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林曉茵,你……能養熊貓?”黑黝黝的吳平眼睛瞪得鈴鐺大。林曉茵被新同桌問得傻掉了:“我沒養熊貓啊!”
“哦,原來是吹牛,我就說嘛,你養熊貓可能,怎麼可能還養狗熊呢?我們那疙瘩的山里才有狗熊呢!”
林曉茵突然明白了吳平說的是什麼,她回頭瞥了一眼蘭寧寧,兩個人同時爆發出驚濤駭浪般的笑。蘭寧寧笑出了眼淚,林曉茵笑得腮幫子疼。吳平倒被她們笑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索性跟著嘿嘿笑。
未了,林曉茵托著腮幫子,說:“吳平,開心農場,開心農場你不知道啊?”
“不就是種地嘛,我們那就叫農場,只是種地可苦了,一點都不開心,你們城里人就是能整事兒……”
兩個女生再次笑作一團。吳平有些生氣了,鼓著腮幫子翻那本英語書。
林曉茵收住了笑,她說:“是網絡上的游戲,種菜,養動物,還可以開餐廳,好玩著呢!”
吳平瞥了林曉茵一眼,嘴閉得緊緊的,不說話。
林曉茵也噘起了嘴,小氣鬼,還會生氣。連開心農場都不知道,還養熊貓,以為我是臥龍自然保護區的飼養員嗎?這樣一想,林曉茵不自覺地又笑了。
新學期,吳平成為林曉茵同桌時,林曉茵沒覺得有什麼不同。要知道,校服是全世界最能抹平貧富差距的衣服。吳平除了黑一些,眼別的同學也沒什麼兩樣。可那只是表面。內里嘛,用蘭寧寧的話說,簡直就是來自外星嘛。他不知道KFC是干什麼的地兒,居然以為《植物大戰僵尸》是鬼片,蘭寧寧說:哦,賣糕的,幸虧他還知道鬼片。
某一天,走過校園外的一個修鞋攤子,蘭寧寧趴在林曉茵的耳邊說:“那修鞋的是你同桌的老爸!”
林曉茵驚訝得嘴巴半天沒合上。那位滿臉溝壑縱橫的老伯伯應該五十多了吧?怎麼可能是吳平的老爸?
蘭寧寧對林曉茵懷疑她情報的可靠性很不爽:“當然沒錯啦,我能隨便找一人說他是誰的老爸嗎?”
林曉茵一想對哦,蘭寧寧在八卦界那可是有地位的人啊。于是,林曉茵相信了那人是吳平的老爸。
只是,林曉茵留心看過,吳平每次走過那個攤子,眼都不斜一下,他不跟老爸打招呼?
蘭寧寧說:“這有什麼啊?肯定是不愿意讓大家知道唄!”
也是,從鄉下來的孩子,一般都有個碩大又脆弱的自尊心。
雖然林曉茵沒有問過吳平關于他老爸的事兒,但那事兒始終橫亙在她心里,像豌豆公主被子底下的那個豌豆一樣,硌得人難受。曉茵記得奶奶說過:子不嫌母丑。就算是他的老爸又老又丑,那也是他老爸啊?連養活自己供自己讀書的老爸都羞于承認,林曉茵還真是有些看不起吳平了。
于是,林曉茵跟吳平維持著表面的客氣。客氣便是生疏,便是不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老師在班級念范文,那范文里很抒情地描寫著稻田里的稻草人,“它們沒心沒肺地站在藍天下,仿佛全部心思都只是快樂地守著稻田,沒有一點憂傷!”老師說這句很有詩意。林曉茵紅了臉,作文是她寫的。
吳平小聲嘟囔著:“誰說稻草人就沒有憂傷了?凈亂寫!”
林曉茵的臉上落了一層寒霜,她火藥味很濃地問:“有本事你寫一個給我看啊!你懂什麼是憂傷嗎?”
吳平的臉騰地紅了,再加上他的皮膚黑,整-張臉像只熟透的西紅柿。他說:“你不過是游山逛景去了,你哪知道農村的事?”
