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圖風格:一個嬌俏的女孩子坐在樹下,身邊趴著一只狐貍。
說到傻,天上天下哪有人能傻得過白寒洛,我也只好跟著他傻,誰讓我欠了他太多。
楔子
春深。
青丘。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撒在身上。這春意闌珊,春困卻洶涌,經過一場大戰,我有些疲倦,打了個哈欠,待白寒洛趕到時,面前體長八尺的白虎已經歇了菜。被白虎踢得東倒西歪的軟轎里還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后肢,才發現我也受了傷。正想好好檢查一番,卻有一雙大手將我擁進懷里,倘若我回過頭去,就能看到少年的臉,鼻梁秀挺,明眸如星。
但是我沒有,少年湊到我耳邊,目光中帶著疼惜,道:“阿鳶,你受傷了。忍著點,我馬上帶你回去。”
我心說,要不是你逼迫,我哪會受傷。少年已經抱起我,正念了飛身訣要走,只聽一個如空谷鶯啼的女聲傳來:“小女蓮玉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轉首,只見方才還在軟轎里哭哭啼啼的姑娘已經出了轎子,竟是個美人,正望著緊抱我的少年。
我兩眼一黑,險些郁結。少年一邊撫慰我,一邊客套地應道:“在我青丘地界有此妖孽作亂,我白寒洛自不會坐視不理。”
呸!
我在心里罵了聲,看著那美人癡癡地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心中大呼:天理不公啊……
一、
少年叫白寒洛,是統領青丘的九尾狐族的少主,而我叫子鳶,并非狐族,而是雪狼。
回到家中已入夜,寒洛將我扶到床上,我化了人形,一道血口從腳裸一直延伸到大腿。
丫鬟端來一盆水,清洗了傷口。寒洛拿出一瓶藥膏給我上藥,玉指撫過傷口,微微有些疼痛。我瞥了一眼藥瓶,竟然是價比千金雪蓮膏,不由得嘟噥了一句:“不就一點小傷嗎,至于用那么貴重的藥嗎?”
寒洛抬起眼皮看著我,莞爾一笑:“女孩子家留點傷疤總不好。”
我冷笑。一旁的水盆里倒映出我的容顏,那是個容貌兇狠、長毛獠牙,幾乎稱不上少女的少女。
身為一匹雪狼,從未有人要我做個少女。雪狼是天生的戰士,一生免不了征戰沙場,九死一生。我很早便沒了爹娘,和幾個兄弟相依為命。從我記事起,我就在西海邊的昆侖山上修煉。
約是三年多前,有外族入侵西海,團結善戰的雪狼一族自然是奮力反抗。那場戰爭十分激烈殘酷,西海邊每日血雨腥風。最后狼族即便是打了一場勝仗,也有許多族眾重傷不治,或是混戰中流離失所,沒了蹤影。
我屬于后者。
我受了很重的傷,在戰爭中迷了路,最終遍體鱗傷,體力不支地倒在無人的野路邊。
是一個路過的少年救了我。這個少年就是寒洛,當時我身受重傷,無力反抗。他一棍子將我敲暈,扛回了青丘。
二、
老人說長得美的,十有八九不是好人。例如這個麗色少年,他救起我將我帶回青丘,不是出于好心。
那夜,我化成了原身,成了一只體形不算龐大,但有著鋒利獠牙的狼。
寒洛揉著我毛茸茸的腦袋,瞇起一雙好看的鳳眼,道:“我雖是九尾狐族,生來仙胎,但打架的本事卻是平平。咱們青丘四季雨水充足,地廣物博,免不了有閑人擅闖,惹是生非。我聽聞雪狼驍勇善戰,所向披靡。你若是能助我治理青丘,自然少不了好處。是吧,阿鳶?”
孤傲如雪狼,自然是不會甘愿做人家的看家狗。起初,我自是抵死不從,絕食了兩天,上了三回吊,投了四回河,如此折騰得死去活來,卻被白寒洛看出了破綻,幽幽地抱了一盤我從未見過的香噴噴的五花肉,放到早已饑腸轆轆的我面前。
自如雪狼都是武藝高強,英勇善戰,傲視群雄,但……也得吃飯。
西海地處偏僻,資源匱乏,伙食實在猶如糠咽菜,而青丘地廣物博,以食為天。我此番正中了寒洛的下懷,被困在青丘三載,但凡需要打手,便招呼我上場,非常好使,并且報酬只需一盤五花肉。
想來狼族中最為自負高貴的雪狼,竟然被區區一盤五花肉收買了。每思及此,未嘗不甚覺大失顏面……還不如不思。
回過神,寒洛已經仔細地將我的傷口上完了藥,包扎好,一雙寒星般的明眸望著我,嘻嘻笑道:“鳶兒,今日你有大功。晚膳想吃什么?清蒸五花肉?紅燜五花肉?”
