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
每天的19點49分,夏朵朵應該做什么呢?是算出五棱柱里能分出多少個四棱錐?還是背完Lesson Ten到LessonFifteen的所有單詞?房間里亮著480元的臺燈,媽媽說,那叫護眼燈,不閃的,貴著呢!但夏朵朵的眼睛為什么還是越來越模糊,書上的鉛字,黑板上的筆跡,甚至是自己的臉,在鏡子里也漸漸模糊得失去棱角,分不出哪里是瞳孔,哪里是眼白。
其實,十六歲總會有這樣的夢想,行囊、伙伴、還有無拘無束的冒險。夏朵朵也一樣,不過是從認識佟曉飛才開始預謀的。起初的“冒險”對于夏朵朵來說,最多代表著在語文課上肆無忌憚地睡覺,或是在物理課上做超時空轉換的神游。直到佟曉飛成為她的同桌,才更新了她的版本。那時佟曉飛常帶著她翹課去玩滑板,每次看著他摔得鼻青臉腫,夏朵朵都會笑到死機。同學都說他們在談戀愛,其實他們只是一起玩,一起翹課,并沒有韓劇的經典情節。直到被老師發現。
究竟要怎樣檢討才算是完?老師的眼神,媽媽的責罵,還有爸爸的暴跳如雷。十六歲的自尊,就這樣一文不值?可以反反復復地被人踐踏!
佟曉飛說,要不咱們走吧。
今天的19點49分,沒有習題,沒有課文,只有佟曉飛和夏朵朵,坐上開往蘇州的火車。佟曉飛說去蘇州的車票最好買了,不管怎樣先離開這里。是的,不管怎樣都先要離開這里,把所有責罵和嘲諷統統拋在身后。正點的哨聲響起,紛繁的城市倒退著漸漸變成一個永遠不愿被想起的點。
青春的分喬
夏朵朵喜歡蘇州,兩個小時的路程,剛好迎上潮濕的雨。站在破舊的小旅館,滿地泥濘,佟曉飛故作老成地討價還價。店老板從小房間幽暗的窗口探出頭,夏朵朵看見一小片光亮的禿頂,“沒有雙人房了。只有單人間?!?/p>
“剛才不說有30元的雙人間嗎?”佟曉飛惱火地說。訂一個雙人間比兩個單人間便宜,他們帶的錢并不充裕。
店老板縮回頭,冷冷地摔出一句,“沒有了,50元兩個單間,全蘇州也沒這個價。”
“奸商!”看著眼前臨時變卦的店主,佟曉飛拉著夏朵朵向外走。只是,不知什么時候門外雨下得大了,針芒樣的雨絲刺在地上。夏朵朵忽然發現,他們連把雨傘都沒有帶。
“算了,就30塊租你們兩個單間吧。”小房間的門開了,一個矮小的老太太站在門前,手里大把的鑰匙嘩嘩作響。
門外的天已經黑了,雨仍下個不停。所謂的單人房,就是用木板分出的格子間。除了一張窄小的床,幾乎沒有轉身的余地。
木板的墻壁傳出“篤、篤”的聲音,佟曉飛說,“你那邊還行嗎?我這里好小啊。”聲音沒有遮攔地響在耳邊,反到讓夏朵朵有些安心。浴室在一樓,夏朵朵端著臉盆下去,黑沉的門廳只有小窗口透出幽暗的光,依稀傳出低低的對話。
“不是有雙人間嗎?干嘛租給他們兩個單人間。明天有人租怎么辦?”
“那么小的孩子,讓他們住在一起會出事的?!?/p>
“你管那么多呢?現在的孩子你管得了嗎?”
“能管就管吧,你孫女不也就那么大?快睡吧?!?/p>
小房間的燈熄了,夏朵朵靠在黑暗里,一動不動。鼻子莫名其妙地酸起來,輕輕地仰起頭,依稀聽見手中的臉盆里,有水滴掉落的聲音。
幸福原來那樣簡單
佟曉峰有講不完的冷笑話,在穿越了1463公里之后,仍然層出不窮,填進悠長空白的時間。夏朵朵第一次知道,原來時間可以這樣長!沒有作不完的習題、背不完的單詞,更沒有父母的嘮叨和老師刻板的臉。
到達北京的第三天,夏朵朵和佟曉峰認識了一個叫亞克西的新疆男孩,七八歲的個頭,有大大的眼睛。那天佟曉峰追著他跑過五條胡同才抓住他。佟曉峰氣吁吁地說:“我看你往哪兒跑,我的錢包呢?”
