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二題

伊犁河谷

月秀說什么也沒有想到，她會喜歡上天寶這個放蜂人，而且特別地依戀特別地迷戀。

那是一個傍晚，月秀到伊犁河邊洗菜、挑水。她蹲下身子，正慢條斯理地洗著菜，忽地聽到身后有輕輕重重的腳步聲響。扭頭一看，想不到跟一個陌生的小伙子一下對上了眼。

小伙子約莫二十出頭，長得五官周正，眉清目秀，他笑著先跟月秀打了一個招呼：小妹洗菜啊？

月秀甩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來，目光虛虛實實地掃了小伙子一眼，鼻子里“嗯”了一聲，然后，脆生生地問：咋沒見過你啊？

嗯，那是，小伙子用嘴角朝河岸上那一大片油菜花地努了努。說他是放蜂的，才來兩天，叫天寶。

月秀發現河岸上那片油菜花地邊上，果然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了一頂小帳篷，墨綠墨綠的，帳篷四周散落著不少蜂箱。

天寶問月秀能不能賣點兒菜給他。月秀又瞅了瞅天寶，覺得他是個規矩人，嗓子眼里濕乎乎地說了聲：嗨，賣個啥，跟我去菜園子摘些吃就是了。

兩個年輕人就在這樣的情景中認識了。

天寶說一聲我來幫你挑水吧，還沒等月秀吭氣，就掂起月秀的一只水桶伸進河里，來回地蕩了蕩，一使勁，滿滿一桶水就掂了上來。兩桶水打滿了，天寶抓起扁擔挑起就走。

月秀平時是個愛說愛笑的丫頭，這會兒，突然一下變得有點啞巴了，不知該說點什么，只好掂著菜籃子跟在天寶后面走。這當兒，月秀不錯眼珠地瞧著天寶寬寬的肩膀和肩上忽閃忽閃的扁擔，心里不知什么地方輕輕地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月秀老爹正坐在綠蔭掩映的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著莫合煙，見到幫月秀挑水的陌生小伙兒天寶，眼里不由流露出幾分驚詫。挑著水的天寶沒吱聲，只是憨憨地笑著叫了聲大叔好，就徑自挑水進了灶房。

月秀讀懂了老爹眼里的問號，說：他是剛來油菜地里放蜂的，想來家買點菜呢。月秀老爹抽了一口莫合煙，長長短短地咳嗽了一聲：野外放蜂的啊，那多給他摘些菜好了。

月秀到菜園子給天寶摘了一籃子時鮮菜。天寶掏出十塊錢遞給月秀，月秀說什么也不要，她悠長著聲音說：家里就我和老爹兩口人，菜吃不了多少；還讓天寶沒菜吃了再來摘。天寶搓著手，這咋好，一迭聲地向月秀道謝。

天寶掂著菜走了，可天寶的身影一直牽著月秀的視線走了好遠，她才收回了目光。

第二天，太陽落山的時候，天寶又一次來到了月秀家。天寶這回不是空著手來的，天寶手里掂著一罐菜花蜜。說是見大叔咳嗽得厲害，讓他喝些蜂蜜水止咳潤肺。這讓月秀和她老爹感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月秀說著要掏錢。別別別，天寶大不咧咧地說：一點小意思，哪能收你錢呢。月秀老爹說：一碼歸一碼，蜂蜜多貴啊，不收錢不合適。天寶打著哈哈說：以后我來摘菜就是了。

月秀第一次走進天寶的帳篷，是兩天以后的事。天寶壓根兒沒想到月秀會來到他的帳篷。月秀的到來，讓天寶心里熱乎乎的。天寶讓進月秀，說，屋子太亂了，可別見笑啊。說著，手忙腳亂地趕緊沖了一缸子蜂蜜水，讓月秀喝。兩個年輕人目光碰撞的那一瞬，月秀的臉頰上倏地紅了一下，又紅了一下——在天寶的眼里，月秀那張紅撲撲的瓜子臉兒，像春天粉紅的桃花那么好看。