我感覺腦門兒的青筋暴起,咬牙切齒道:“我想吃……串烤九尾狐。”
三、
夏初。
這幾日,青丘很太平,我也變得相當安閑,卻是寒洛有了些鬧心的事。前些日子,我們救下的那個女子,是鬼族的小郡主,名喚“蓮玉”。想必是那次瞧見了寒洛,芳心錯許,竟然主動上青丘來提親。
論身份,兩人卻是門當戶對,又均到了適婚的年齡。寒洛的爹娘相當滿意,似是有做主成婚之意。
這事本與我沒半分關系。白寒洛卻來找我,逼我我化成了人形,露出一副被逼上梁山的表情,凄涼道:“你定要幫我嚇退那姑娘。阿鳶,我還不想成親。”
“噗——”我噴了他一臉的五花肉。若是趕走鬧事的無賴,我自是無可推托,但是要嚇跑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實在有損陰德。
更何況……我瞥了一眼銅鏡,鏡子中,白衣少年俊美溫潤如玉,而身邊卻是一個臉色蒼白、稱得上“丑”的丫頭。
在他這樣絕色少年的襯托下,我該是個多么丑陋的存在。于是我微微地下頭去,不敢迎接他的目光。
寒洛卻拍了拍我的肩膀,清亮的雙眸望著我,鄭重地道:“阿鳶,我的終身幸福就指望你了!”
“……”我忽然好想哭。
其實,那名喚蓮玉的女子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粉面似玉,十分清麗可人。
我站在正廳門口,隨意瞟了幾眼,從夫人到丫鬟,個個都是標致的人兒。我那是相當自慚形穢,轉身便要逃之夭夭。
卻聽一個宛若鶯啼的聲音幽幽道:“這個丑八怪是誰?誰放她進來的?”
原本我確是準備撤離不蹚這渾水的,但這姑娘委實不懂事了點。我瞥了一眼她倨傲的神色,估摸著我一口咬上去,是不是當場就能把她這張小花臉給毀了?
我這正猶豫著,卻不想寒洛轉身站到我的面前,拉住我的手,回頭朝著蓮玉憤然道:“蓮姑娘,鳶兒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我不希望聽到你對她出言不遜!”
我怔怔。
不止是我,在場的所有人都抖了抖。
寒洛無視周圍人不解的目光,溫存地將我護在身旁,怒視著臉色蒼白的蓮玉。
還未等我做出反應,寒洛先一步對著在場所有人字字珠璣,神色坦然道:“無論你們作何感想,我對鳶兒的感情天地可鑒,此生非她不娶!”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蓮玉的一雙杏眼通紅,委屈地將寒洛望著。寒洛只當沒看見,深情款款地看著身邊的我。她相當受傷,揮著手絹一路哭哭啼啼地走了。余下留在正廳里的人,也均是一副扼腕的神色目送她離去的背影。
四、
我對寒洛忽然充滿崇拜。
不想這只九尾狐演技一流,即便面對我這樣的丑八怪,也能從容不迫地演了一場惡心死人的感情戲。著實是個人才。
當夜月色正好。
為了表揚我不惜出賣色相,大庭廣眾之下陪他演戲。寒洛親自吩咐了廚房,做了幾道我最愛吃的菜來犒勞我。
初秋夜微涼,寒洛燙了壺小酒,與我對斟對飲。我不勝酒力,才喝了幾杯便微微有了醉意。湊近了寒洛些,八卦道:“其實那叫蓮玉的姑娘模樣不錯,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寒洛的酒力也是平平,潔白的臉上浮現出薄薄的紅暈,淡淡道:“我是不喜歡她這嬌慣的性子,稍有不如意就一臉的委屈,好似別人非得遷就著她不可。”
