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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墳

2012-04-29 00:00:00長耳
最推理 2012年1期

那里有三座墳墓。一座給你,一座給我,一座給他。

每個學校都或多或少有些傳說。

比方說一棟樓、一條路和一片湖。你正在上課的樓,你正走著的路,和你將要去往的湖。

凌晨五點,負責T大校園巡邏的保安從床上爬起,預備最后一趟校園巡邏。

乳白色霧氣漂浮在清晨的校園,游魚尚未從水底翻起,麻雀還在樹枝上沉睡。保安巡邏了大半個校園,將自行車停下后,就躲在碧綠繁盛的樹冠下休息。不遠處是早起晨讀的學生,大約是英語四六級考試臨近,近來學生們都特別勤快,而更遠一些的地方,那里佇立著一座破舊的老食堂,再過一小時,食堂就要開始供應早餐了。

保安瞇著困頓的眼在榕樹邊坐下,他耷拉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落到了泥土上,突然,他像被蟄了似的彈跳起來,手中還留有濕滑粘膩的觸感,待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好像只是埋在土里的什么白色橡膠,或者是破1日的足球,但他又明明感到剛才摸到的東西輕輕動了下。

保安四下望了望,湖邊晨讀的學生似乎沒有注意到樹邊發生的一切,他猶豫不決地用手指輕輕挖弄橡膠旁的泥土,終于,他像下定決心似的,雙手猛地插入泥土中,摳出一大捧深褐的泥土。

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保安這樣想,他松了口氣似的復又坐下,被挖掘出的東西明明就是半截白球鞋,鞋尖朝上,鞋面還有一個對勾,這個牌子保安還是認識的。他輕輕喘著氣,嘲笑著膽小的自己,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一根煙來,但他卻發現手邊沒有可用的打火機,這實在是個天大的失誤,因此他只能叼著煙,用唾液感受濾嘴親切而令人放松的氣味。或許是湖風太過涼爽,保安先生隱約看到土里的球鞋下連接著一小塊襪子,有誰扔鞋子會順便連襪子一起扔了?

保安先生打了個激靈,涼風吹起了他渾身的雞皮疙瘩,他猛地撲到那只球鞋面前,發瘋似的連挖了數下,終于忍不住驚叫起來!

泥土底下,似乎埋了一條腿!

晨報援引警方發言人的報道,稱14日凌晨,T大保安在學校凌波湖邊發現了一具被掩埋超過12小時的男尸,該男尸系T大后勤部門的油漆工人李颯,李颯于12日前后失蹤,直到14日凌晨被學校保安發現。

警方表示,初步驗尸結果表明李颯死于機械性窒息,且全身并無外傷,李颯的支氣管同肺部檢出有泥土顆粒,據推測,李颯可能是被活活悶死在了泥土中……

林辰放下手中的報紙,刑從連正鏟出最焦黃酥嫩的荷包蛋放入林辰碗中。

“這是什么?”林辰把手中的報紙推到了刑從連面前,纖長的無名指點住社會版上最醒目的標題。

“新案子啊。”刑從連含糊其辭地說道,他此前并未向林辰提這樁湖邊埋尸案,他希望林辰能重新過上平靜的生活,而不是整天生活在各種謀殺案和陰謀之中。

“在T大。”林辰露出認真的目光,令刑從連不再言辭躲閃。

“T大的新案子,一個保安被發現埋尸湖邊。”

“凌波湖嗎?”林辰沾取一些牛奶,在餐桌上勾勒出了整片湖面的大致模樣,“我記得,那棵大榕樹是在這里。”林辰在湖面東北方向打了個×。

刑從連點點頭:“你的空間想象能力還真是驚人啊。”

“這里有一座食堂。”林辰在桌面上勾勒出一幢坐北朝南的二層建筑,他畫完最后一筆,將食指放入口中輕輕吮吸。

“怎么了?”刑從連忍不住詢問。

“帶我去。”林辰說完,抿住了下唇。

刑從連帶林辰趕到凌波湖邊的時候將近早上八點半,那正是校園里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學生們揣著剛買好的早飯,匆匆趕向教室,鮮少有人特意停下腳步觀看湖邊那棵樹冠繁茂的榕樹。

榕樹邊的現場仍舊被警方封鎖。刑從連做事低調,現場調查與取證都是悄悄進行的。林辰繞著榕樹走了半圈,蔥綠而茂密的樹冠散發著草木迷人的香氣,微風拂過寬廣的湖面,吹起漣漪,林辰深吸一口氣后突然抬起米白的封鎖帶,彎腰踩人現場。

刑從連跟著林辰的動作,輕輕嗅了口噴香怡人的米飯味,他開始懷念起餐桌上那一口未喝的燕麥粥。

“死亡時間?”林辰回望著不遠處熱火朝天的食堂。

“12日凌晨三點左右。”

“尸檢沒有檢出安眠藥一類的成分?”林辰一步立定,回望跟在自己身后的刑從連。

“沒有……”刑從連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驗尸官說,李颯身體里不僅沒有安眠藥,甚至沒有任何致幻成分,更別提頭部外傷了……”

“所以,他不是在睡著的時候被人搬入墳墓中,他是在活著的時候,自己躺到了這座墳墓里。”林辰摩挲著粗糙的樹皮,“他的指甲里有土么?”

“他整個人都像從墳里挖出來的,渾身上下當然都是土。”刑從連答道,但他突然意識到林辰所說的關鍵,“他的手部和指甲磨損得很厲害……你的意思是……”

“這座墳墓,是他自己挖開的。”林辰的語氣變得森冷起來,他踏到樹根旁邊,仿佛一座墓碑。

“李颯沒有精神病史。”刑從連說。

林辰看向湖邊顯然被挖掘過又再次填平的大片土地,忽然蹲下來,指著李颯的埋尸地:“把這里挖開,挖深些。”

林辰的思維永遠是瘋狂而毫無常理的,如果是以前的刑從連,他一定不會陪林辰發瘋,但與林辰相處久了,刑從連逐漸相信這個世界或許并非構建于理性之上。

刑從連叫來了物證處的同事,趁學生上課的當口,再次挖開了榕樹下的土地。物證處的警察開始并不認同刑從連的觀點,事實上在一開始挖掘李颯尸體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認真檢查過了榕樹周邊其余的土表,除了有數量眾多的腳印外,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但是刑從連的態度非常堅決,三位民警費了許多力氣,終于再次挖到了李颯曾躺過的位置。

“再下一些。”林辰比了個大致的高度。

三人相互對望,終于按照林辰說的繼續揮動鐵鍬。一鍬又一鍬的泥土被飛快堆積,終于在土堆堆積到膝蓋高度的時候,其中一人驀地停下動作,他一只手扶著鐵鍬,動作僵硬地回過頭,刑從連趕忙湊過去,深坑中貫穿著一根斷裂的榕樹根,除此之外并無異常。

“下面有東西。”那警察扔下鐵鍬,趴到深坑邊緣,順手從口袋里掏出白手套戴上。雪白的手套撥開薄薄的土層,一塊鮮紅布料暴露出來。

林辰站在警戒線外,看著警方小心翼翼取出女尸,“你覺得一個人親手把自己埋在墳墓中,驚世駭俗么?”

“非常。”

“那么你看到一具被埋在校園里的尸體,第一反應是什么?”

“普通兇殺。”刑從連如實以告,這正是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與林辰討論案情的原因。

“一篇驚世駭俗的故事卻以平淡的敘述開場,這意味著什么?”

“有人想要一波三折的效果。”刑從連咬牙道。

“他現在做到了。”林辰平靜地攤手。

“他?”

“你看。”林辰蹲下來捧起松散的土,“他們都躺在這里,那么,是誰蓋上了最后一捧土?”

一聲驚叫打破了刑從連與林辰的交流,沖到刑從連面前的警察甚至連警帽都歪斜了,“又是一具女尸……”那警察的牙齒都在哆嗦。

顫抖的話語讓林辰也失去鎮定,他飛奔到深坑旁,一具身穿白色及膝長裙的女尸映人眼中。那是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有烏黑的長發和白皙恬靜的臉龐,她好像一個乖巧的布娃娃躺在泥土中,惟獨眼角發際布滿臟兮兮的塵土。她很有可能就是T大的學生,說不定幾十個小時之前,她剛拎著熱乎乎的早餐從食堂跑出來,滿心歡喜地去教室上課,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哪怕林辰曾給刑從連劇透,刑從連的心底還是因突如其來的三具尸體而震動不已。

正如林辰所推測的那樣,這樁案子注定再次震動古城,然后誰也不知道的是,一份秘密視頻,正在第三人被挖掘出來之時,以星火燎原之勢在網絡上傳播開來。

一個面色枯黃的男人出現在鏡頭中,那是張極盡奢華的大床,有淺紫爛花絨的窗幔和黑色真絲床單,床頭雕有洛可可式繁復花紋。而在他面前,是兩個赤裸的女孩,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誰都不知道,一架高清攝像機正精確地捕捉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警隊技術員王朝對T大校園內三位死者進行面部檢索時發現了一段奇怪的視頻,警局資料庫中顯示,視頻資料入庫時間不超過半小時,視頻源頭是一個境外收費網站,整段視頻的售價為十二美金,這絕對不是一個便宜的價錢,因此點擊率并不高,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數小時前,該視頻開始在國內網絡上大肆傳播,各大網站的過濾器甚至都無法將之過濾干凈。

“老大,這是色情視頻啊。”

刑從連進門的時候,聽到警隊技術員王朝這樣說。

也許的確是吧,可是,其中一個女孩,剛剛就安靜地躺在榕樹下面。

“她的位置在中間?”忽然,刑從連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林辰正彎下腰,手指視頻上一位身材火辣的姑娘問道。

“是她,王詩詩。”

“她是T大學生?”林辰皺眉問。

“是,土木工程專業大四學生,”

“她家庭條件很好?”