帳篷里真的有些亂。什么活動床呀，盛蜜的塑料桶呀，還有照明用的太陽能蓄電瓶呀，亂七八糟塞得帳篷滿滿當當的。

你們放蜂不容易吧？月秀淺淺地笑了笑，濕潤著聲音問天寶。

可不是，風里來雨里去的，成年累月野外跑哩。

成天看不上個電視，又沒人說個話，那不把人憋悶死了？

開始是有點，后來時間長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天寶告訴月秀，他高中畢業后，進城打過兩年工，沒掙上啥錢，后來就回家跟人學了放蜂。算起來，每年也能掙個兩三萬塊錢。天寶還說他只有一個哥哥，哥哥去年成了家，就分開過了，如今他從從容容理直氣壯端一碗自己掙來的飯吃已經很知足了。

過了幾天，又過了幾天。月秀跟天寶已經很熟了。月秀一有空，就老往天寶的帳篷跑。好像天寶的那頂帳篷里有著什么魔力似的，時時刻刻勾住了月秀的魂兒。

月秀去的時候，天寶總愛給月秀講一些放蜂的事。說什么放蜂人一年里至少有七八個月追著花期跑，菜花蜜過了，是果花蜜，果花蜜過了，是葵花蜜，葵花蜜過了，是山花蜜、草花蜜……天寶還說他放蜂去過昭蘇、察部查爾，甚至，更遠的地方，比如，特克斯、那拉提大草原，比如，更遠的尼勒克，尼勒克最美的唐布拉，一路山明水秀，全是伊犁的好地方。

天寶講得頭頭是道，月秀聽得津津有味。當天寶講著他一路的見聞時，天寶那極富磁性的聲音，又悅耳，又動聽。他像不是在說給她聽，像是說給山風聽、流云聽、云杉林聽、雪山水聽……當月秀忘情地像聽故事一樣聽著天寶無限眷戀地回憶自己的經歷時，月秀心里撲嗵撲嗵地一陣亂撲騰，好像有一頭梅花鹿在沖撞著。

這些日子里，總有一種絲絲縷縷的東西，在月秀的心里像青草一樣滋生著，連她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戀愛了。

天寶也一樣，每次見到月秀，心里也是花兒爛漫。月秀的淳樸美麗、熱情大方，讓他像打了一針興奮劑似的，一天見不著月秀，心里就慌慌的，怎么也理不出個頭緒。

日子一天天過去。月秀一次去天寶那里，看到天寶正趴在床頭寫著什么，月秀以為他是在記賬，一問，天寶表弟說他表哥在記筆記呢。月秀想不到天寶這么忙還有記筆記的習慣。月秀用濕潤的聲音問天寶能不能讓她看看？天寶想了想，看看也沒什么，就把筆記本遞給了月秀。月秀想不到天寶的筆記像有一種魔力似的一下抓住了月秀的目光：地頭的小路領著我/林中的溪水喚著我/山里的野花迎著我/我是一個快樂的放蜂人/我的生活是一首甜蜜的歌……再繼續看下去，又讀到一些詩一樣美妙的段落：山里的掛圖/絕不會衰老/敞開的帳篷外/濃濃的涂一抹亮色/云水般漂泊輾轉/始終追著不敗的花期/吃苦受累算不了什么/釀造生活也釀造愛情的甜蜜……

翻著看著，月秀的心里一陣陣發熱，她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水汪汪地望著天寶，心兒一下全亂了……

天寶在伊犁河邊放蜂放了兩個來月，要不是油菜花謝了，蘋果花也謝了，蜜蜂沒蜜采了，天寶還不想走。天寶雇上汽車搬家的那天，月秀早早地來給天寶送行，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相處了這么長一段日子，可天寶并沒有給她一個確切的表示。她在心里悵悵的叫了一聲：天寶哥——就死死地把天寶抱住了。

天寶盯著月秀，聲音潮乎乎地說：用不了多久，等進山采過這一季山花蜜、草花蜜就回來。說著，天寶忽地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條手鏈，輕輕地戴在月秀的手腕上，又輕輕地吻了月秀一下。

月秀一怔，想不到天寶會送給他一條手鏈——她知道，這絕不僅僅是一條手鏈，而是飽含深情的定情物啊。月秀心里一熱，別過臉去，用手掌捂住了嘴，眼里噙著淚花，她一時不知是夢里還是夢外了。