我深感贊同地點點頭,那姑娘委實不懂事了點。
那夜,寒洛喝高了,轉首望著我,眸光若星辰閃爍,似笑非笑道:“阿鳶,你在青丘也待慣了,與其回到西海繼續打打殺殺地過苦日子,不如一輩子待在青丘。我每天吩咐下人給你燒五花肉……嗯,要是吃膩了五花肉,還有清蒸鯽魚、糖醋排骨、宮保雞丁……”
我滿臉黑線。
寒洛頓了頓,捉住我的手,半迷著眼睛,對我淺淺笑道:“三年了……我倒是已慣了你待在身邊……”
被他這般直勾勾地望著,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答。
酒漸漸涼了,我自斟了一杯過喉。寒洛沉沉地睡在我身旁,他寢時的模樣分外安謐可人。睫毛纖長,鼻梁修挺,秋月明凈皎然,少年溫潤如玉。這場景美妙得很,看得我略略入神。
可……
我搖了搖頭,我是雪狼,總是要回西海去的,而寒洛是九尾白狐,是青丘的少主。我們之間,本不該有什么交集。
這三年,也許,真的只是一場鬧劇……
五、
寒洛費勁周折,與我演了那出惡心全場的感情戲后,本以為與蓮玉的這門婚事便可徹底告吹,不想那丫頭竟然還有個來歷不小的表哥。
這個表哥是鬼族的三皇子,鬼君的末孫,名喚蒼焰。
他聽聞白寒洛為了一個丑八怪拒絕了表妹的提親,相當憤怒,逐親自上青丘來討個說法。
這叫寒洛十分沒轍,在房里來回跺步,頭大如牛。
我厚著臉皮站在一旁火上澆油道:“依我看,娶了那蓮姑娘也萬般不會虧到哪里去。你就當是為了狐族,犧牲了你的小幸福吧。”
寒洛幽怨地瞥了我一眼,嗔道:“哪有這般道理?我這就去見那鬼族皇子,無論如何這婚事萬萬成不得!”
寒洛認真決然的神情讓我覺得甚是有趣,便抱著看戲的態度化了原形,悄悄地跟在寒洛身后。
那日,正堂里不僅來了蓮玉和蒼焰,還跟著好幾個兇悍的鬼族隨從,瞧這架勢儼然不是來求婚,而是來逼婚的。
我躲在屏風后,清楚地看到寒洛額角的冷汗,偷笑不已。轉眸,便見著了一臉梨花帶雨的蓮玉和站在她身旁沉著臉的年輕男子,便是蒼焰了。
在看清蒼焰的面目后,我整個人如同電擊大為震驚。
那修長的身材、刀削一般的容貌、冷漠的神情,和一雙血紅陰鷙的眼睛,讓我回憶起了西海邊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
身旁交錯橫臥著族人冰冷的尸體,有一個青衣男子踩塌著尸體,雙手沾滿了黏膩的鮮血。
我受了重傷,意識不清,卻在稀薄的月光中,瞥見了男子的容貌。
他是這場侵略戰的主謀。
見過他的族人都死在他的手上,于是無人知曉,究竟是誰策劃了這場入侵。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竟是鬼族的皇子蒼焰。
為了保住性命,我不得不逃離了西海,最終陰錯陽差地困在了青丘。
如今,仇人就在我面前,耳邊不時地傳來亡去的族人凄厲的慘叫,復仇的念頭沖破了理智,我甚至忘記了現在的狀況,忘記了身上的束咒,猛得躍出屏風,恨不得將蒼焰撕成碎片。
“阿鳶!”見我像瘋似的沖出了屏風,寒洛大驚,連忙念動符咒將我困住。
蒼焰望見了我,面上流露出了一絲驚愕,動了動嘴唇,用了極低極低的聲音道:“竟然還有活口……”
是的,我沒有死。我知道了雪狼族的仇人是誰,我要回到西海告訴族人這個消息,到時候,雪狼族便能一洗前仇!