“似乎并沒有,她父母去年離異,說等她畢業就要斷了她的生活費。”

“但她的裙子是香奈兒新款。”林辰搖頭,“另外一個女生呢?”

“也是T大的學生,叫江柳。”

“江柳并沒有死在榕樹下?”

“沒有。”刑從連面露難色,“但她失蹤了,或者,已經遇害了。”

“去王詩詩宿舍看看。”林辰放下鼠標。

正是午休時間,女生宿舍樓道里靜悄悄的沒有人,只一盞壞了的燈大白天還亮著,宿管阿姨打開三樓靠左手邊宿舍的門,驚醒了正在午睡的幾位女生。

林辰三人極有風度地站在門外,等里面的女生收拾完才走進去。那是一間狹長的屋子,擺了四張上下鋪和八張書桌,女生的衣物用品扔了滿桌滿地,因此更顯得擁擠不堪。

哪怕是刑從連這樣有經驗的警察,面對如此混亂的宿舍,也覺得有些無從下手。宿管阿姨用尖利的嗓音訓斥著亂扔東西的女生,發誓要扣光她們寢室所有衛生分數。

林辰走到角落里,那里擺著最后一張架子床,下鋪似乎并不睡人,因此堆滿了各種紙盒包裝袋,他抬頭望向上鋪,微微吃驚。

那幾乎是一張可以用出淤泥而不染來形容的床鋪,雪白床單微微垂下,火紅的毛毯疊得方方正正,床頭整齊擺放了一摞書籍,有幾本略顯破舊,顯然是多次翻看過的。

林辰脫下鞋子,爬到王詩詩床上,將那幾本書脊破舊的書抽了出來。從他的角度看下去,整個宿舍盡收眼底。刑從連正向幾位女生打聽關于王詩詩的事情,幾個姑娘望著凌亂的宿舍臉帶尷尬,她們談起王詩詩的時候,臉上既無傷心也無快意,只是滿臉木然。

“你覺得王詩詩這姑娘怎么樣?”刑從連向宿管阿姨詢問道。

“這個閨女真是漂亮得不得了,好多人追。”阿姨嘖嘖嘆道,話語中不免惋惜,“好幾次晚上,都有人在宿舍外喊她的名字表白。”

“你有什么要說的?”刑從連敏銳注意到身邊欲言又止的女生。

“王詩詩……”

“什么?”

“王詩詩那幾天回來的時候,身上好像有傷……”

“什么樣的傷?”

“她一直把自己捂得好好的,那天是我跑進浴室想洗澡拉開了隔間的門,然后發現王詩詩的胸口都是…一”女生拉了拉頭發,好像終于下定決心,“她胸口都是紅斑……”

聽到這里,邢從連和林辰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從王詩詩的宿舍出來的時候,刑從連手里拎著一袋子破書,都是林辰交給他的。兩人并未著急趕回警局,而是與剛上完課的付郝在教學樓底下匯合。

付郝聽完刑從連敘述整樁離奇案件,不由得瞪大了眼,他看到刑從連手里提著的書,一把搶了過來。

但林辰一把攔住付郝,只是將另外一本書遞了過去,書封面上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許……豪真?”刑從連念著這名字,付郝卻一把將書搶了過來。

“許豪真!天才美女啊,咱的小師妹啊,她現在在老爺子手下讀研。”付郝滿臉不可思議地捧著那本書。

“這不是一本《離散數學》么?”刑從連疑惑道。

“所以說是天才美女,她本科讀的數學,卻考上了老爺子的研究生。”付郝朝林辰擠擠眼,

“老爺子的學生有多難當,我師兄最清楚了。”

林辰瞥了付郝一眼。

“師兄,我們是不是要拜訪一下這位小師妹?”付郝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不去。”林辰干干脆脆地拒絕。

林辰說不去見,自然不會走出校門口半步,整個下午,他都呆在付郝的實驗室里,直到實驗室的門被一只涂了淡粉指甲油的手推開。

身著栗色短袖針織開衫和過膝黑色百褶裙的女生走進門,她柔和的長發披在肩頭,珍珠耳釘若隱若現,襯得她眉眼更加細膩雅致。無論哪個男性大約都無法拒絕這樣一個知性美人,更何況這樣的女生一開口便稱你為學長,這簡直是最能滿足年輕男性尊嚴的一種稱呼了。

“學長,我是許豪真。”女生纖長的手在林辰面前微垂。

林辰既不搭話,也不同她握手,他審視著面前的女生,目光最終落在她頗為不協調的粉色指甲上,許豪真的指尖輕輕顫動,卻并沒有把手縮回去,最終,林辰伸手,與她交握。

“你認識江柳嗎?”

林辰突如其來地發問并未令許豪真失態,她先是收回手,而后恭敬地在林辰對面坐下:“我認識江柳。”

聽到許豪真的回答,林辰面色冷凝,仿佛對面坐著的并不是美女而是一塊即將風化的石頭。

“王詩詩是江柳崇拜的對象,因此她時常粘著我們。

“王詩詩并不喜歡江柳,但王詩詩不會拒絕別人,所以也從未對江柳表示過厭惡。

“王詩詩其實一直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她的愛慕者眾多,很自然被寢室的其他女生妒忌。”

“我不相信王詩詩和江柳會做出那樣的事情。”許豪真用篤定的陳述句做了總結。林辰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師兄,我告辭了。”許豪真起身,向林辰欠身告辭。

她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面對總共只說了六個字的林辰,依然舉止得當,令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許豪真走后,付郝悄悄推開間隔實驗室間隔的門板。

“師兄,你太不近人情了。”付郝害怕林辰指責他私自作決定喊來許豪真,反過來搶先指責林辰。

“什么情況下,一個女孩會選擇涂她并不適合的指甲油?”林辰并不在意付郝的指責,他眉頭微皺,仿佛真為此困擾。

“你認為她不適合,但她實際上很喜歡那種顏色?”付郝像個學生似的在林辰對面坐下,認真回答道。

林辰回憶著許豪真微縮的指尖,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不適合,并且不喜歡,而且很在意。”

“她只是在試顏色,但接到我的電話沒來得及擦掉?”

“試顏色需要試十指?”

“那是有人強迫她涂的?”

“我讓你涂指甲油才算得上強迫。”林辰冷道,付郝趕忙縮起了十指,“那就是誰給她挑的,或者誰想讓她涂的,她不好意思拒絕啊,比如,師兄你要借你的襯衣給我穿我一定不好意思拒絕啊。”

付郝的話讓林辰的眼皮倏忽抬起,他深褐色的眼珠閃現潤澤的光芒。

刑從連迫于上司壓力,并沒有參與付郝和刑從連的調查,他正全力尋找視頻中的另一個女生——江柳,但似乎誰都知道,江柳已兇多吉少。

關于T大視頻的帖子在許多熱門論壇高高掛起,雖然視頻早已刪除,但大家依然興致勃勃地討論。

網民們的神經早已無比堅韌,除了少數對當今學生膽大妄為不知羞恥表示譴責,大部分人都是從娛樂角度出發,有人“八”出那張歐式桃木床是某個天價家具品牌的定制品,也有人贊揚少女的美貌,但沒有多少人知道,視頻中的主角,一人失蹤,兩人被活活悶死。

在T大校園里,尋找失蹤者江柳的活動正轟轟烈烈展開。學生們在學校校園里貼滿了江柳的照片,照片下是情真意切的尋人告示,大抵意思是全校同學都盼望江柳同學平安歸來,若江柳看到這份告示,也請早日回歸校園云云。

此刻,一個身穿紫色連衣裙的女孩正站在電線桿前,笑意盈盈地看著那張尋人啟事。她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化了淺紫的眼妝并且涂了珊瑚色的口紅,連路過的男生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在女孩側前方的教學樓五樓的教室里,付郝正在講臺前上課,他博士畢業便留校當了講師,因為留校時間不長,樣子年輕活潑,他的學生一直與他關系融洽,上課的時候偶爾還會開開小玩笑。

林辰以助教的身份坐在教室里,但更多的時候只是坐在窗邊漫無目的地四望。

一陣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了林辰的走神,他溜出教室接起手機,刑從連焦急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江柳出現了。”刑從連喘著粗氣,似乎正在快跑著。

“在哪里?”

