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失敗的舊貴族

有人說《黃金大劫案》、《殺生》、《匹夫》這三部片子在內容上的共同之處是“混混潑皮在亂世中的類俠之舉”。

什么是混混潑皮？什么是俠？潑皮有可能成為俠嗎？

華語電影中的潑皮

潑皮，就等于是舊中國的耍寶，是成年人扮小孩，故意把自己的言行幼稚化。就像過年過節時的大頭娃娃。

香港電影有“潑皮賤相的審美”，喜歡混小子，比如大多數黃飛鴻電影里面的黃飛鴻都是嬉皮笑臉，像六七歲小孩一樣自己嬌慣自己，沉迷在占哥們兒口頭便宜、占女人手頭便宜的低俗趣味中，猛力扮可愛。

黃飛鴻的起點是潑皮素質，終點是一個給人留面子的狠人，目的是維護一個家庭或—個招牌。起點太低，終點不高，難以稱俠。

華語電影中所以會出現那么多潑皮，因為他們符合大眾審美，大眾審美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喜歡以弱勝強。一個越是底層的人物去擊敗高層，大眾看了就越高興。就是這樣一種心理。

電影中的俠

中國電影里肯定是出現過俠的。胡金銓的電影里很明顯的就有俠，比如《俠女》下集里面打著打著突然出現一個和尚，這個和尚是可以左右朝綱的，魏忠賢都很懼怕他，這個就是俠的形象。片子里面俠女的身份就是—個高層的失敗者流落到民間，要到民間起作用。

《新龍門客棧》里面的周懷安就是一個典型的俠的設置，他的身份就是一個政治失敗者的背景。他背后的高官是被魏忠賢鏟除的。他身居塞外，身份就很微妙。只不過徐克把這部片子的人物設置抽離了民間的背景，沒有讓它在民間發生作用。

日本電影中的武士

日本電影中出現的武士，說是寫武士，其實是把武士寫成特別無力的人，放逐之后的有武功的人，他們流落到民間，黑道豪強都對其有極大的摧殘，然后武士悲憤而死，最后一擊。這個概念就比中國的俠的概念要低，因為武士在地方勢力面前是無力的。

俠是失敗的舊貴族

所謂“俠”是中國古代歷史上一個暗箱操作。普通老百姓看不明白這個事，因為以前統治者不會挑明這件事，寫評書的人也不會挑明這件事。從春秋戰國時代開始，俠等于就是上層的失敗者，中國的政治哲學是不會趕盡殺絕的，比如周朝滅商朝的時候，對商朝舊貴族不是殺絕，允許他們保留一些舊制度，但是不讓他們住在原來的地方，讓他們改遷。所以俠其實是中國古代的一個政治智慧，是失敗的舊貴族。譬如日本的俠可能平日是做按摩的，或者是賞金殺手，但是中國的俠是舊貴族，有經濟來源，從來不用干活。

允許舊貴族流入民間有什么好處呢？往往一個新興的政權起來之后，摧毀的力量是非常大的，對原有社會秩序有很大的破壞作用，而允許舊貴族流入民間，其實是對社會秩序的一種保護，對這個社會是有好處的。

俠會改變權力格局

俠到了一個地方，就可以改變一個地方的權力格局。如果俠只是練武術，他跟一個兇手有什么區別？所以“俠”不是揚善除惡那么簡單的。這里面有一個例子，就是劉邦的岳父，呂氏的爸爸，據史記上描寫，這個人是獲罪之身，所到之處，地方的豪強都去給他接風，搞得非常轟動，劉邦是官職很低的人，相當于街道辦主任，他也去湊份子。為什么？因為劉邦的這個岳父就是“俠系統”的。

荊軻之死

“荊軻刺秦”，嚴格來說荊軻是俠。俠從來不是殺手，荊軻對自己的定位是謀士，他原本找了殺手，只是殺手未能來。刺秦也是荊軻的下策，他還有上策和中策，但是燕太子丹沒有采用。暗殺其實是沒有政治智慧的，對政體的改變沒有那么大，所以，荊軻的尋死，是一個俠客不被自己的主公信任，是—個俠客遭到了小人之心度量之后的尋死，他不是死給天下百姓，是死給燕太子丹。荊軻刺秦是—個俠的氣節的故事，而不是—個反叛暴政的故事。

俠不是義士

張北海的小說《俠隱》我很喜歡，但是俠不是義士。俠是屬于道家的東西，道家的特點是一下子就看到問題最關鍵的點，能在一兩個人的身上直接作用，撥亂反正一下，然后就不管了，讓事情自然運行。所以俠的格局比較大，不是只是報—個恩仇，或者正義與非正義的樣板。俠應該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是有巧勁，是超越了懲惡揚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