我很想大聲地把這番話喊出來,但是身上的束縛叫我動彈不得。寒洛神色慌亂地跑到我身邊,我的目中滿是仇恨的焰火未曾提防,被他一掌拍暈,失了意識。
六、
待我再度醒來,已躺在一件密室中,疲憊的寒洛坐在我身旁。
全身無力,定睛一看才發覺身上五花大綁著捆仙繩,此神物乃是一比一山寨了懼留真人的看家寶器。他這回是下了血本。
“放我走。”我盯著臉色略顯蒼白的寒洛,沉聲道,“蒼焰是侵略雪狼族的頭目,我要即刻返回西海告訴族人這個消息。”
寒洛皺眉,厲聲道:“你如何這般分不清輕重?蒼焰是鬼君的末孫,你如今孤身一人怎能與他作對?若非這是在青丘的地界,我還能保你一條性命,否則恐怕你在回西海的路上便被鬼族取下首級了。”
“你的意思難道我要一輩子躲在青丘,眼睜睜地看著仇人逍遙法外嗎?”我憤然反駁道,目露慍色地瞪著寒洛。
寒洛卻搖頭,墨似的明眸望著我,平靜地道:“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白寒洛很少露出這樣認真的神色,我望著他,心中卻忽然莫名的煩躁起來。我擺了擺手,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寒洛便真的走了,只差了丫鬟日日夜夜照看著,即便是洗漱用膳也不許我親自動手,完整地似個囚犯。
后來很多天。我都沒有再見過他。
再后來,我便聽到,青丘少主白寒洛要與鬼族郡主蓮玉在這個月十五聯姻的消息。
其實,這個消息并不意外。蒼焰如何會親自來青丘提親?其實說透了,他們是逼青丘與鬼族聯姻。這些年,鬼族的野心很大,入侵西海失敗后損失慘重,如今他們要做的,就是擴張勢力。
只是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月的十五?
思緒恍惚回到初到青丘的那個無月之夜。夜色漆黑,只能看清少年如寒星般明澈的雙眸,望著我,戲戲笑道:“阿鳶,你吃了我青丘的五花肉,就是我青丘的人。以后有架我們一起打,有肉我們一起吃。”
我一邊狠狠地望著他,一邊在心里陰笑:死狐貍,我們走著瞧。現在讓你笑個夠,遲早讓你哭出來。
我沒有告訴白寒洛,我這么安分地留在青丘三年,還有一個目的。這個目的,關乎到了雪狼族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七、
青丘少主的婚事,自然是要大操大辦。不出幾日,整個青丘都沉浸在喜悅中,即便我被關在僻靜的小黑屋里,也能感受到喜慶的邊角。
我頓頓吃飽喝足。離開青丘的念頭無比堅定,哪怕兇多吉少,至少不用落到個餓死鬼的下場。不過寒洛并不知曉,狐族能山寨捆仙繩,狼族自然也可以。鄙人不才,對于法器的相性相克也算了如指掌。例如,捆仙繩屬金而懼火,碰見明火便要失靈。
轉眼到了十五。按狐族的慣例,白日里盡是些瑣碎的禮節,真正熱鬧非凡的儀式要在夜晚舉行。這夜,青丘的狐族相當亢奮,恨不得都往禮堂擠,就連平日守著我的丫鬟也趕去湊熱鬧了,屋子里只剩我一人,這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我望了望窗外,月光一點點失去精華,最終一輪紅銅色的月亮掛在半空。
這月十五,會發生月蝕。
白寒洛并不知道。其實純種的雪狼,個個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傳說雪狼化為人形后,月見亦羞,甚至還會發生月蝕。但雪狼是善戰的一族,戰場上一張絕色的臉卻是個累贅。雪狼族的祖先,為了不讓后代因美貌而失了戰斗的意志,給后代們下了一個詛咒。這個詛咒正應了那個傳說——只有在發生月蝕的夜晚,雪狼族才能恢復真正的容貌。
三年前,我本想等來一個月蝕之夜,讓寒洛看清我真正的面貌后,再棄他而去,報復他當初的失禮。
現在想來,竟是一念荒唐。
臉上濃密的狼毛一點點褪去,露出一張清透白凈的臉來。我挪動身子推翻了桌上的油燈,捆仙繩碰見了明火失了法力,我掙脫了繩索念了個隱身訣匆匆離去。
我想我應該頭也不回地離開青丘,但路過禮堂的時候,卻是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瞥。
禮堂里充斥著喜悅的歡鬧聲,蓮玉著了嫣紅的嫁衣,美若天仙。她身邊長身玉立著的寒洛,紅色的喜服越發襯著他精致潔白的容顏,一抹異樣的驚艷。
我微微失神,竟是忘了身上漸漸失效的隱身訣。
禮堂外赫然出現了一個白衣少女。月亮徐徐恢復了精華,月光下,少女雙瞳剪水,膚色雪瑩,清麗孤傲。
寒洛望著了我,脫口道:“阿鳶!”