“三分鐘前,她剛進T大校門,如果報告無誤,她就在你頭頂上!”刑從連說完便掛斷電話。

一陣上課鈴聲打斷了林辰的愣神,他不由自主地朝天花板看去,一記樓外傳來的隱約悶響又再次將他的思維拉住,他迅速沖進教室,已有學生眼疾手快拉開窗戶,林辰一把遮住學生的眼睛,“別看。”他輕聲說道,自己卻俯身向外看去。

伴隨又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樓下的小花園在頃刻間多出了兩具男尸。

林辰的動作點醒付郝,付郝很快把前后窗簾一起拉上。“好奇害死貓。”面對學生們疑惑的眼光,付郝這樣解釋,他朝想要溜出教室的學生搖了搖手指,“掛科,禁止重修。”

那名調皮的男生只能苦著臉回到座位:“付哥,你是不想讓我們留下心理陰影么,外面有人自殺?”

林辰放下被自己蒙住眼的學生,趁著付郝解釋心理陰影的當口,三步并作兩步跑上頂樓,他悄聲推開天臺鐵門,漫天碧藍令人眼角發疼。

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一只柔弱而微張的手掌,迅速消失在天臺外!

樓頂天臺的鐵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刑從連扒住門框喘氣,平復呼吸后,他走到林辰身邊,在離林辰一臂處站定。

林辰依舊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甚至沒有走到欄桿邊,望一望樓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不是你的錯。”刑從連單手搭在林辰肩頭,安慰道。

“是我的錯。”林辰竟輕輕笑了起來,仿佛是對自己失誤最刻骨的諷刺,“實在是精巧到極點的安排,第一和第二個自殺者調開了我的注意力,如果我能在接到電話后第一時間趕到天臺,那我就能救下她。”

刑從連抽出一支卷煙,顫抖著手點燃,并竭力克制語調的平靜:“自責和憂郁這樣的事情不適合你,警隊里其他人馬上就到,我們下樓。”

江柳摔死在了樓下的小水池里,池水極淺,幾乎只有薄薄一層,池底由大小各異的卵石堆疊而成,水池里原本飄有幾朵睡蓮,現在已被忽然摔下的女孩的身體砸得七零八落。

刑從連陪林辰站在水池邊,江柳與另外兩位墜樓的男生被抬上了急救車,但在場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沒有生還的可能。

“又是三個人,三代表了什么,強迫癥?連環殺手的特殊癖好?”刑從連一屁股在花壇上坐下,林辰隨之安靜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無論與什么有關,這都是一條重要線索。”林辰說。

“什么線索?”

“我不知道。”林辰的實話實說往往令人喪氣,不過僅憑一個數字便破案,根本是天方夜譚。

“小朋友,你都不知道,讓我怎么去查?”刑從連自煙盒抽出半支煙,又狠命塞了回去。

“你實在有太多可查的東西了。”兩人遠離人群,邊走邊討論案情,“比如現在死去的六個人到底是什么關系,他們為什么要死,他們是被視頻逼死的還是被拍視頻的人逼死的,而他們又為什么要以那種方式死去?”

刑從連撓撓頭:“我總覺得,這些問題更應該由你來回來。”

“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林辰與刑從連不知不覺又走到凌波湖邊,臨近傍晚,霞光漫天,整片湖面透著詭異的橙色光暈。

“我可以告訴你,這棵樹下的三個人是怎么死的。”林辰邊走邊說,他最終在榕樹邊紀念死者的花堆前停住腳步。

“你說。”刑從連咽了口口水。

“那是自殺。”林辰在花堆前蹲了下來,稀疏的樹影投在了他身上,令他變得灰蒙蒙,而看不清神色,“他們挖開了一座墳墓,墳墓邊站著三個人。第一個人躺了進去,第二個人為他蓋上土,然后第二個人也躺了進去,第三個人為第二個人蓋了土……”

聽到林辰低啞的嗓音,刑從連仿佛看到當天夜里,湖邊榕樹下的三個人。他們面色坦然,甚至是興高采烈地躺在自己挖出的墳墓里,在泥土最終蓋上后,他們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上面那個人的體溫,說不定,他們還輕輕數著數字,默默計算著自己生命中最后剩下的時光。“那么是誰掩埋了最后一個人?”刑從連突然想到。

“兇手。”林辰斬釘截鐵地說道。

刑從連許久未說話,他蹲下身,與花堆前王詩詩的照片對視許久,“你的猜想太過大膽,但我不得不說,正因為它太大膽,所以我很愿意相信你。”

林辰向刑從連露出一個笑容:“這是破案的關鍵。”

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讓六個人,用最駭人的手段自殺?

實驗室里,林辰給了付郝和刑從連一人一支筆和一張對折的白紙,他讓付郝將王詩詩、江柳和許豪真的共同點羅列在折線兩邊,這是簡單的頭腦風暴游戲,限時三分鐘,付郝和刑從連正在白紙上奮筆疾書。

“胸圍36c是王詩詩和許豪真的共同點?”林辰指著其中一條,他從頭到尾掃視付郝,滿眼不可思議。

“相信我,師兄。”付郝篤定咬住筆頭。

林辰并不搭話,只是繼續看下去。與刑從連通篇氣質美人的總結不同,付郝點出三人許多本質共同點。比如“自卑”、“沉默寡言”、“人際關系狹窄”,付郝甚至還精確地指出了“容易輕信他人”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誰在背后指點你?”

“師兄,你競懷疑我的能力!”付郝氣憤地答道。

林辰頓了頓,并沒有就此追問下去。但目光明顯沒有對付郝的回答表現出絲毫信任。

刑從連有些不服氣,付郝對這三人的人格剖析,放在江柳身上或許合適,但與王詩詩和許豪真就似乎完全搭不上邊了。

林辰沒有直接與邢從連辯解,只是讓他調出了王詩詩和許豪真入學時的檔案照片,照片上的兩人令刑從連大跌眼鏡。王詩詩看上去灰頭土臉,長劉海黑框鏡,整個人看上去好似一根枯木,沒有半點靈氣,這樣的形象與錄像中的火辣性感大相徑庭。而許豪真就更不用說了,她穿一件過時的花襯衫,好像一個天天在田里干活的農婦,自卑又怯懦。

“王詩詩的床位在寢室角落,那天生是個不受人注意的地方,爬到那個地方,就有俯瞰寢室的遺世獨立感。其實她的床位本來在下鋪,但她特意搬了上去,如果她真如所展現的那樣活潑開朗,絕對不會選擇那么做。”林辰向刑從連解釋道。

“那許豪真呢?”

“許豪真的道行比王詩詩高許多,她與周圍人相處融洽,但她的融洽是用怯懦和退讓換來的,她的指甲油出賣了她。”

“那,是什么促使她們麻雀變鳳凰?”刑從連敏銳地抓住了問題關鍵,“又是什么讓她們拍出那樣的視頻?”

“事實上,這個問題應該這樣問,促使她們改變的原因,與他們自殺的原因是一樣的么?”林辰說。四

是否存在那樣的東西?

它可以令你充滿活力,令你改頭換面,令你覺得每一天都好似新生。但同時,它邪惡它嘴臉丑陋,它會讓你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

“事實上,這樣的東西是存在著的。”站在江柳跳下去的地方,林辰回過頭,對身后的人這樣說道。

“什么?”刑從連問。

“如果你一定要明確他們的名字。”林辰突然向前傾,他聽見后面的兩人倒吸一口冷氣,但他只是坐了下來,雙腳懸空在樓頂。

“腎上腺素快速分泌的感覺很棒,不是么?”林辰對嚇了一大跳的兩人露出狡黠的笑容,仿佛惡作劇得逞的小孩,但那笑容一閃而逝,他輕輕摩挲著水泥樓板,“腎上腺素、多巴胺……人類快感的來源,醉酒的時候,做愛的時候,它們讓你覺得快樂,讓你覺得飄飄欲仙,所以你開始不斷地追尋他們,于是人們酗酒、亂交……”

“王詩詩他們只是為了追求快感,因為生理的本能而追求快感?”付郝小心翼翼蹲在林辰身邊。

林辰疑惑地看了付郝一眼,仿佛對付郝大失水準的回答有些失望,他糾正道:

“不是所有人都敢于追求那樣的快感,超過壓抑本我追求快感的本能,因此產生了自我。”林辰忽然變得耐心起來,他說,“王詩詩、江柳、李颯……他們迷失了自我。沉浸在對快感的追求中,這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你是否能弄清楚,他們因為沉浸在快感中而迷失自我,還是因為他們迷失了自我所以能夠盡情享受快感?”

“我不知道。”付郝老老實實地回答。

學生們喧囂吵鬧的聲音自樓底的小花園緩緩升騰起來,飄到林辰耳邊時已漸稀薄,像一層薄薄的棉花覆于耳膜,再尖銳的聲音都放緩了腳步。

“你很快就會知道。”林辰從那個危險的位置上站了起來,遠方的天空燃燒著通紅的云朵,好像要將整片天空燒穿。

校園廣播里忽然奏響了樂曲,一開始只是輕微的鋼琴聲,像從樹枝上滴下的露水,漸漸地,響聲漸漸激昂,漸漸高亢,仿佛無數細流匯聚、碰撞,它們彼此交融,彼此撕扯,最終奔騰人海。

付郝猛地撲到林辰剛才站立的位置,環視整片校園。

就在幾小時前,第一個自殺的男生在上課鈴響時從4樓跳下,然后第二人隨后從6樓跳下,最后自殺的是失蹤數日的江柳,她從7樓樓頂天臺完成最驚人的一跳。付郝回顧著這短短一分半種內發生的事情,竟與耳邊的音樂漸漸重合起來……

“這是儀式,獻身的儀式!”

