案。第二步,楚盟主與柳副盟主留守藏寶閣,時辰剛到,果然有神秘人出現,熄滅了燈火,并與柳副盟主搏斗,還打傷了柳副盟主的左前肩膀,于是沈逸威留條盜寶就變成了證據確鑿的事實。
“在這其中,出現了第一個疑點——如果柳副盟主真是被沈逸威刺傷,那么傷口也不應該是在肩膀處。如果真要偷襲,他應當是從背面進攻,而不是與柳副盟住正對面,讓他把沈逸威看個一清二楚吧。這一疑點,且容在下稍后解釋。
“第三步,從梟城流出的鎮國玉璽被人買走,由順通鏢局即將送抵岳州。在下猜想風雨盟一定有相當強大的消息網,所以能得到這一消息,也屬平常。于是,楚盟主為了尋找鎮國玉璽,不得不親自出馬,與柳副盟主一起到了岳州。這一步沒有任何破綻。
“唯一的不合理之處,是在我們與你們同船的時候,不知楚盟主是否留意到,當時柳盟主并未下水救人,那雙鞋子卻已經濕了。等后來芳華坐船漏水,我們幾人多少都有些驚訝,唯獨柳副盟主臉上居然毫無訝色,神情淡定地率先離船救人去了。這是第二個疑點。”
白慕衣頓了頓,嘆了一口氣,“至于抵達岳州以來,順通鏢局梅玉珊與霍元爽之死,表面看起來十分偶然,但仔細想想,正因為他們的死,才會逼得楚盟主你,不得不裝扮成順通鏢局的鏢師,隨同柳副盟主前往危險重重的盤龍島。換一個角度來想,假如這兩人不是死于偶然,那么究竟是誰非要他們死不可,又究竟是誰非要把楚盟主逼去盤龍島呢?再仔細推敲下去,楚盟主如果死在了盤龍島之上,恐怕沒有任何人會覺得奇怪吧。而楚盟主你死了之后,柳副盟主依靠聲望與實力,便是當然的下一任盟主了。”
“白慕衣,墨青是我的兄弟,我絕不容你這樣污蔑他!”楚豐儀大怒,話音未落,掌風便朝白慕衣襲來。
白慕衣不理會楚豐儀聞名天下的風華掌:
“不如先聽在下把之前兩個疑點解釋清楚。”
楚豐儀的右掌凝在白慕衣身前,冷冷地道:“你說。”
“柳副盟主的傷口之所以在左前肩膀,那是因為,那劍傷根本不是沈逸威刺的,而是他自傷的。至于柳副盟主的鞋子會濕,又對芳華坐船漏水毫無訝色,是因為他先一日深夜便來過岳州,親眼目睹了霍元爽被人殺死,隨后又將霍元爽的尸體裝入黑布袋,綁在芳華船底,再砸壞幾塊船板。于是,次日,我們這一船人都能親眼看到霍元爽的尸體是從芳華坐船底下拖出來的,他的死變成了復雜的疑案,同時看起來也更像是沈逸威做出來的手筆。當柳副盟主匆匆趕回楚盟主身邊后,自然是沒有時間去換鞋子了。”
白慕衣目光炯炯,“我們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所以,他誘導我們先來到盤龍島,而我們一到了盤龍島,就中了機關陷阱,被困地牢,也就無法在他們行動的時刻,幫到楚盟主你了。若在下沒有料錯,當日署名‘沈逸威’的字條,恐怕正是柳副盟主的作品。”
白慕衣一口氣說完,最后道,“楚盟主,此刻盤龍島上危險重重,不宜久留。請楚盟主與我們速速離開,至于鎮國玉璽,一定會有辦法取回來。”
楚豐儀臉現怒色,拂袖道:“僅憑你一面之詞,就讓我懷疑與我風雨同舟的好兄弟?這些年來,墨青陪我度過了多少難關與生死劫難,如果他想要我的命,何必設局?只要他說一聲,拿去便是。”
“此事本與就你們無關,若諸位愿意繼續留下來,楚某感激不盡。若是諸位想要離開,楚某也絕不阻攔。”楚豐儀面若寒霜,冷冷望著白慕衣。
門外守候的尚雪琦終于按捺不住,跳了進來,指著楚豐儀:“就算你是了不起的風雨盟盟主,但你真是個沒有腦子的大笨蛋!柳墨青就是看明白了你這個豬腦袋,所以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對付你。可笑你還相信他!”