汽車載著月秀的依戀、月秀的迷戀開走了。她揮著手，臉頰上浮出兩朵幸福的紅暈，畢竟，天寶留給她的是一份念想，是一份比菜花蜜還沁人心脾的甜蜜。

像鳥兒一樣飛

長水到草湖打魚快兩年了。像鳥兒一樣，他是從大巴山的山旮旯里飛到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草湖的。三十冒頭的長水，只有一個想法，等掙夠了票子，回家蓋幾間房子，再討上個媳婦，安安生生地過小日子。

草湖這地方，在塔里木河中游，那里汪洋著大片的水域和濕地。人們叫它草湖。草湖大的水天茫茫，一眼望不到邊際；小的其實也不小，起碼有幾個足球場那么大。一到夏天，塔里木河來水很多，草湖的水也很多，深不見底，藍得醉人，算得上是一道風景。草湖除了生長蘆葦，還出產很多魚，草魚、鰱魚、鯉魚、裂腹魚……多的是。草湖人是沙漠的子孫，只要有一汪水可以打魚，即使在這地老天荒的地方，也生活得有滋有味。

一門心思打魚掙錢的長水，什么苦啊累啊的倒不在乎。只是閑下來的時候，心里澀澀的不是個滋味。跟長水在一個大湖里打魚的老根，見長水臉上綠綠的苦著，知道長水是想媳婦想的，就對長水說，哎兄弟，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像你這樣的精壯漢子，說不定哪天會有人自動送上門來呢！

沒想到這話還真讓老根說準了。就在老根說過這話不久的一天傍晚，竟有個年輕女人走進了長水的葦棚。

那天長水劃著卡盆（獨木舟）從湖里下網回來。忙活了一下午，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長水只想美美地吃一頓好飯。打魚人忙，早晨、中午兩頓飯都是瞎湊合，只有晚飯才有工夫舒舒坦坦地飽餐一頓。長水做了一鍋清燉魚，雖說沒放多少佐料，只放了一些姜蒜和辣皮子，可那香噴噴的味兒，還是讓長水直咽口水。嚼著清燉魚，喝著高粱酒，別提長水心里喜滋滋的有多美！

天色一點點地暗了下來。薄霧朦朧了草湖四周的蘆葦叢，朦朧了遠遠近近的紅柳沙包。長水正津津有味的吃著喝著，忽然聽到湖邊沙土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長水以為是老根大哥來串門，喊了一聲：快來喝酒啊老根大哥，可是沒人應聲。長水慢慢扭過頭一看，不由一下愣住了。

走到長水跟前的，不是老根大哥，是一個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看上去二十來歲，掂著一個包袱，中等個兒，模樣不錯，只是臉上讓汗水糊得五麻六道的，好像走了不少路，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長水愣怔著，沒說一句話。倒是女人先開了腔。女人蒼涼著聲音喊了一聲，大哥呀——

女人說她走了一天路，才走到這兒，問這是哪兒啊？

長水放下碗筷，虛虛實實地看著她。隨著，拖過一條凳子，讓女人坐。不知深淺地問了句，你咋來這兒啦？

女人顫著聲說，大哥，我是偷跑出來的。

長水哦了一聲，起身進到葦棚里，盛了一大碗清燉魚端給她，又遞給她一張白面餅，讓她快快吃。看樣子她實在是太餓了，埋下頭，只顧呼嚕呼嚕地吃起來。不大一會兒，一碗清燉魚和一張白面餅全干光了。

長水打算再給女人盛些清燉魚，她擺擺手，說，飽啦。接著，抹了抹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大哥，你可是恩人哦。

可別這么說，長水搖了搖手，碰巧了吃頓飯，這沒啥。

女人沒等長水問什么，自己倒先講起自己的事兒來。女人說她叫尕珍，老家在甘肅祁連山那搭，是被騙婚騙到駱駝莊子的。介紹人給她介紹的對象說是個小伙子，來這一看，原來是個四十多歲的大胡子男人。她說她死活不愿跟他領證，就在昨天夜里偷偷跑了出來。跑著跑著，不知怎么就跑到這兒了。

長水聽了，當下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駱駝莊子離草湖不多遠，不過二十里地，說不定那男人會追來呢。