“你說清楚點!”刑從連一把拉住興奮地付郝。

“簡單來說,如果他們上床為了追求快感,那為什么要在視頻曝光后自殺,而且還有三個并不在視頻里的學生?”

“如果有人威脅他們要曝光視頻?”

“沒有人會為了如果自殺,我是說一個正常人。”

“那是為什么?”

“你還不明白么!”付郝簡直覺得刑從連愚笨到了極點,“首先,他們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膽小怯懦的女生變成了天之驕女,沒人要的油漆工和漂亮的女學生發生關系,然后很簡單,他們自己謀殺了自己。”

“你想表達什么,他們患有精神疾病?”

“不是不是!”付郝連連搖手,“他們已經不是他們自己了。王詩詩不是王詩詩,江柳不是江柳……”

刑從連頓時滿臉失望:“付郝,我不想在這里和你討論被鬼附身的問題。”

“是自我!”付郝一把拉住刑從連,“這些人都失去了自我,他們行事追求本能的快感,沒有羞恥、沒有道德感、甚至可能變得沒有法律感!”

“你的意思是,這個學校里,有一部分學生變成了瘋子,而這并不是鬼上身的故事?”

“他是在提醒你,小心一群沒有道德和法律觀念的人。”沉默已久的林辰忽然開口,他俯視著逐漸變得黑暗的校園,“哦,他們甚至不怕你手里的槍,但是,你敢朝他們射擊么?”

林辰最后的話令刑從連毛骨悚然,他匆匆趕回警局加班,全面排查六位死者的所有社會關系,希望可以找出這個“集體”的其他成員。

時近盛夏,付郝又住在頂樓,暴曬了一天的樓頂直到晚上還散發著蓬勃的熱氣。付郝把風扇調到最大,端著半只冰西瓜坐在電腦前刷網,還是覺得悶熱難當。他百無聊賴地點開校園論壇,不出意外地在論壇里看到許多關于王詩詩和江柳的帖子,悼念的有,八卦的有,卻沒有半點關于那段色情視頻的東西,想來是斑竹勤奮刪帖所致。

突然,論壇上的一張飄紅貼引起了付郝的注意,整個標題只有一個字——“他。”

陰謀飛快到來,任誰也會措手不及。

那是一張極富技巧與藝術性的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正是林辰,照片中的林辰正站在天臺,而在林辰下方不遠處,極速下落的自殺者也被快門一同抓拍人鏡頭。

付郝覺得手心一片冰涼,他故作鎮定,緩緩拉下滾動條,卻沒有看到更多的文字,帖子里只有一張照片,但或許一張照片也已足夠。

“師兄,這不會又是你的舊愛干的吧?”付郝想起上次變態殺手案件揶揄道。

“是的。”林辰完全不以為忤,唇角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仿佛一滴蜂蜜落入溫熱的牛奶,是付郝從未見過的。

房間里的燈突然暗了下去。在一陣心跳加速之后,付郝忽然意識到,只是到了學校熄燈的時間。伴隨漸次暗下的燈光,整個校園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中。就在燈光暗下來的時候,不遠處的男生公寓響起狼嚎式的吼聲。

沒過幾秒鐘,對面宿舍樓傳來哐啷一聲巨響。

整片宿舍區霎時寂靜無聲,惟有清冷的月光穿透樹叢,在潮濕幽暗的泥土上投下一片片光斑,順著看過去,那里躺著一只巨大的藍色塑料桶。

“誰這么缺德,大晚上嚇人啊!”終于有人看清了地上的東西,如釋重負后怒吼道。

重物墜落聲令人心驚膽戰,但被這水桶一砸,原本就鬧哄哄的氣氛便更上一層樓。水桶啟迪了許多宿舍,男生紛紛把水桶從飲水機里拔了出來,倒光了其中剩余的純凈水,然后把瓶子擱上陽臺的鐵欄桿,女生們或許沒那么大膽,但有精通樂器的姑娘抄起笛子一類的東西,開始演奏起了“黃河大合唱”的調子,一時間,校園內琴瑟和鳴,頗有意趣。

“我們要電!”領頭高喊的竟是個女聲,那亢奮的聲響引得全校無數宿舍前后應和。

“我們要吹電風扇!”山呼海嘯般的口號聲令整個校園地動山搖。

有宿管阿姨想要勸阻,卻被砰砰砸下的暖水瓶和垃圾桶嚇壞了,她們只得瑟瑟縮縮躲在宿管站里,惟恐自己被憤怒的學生撕碎。

學生們喊出了砸死勿論的口號,任何膽敢勸阻或者以校規威脅學生的個人或集體一旦進入暖水瓶的有效射程內,都不要想活著全身而退。

“這幫孩子真是瘋了。”付郝扒著窗口,借助微弱的路燈觀看。

“但是讓人熱血沸騰,不是么?”林辰不知何時爬了起來,他抱臂站在付郝身后,冷眼旁觀。

付郝直起身,給林辰讓出地方,林辰一步未動。

“師兄……”

“認真看。”林辰目光投向斜對面的樓宇。

窗外是震耳欲聾的口號,一聲高,一聲低,最難耐是間隔中的沉默。

“師兄,你想讓我看什么?”付郝忍不住,低聲問道。

“集體,無意識。”林辰俯身,同付郝一道趴在窗前。

“集體無意識?”付郝忽然意識到林辰所指,忍不住有些激動,“你說王詩詩也好,江柳也罷,她們的舉動都表明自我不受控制,她們要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或者就是被催眠了……”付郝忍不住輕呼,“天啊,是群體性催眠……在群情激奮的集體中,人們能做任何事情,他們失去自我,他們行事追求本能的快感,他們沒有羞恥、沒有道德感、甚至變得沒有法律感!就像搖滾樂現場樂迷的騷亂,球隊輸球后球迷的暴動,就像這些孩子!”

付郝突然住嘴,因為對面樓頂出現一個舉著自行車的女生,誰也不知道一個弱小的女生怎么把一輛非折疊自行車舉上樓頂的,只見她拎起車,用力砸下樓,哐啷一聲巨響,整棟樓都仿佛震了震,四下頓時鴉雀無聲。片刻后,對面男生樓響起轟天叫好聲鼓掌聲,一時間,空氣里彌漫著狂熱的氣氛。

“所以,王詩詩江柳她們所在的,是怎樣的一個集體,充分發揮想象吧。”林辰說完,便關起窗躺回床上,留下付郝一個人抓耳撓腮。

對于林辰來說,今夜已經結束,但對于騷亂中的學生和急于應付學生騷亂的學校管理層,夜晚遠沒有結束。

叫累了的學生忽然聽到宿舍大門打了開來,他們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宿舍樓下。有人用一只大號的暖水瓶招呼了這個突如其來的造訪者,但那人卻靈活地躲了開來,他甚至還抬起頭,對扔下水瓶的女生報以一個紳士般的笑容,趴在窗臺上看笑話的女生頓時臉孔通紅。

“有人愿意昕我說話嗎?”那人站在最醒目的區域里,他溫柔的嗓音被夜風帶到了每個少女的耳朵里。

“你哪來的?”膽大的女生露出半個腦袋問道。

“我是被學生會那幫家伙派來的。”那人邊說邊微微揚起頭,露出一張英俊臉龐。

“說什么,再鬧下去給我們處分么!”

“怎么會,你們這是在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而已。是這樣的,學生會和學校物業聯系好了,半小時后恢復供電。”

“為什么不馬上!”

“技術問題。”他無奈地攤攤手,朝探頭的女生們報以一個春風化雨般的柔和笑容。

“可是我們熱得睡不著!”

“那么,你可以下來,我很愿意陪你談心。”

女生們覺得,這明明是一句假到不能再假的話,但不知怎么,或許是帥哥效應又或者是那個人的表情太過認真,聽到耳朵里,顯得真誠無比。

有些女生一下沒了半點脾氣,趕緊關窗跑回床鋪,躲在被子里聽自己胸膛里嘭嘭直跳的心跳聲。更多的女孩只在窗口躑躅,雖然不敢下樓,但紛紛雀躍地看著樓下的那個人,也早忘記了剛才的事。

工作一整夜的刑從連當然不知道轟動T大的“熱夜運動”,更不知道有一個神奇的男生,一個人便平息了整片女生宿管區。

清晨時分,刑從連帶著巴掌高的一疊資料敲開了付郝宿舍的大門。林辰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輕輕替刑從連開了門。刑從連把手里的資料隨意扔在書桌上,響聲驚起了還在睡夢中的付郝。但刑從連并未等付郝起床,他從文件夾里抽出幾分筆錄遞給林辰。

“查這些人還真費工夫,實在和大海撈針沒兩樣,但我動了點小腦筋。”刑從連朝林辰得意地笑了笑,“我將死者的社會關系分了類,排除了過分冷血和過分傷心的,剩下的里面,我挑出了與王詩詩、許豪真類似的個體,比如他們都在短期內有極大改變,或者是看上去實在自卑的人……”

付郝聽到刑從連的話,搶過他手里的東西就翻了起來,“但是這里面,也得有二三十個人吧!”付郝點完數,滿臉無力。

“他們的特點不是自殺么?”刑從連奪回付郝手里的材料,送到林辰手里,“小朋友,你們不是有自殺傾向測試之類的,給他們做一個?”