“哼!破衣裳,我們走啦!像他這種蠢人,誰要留下來幫他?”尚雪琦拉著白慕衣的胳膊,朝門外走去。
一盞茶之后,沈逸威與大家會合。
白慕衣、林憶芳、沈逸威和尚雪琦,四人躲在屋檐之上,秦錚留在船上,以防萬一。
“我在盤龍島上繞了三圈,繞到最后一圈的時候,好像看到遠處湖面上有很多船,但不知是不是朝這里開來。”沈逸威低聲道,
“如果要下手。現在應該是最好的時機。柳墨青還在磨蹭什么?”
“不,柳墨青應該會先和楚豐儀一起去查看玄金銅盒,確認里面是鎮國玉璽之后,再動手。我們等他們出來,跟上。”
沒過多久,兩抹黑色身影從楚豐儀的房間一躍而出。
四人不緊不慢地尾隨,先后抵達了位于盤龍島中央的銅樓,這是座完全用銅澆鑄出來的樓,一共兩層,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門。
這里是神蛟幫存放貴重物品的地方。
柳墨青與楚豐儀到了門口,打暈了守衛后,柳墨青拿出把鑰匙,打開銅樓的門,二人一起走了進去。
“我們下去!”
“柳墨青,既然你說鎮國玉璽是我盜走的。我不拿它,豈非對不起柳副盟主對我的看重?”沈逸威身法快如閃電,但昕得他說話,沒人看到他的身影,他已經進出了銅樓一次,手上捧著玄金銅盒。
“喲,這種鎖也敢拿出來用?”沈逸威僅用左手隨意撥了幾下,
“啪”的一聲,鎖開了,他打開玄金銅盒,從里面取出了一塊雕刻著龍的玉石。果然便是傳說中的鎮國玉璽。
“柳副盟主,還沒多謝你請我們吃的牢獄飯呢?呵呵,那種滋味可真是生不如死。我想著,應該找個機會讓柳副盟主你也嘗一次。”
夜色下,沈逸威捧著鎮國玉璽瀟灑轉身,白慕衣搖著折扇走到他身邊,邊走邊微笑道。尚雪琦與林憶芳悄然跟在他們后面,滿臉戒備地四下張望著。
“白慕衣,你竟是沈逸威的同伙?可嘆我和豐儀還那么看重你!”柳墨青臉色一沉,素來溫柔斯文的男子,臉上陡然遍布殺氣,冷冷地凝視他們。
他取下背后的油紙傘,
“盟主小心!”握住傘,率先朝沈逸威發動襲擊。
“放箭——”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喝令,屋頂上疾射出一枝枝足有杯子般粗的怪箭,朝白慕衣等人襲來,白慕衣舉扇,沈逸威飛身踢腳,林憶芳揮劍,然而這些古怪的箭被他們一擋,突然自動爆裂開來,從里面蹦出一張巨網,很快將他們幾個全都緊緊捆住。
“死臭破衣裳!糟糕了啦!”尚雪琦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與此同時,屋頂上的弓箭手一起落下,將弓背到了身后,然后握著匕首。將被緊緊捆住的白慕衣等人一個個看管住。
黃衣女子翩然出現,款款走到柳墨青的身邊,她正是曾施計抓住尚雪琦與白慕衣的穆雅,神蛟幫幫主關怒濤的夫人。
白慕衣等人很快被敲暈了過去,全都倒在地上,被綁了個結實。
柳墨青朝穆雅點點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他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鎮國玉璽。再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白慕衣與沈逸威,沉靜的眸子里露出了微笑。
他握著鎮國玉璽,一步步走到楚豐儀面前,唇邊逸出一抹冰冷的微笑。
“墨青,玉璽安全了,我們回去吧。”楚豐儀伸出手,想要接過鎮國玉璽。
柳墨青卻是將玉璽放人懷中,冷冷一笑,道:“楚盟主,你是自盡,還是讓我動手?”
楚豐儀神色未變,凝望著身前那襲再熟悉不過的藍衣。
這個人,是他的兄弟,雖非同一血脈,但卻遠比任何親兄弟都要親。
那些年,風雨盟內憂外患,元老級人物不服由他來繼承盟主,聯合起來準備一舉推翻他,即使武功超群又如何,他只有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那些手握重兵的元老。
是柳墨青率領著一支暗中組織的年輕隊伍,將他護送出了總壇。
三天后,因為血戰而滿身傷痕的柳墨青清醒后,問的第一句話是:“豐儀,他好么?”