林曉茵倒很不服氣了,他吳平都羞于認自己的老爸,并且從農村“逃”到城市來,他有什麼權利這樣說?林曉茵說:“是啊,就你懂,那你干嘛不回到農村去,呆在城里干嘛?”吳平的臉上的紅又加深了一層,他翻了翻眼睛,不理林曉茵了。林曉茵當他是理虧。
第四節課,班級里的男生跟鄰班男生有場籃球友誼賽。吳平自然是觀眾,林曉茵覺得吳平就是籃球場上的一個稻草人。他直挺挺地坐著,嘴閉得很緊,大家喊好時,他只是很規矩地鼓掌。林曉茵示意蘭寧寧看,蘭寧寧嘴里嚼著泡泡糖頗不以為然地說:“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不知為什麼,那一瞬間,籃球場突然安靜了,蘭寧寧的話清晰地落入每個人的耳朵里,當然也包括吳平。
很多人的目光從籃球場上聚到吳平身上,吳平的臉再度呈現出熟透了的西紅柿的狀態。場上“咚”地一聲,有人扣籃,大家的目光重新被比賽吸引過去。
林曉茵再看吳平時,那個座位是空的。她的眼皮跳了兩下,跑出去。
吳平站在籃球場外的大槐樹下。
林曉茵走過去,吳平的肩膀一高一低的。林曉茵的心里又落了一地的鄙夷:不至于這麼脆弱吧?
吳平發現了身后的林曉茵,他轉過身來,抹了一把眼淚說:“這個季節,我們那兒漫山遍野都是玉米、大豆、水稻,田野里都是糧食的香味!我一點都不喜歡城里,城里到處是汽車,到處是人,到處是正在施工的工地,還有需要裝修的房子……”
“那你為什麼要來城里?”林曉茵問。
那天,吳平帶林曉茵去了他住的地方。那是這個城市最不堪的地方,到處寫著大大的“拆”字。吳平的老媽躺在一張極窄的板床上,吳平給老媽倒了水拿了藥,吳平媽媽很艱難地沖林曉茵笑了笑,她說:“是平平的同桌吧?多幫幫俺家平平,他從鄉下來,啥都跟不上……”
林曉茵說:“阿姨,您放心,吳平挺好的!”林曉茵覺得吳平家有一種很刺鼻的味道,是什麼呢?有點熟悉,像是油漆味兒。林曉茵在一張破舊的書桌上看到一張全家福,背景是塊玉米地,三個人都笑得陽光燦爛的。咦,那個男人不是修鞋的大伯啊?蘭寧寧這人,什麼破情報嘛!
林曉茵指著照片問:“那個是你老爸嗎?”吳平點了點頭。
吳平帶著林曉茵從家里出來,他指遠處拔地而起的高樓說:“我爸在那里給人涮油漆。城市里有涮不完的油漆,每天涮都涮不完!我媽原來眼我爸一起涮油漆,后來,她的身體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不能聞油漆味,一聞就想吐,惡心。但是……沒辦法,我爸只能靠這個養家……”
“那你們為什麼要到城里來呢?我看照片里你們笑得那麼陽光燦爛的……”
吳平半晌不語,夕陽的余暉落到他身上時,莫明的有一種憂傷。
“爸爸媽媽說希望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們就出來了……”
吳平那張黑黝黝的臉上寫滿了憂傷。盡管林曉茵不完全明白吳平的經歷到底意味著什麼,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無助與憂傷。
她說:“沒關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像秋天總會過去,春天總會來臨的!”
吳平瞅了瞅林曉茵,笑了。他說:“我很想念老家的秋天,很想念那些站在稻田里沉默的稻草人,我跟老爸說,如果我媽的病好了,我們就回老家去,她現在要在這里看病!”
林曉茵的父母都在公司里上班,她從來沒有為錢的事發過愁,也沒為父母擔心過,可是跟她同齡的吳平卻承受了這麼多,她的心里也難過起來。
林曉茵把自己看到的告訴了蘭寧寧,蘭寧寧為自己弄錯了情報而懊惱。林曉茵白了她兩眼:“你有點正事好不好?現在咱們能做的就是給吳平的老媽捐些錢,幫她把病看好!”
“這事靠譜!”蘭寧寧是個能人,沒幾天,募捐的事就有了眉目。林曉茵卻又猶豫了:“吳平會不會不接受咱們的好意啊?你知道,他們的自尊心都……很那個的!”
蘭寧寧說:“那就打槍的不要,悄悄的干活!”
一周后,吳平家收到了一個快遞的包,包里是幾千塊錢。送快遞的人戴著口罩,吳平媽說,真奇怪啊!
吳平跟林曉茵和蘭寧寧說這事時,兩個女生使勁忍住笑。那當然不是快遞員,那是班主任老師嘛!
(責編/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