林辰一頁一頁翻看刑從連連夜整理出的東西,最后將之和原先的一沓資料放在一起,“不,不是自殺傾向測驗。準備給他們做自信程度測驗,記住,是所有人。”

六個自殺者,其中五人是學生,分屬于不同班級,光是同班同學就有將近200人,幸好組織學生并不是件難事,在付郝給這將近200人做測驗的同時,林辰讓刑從連先問話許豪真。

許美女安安靜靜坐在那里,幾乎讓整問屋子都熠熠生輝。林辰與刑從連站在單向玻璃外,觀察著許豪真的一舉一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已經在那里站了將近一個小時,誰都不知道,下一起自殺案或者謀殺案會什么時候發生。然而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們無法正式審訊任何人。

許豪真口風極緊,她除了對王詩詩和江柳的死表示難過之外,半句話也不肯多說,而她口中的難過,在林辰看來,那甚至帶有興奮和艷羨之情。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付郝從學校帶來了兩個得分偏高又符合特點的學生。刑從連將之安排在兩間不同的房間內,一個小時過后,刑從連看到林辰幾乎與自己同時推開了房間的大門。

“他們瘋了。”刑從連聽到林辰拿著測試結果這樣說,但這也是刑從連聽到林辰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林辰幾乎從來不用這個詞來形容一些異常現象和異常個體。

“我們的方向錯了?”長時間的審訊令刑從連心底產生疑惑。

“沒有,就是他們。他們一定就是那個我們不知道的神秘集體中的成員。”林辰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能想象么,那天晚上在王詩詩和李颯死的時候,圍在榕樹邊上的一群人中,就有他們,他們看著王詩詩他們努力挖開墳墓,一人一培土,終結了那三條生命!”林辰努力讓自己的陳述平靜起來,

“躺在那里的是他們的同學、朋友,他們中間,卻沒有一個人制止慘劇的發生。這樣不是瘋了是什么?”

“一群人?”刑從連忍不住抽出煙,“小朋友,我們慢慢來,你先回答我,王詩詩也好,江柳也罷,他們為什么自殺?”

林辰搖搖頭,仿佛是覺得這太過瘋狂:

“這么說吧,正常人不會燒殺搶砸,但是這些人都有心理疾病,他們被人利用,形成了集體,集體讓他們失去自我,只按集體意識行事。當這個集體中出現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團體意志會凌駕于道德法律之上,集體開始審判這些人,并對他們作出相應的懲罰,砍掉這些人的一只手,或者干脆殺了這些人。”

刑從連搖搖頭,他并不非常能理解這樣的解釋。

“Aum。”林辰微微張口,吐出了一段類似于梵音的音節。

刑從連皺眉,在腦海里搜索這段音節,他很快臉色大變,林辰指的是“奧姆”!1987年麻原彰晃在日本成立了最臭名昭著的“奧姆真理教”。該教會教規嚴格,要求信徒絕對服從,一旦加入便深陷牢籠、無法逃脫,許多年輕人因此不知所蹤,實則為該團伙所殺,任何企圖逃跑的信徒,會遭到嚴厲懲罰,折斷手腳后扔進小黑屋斷水斷食而死。縱使如此,教會依舊信徒眾多,該教會曾在松本市施放毒氣,并在東京地鐵早高峰時段在人口密集地釋放沙林毒氣,攻擊國家公務員。

“小朋友,如果我們要面對的是類似奧姆真理教的恐怖組織,那我們不如先吃好喝好,洗干凈等著被宰。”

“那只是最壞的情況。”林辰很平靜,絲毫不覺得那有什么可怕。

“最好的情況呢?”刑從連問。

林辰搖頭,他抱臂站在單向玻璃外,認真觀察在里面低頭坐著的許美人:“我們捕捉到許豪真,是從那本《離散數學》開始,我可以再試試。”

林辰再次坐在許豪真面前,單手托住下巴:“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你不用再縮手指。”林辰敏銳地注意到許豪真的小動作,“你指甲油的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他說完,取過一本放人證物袋中的《離散數學》,推到許豪真面前,“王詩詩學的是金融,看上去和數學關系很大,但是我查過,這個專業并沒有‘離散數學’的課程。”

許豪真輕輕撥了下長發,什么話也沒說。

林辰冷淡地掃過了許豪真的臉龐,他敲了敲桌角,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直接推門出去。

林辰走到屋外,向站在單向玻璃外的刑從連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她背對她的時候,她下意識看了你放在桌上的《離散數等》,那書有問題。”刑從連答道,“我檢查過,這本書,是王詩詩床頭所有書里被翻得最舊的一本。”

“書上有任何標記一類的東西么?”林辰問。

刑從連搖頭,書上都是許豪真的筆記:“王朝交叉比對過書本條形碼和各書店書城的出庫記錄,王詩詩的書都購自鳳凰書城。”

“鳳凰書城?”林辰忽然頓住了。

鳳凰書城是宏景市里最大的一家綜合性書城,書城由數以百計的小書攤組成,從流行小說到冷僻工具書,應有盡有。

刑從連剛把警車停在書城門口,書城里的小商販就像見到貓的老鼠,炸鍋似的把各種盜版書往柜子里藏。

刑從連大搖大擺從各個攤位前走過,東看看西看看,卻并沒有真的闖到店里。

“是這里。”林辰在二樓角落的一家書鋪前停住了腳步。

書鋪掛了巨大的招牌,上面紅底黑字寫了“勵志書店”,但是書店厚重的卷簾門將店鋪嚴嚴實實擋了起來。

刑從連搖頭:“早知道你找起來這么快,我早該帶你來。”

刑從連招來了書城管理人員,管理人員一見是警察,趕忙取出備用鑰匙,打開店鋪。數日未曾開業的店鋪里迷漫著一股紙質油墨混雜的味道,壓抑得厲害。

管理人員忙不迭解釋,這家勵志書店似乎有好幾天都沒開門,書城對這家店鋪里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情。

“這是個誘餌,對不對?”刑從連走到隨意翻書的林辰身邊,書店里賣的大約都是些《卡耐基人生哲學》、《成功人士的36個訣竅》一類的書籍。

“這次的自殺者,都是擁有自卑人格又渴望改變的個體,甚至可以說有一定的心理疾病,他們一定會對這樣的書籍感興趣,在這些人進入書店的過程中,有人專門對他們進行觀察,并選取看上去容易輕信他人的學生作為目標。”

林辰點頭:“這種模式,看上去太眼熟了。”

刑從連聽到這話,忽然眼前一亮,他麻溜地在店鋪里翻找起來,很快,他獵犬似的從兩類書籍的夾縫里找到一張被當作隔層的硬質傳單。

傳單做得精美無比,傳單上是一種關于“釋放魅力”的課程講演。傳單上詳細列出了主講人的資歷和頭銜,并附有成員們的自白,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吹捧。

“這簡直就是!”刑從連翻看完整張傳單,驚訝得要吞下自己的舌頭,“這根本就是傳銷組織的模式!”

林辰安靜地從書店里走出去,趴在欄桿上看著一樓大廳里的情景:“其實,傳銷組織和邪教的本質都是一樣的,利用無所不用其極的心理手段控制人性。”

“所以是三個人……A、B、C……”刑從連用力拍著腦袋,從一開始,整樁案子便有一個最顯眼卻也最難以琢磨的地方,為什么是三個人,三個人一起死?

“三的含義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林辰異常老實地答道。

刑從連朝林辰得意地笑了笑,他拉著林辰跑下樓,走到一家掛著白板的書店門前,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了巨大的A、B、C三個字母。

“傳銷組織里有一個經典的運作模式,我們稱之為ABc模式,A把B騙人組織,A不能做B的思想工作,A只負責把c神化,并由c對B進行思想灌輸。”刑從連回頭看了眼林辰,難得見到林辰瞪著眼,一臉迷茫的樣子。

“所以,王詩詩、李颯是一組人?”

“是這樣的。”

“那么江柳和另外兩個男生,是一組人?”林辰抿住唇,“這本身,或許就是他們死去的原因。”林辰走上前去,用一個圓環圈住刑從連畫下的字母,“任何集體,我說的是極端的集體,都有自己的運作規則,違法規則要受懲罰,就像奧姆真理教那些被折斷手腳的信徒。江柳并不和王詩詩一組,但她崇拜王詩詩,同他們一起拍視頻,違背了三人一組的的規則。”

“所以他們受到了集體的懲罰?”刑從連覺得背后一陣發冷,“那么江柳他們又為什么自殺?”