我怔怔。他竟然能認出我。
然而未等我應答,只覺得背后一陣陰風,一雙強有力的手將我擄進懷中,我在驚恐中瞥見的是蒼焰陰鷙血腥的笑臉。
四肢劇烈的疼痛,他狠狠地割斷我的手筋腳筋。我渾身是血,意識模糊中看見寒洛神色慌張,長發紛亂地向我奔來。
我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我中了計謀。
八、
蒼焰將我帶到青丘僻靜的一處,廢了我的功力,大抵他是想看我苦苦求饒的模樣,用盡了法子折磨。我疼得死去活來,幾次昏死過去后又在劇痛中驚醒,但始終未有屈服過。
不知何時,蓮玉步履裊裊地走來,圍著狼狽不堪的我轉了一圈,繡口一開,卻吐出一句血淋淋的話來:“哥哥,我瞧見她這張嬌媚的臉就來氣,不如將她這張臉給毀了,叫她永生永世地做個丑八怪!”
我驚得向后吃力地挪動身子,顫抖著囁嚅道:“不……不要……”
蒼焰握著利刃向我走來。臉上如同火燒一般,一刀一刀,整張臉被刮得體無完膚。血流滿面,我睜不開雙眼,再沒有的痛苦。
“阿鳶!”
一陣風拂過,隨著撕心裂肺的叫喊,我被一人緊緊擁入懷中,飛身躍到一旁。
這聲音,這懷抱,無人比我更熟悉。
然而,此刻我卻捂住滿是鮮血、不成人形的臉,身子蜷縮成一團,顫聲道:“寒洛……不……不要看我……”
寒洛輕聲嘆息,將我摟得更緊。
一旁,蓮玉傲然的嬌嗔聲傳來:“寒洛,你可仔細看清楚了,這丫頭已經丑得不能再丑了。如今我們已成夫妻,你難道還要為了這個丑八怪與我們鬼族公然作對?”
寒洛抱著我,生冷地瞥了蓮玉一眼,道:“若不是你們以阿鳶為要挾,我更本不會娶你。況且,阿鳶在我眼里比你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要美上千倍萬倍!”
“你!”蓮玉怒嗔一聲。身旁的蒼焰上前一步,沉聲道:“白寒洛,你要想清楚,這丫頭被我挑斷了手筋腳筋,散盡了修為,恐怕撐不了多久。倘若你膽敢為了一個將死的廢人與我們鬼族作對,我敢保證青丘從此再無寧靜之日!”
寒洛冷哼一聲,針鋒相對道:“我青丘萬萬黎民,雖比不上鬼族兇狠毒辣,但也絕非懦夫。鬼族想要尋釁滋事,恐怕沒那么容易!”說著,低下頭來附在我耳邊柔聲道,“阿鳶你可還撐得住?”
我搖了搖頭,無力開口。
寒洛不再與那二人糾纏,念了飛身訣抱著我潛入夜色中。
蒼焰說得不差,我確實活不了多久。雪狼素來認為只有馬革裹尸才是真正的歸宿,而我如今死得這般狼狽屈辱,十足地丟臉。
“記得……將我的尸體送回西海。”我勉強地說出這句話,全身早已昏昏沉沉,意識模糊,“就算是……這三年來我替你做事的補償吧。”
寒洛停住了腳步,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聽他嘆息一聲道:“阿鳶,我自知當初將你困在青丘,是出于一己私心……但是這三年來,我早已不再是當初的白寒洛,而你……你卻也不該這般不信任我……”
寒洛凄涼道:“我與蓮玉成婚,將你困在青丘,只是為了保護你而使的權宜之計。可是阿鳶……你為何要逃走,為何不相信我?難道,我在你心中……真的比不上西海?”
晚風微涼。我感覺有幾滴淚水落在我的臉上。我從來都不知道,狐貍的眼淚竟是這般滾燙。
寒洛將我擁在懷中,哽咽道:“阿鳶……我不想失去你……”
我虛弱地躺在寒洛的懷里,耳邊綿綿地回蕩著方才他說的那句話。
臨了在寒洛的懷中,不知為何覺得安然滿足。
如今我才隱隱明白,真正將我困在這里三年的羈絆,正是面前的少年。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意識正在抽絲剝繭地迷失,面前少年俊美的輪廓一點點模糊。
“阿鳶,我不會讓你死!”