柳墨青,是他唯一的兄弟。
風雨盟是直屬于皇帝,聯系武林的秘密組織,而近年來太平公主的勢力逐漸開始茲長,作為保護皇帝的風雨盟便理所當然成為了太平公主府的眼中釘,多少年來各種陰謀詭計,謀害與暗殺……他和墨青,聯手堅持到了現在。
在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來要他的命。唯獨柳墨青,不可以,也不應該。
“墨青。你在說什么?”楚豐儀望著自己的兄弟,不退半步。
柳墨青垂下手,收斂起笑容:“莫非你到今天還不懂?白慕衣說的就是事實,從留字條開始,就是我為你布下的一個局!”柳墨青微微一嘆,望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白慕衣與沈逸威,“只是,我沒有料到,雪衣圣門的人會來。我把雪衣圣門的人騙來盤龍島,他們本應在地牢里,不知為什么竟然逃了出來……”
“為什么?”楚豐儀打斷柳墨青的話,問出這三個字,聲音慘然。與誰共舟
“為什么……”
柳墨青握著傘柄,輕嘆了一口氣,眼神落在楚豐儀的身上,眼里沒有恨也沒有怒,反而帶著無限的眷戀和感情,詭異卻又溫馨。
他的思緒正回到這一生中最溫馨的一幕……
“七年前的那一天,我十七歲,那天是九月十五。我因為偷了討飯幫幫主的饅頭,結果被他們當場抓住,十幾個人沖我拳打腳踢,我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但是,我聽到了這一輩子里最好聽的聲音,沖著他們大喊‘住手!’。討飯幫是什么人,呵……一幫子一無所有的窮瘋子,為了一口剩飯都可以鬧出人命來。他們沒有住手,可是拳頭卻沒有繼續落下來。有一個人,就像是傳說的俠客,揮拳踢腿,瀟灑利落地把所有討飯幫的人都打跑了。
“再后來,他讓隨從把我帶回了他的家,找大夫來為我醫治,后來還非要與我結拜成了兄弟,說……”說到這里,柳墨青閉上了雙眼,淚無聲地落下。
“說從此以后,我便是他的親弟弟,誰也不能再欺負我了。楚豐儀,這個人是你,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永遠記得。”柳墨青抬起了頭,聲音哽咽著。
“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值得你牽掛至今。墨青,這些年來,你舍命救我多次?你身上那些傷痕,全是因為保護我而留下來的。”楚豐儀長嘆,“你我雖不是親生兄弟,卻比這世上任何親兄弟更親。既是如此,那又是為什么……”
“救你七次,便是為了還清你的恩。”柳墨青眸光漸漸寧定,渾身散發出一股森寒之氣來,頓了頓,他又道,“風雨盟自成立以來,大部分行的都是俠義之舉,唯獨有一次,卻是因為誤信奸人之言,一連殺害了七十五名無辜之人。楚盟主,你可知這七十五名被風雨盟殺害的人,是誰么?
“是虎嘯拳滿門,無論老幼,被風雨盟派出的夜雨壇一夜滅殺。十五年前,風雨盟上代盟主收到密信,說虎嘯拳藏有突厥探子,彼時,正是我大唐與突厥多次交戰的關鍵時刻,于是上代盟主下了最狠的決心,寧可錯殺,也絕不漏殺。”
楚豐儀緩緩道來,眼中仍是不解,“我記得虎嘯拳的掌門人姓楊。墨青,這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十五年前,我不叫柳墨青。我姓楊,叫楊赤晴,是虎嘯拳掌門人楊川的長子。”
這一句輕輕的話語,宛似是滔天巨浪,將那些曾經溫暖的片段,全都沖刷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
“你的恩,我還清了。”柳墨青靜靜地凝視著楚豐儀,
“而我楊家七十五條無辜性命的債,只能著落在你身上。上代盟主竟死得這樣早……豐儀,對不起……我不恨你。但是這仇,我卻不能不報。穆雅,她是我的妹妹楊意雅。當年我與妹妹被爹的至交好友拼死救出,一別便是十年。直到五年前,當我找到意雅的時候,她為了報仇,已經嫁給了年長她二十余歲的神蛟幫幫主關怒濤。
“妹妹為了復仇,這一生都毀了。”柳墨青眼中,終于有了痛如骨髓的恨意。
穆雅,不,應該是楊意雅帶領著神蛟幫幫眾,將楚豐儀與白慕衣等人團團包圍,冷冷地道:“哥,該說的都說了。動手吧!我們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十五年!”