“這不是審判,但是也是一個重要的儀式。”林辰微微握緊拳頭,“這是獻身或者祭祀。”

刑從連沒有說話。

“少年撒旦教的信徒在教慶儀式將動物和人殺死祭祀。1993年,17歲的少年撒旦教信徒漢德列克及同伙將自己15歲的同學桑德羅騙到森林里電死作祭品……”

“這太瘋狂了!”刑從連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么要進行這樣的儀式?”

“造成一種無懈可擊的錯覺——覺得自己不會犯錯,緊密團結,并不可戰勝。”林辰語氣森冷。

“事實上,俄能理解你說的懲罰,但我并不認為有人會為一個集體的儀式而選擇去死,把自己當作祭品。”

“因為,他們有信念,還有病一‘類妄想性幻想信念綜合癥’。

“那是什么東西?”刑從連對這個拗口的詞滿臉苦惱。

“這是一個精神病學的概念,指那些沒有正常判斷力,用事實難以說服的群體所共有的信念。他們從初級的不自信和某種自卑,在集體中得到發展,然后很有可能這種病,被組織者利用了。”

“這種病讓他們認為——我們都是神的子民,我們無堅不摧?”

“你可以這樣理解。”林辰說。

“為什么,我有不好的預感?”

“當然不好,一群有類妄想性幻想信念綜合癥的人,戰斗力大概要超過三千萬吧。”

一道溫和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刑從連循聲望去,發現一個坐在木桌前的男人。木桌擺在書城里并不顯眼的空地上,似乎是什么公司的宣傳臺。可是,什么大公司才用得起這樣好氣質的宣傳員,刑從連不由得感慨,那人穿一件煙灰色的西裝,配淺色條紋襯衫,面孑L則太過英俊儒雅,令人無法移開眼。

如果參與熱夜行動的女生在場的話,一定會認出來,是那天晚上毫無征兆出現的學生會干事。

就在刑從連發愣的當口,林辰平素冷若冰霜的臉上,竟現出冰雪消融般的神色。未等刑從連反應過來,林辰便已兩步走到桌前,同那人結結實實地抱在一起。

刑從連驚訝得閉不攏嘴,他隨即看到木桌上的名牌上寫著“著名作家一蘇鳳子”幾個字,這才意識到,眼前的男人并非什么宣傳員,而是一個寫書的。但一個作者要多冷門,才能半個讀者也沒有!他隨即掃了眼擺在桌上的書籍——《暴君,我的十一個王妃》,感覺自己眼珠子掉了一地,難怪沒有人來捧簽售作者的場。

“請問閣下是?”刑從連伸手向前,裝作什么也沒看到。

“蘇鳳子。”那人這樣回答,卻異常失禮地沒有回握刑從連,“其實,這樣的開場白不適合你。”蘇鳳子忽然笑了起來,“你應該這樣……”他一把摟住刑從連的脖子,然后瞇起眼湊到刑從連耳邊,“聽著,這件案子是我的,林辰也是我的,你敢插手我就廢了你。”蘇鳳子的聲音實在極具威脅性,但輕到了極點。

衣領被蘇鳳子松開,刑從連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他想追問這場“偶遇”,因為蘇鳳子看上去似乎知道關于案件的很多事情,但林辰仿佛早就料到了與蘇鳳子的見面,只是告訴刑從連,蘇鳳子能幫上很大的忙。

刑從連只得點頭,但他的思維似乎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蘇鳳子所打攪,反而就蘇鳳子剛才的話繼續發問,“事實上,我們得在下一起命案發生前,把這些有類妄想性幻想信念綜合癥的學生找出來。”

“刑隊長真的好聰明。”蘇鳳子說。

“就目前來看,找出這個集體的目的、活動方式、人員構成似乎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既然那是一個被異常方式塑造起來的群體,它們又團結得太過緊密,我們似乎暫時沒有撬動其中一塊木板的能力,那么,我們應該怎么做?”

刑從連邊問,邊仔細觀察林辰和蘇鳳子的神色,但是那兩人都異常坦然,仿佛他們也對眼前的局勢束手無策。

“我們可以編故事。”在一片靜默中,蘇鳳子忽然笑了起來。

無論你是否相信,總有那么些人特別會編故事,他們的故事可以讓三歲小孩一直相信到老。

所以在發生了兩起駭人的集體自殺案的T大校園里,開始流傳出一個神秘的故事。據說那天夜里平息T大騷亂的男生,并不是校學生會的干事,這點,校學生會主席親自出面予以否認,他說他甚至不知道當晚學生的“熱夜”運動,因為當晚正好有學生會聚會,一群學生干事在KTV里喝得爛醉,幾乎不省人事。

于是當天晚上在宿舍樓下說話的男子很快成為一個謎,T大甚至掀起一陣尋找神秘帥哥的人肉活動,校園BBS上的帖子數小時內刷了上百樓,那神秘帥哥卻似人間蒸發一般,唯一肯定的是,T大并沒有這樣一個人!

在劇情卡殼的時候,一道消息仿佛長了翅膀般飛人每位學生的耳朵,據說,那位神秘帥哥來自于另外一個學生組織,那并非是正統的學生會組織,而是一個民間地下組織,雖然是民間地下組織,但里面的成員幾乎可以組成一部YY小說。

知情人士透露,該神秘的學生組織只吸納各校各專業四年排名第一的學生,只有前三年中每一年的排名都位列該專業首位的學生才能拿到入會邀請,等到第四年再次首位后,才可能轉為正式成員。

在論壇上,有人評論這簡直是神一樣的任務,就像游戲里永遠打不爆的怪。

有人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但各種傳言依舊如雪花般紛至沓來,有人說該學生組織并非如傳言一樣牛,因為據統計,能四年拿專業第一的人,十二年來整個宏景市也只出過不到二十人;也有人說,自己曾采訪過四年專業第一的學長,學長話里似乎有所隱瞞,可能真有一個高素質的精英團體存在,但或許也不像傳說般不可戰勝,因為那位學長現在也只是個普通的小職員。

一時間,關于該學生組織的傳言塵囂日上,甚至有人爆出了該組織的名字,它不叫“牛牛會”,也不叫“精英會”,而是叫“三墳”。因為T大校園里的三座墳墓出現,激怒了組織負責人,所以他們才浮出水面……

結果,這個言論的作者最后被人肉出在某文學網站寫不入流的種馬小說,因此觀眾們也就一笑了之。

八卦動人心。

沒有什么比八卦的力量更強大,所以這場轟動全市大學的八卦幾乎占據每個學生課前飯后的所有空閑時間,甚至搶過了T大的兩件集體自殺案的風頭。

就連付郝也偷偷向刑從連透露,如果他想知道具體細節,其實有個非常好的八卦對象,因為林辰曾是T大心理系唯一連續四年專業第一的人。

但刑從連卻覺得危機感越來越強,直到一則新的消息出現,證實了刑從連的擔憂。付郝知道林辰四年專業第一,別人又如何查不到呢?

不知是誰,更是將林辰大學的成績單放到了網絡上,那實在是優秀到無可挑剔,而就在林辰的成績單旁邊,有心人附上了林辰在江柳自殺現場的照片,照片上,林辰正冷漠俯視著一躍而下的女孩。

這兩張圖片的組合,簡直完美至極,思維再貧瘠的人看到,也會在瞬間文思泉涌,一發而不可收拾。就連刑從連也覺得,照片里的林辰冷漠而高貴,仿佛真是神秘學生組織的高層,而那學生組織,仿佛真與T大的自殺案有關聯。

但就在刑從連想找到林辰問詢的時候,林辰卻失蹤了,還沒來得及去尋找林辰,T大老食堂里卻出了一件怪事。

給食堂開門的工作人員凌晨四點多走進食堂的時候,發現食堂地面上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黑色線條,許多毛茸茸帶有血跡的動物皮毛被扔在了食堂地面上,隨后趕來的警方,甚至在線條附近發現了一些安全套。

刑從連找不到林辰,只能抓住付郝詢問,可付郝看上去似乎也不知情。但付郝卻想了個笨辦法,傍晚時分,他就拉著刑從連溜進在食堂,在里面蹲點。

天色漸暗,刑從連和付郝就像兩個可憐的老鼠,他們窩在食堂廚房堆放蔬菜的角落里,渾身都是土豆和洋蔥的味道。

“付教授,你說為什么事情發生在食堂里?”刑從連實在無聊得緊,點了根煙開始吞云吐霧。

“老邢,我說你最近怎么那么喜歡動腦子。”付郝對刑從連的問題嗤之以鼻。

“感覺自己很沒用啊。”刑從連無奈道。

“碰著正常的兇殺案,你當然信手拈來,但這種案子實在不是你的專長。”

“可是我還沒那天的小白臉管用。”刑從連深深吸了一口煙。

“什么小白臉,老邢我跟你說,你要有蘇風子萬分之一的陰險狡詐下流無恥,你整個人就已經精神分裂了。”付郝提起蘇鳳子,滿臉刻骨仇恨。

“他就是林辰懷疑的那個幕后指使你的人吧?”

付郝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表示是。

“不過,老付你也挺下流無恥的。”刑從連笑道。

“下流?你以為我能目測王詩詩和許豪真的胸圍,那是蘇鳳子逼我在我師兄面前那么說的!”