寒洛的聲音仿佛從天邊悠悠傳來。
我勉強地牽起嘴角微笑。
寒洛,對不起……一切都來不及了……
九、
我不知自己昏迷多久,身子輕如浮云,意識迷離中恍惚聽到少年低聲的呢喃。
“阿鳶,相信我……”
順著那微弱的聲音,我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第一縷光線射入眼睛,竟有一絲不習慣。
望了望四周,是在一張干凈的床榻上。周圍的布置及其熟悉,是我的房間,但不是青丘的那間,而是西海。
“三姐,你終于醒了。”面前是一只還未化成人形的雪狼幼崽,見我醒來,欣喜地將我抱住。
細細的毳毛扎得我直癢癢,想推開他,卻覺得手腳不能動彈,才想起我已經被挑斷了手筋和腳筋。
聽我幾個哥哥說, 我是被外出修行的族人帶回西海的,當時我昏迷不醒,傷得不輕,塞了好幾罐藥才活了過來。
我不信他們的鬼話,那蒼焰散盡了我的修為,將我打成重傷,我原本應該難逃一死。但我問了幾千遍,哥哥們的牙關都太緊,答案始終不變。
終于我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把四弟子念叫進房里。四弟還未成年,膽子又小。我心一橫,裝出一副對世間再無留戀的模樣,悲戚地道:“阿念,你三姐我如今成了殘廢,多活一天也是浪費。如果你和你幾個哥哥一樣騙我的話,我只好去西天找如來要真相了。”
阿念被我嚇得不輕,趴在我床邊,一雙漆黑的眼珠子里全是淚水,顫抖著聲音道:“三姐,你可別嚇我。”
“你老實跟我交代我是怎么被救回西海的,要是撒謊我就馬上咬舌自盡,你三姐我一向說到做到。”我一邊威脅著,一邊吐出舌頭嚇他。
阿念渾身的毳毛都豎了起來,終于支吾地開了口。
那天,把我帶回西海的,并不是什么外出修行的族人,而是一個外族的少年。那少年長得極美,不過身上掛了彩,懷里還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我。
少年自稱是九尾仙狐,求族人將他的元神珠取出救我性命。那元神珠是神仙的命根,族中的長老們認為不妥,哥哥們救我心切,也顧不得長老的反對,應了少年的要求。
四弟看我一下臉色蒼白,猶豫了片刻,繼續道:“哥哥們都說,這神仙沒了元神珠,就像樹沒了根,就算不死也會沉眠不醒,那大哥哥返回青丘的時候已是奄奄一息,哥哥們怕你傷愈后徒自傷悲,就把整件事保密了。”
原來是這樣……
我苦苦地一笑,四弟見我面如死灰,嚇得半死,連忙道:“三姐,還……還有件事……那大哥哥臨走前讓我轉達給你。”四弟盯住我,緩緩道,“他說,要你相信他……他一定會回來找你。”
我怔怔,淚水終于決堤而下。
寒洛……你為什么這么傻?
尾聲
我因廢了修為,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能在昆侖山上閉門修煉,以至之后大荒爆發了長達百年鬼族叛亂,我亦無出戰。
聽說戰因最初是青丘的少主被鬼族重傷,青丘主人大怒,加上鬼族近十幾年猖獗囂張,包括西海在內的仙族都已將矛頭指向鬼族,一場亂戰便一觸即發。
再后來,又過了很長的時間,四弟已經化了人形,上了戰場。回來孜孜不倦地搜集青丘的情報說給我聽,如今他也有了一副少年的模樣,雖然不可避免地丑了點,但眼神清亮,只是比起我記憶中的那個絕色少年實在相去甚遠,不免嘆息。四弟看出我嫌他丑,備受打擊,好幾日不來找我。
再后來,鬼族之亂漸漸平息,然而寒洛的消息確是石沉大海。
想我早已過了婚配的年紀,幾個哥哥心急如焚,直罵我是死心眼的傻丫頭,哪有神仙丟了元神珠還能再孵出來一個的道理。
我搖搖頭,說到傻,天上天下哪有人能傻得過白寒洛。我也只好跟著他傻,誰讓我欠了他太多。
哥哥們氣不過,在族中廣發招親貼,我乘他們不注意,偷偷加了一條“僅限狐族,狼族莫擾”的備注。如此一來,除了招來一片罵聲,倒是沒人真的上門提親。
我大獲快感,卻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四弟匆匆忙忙地跑來,對我說:“三姐,不好啦,你的招親榜文被撕下了,正往咱們這來呢。”
我大驚道:“哪個渾蛋,難道不識字嗎?本姑娘不是說了要狐貍不要狼嗎?”
四弟支吾地看了看我,然后說:“可是他……就是一只白狐……還……還有九條尾巴……把我嚇壞了……”
我一愣,連忙扔下還驚魂未定的三弟,奪門而出。只見一只渾身雪色的九尾白狐站在我面前,陽光下,那抹純白圣潔如精華,我卻忽然笑得肚子疼:“白寒洛,幾百年不見,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狐貍沒有答話,只撲到我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