尕珍一聽，臉立刻白了，哽著聲說，那、那……那咋個好？

長水是一個大男人，卻也是一個特別心軟的男人。見到尕珍一臉驚惶的神色，長長短短地嘆著氣，問尕珍打算到哪里去？

尕珍凄涼地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家是不好回的。

長水心里酸酸的，可他也拿不出一個主意。

說話的工夫，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長水讓尕珍到葦棚里坐。

長水打開太陽能蓄電瓶，葦棚里一下亮堂了。長水想到，尕珍今晚肯定是沒地方可去了。可留下女人吧又不方便。不知該咋辦？

沒等長水說話，尕珍倒先開了口。尕珍說，哎大哥，今晚我在你這兒住一宿行不？

長水想到尕珍會這么說，可當尕珍真把這話說出口，一下倒讓長水犯了愁，就一個葦棚，一男一女，怎么住？

尕珍說，大哥你睡葦棚好了，我在外面鋪個葦席也能睡。

這哪行，長水瞅著尕珍飄飄忽忽地說，住就住吧，那你住葦棚，我睡外面好了，我喜歡涼快。

聽長水這么一講，尕珍望著憨憨的長水，說這可苦了大哥你啦。

長水打來一盆水，放在尕珍面前，讓她先洗把臉。

尕珍把頭伸進水盆里，撩起水仔仔細細地洗著，還不時地把亂了的頭發捋一捋。站在一旁的長水，這時聞到了一種特別的氣息。這氣息是從尕珍身上散發出來的，還一個勁地直往長水鼻孔里鉆。長水吸溜著鼻子，心一下亂了，理不出個頭緒。

洗好了臉的尕珍，抬起頭來，朝長水生動地笑了笑。只一會兒工夫，尕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白凈的臉蛋像抹了一層油似的，閃著亮光。眸子像清清的湖水，亮汪汪的卻又看不出有多深。長水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花，心里的什么地方輕輕地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這天晚上，尕珍知道長水大哥沒有好好睡覺，一夜起來了好幾次，不是抽煙，就是喝水。長水也聽見葦棚里的床鋪不時有響動，好像尕珍也睡得不踏實。

第二天早晨，長水早早地就弄好了飯。飯是苞谷糊糊和白面餅，還有幾條煮咸魚。兩人吃著早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

尕珍說，大哥，你就一個人打魚呀？

長水說，我一個光棍，沒辦法，混日子唄！

尕珍說，打魚是不是挺苦啊？

長水說，那可不。不過能掙上錢，比在老家種地強多啦。

尕珍說，那我一會兒跟你一塊兒下湖行不？

長水一聽，咧嘴笑了，這下湖打魚可不是女人干的活。

話扯到這兒，長水硬著心腸，把昨晚考慮了一晚上的心事說了。長水說，尕珍，這兒戈壁沙漠的不方便，你是不是今兒找個地方去……

尕珍聽出長水讓她走的意思，臉上立時升起一團愁云，顫著聲說，我、我……我不知道該去哪？

長水在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尕珍，說，這點錢，你拿上……話沒落音，尕珍伸手把錢擋了回去，不不不，錢我還有一些。停了停，凄涼地說，大哥行行好，讓我再住一宿吧，我好好想想咋辦？

長水完全懂得尕珍的難處，但他沒辦法幫她。長水有點為難地說，那就再住一宿吧，你在葦棚里呆著，可別亂跑，我得下湖收網了。

解下拴在岸邊胡楊木樁上的毛繩，長水縱身一跳，就跳上了他那條窄窄的卡盆。卡盆晃蕩了幾下，身子一平衡，卡盆就平穩了。長水操上槳，回頭對尕珍揮揮手，說，你歇著吧。就搖著卡盆，朝湖心劃去。

今天運氣還不錯，長水收了三十來斤魚。剛收完網，湖風送來一串叮咚叮咚的鈴鐺聲。長水遠遠地看見，湖岸大沙包那邊，跑過來一輛馬車。哪來的馬車？長水心里直犯嘀咕，到草湖的人全是魚販子。魚販子開的全是帶拖斗的三輪摩托，怎么會有馬車呢？長水腦子里忽然跳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抓尕珍的人追來了？想到這里，長水的心跳像小鼓一樣咚咚響。