“他干嘛這么做?”

“惡趣味,你懂嗎!”付郝滿臉憤憤,“這個該死的種馬文寫手!”

忽然,食堂里傳出悉悉索索的響動,起初付郝并未在意,夜晚的食堂實在是耗子和各種小動物的樂園,他依舊在控訴蘇鳳子的種種罪行,但那動靜漸漸變大,甚至傳來了餐桌挪動的聲響,付郝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刑從連悄悄按住佩槍,朝付郝使了個眼色,自己先行走出廚房,他壓低了身形,躲在暗處悄悄觀看食堂大廳的情景。借助微弱的蠅燈,刑從連看到原本被緊鎖的食堂大門不知何時被打了開來,而大廳里真有別的人存在!

那是盡皆黑衣的一群人,他們手執粗大的筆類,像在地磚上勾勒著巨大的圖形。刑從連掩住身形,悄悄踮腳,忽然發現食堂地面出現了山巒似的線條,那些線條連綿起伏,相互環繞又再次拆開。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刑從連視線內,刑從連一個激靈,但待他再定睛,卻發現那人并非林辰,而是被付郝詛咒了的蘇鳳子,蘇鳳子不復初見時的溫文爾雅,而是滿臉冷淡,卻又似乎對一切沉著在胸。

刑從連死死盯著這伙人,不敢移開眼,月光又冷又白,刑從連忍不住揉眼,不遠處的人忽然多了起來。

“那個人!”刑從連聽到付郝在自己耳邊驚呼。

“小點聲。”

“看到站在中間的那人沒有,那是我們學校的風云人物,是個數學天才,今年剮大四,前三年一直是數學系排名第一……”

“是他們。”刑從連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些人就是近幾天霸占各大高校八卦榜首位的主角。

“他們在食堂里想干什么?”刑從連話音未落,那些人似乎完成了整幅圖案,他把目光投向地面,看到了由眾多線條組成的圖案,仿佛遠古的圖騰,有駭人的魔力,刑從連忽然一陣愣神,那個圖案,讓他想到了墓地,填滿墳堆的墓地,磚碑林立的墓地,充斥著野獸嘶吼的墓地。

“書籍,是知識的墳墓。”

付郝忽然聽到人群中好似林辰的那人輕輕念誦。

“盲從,是智慧的墳墓。”

那人嗓音低沉,卻偏偏有惑人的魔力,仿佛真能將人帶人荒蕪而黑暗的空間,那里荊棘叢生,遍地墓碑。

“先知,是后人的墳墓。”

那人念完這段話,他面前所有人忽然在畫好的圖案外圍成一圈,而那名數學系的高材生則跪在圖案中心,仿佛等待神跡的信徒。

“你們,在干什么?”食堂大門突然再次打開,一群年輕人從外面闖了進來。

突然闖人者并未打斷大廳中央的儀式,刑從連看到蘇鳳子甚至連頭也沒有抬。

“喂,我問你們在干什么?”闖入者中有個領頭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染了一頭金發,耳朵上釘了一排耳釘,面相也有些猙獰,而在領頭人的身邊,是十幾個衣著鮮亮的學生模樣的人,但仿佛被神秘的力量阻擋,他們一步也不敢踏人中心圖案內。

兩隊人,一方咄咄逼人,一方卻毫不在意,氣氛一時間頗為尷尬。

“你們干了什么,他們也在干什么。”就在金發年輕人將要發怒的時候,一道清亮的響聲從食堂二層傳來。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只見有一個人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他只穿了件白襯衫,明亮的月光仿佛能穿透他消瘦的身軀。

那人走向黑衣人中間,蘇鳳子朝他行了禮,讓出了最中間的位置。

刑從連忽然發現,從樓梯上走下來的人,竟是林辰。

“你們為什么在我們的食堂里!”金發年輕人見到林辰,滿臉駭然,卻止不住發問。

“我說了,你們干了什么,他們也干了什么。”林辰微仰起頭。

“前幾天你們就在這里……亂搞!”

林辰微微笑了:

“亂搞什么?”

年輕人剛想說話,卻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難道真有神秘的學生組織?別開玩笑了!”年輕人不知該如何組織語句。

林辰微微闔眼,似乎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我見過你,江柳跳樓的時候你也在。”年輕人忽然驚叫起來,“你是林辰,你們真的是那些人!”

林辰撇撇嘴,仿佛覺得年輕人的問題太過好笑了些。

年輕人卻突然開始搖頭,“我從來沒聽說過…--你們到底在做什么!”他不停重復同樣的問題,思維顯然混亂到極致,卻莫名地激動起來。

“有你們的存在,我們為什么不可以存在呢?”林辰俯身,直視年輕人的雙眼。

“參觀完了,你們是不是該滾了?”蘇鳳子很不耐煩地說道。

“我們為什么要走!”

“你年級排名多少?”蘇鳳子忽然笑了起來,“你智商多高,情商多少?如果你不是天才,你憑什么站在這里?”

年輕人顯然被這句話打蒙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好像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年輕人的團體中傳出竊竊私語,他們仿佛誰都不愿離去,有人推了領頭人一把。

“你們知道那天我們的儀式,所以你們也要搞一個?”

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問,說話的人很快被捂住嘴,但刑從連已聽到了自己最想聽到的話,他與付郝對望一眼,看到付郝眼中止不住的激動興奮。

“我師兄真是個天才。”付郝壓低身子,躲在暗處激動地勾住刑從連。

刑從連被勒得喘不過氣,直Hq付郝松手:“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

“如果一個許豪真你搞不定,你可以試著搞定一群許豪真。”付郝得意笑道。

“一群,我還是算了。”刑從連說。

“反正沒有證據,你們警察也沒法捉人。還不如靠旁門左道來試試。”付郝忽然變得犀利起來。

“這就是你師兄做的事情?”

“集體的成員們就像追尋本能的動物,他們認定了T大是自己的領地,當然不允許別的狗在這里撒尿。一旦他們發現威脅的存在,會首先放棄原定計劃,轉而攻擊侵犯自己領地的人!我師兄就是這么把他們騙出來的。”付郝環視著大廳中央凌亂卻又有美感的線條,環視著那些身著黑衣的仿佛幽靈一樣的角色,“但我覺得。剛才那么沒有下限的臺詞,一定是蘇鳳子寫的。”

仿佛為了響應付郝的猜測,蘇鳳子笑出了聲:“你們的,那也叫儀式?”他面露鄙夷,“挖座墳,看著人躺進去,你們就激動得熱血沸騰了,這樣就讓你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最超脫最神秘的集體中的一員了,覺得你們有了真正的信仰而其他人都泯然于眾?

“你們一開始被騙人這個集體,然后他們把你們關起來,他們嘲諷你們的怯懦無能,后來一群人跑到你們面前,宣講自己經過磨煉而產生的蛻變,他們說自己從默默無聞的丑小鴨變成了高貴的白天鵝,只要你在這里,你也可以做到。

“你們是不是還一起去撿過菜葉?”蘇鳳子異常不屑,“一起撿個菜葉子,你們就被滿足了,覺得彼此是不可或缺的同伴,一起上個床,就讓你們覺得彼此是融為一體的?”

蘇鳳子的群嘲技能實在太過強大,年輕人臉上都面露難堪,因為蘇鳳子實在連他們曾經做過的隱秘事情都猜到了。他們雖面露不甘,一個個都沒有了剛才的神采,在眼前這些真正的精英面前,他們自卑怯懦的人格再次顯現出來。

“他在干什么?”刑從連發現那些年輕人忽然變得面色潮紅,眼睛里都顯出怒火。這實在是極危險的情況,面對一群徹底的狂熱分子,玷污他們的集體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令人無法接受。

“他所說的,就是這些年輕人進入那個集體時,所經歷的。”

“別和你師兄學這說話說一半的毛病!”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這些人會被拉入這個集體,然后他們真的會成為集體的狂熱分子,甚至會為了這個集體去死?”

“為什么?”刑從連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不懂人心。”付郝很認真地看著刑從連,“首先,這個集體選擇成員時非常小心,他們選擇的都是具有自卑內向人格心理疾病的個體,然后,當這些個體被他們所敬愛的人騙人集體后,集體首先對他們做的,就是摧殘他們的身體和信念,更重要的是他們本身的信念。”

“這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什么什么癥?”

“這是那個什么什么癥的第一階段——習得性無助。人都有規避痛苦的天性,但如果痛苦不可避免的時候,我們就會選擇糾正認知,來適應痛苦。”付郝有些難受地抓了抓頭發,“就好像一個男人監禁一個女人,他拼命虐待那個女人,一旦女人承受不住虐待,就會開始糾正自己的認知,將男人對自己的行為視作愛,并愛上那個男人。”

“太可怕。”刑從連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

“還有更可怕的。”付郝繼續說道,“一旦這個集體形成,便會出現去個性化的現象,個體對群體的認同淹沒了個人身份,并在某種程度上喪失自我。”

“所以他們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學朋友去死,而不加以阻攔,因為這是群體的意志?”