“豐儀,雖然你內力深厚,沒有昏倒。但你已身中玲瓏煙,內力迅速流逝,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柳墨青默然低頭,“你自盡吧,我會留你全尸,并且將你的尸身帶回長安,安葬在你爹的墳邊。”
楚豐儀仰起頭,對天長嘆:“老天爺,你何其殘忍?在我最孤獨迷茫的歲月里,賜給我一個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現在,卻要眼睜睜看著我們互相殘殺!墨青……這七年來,有你真好……如果上天再讓我選擇一次的話,即使明知今日會死在你手里,我也依然會選擇將你留在身邊。
“墨青,好兄弟……風雨盟,交給你,我很放心。我的尸身若是帶回長安,恐怕會為你惹來諸多麻煩,拋人洞庭湖里,毀尸滅跡吧。我不想在我死后,風雨盟再次四分五裂。你答應我……”
楚豐儀朗笑一聲,爽快地拔劍出鞘,一劍朝自己的脖頸處劃下——
“啪——”
白紙折扇悠然展開,扇子正巧卡在長劍與楚豐儀之間,“楚盟主,您好歹也是堂堂一個大盟主,說抹脖子就抹脖子,未免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了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白慕衣等人竟掙脫了繩網,而看管他們的神蛟幫幫眾卻是無聲地倒下了。柳墨青與楊意雅同時神色大變,抬起頭,卻看到沈逸威甩著一把鋒銳的小刀,沖他們一笑,果然是神盜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乘著他們剛才敘說往昔恩怨的機會,悄悄把所有人給救了。
與此同時,尚雪琦與林憶芳也迅速站了起來,一左一右站到了白慕衣的身邊。
“切,我本來以為是柳副盟主是野心勃勃,想陰謀篡位來著!”尚雪琦更是不以為然,“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而且當年下命令殺害你全家的楚千豪早死成骷髏了哎……”
白慕衣打斷尚雪琦的胡言亂語,道:“二位同為風雨盟的棟梁,多年來風雨與共,何必還記掛著這些早該煙消云散的仇恨?在下猜想,若是楚盟主真的自盡而死,柳副盟主你這一生恐怕都良心難安吧。”
柳墨青始終低著頭,此刻才慢慢抬起頭來,臉上競已是滿面淚痕。
“哥……”楊意雅看著自己的親哥哥,此時此刻方才懂得,為什么自己說要報仇,哥哥卻始終下不了決心,一拖數年,先是說要報了楚豐儀救他的恩,于是舍命救了他七次,后來又說風雨盟受太平公主府排擠,他絕不可以乘火打劫等等。
這些,固然是理由。
但是,最大的原因,卻是哥哥與楚豐儀之間生死與共的兄弟感情。
沉默,依然是沉默。
天色漸暗,然而此時的天空卻變得鮮紅。
林憶芳心念一動,施展輕功,飄然上了屋頂,四下里一張望,竟然看到院子周圍起了熊熊大火,大火燒著周圍的大樹,紅色火光沖天,看起來格外駭人。
“白門主,楚盟主,有人放火,想燒死我們!”林憶芳立刻下來,大聲道。
“怎么會?”楊意雅頓時神色大變,正要吩咐幫眾去查看,但一轉頭,卻看到跟隨在她身邊的數百名幫眾眨眼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盟主,柳副盟主,我的夫人穆雅,再加上雪衣圣門的諸位,黃泉路上送各位結伴同行,諸位必定會感激關某吧!哈哈……關某不會讓諸位死不瞑目,太平公主府出黃金千兩要取兩位盟主的性命。這可要感謝關某親愛的夫人,若不是夫人你神機妙算,把他們騙來盤龍島,又怎么能換來你夫君我今后的富貴榮華啊!哈哈哈哈……夫人,關某將來會厚葬你的衣冠冢的……”
“卑鄙!”林憶芳大怒,“一堆火怕什么?大伙兒跟我一起沖出去!”