亞克西卻不慌不忙地把錢包還給佟曉峰,瞪著大眼睛說:“你們放了我,我免費給你們做導游?!?/p>
亞克西雖然是個小偷,但也是個不錯的導游。偌大的北京城,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而且好多旅游的勝地,他都能找到免費的入口。他讓離開上海的夏朵朵和佟曉峰第一次玩得這樣沒心沒肺。
最后亞克西帶著他們去了天安門廣場。天色漸漸暗了,夏朵朵累得坐在長椅上。佟曉峰滑著滑板做了一個漂亮的Ollie。亞克西拍著手說:“太棒了!”
“真羨慕你們,”坐在夏朵朵身邊的亞克西,拍了拍手,“我要回去了?!?/p>
“謝謝你亞克西,帶我們玩了一天。”夏朵朵不舍地對他說,“以后咱們就是朋友了,不要偷東西了。好嗎?”
“我家里沒錢。不偷東西怎么活呢?誰不想像你們一樣又能上學又能旅游啊!”亞克西拽拽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對著夏朵朵鼓了鼓嘴,“其實我也謝謝你們。”
他忽然從兜里拿出一樣東西,“啪”地一下拍在佟曉峰手里,大聲地說:“還給你了!”然后飛快地跑走了。放在佟曉峰手里的,竟是他的錢包。
亞克西小小的背影,很快淹沒在北京熙攘的人群中。夏朵朵呆呆地看著,發現自己從沒有想過,幸福原來竟是這樣簡單。身邊一直被忽略的生活,卻是亞克西遙不可及的愿望。
歧途在終點抵達
大連的三月,清晨還是冷的,陰郁的天空邊緣泛著一點細弱的白。夏朵朵和佟曉飛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輕輕的呼吸也能騰起大篷白色的呵氣。這是他們在大連的第三天,整個城市還沒有睡醒,只有早點鋪初燃的灶火,泛著煙塵的煤火味。
剛到大連的那天,她和佟曉飛一起去看海,起浮不定的藍色,一直漫延到天邊,應該可以連到上海去吧。
天空翻起隱隱的雷聲,大雨頃刻落了下來。佟曉飛拉著夏朵朵躲進一家店面的紅色雨棚。雨一直不停地下著,店面卻翻開了營業的牌子。
“怎么淋成這樣還站在外面,會生病??爝M來吧!”說話的是個中年的阿姨,帶著米黃圍裙,碎花的袖套。店里很暖,是家小小的裁縫店,滾熱的爐火上。熨著香氣四溢的湯鍋。他的兒子剛剛睡醒,瞪著眼,惺忪又好奇地看著夏朵朵和佟曉飛。阿姨翻出幾件衣服,讓他們換上。還盛了兩碗熱騰騰的面,放在他們面前。
“你們家大人呢?自己跑出去來玩啊?”
看著他們支吾地不說話,阿姨也就不問了。她一邊洗熨著衣服,一面催促著兒子起床洗漱,昨天古詩背了沒有,下雨還是穿那條厚點的褲子……
夏朵朵一直低頭吃面,原來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地嘮叨,這是不是一種愛呢?在自己心里不知何時卻成了一種束縛。她發現自己很多事情都還分不清楚,比如她和佟曉飛,是真的戀愛,還是最親密的朋友?
夏朵朵坐在廣場的石階上,迎面的陽光有些淡,看得到行人、鴿子、大朵的噴泉和三月的淺綠。佟曉飛跳上一塊石墩,薄薄的側影沉在陽光里,肩胛骨突兀地頂起微皺的襯衫。
夏朵朵抬起頭,迎著陽光輕輕地說:“我們回家吧!”
這個跨躍2251公里的“私奔”,其實只是場青春的叛逃?;蛟S,真的有許多不可言狀的委屈,又或是真的有太多不可避讓的重壓,但十六歲的羽翼,總要經過酸楚與疼痛的淬煉才會足夠堅強。
(責編/高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