付郝點頭:

“就好像釋放毒氣的奧姆教教徒,群體讓他們失去了自我意志,他們并不會認為自己做的是錯的。”

“別告訴我,還有更可怕的東西。”

“更可怕的東西?”付郝笑了笑,“更可怕的東西,就是你說的那個什么什么癥——類妄想性幻想信念綜合癥。

“你知道么,偏執的信仰,會讓一個人變成真正的精神病。”

“鳳子。”林辰開口,阻止了蘇鳳子接下去的話,“道歉。”他向蘇鳳子命令道。

蘇鳳子滿臉不甘,卻異常服從林辰的話,他紳士般地欠腰道歉。

年輕人臉上現出尷尬,林辰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但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林辰在這群精英里的地位。

林辰環視面前的一張張面孔,看著那些年輕人。他們有人焦躁,有人趾高氣揚,有人露出了半只打著耳釘的耳朵,有人臉上的妝已到了快要脫去的時候。

“其實你們不是那樣的人,不是么?”林辰開口,聲音宛如滴人熊熊火焰的清水,“其實,我知道你們中一些人的故事,但我并不覺得,那樣的你們有什么不好。當然,我也不覺得,后來的你們成為一個販賣色情錄像的團伙中的一員,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閉嘴!”人群中的年輕人突然高喊,但在林辰面前,那聲音無論怎樣聽起來都不夠理直氣壯。

“是么?”仿佛是為了如年輕人的愿,林辰合上了嘴,他直接轉身離開。

林辰毫不猶豫地轉身,在場所有精英們也沒有呆下去的意愿,都紛紛想要散去。

“站住!”年輕人們又忍不住高呼。

“你真的覺得,你的力量已經強大到能控制所有人?”林辰冷淡地笑了笑,“你甚至控制不了自己。”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想讓你們,聽一個故事。”林辰輕輕看了蘇鳳子一眼。

蘇鳳子無奈地攤手,他聲線壓得極低,用近乎催眠的語氣對面前的年輕人們說道。

“十分不好意思,其實我認識江柳,她是我的朋友,或者說,她是我的讀者。”黑暗而壓抑的空間里,再次響起蘇鳳子溫和的嗓音,

“江柳對我說,她覺得自己很丑,她說她的眼睛太大,而鼻子又太扁,皮膚也坑坑洼洼,活脫脫是個癩蛤蟆。所以她很羨慕我筆下的女孩能博得那么多英俊瀟灑的少年的喜愛,但是她自己卻沒有人要,也沒有人喜歡她。那時候,我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個傷心的女孩,這對我來說實在是件難事,我的確無法體會一個自卑到極點的女孩的心情,她給我看過她的照片,我甚至覺得她太過矯揉造作,因為她并不像她所描述的那么難看,甚至還有些可愛。但是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她所尊敬的學姐將她帶人了一個新的世界,她覺得也能變成一個很好看的天鵝,然后,我就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聯系我,說讓我去看她的表演,但我在約定地點所看到的,只是她從高空一躍而下的身影。”

蘇鳳子的敘述很平靜,平靜得令人難過,“我無從得知她到底經歷了什么,但其實那天,我懷抱著思考了幾個月的,安慰一個少女的話,只是想告訴她,她其實是個難得的美人,因為我從不和恐龍聊天,但是我,好像沒有機會了。”

蘇鳳子的一段話說完,有些女孩開始掩面哭泣。

“這是一個好現象么?”刑從連指著哭得稀里嘩啦的女孩子們問道。

“當然,真心的淚水,代表他們真的能感到傷心難過了。”

“蘇鳳子是在把一部分人從集體中分裂出來?”

“其實,是我師兄干的。”付郝輕輕笑了起來,“這些人,都是習得性無助的精神分裂者,他們堅信自己的世界才是真的。如果你想要這樣的人聽你講話,并接受你的觀點,首要要做的,就是讓他接受、直至崇拜你這個人。”

“崇拜,崇拜那么簡單么?”

“崇拜很復雜,但是崇拜也很簡單,我師兄,或者說蘇鳳子,他們布了很長一條線。

“江柳墜樓時我師兄那張照片,很有可能就是蘇鳳子恰好抓拍到的,他們于是造了一個神秘的學校精英組織,下面,就是所有環節中最精巧的一步。”

“什么?”

“群體效應。群體讓人從眾,讓人的思想不知不覺被改變。這些學生不僅屬于他們那個神秘的集體,他們同樣屬于普通學生群體,學生群體開始討論神秘的精英學生組織,并一步步把這個組織推向神壇的時候,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你面前的這些孩子,開始崇拜這個組織。”付郝奸詐地笑了起來,“而我師兄呢,你沒有發現么?他在這個精英組織里,又扮演了主導者的角色,他一開始就被推到臺前,萬眾矚目,而剛才,蘇風子又一步步給他鋪墊,讓他真正地成為組織的首領,如果你崇拜這個組織,那么他的首領所說的話,對你來說一定會變得重要的。”

“其實你們不需要那些東西,不需要這個讓你們產生我被人愛被人需要的錯覺的集體,因為本身就有太多的人喜歡著你們。

“如果你們走出來,就會看到。”林辰認真地說道,“你們為什么,不走出來看看呢?”

蘇鳳子并不是一個好人。

在很大程度上,他極其契合付郝對他作出的評論,“一個卑鄙無恥陰險下流的人”。但連付郝也不可否認,蘇風子實在是個優秀的故事編造者,他優雅無匹他充滿激情他富有益惑力,很多時候,他站在那里,就在講述著一個故事。

因為蘇鳳子的故事,刑從連成功地帶回了十八名深受益惑的學生。可能連許豪真也沒有想到,他們那個無堅不摧的集體,已在瞬間分崩離析。

學生們供認了王詩詩、李颯三人的死因,坦陳那是集體對他們作出的懲罰,他們親眼看著三個活人被埋入墳中,并一人一捧土親手埋葬了三條鮮活的生命。

而刑從連向學生們出示了將近一百部在境外色情網站上明碼標價的視頻,據不完全統計,他們被偷偷拍攝下的視頻片段,為幕后主使帶來了超過50萬美金的收益。根據學生的口供,這位利用特殊精神控制手段,塑造了一個堪比邪教組織的幕后領袖名叫Q,連夜對Q實施抓捕的時候,卻只搜到了一幢人去樓空的私人別墅。

刑從連拿著沉甸甸的口供,從審訊室里走出來的時候,他看到蘇鳳子叼著煙,靠在墻上。

“其實我很想知道,你曾經編過的故事,和現在這個相比,哪一個更跌宕起伏?”刑從連點了點手中的口供。

“藝術永遠源于生活。”蘇風子夾著煙,朝刑從連微微一笑,但他很快話鋒一轉,“但藝術永遠高于生活。”

實在是個高傲到極點的人,刑從連想,但他很快聽到付郝壓抑已久的怒罵。

“你那些種馬文也好意思說自己是藝術!”

蘇鳳子被付郝那么一吼,卻依舊風度偏偏,他站直了身子,看向身邊的林辰。

“的確,是藝術。”林辰冷清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內回響開來。

付郝滿臉不快,但礙于林辰的表態,他也只能扭頭不去看蘇鳳子:“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已經神奇到師兄你都會去看種馬文并且勾搭寫手了?”

一片靜默。

“T大的斷電事件,是你做的?”刑從連突然問道。事實上,普通學生不知情,但學校曾向警局反應,T大的供電設備曾被人為損壞,以至于在學生暴動時,學校無法及時恢復供電。

“刑隊長,我哪有那樣的能力?”蘇鳳子無辜地說道。

“是你拍下江柳墜樓時的那張照片放到網絡上,是你編造了一個神秘的學校精英組織,并把林辰推到臺前,然后讓那些孩子相信他們的地盤上盤踞了一個巨鱷般的組織,你一開始就在這些孩子們心中種下了恐懼和更美好的憧憬,所以你說什么,他們都會覺得是一個偉大組織中的一員說出來的話,更何況這個偉大的組織還對他們那么友善,他們當然棄暗投明不是?這完全是小說里慣用的伎倆!’’

蘇鳳子拍了拍刑從連的肩頭,“刑隊長,你愿不愿意請我們兩人吃個宵夜?”蘇鳳子指了指自己和林辰,惟獨漏了付郝。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遠處的天剛開始亮起來,寧靜的街道因此顯出一層藍瑩瑩的光。

蘇鳳子的態度,讓刑從連有種一拳打上棉花的錯覺,付郝正小跑著跟在三人身后,四個人相互隔開一些距離,又看上去異常和諧。刑從連忽然也能稍微體會到那些孩子們的感覺,同伴與集體,本身就是令人迷醉而無法拒絕的誘惑。

“無論如何,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啊!”邢從連伸了個懶腰。

“隊長,現在可不是睡覺的好時候啊。”刑從連感到蘇鳳子靠近自己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樣完善的洗腦集團,這樣嚴密的組織紀律,包括那個你能看到的國外收費網站,還有你看不到的ABCD。那些孩子說組織的核心他們還從未見過。”蘇鳳子頓了頓,“你不覺得,也許Q只是一個小角色,我們的對手很強大,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更加……”

“我只是想睡個好覺啊!”刑從連的慘叫響徹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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