柳墨青和楚豐儀還僵持著。
“二位盟主,要不要先沖出去把那姓關的解決了,你們再算自己的賬,如何?否則莫名其妙在這里燒成了灰燼,當真可笑了!”沈逸威輕笑,忽地身影如風,抓緊楚豐儀的右手,拉著他一邊朝西飛奔,一邊扭頭沖柳墨青微笑道,
“你這仇人,我先帶走了!你要報仇的話,記得跟上喔!,’
白慕衣與尚雪琦相視一笑,默契地一左一右抓著柳墨青開始飛奔。
林憶芳拉了楊意雅的手,
“先出去再說!”不容她反抗,拖著就走了。
尾聲
“當時情況真是危急,我們沖到了外面,就被無數埋伏著的弓箭手給偷襲了!要不是有憶芳姐姐幫忙,我可能早就變成大刺猬啦!
“還有,楊意雅氣得想去找關怒濤拼命,結果差點就被關怒濤一掌打死,要不是楚盟主不顧自己生死,舍命替楊意雅擋了那驚天動地的一掌,楊意雅可就小命難保了呢!”
清夢居三樓雅座,尚雪琦繪聲繪色說著盤龍島上的事。
白慕衣臉色陰沉地咳嗽了一聲:“好像還有一人替你擋了不少箭吧……”
“啊!是柳副盟主!幽寒哥,你肯定猜不到吧!本來非要找楚盟主報仇的柳副盟主,后來居然反而拼死保護他哎!他們二人聯手,施展了一套超帥的劍法,把所有弓箭手都給解決了!然后,我們氣勢洶洶地沖了出去,沈惡盜動作最快,當場制住了關怒濤那混帳東西的要穴……”
“女孩子家,說話注意些。”白慕衣有些惱了。
“其實,拼命救雪琦的是白門主。我自顧不暇,說要再救旁人,實在勉強。”林憶芳含笑補充了一句。
尚雪琦卻不理會:“再后來,關蠢人被綁成了粽子,其他臭蛇幫的再也不敢亂動了。我們和秦錚會合,回到了岳州碼頭。楚盟主還記得幽寒哥你呢,百忙之中,還幫你寫了條子,又逼著關怒濤畫了押,讓他承認梅玉珊與霍元爽都是他殺死的。然后他們押著關怒濤先回長安風雨盟總部,而我們,就帶著條子把你救了出來。”
“楚盟主變成了楊意雅的救命恩人,楚盟主又和柳副盟主重新聯手。楊意雅哭著說,再也不想要報仇了,只要哥哥還好好的,她就心滿意足了!啊,我真喜歡這個完美大結局!”
那夜,大家在揭去封條的清夢居里喝得稀里糊涂的,尚雪琦與林憶芳早就回房休息,秦錚與沈逸威很沒形象地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謝幽寒帶著九分酒意,拽起白慕衣,狠狠地道:“白慕衣,就因為有你,所以我才不得不天天在這里讓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我和雪琦只能在夢中相見……我恨你!”
白慕衣摸了摸謝幽寒的腦袋,很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吧,你明天和她說,我喝酒喝死了。看看她,是不是會留在你身邊?”
“好,一言為定。君子一言……”謝幽寒聽了非常高興,伸出了右手。
“駟馬難追。”白慕衣伸出右手,和他擊了一掌,就此瀟灑地回樓上房間睡覺去了。次日一早。“謝幽寒,你說什么?破衣裳把自己喝死了!”
尚大小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開什么玩笑?那種天生酒蟲,也有喝死的一天。哼!肯定是你和他一起合起來騙我。走,帶我去看看他。”
等到了白慕衣的房間,尚雪琦門也不敲,直接踢開房門,抬眼看到舒服睡著的白慕衣,沖過去就扭他的耳朵,“死臭破衣裳,你再給我裝死!還不起來啊!”
白慕衣睜開眼睛,眨眨眼睛。
“雪琦,我不是有意欺騙你的,我只是…一”謝幽寒想道歉,但發覺根本沒有人理會他,尚大小姐正和白慕衣激烈的“戰斗”,似乎連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這就是……完全被忽略了,在她心目中,謝幽寒只是一個最普通的朋友罷了。
后來,聞名天下的清夢居更名為了清醒居,而且只賣涼茶,不再賣酒,讓一直想來清夢居大醉一場的酒客們大為可惜。
當然,這些都與白慕衣和尚雪琦無關。
岳州此行,雪衣圣門得與風雨盟結下深厚情誼,并且新收了玄劍門大弟子林憶芳入門,而且又與神盜奇門門主沈逸威化敵為友。
白慕衣不得意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