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主角的紅娘

摘 要：《拂云樓》與《青梅》都涉及到以“紅娘”為主角的愛情三角，前者反映了對情欲的肯定，后者體現了對道德的崇尚。但《拂云樓》的欲望表達最終仍然回歸到擬話本小說道德層面的勸懲傳統，而《青梅》的道德表達背后則隱含了男權話語下作者潛意識中的深層欲望，它們反映了當時環境下作家在人性解放與道德持守之間的選擇。

關鍵詞：拂云樓 青梅 愛情三角 欲望 道德

《西廂記》傳世以后，深入人心的俏丫頭“紅娘”開始走進小說、傳奇中“公子——小姐——丫鬟”的愛情三角，作為陪襯小姐的綠葉而存在。然而《十二樓·拂云樓》和《聊齋志異·青梅》卻打破了這種以公子、小姐為中心的傳統模式，讓紅娘唱起了主角。本文擬從挖掘這兩組愛情三角中的欲望與道德表達出發，從作者的敘事意圖與創作動機中探尋文本背后的思想文化內涵。

一、《拂云樓》：欲望傾訴與道德束縛

《拂云樓》的總體故事架構中隱含了“欲望”與“道德”的二元對立關系，這在愛情三角的形成契機中已然有所體現。裴父貪圖富貴，背棄了與韋家的婚約，為兒子裴七郎別娶封氏；裴七郎貪戀韋家小姐及侍女能紅的美色，喪妻后立刻向韋家重新提親。“貪財”與“好色”這兩種欲望正是《拂云樓》愛情三角“好事多磨”的根本原因，這里已經隱含了“放縱欲望將導致懲罰”的勸懲含義。

就在裴七的婚事已然絕望的情況下，能紅的出場帶來了轉機。能紅是《拂云樓》真正的主角，她的身上帶有鮮明的欲望的印跡。裴七的“豐姿相貌”一開始就吸引了能紅，當她看到裴七郎為了追求美人不惜屈膝下跪時，以為裴七只是要借自己親近小姐，便“帶了三分醋意”[1]；一旦聽說下跪是為了自己，便“不覺改酸為甜，釀醋成蜜”。能紅吃醋，表明了她在潛意識里存在著與小姐競爭愛情的欲望，可以說這是自負才貌、不甘下賤的能紅施展全副本領幫助裴七郎獲得“雙美”的根本動因。作者十分欣賞能紅能謀善辯的聰明才智，但同時他也看到了聰明的背后是對主仆之義的背叛，如果放縱這種傾向，將有可能導致整個封建社會倫理秩序的崩塌。因此當這個愛情三角最終形成后，作者安排能紅對韋小姐“輸心服意，畏若嚴君，愛同慈母”，企圖用這種結局讓一度滑出軌道的欲望重新納入道德的控制之下。然而與前文能紅強烈的欲望表達相比，“輸心服意”顯得如此空洞、無力，尊卑有序的倫理綱常是否能夠遏制欲望這條隨時可能泛濫的懸河，實在值得懷疑。

二、《青梅》：道德表彰下的欲望暗示

“德”是《青梅》的“主腦”。青梅夜奔，張生嚴拒，這是小說表現主人公德行操守的重要情節。“嚴拒”本身恰是道德與欲望的交鋒。張生面對美色不是不為所動，否則最終他就不會回應青梅的愛情表白。“不可如何者三”是張生嚴拒的理由，然而從女性的視角看來，這理由將愛情的責任全部推卸給了對方，正反映了不對等愛情中男性的怯懦與自私，道德對欲望的“勝利”其實是人性的萎縮。

青梅拯救落難的王女，并且主動讓以正妻之位，使這個愛情三角最終得以形成。在這次“禪位”中，作者試圖表現三方在道德上的圓滿，然而我們從中卻更多地感受到情感、欲望的存在與表達。其中值得玩味的是張生的態度——“喜”。在蒲松齡看來，一主一婢兩位佳麗，皆能仰慕名賢，由道義締緣，共事一夫，是一種完美的婚姻形態。那么，張生的“喜”就不僅是由于可以實現與王女之間季札贈劍般心許的暗約，也是由于男性“兼美”的欲望得以滿足。它反映的內容不僅與“德”有關，更是男權話語下男性對女性的一種占有欲。

三、欲望與道德的背后

在欲望與道德表達的背后，李漁和蒲松齡顯然還有他們自己的敘事意圖與創作動機。

受明朝以來人性解放思潮的影響，李漁《十二樓》最主要的思想內容就是“肯定情欲，反對濫欲；鼓吹個性解放，倡導理性道德”[2]。李漁本人多蓄姬妾，對于男女情欲和大家庭中的妻妾矛盾都有深刻的體會。他看到了空洞、扭曲的“婦德”對女性的壓抑，也看到了能紅們沖破禮法禁錮的要求。但站在封建男權的立場上，他只能選擇強調倫理尊卑來壓抑這種勃發的天性，寄希望于儒家倫理綱常能維系家庭乃至社會的秩序。另一方面，《十二樓》是作為商業文學來創作的，自然需要迎合讀者的趣味。能紅這樣大膽潑辣的丫鬟顯然比傳統紅娘更能引發讀者的好奇心，同時這類下層人物依靠自身才智獲得美滿生活的故事也更能引起市井中人的共鳴。但深受三綱五常熏陶的讀者不可能真的接受一個女奴對主人的大膽背叛，因此能紅的形象又必須回歸到擬話本小說的勸懲傳統中。

而到了《聊齋》產生的時代，一方面，人性解放思潮的影響仍在繼續，書生們普遍抱有對愛情的期許；另一方面，商品經濟的發展沖擊了“士農工商”的傳統社會秩序，書生們已經失去了崇高的社會地位。科場下第，貧無立錐，婚姻難諧，恥辱與挫敗構成了貧寒書生們“懷才不遇”的失意人生，也往往造成他們在堅守道德準則與冷眼富貴紅塵之間的心理失衡。《青梅》中的張介受所代表的這樣一個書生群體正是蒲松齡的本人的自我觀照，女主角青梅的出現則滿足了窮書生們的心理需求：“識英雄于塵埃”彌補了懷才不遇的失落，“誓死期嫁”的愛情表達給予了長期困乏的情感關懷；“取德于孝”的智慧肯定了在窘境中持守道德的自我期許。蒲松齡在為處于生存困境中的知識分子尋找心理補償的同時，也在借助對道德的崇尚重新進行人生價值的自我確認。

結語：

欲望與道德，是文學作品長盛不衰的表現主題之一。它們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拂云樓》肯定情欲，然而角色的欲望表達總受到相應的道德制約；《青梅》弘揚道德，道德準則的建立卻也受到人性深層欲望的影響。兩組以“紅娘”為主角的愛情三角，一組以“欲”為重點，一組以“德”為旗幟，從不同側面折射出了作家不同的社會理想和人生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