來不及多想，長水心里說得趕快告訴尕珍，讓尕珍快跑。

長水的卡盆像長了翅膀的水鴨子，貼著水波，飛也似飛向葦棚。

卡盆一靠岸，長水就一頭推開自家葦棚門，上氣不接下地叫尕珍，快跑，好像有人抓你來啦。

尕珍嚇得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長水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塞到尕珍手上，說，你順著葦棚往東走，走十來里就是小草湖，那里能搭上車。快跑，遲了就來不及了。

這時，尕珍才如夢初醒似的，慌慌張張的向長水鞠了一躬，哽著聲說，大哥好人哪，我會記著你的。

長水呆呆地望著遠去的尕珍，心頭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就在尕珍離開不多會兒，那輛馬車踢踢踏踏跑到了葦棚跟前，幾個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個四十來歲的大胡子男人，走到長水跟著，翻著眼皮，說哎大兄弟，有個二十來歲的女人來過你這兒沒有？

長水看了大胡子男人一眼，問什么女人？草湖打魚的全都是男人，哪來的女人？

大胡子男人繞著葦棚轉了一圈，又鉆進葦棚找了一氣。

大胡子男人虛虛實實的問長水，真沒見著？

長水已經知道大胡子的用意了，搖了搖頭，反問道，女人咋啦？

操她娘的，大胡子男人罵罵咧咧地嚷道，找了個老婆，她娘的跑啦！

哦這樣，長水悠著聲說，那可得找找。

這一伙人，自然連個尕珍的影子也沒見著，最終只好氣咻咻地朝別處去了。

這個下午，長水把上午打的魚批給魚販子以后，再也沒有什么心情進湖下網。長水心里惦掛著尕珍，他不知道尕珍跑出去沒有，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爬到葦棚后面的沙梁上，悵悵地張望著，心頭的那一份念想，全閃亮在長水久久凝視的目光里。

過了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長水感到有點累了，便回到自己的葦棚里。湖上的風一陣陣吹來，卻吹不去他心中的郁悶。于是，倒上高粱酒，就著咸魚，獨自喝了起來。

天擦黑的時候，恍惚中，長水聽到葦棚門“吱呀”地響了一聲。他扭頭朝門口望去，一下傻眼了。

一陣風似的刮進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是尕珍。

長水看著尕珍，半晌才疑惑地問，怎么你又回來了？

實在沒地方去，就回來了。尕珍端起桌子上的水缸子，咕嘟咕嘟地灌了一氣兒，猶猶豫豫道，大哥，你不是沒找媳婦么，你看我給你當媳婦行不？

長水壓根兒沒想到尕珍會這么說。看到尕珍滿帶凄楚的眼神，長水心里頓時風霜雨雪的很不是滋味。先前，長水曾經聽人說過，前些年有人在新疆“撿”過老婆的事。難道這種好事也讓自己遇著了？長水看著尕珍，心頭像有一頭小鹿在沖撞著，支支吾吾地問，我一個打魚的，沒什么文化，掙錢也不多，你不怕跟著我受苦啊？

我什么苦都能受，尕珍沖長水說，我看你人好心眼好，是個好人，就收留下我吧。

長水再說不出什么拒絕的理由了，半晌，吸溜著鼻子說，要是你不嫌棄，那你就留下吧。

尕珍盯著長水，眼里涌出兩行淚水。

天擦黑，長水叫來老根大哥商量這事兒。老根聽完了這事兒的原委，咧嘴笑了，多好的事兒啊，你們兩個挺般配的，我看挺好。

長水說，那這樣就沒法在這兒打魚了。

嘿，東方不亮西方亮，老根說。這兒呆不下去，就去別處唄。聽說羅布海子那邊也好打魚，就去那兒好了。

長水點點頭，看來只有這條路了。

第二天夜里，長水跟尕珍坐上老根大哥幫忙雇來的農用車，帶上魚網、卡盆和全部家當，不聲不響離開了草湖。農用車突突突的聲音不大，可還是驚醒了湖岸熟睡的野鴨子，嘎嘎嘎地一直叫了小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