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整個明康皇朝只有三小媚清挽執意不肯做一個“刺馬”。
尤妮妮說:這篇文謹獻給我親愛的讀者和朋友清挽水色。清挽,我知道你是個堅強勇敢的姑娘。無論病魔怎樣折磨著你,你都不會輕易向它屈服的對不對?因為這世界上有愛你的父母,還有很多關心你的朋友,比如話。在千里之外的我們。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像以前一樣,興高采烈地搶到一本剛出的《飛·魔幻》向全班同學炫耀。加油!清挽。
楔子
“同意”簽字筆在指腹間握得都有些熱了,最后終于堅決地在紙上落了筆。
MISS王熟稔地拿起他簽署的文件走出辦公室,在轉身的剎那,她瞧見他深邃的雙目中目光有些落寞。
其實他心里還是舍不得的吧,怎么說“明康王朝”也是這家穿越公司最早開發的一個時空,可是下個月就要正式關閉不營業了。
辦公室被掩上的瞬間,MISS王瞧見他低下頭輕輕翻弄著一沓歷史資料,兩道銳利的目光逐漸變得溫柔。
“明康朝同和二十四年八月,景王納當朝尚書之女尹清挽為妃,尹氏性溫馴賢淑,與景王感情甚篤,并育有兩子一女……”
他手指不覺攥緊成拳,一聲長嘆回蕩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內:“清挽啊,這大概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
明康朝同和二十年冬,京城郊外迎來了第一場暴風雪。
狂風卷起萬丈雪塵,載著當朝尹尚書家眷的馬車停在了荒蕪的山神廟前。尹家三小姐清挽由丫頭攙著走下馬車,才一推頭,便看到家仆已點上柴火,將荒蕪的山神廟整飭得干干凈凈。
最后只剩一個礙眼的事物了。那是一個凍僵的少年,唇白面青,一身破舊的衣裳,鞋子裂了口露出幾個腳趾。被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仆狠狠地扔到了雪地里,終于徽微地睜開了眼。
“我是在明康皇朝吧。”少年的聲音低沉而虛弱,清挽心里不由得一驚,一下子就踢翻了腳邊的火盆子。
“現在是哪一年?皇帝是哪個?你們是誰?”明明是快凍死的路邊乞兒,口氣卻偏是質問的。
清挽環顧四周,看到自己的母親輕輕地蹙緊了眉頭,便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從今日起你便進尹府為家奴吧,總比在路邊凍死要強。”
那少年便默然,覺得眼前這個自作主張的千金小姐說起話來著實有些蠻橫,可是她的目光是擔心而緊張的,像是非常怕他拒絕。于是他便點點頭。
等到天色有些暗了,靠在火盆子旁邊的少年稍稍瞇起眼,身子弓起如一只隨時伺機而待的獸。這周圍原來是危機四伏,時時便有喪命之虞啊。
他剛才閉目假寐時,分明已有冰涼的刀劍抵上了他的肌膚。可是很快又有一樣很柔軟的事物擋住了他的身體。他微微張開一絲眼縫,看到那個秀麗嬌俏的三小姐正小聲與尹夫人在爭論,到了最后,便是軟語相求:“母親,有我看著。您還有什么不放心……”
待腳步走遠的時候他目光落在身上那襲大氈毛斗篷上,那是尹小姐適才披在他身上以做遮寒之用,是柔和溫暖的玫瑰色。便和它主人給他帶來的感覺一模一樣。
二
同和二十二年春,尹家給三小姐清挽定下了一門親事。未婚夫婿是當朝天子很鐘愛的五皇子,年輕俊朗的景王。景王府的下人給清挽送書信時,尹府的一干女眷正在碧香樓聽新戲,臺上鑼鼓喧鳴,旦生凈末丑唱得熱鬧,清挽卻捏著素箋怔怔地出神。姐妹們不免取笑她:“清挽妹妹與景王可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清挽的兩腮一下子就紅了,將手里的信紙扇得嘩嘩響:“信里說的是正經事。宮里正在追查兩年前的刺馬案呢。”
“刺馬”對于京城女子是一個充滿血腥味的代號,有時落在墻上,有時落在被害者的衣裙上,甚至有時就生生地用刀劃在少女的臉上。
被害者都是女子,身份卻各自不同。甚至兩年前那樁,被害身亡的是深宮中正得圣寵的小王美人,可是對于兇手官府卻至今摸不著頭腦。
尹府的女眷圍繞著“刺馬”扯得沒完沒了,清挽悶悶地轉身走下碧香樓。遠遠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她發狠似的大聲叫喚:“拾得,拾得,尹拾得!”
尹府的家奴拾得抬起頭,心平氣和地向她請安,毫無一絲奴才的樣子。清挽扯了扯嘴角恨恨地想,就是名宇還是她取的呢,卻一點都不知道感恩戴德。
拾得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深邃而專注:“宮里追究刺馬案,是因為圣上剛封的王昭儀是當年小王美人的姐姐。這和景王府毫無直接利益關系,小姐又何必為王爺擔心。”
清挽瞪大眼,渾身氣得直發抖:“別以為我救了你,你便能以我心腹自居。”清挽一到了拾得的面前便突然便變得像一個市井潑婦般唇舌毒辣,“自以為是,妄加揣測主子的心意……”
她的警告還沒結束,卻瞧見他唇畔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小姐是擔心三十年前的另一樁刺馬案被牽扯進去吧。
話還未止,他便被尹家三小姐厲聲打斷了:“拾得,你再敢多嘴!”清挽將他死命推進這一問狹窄而黑暗的雜物間。闔上門,上了鎖,將鎖上的鑰匙輕巧地掛在手指上。
“你這是做什么!”黑暗的雜物間里到處是霉塵的氣味,一向沉穩的拾得有些驚慌失措地拍著門。
“不過是關你幾天而已。放心,我會給你送飯來的。”門縫外的鑰匙在指尖晃蕩著,而后便麻利地往樓下扔了出去。清挽在門外對他做了個鬼臉,原來他不是沒有弱點。可是為何拍門聲從歇斯底里逐漸轉為薄弱,門內的喘息聲卻越來越濃烈。
“快放我……出去,我有幽閉恐懼癥。”她聽不懂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可明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虛弱和絕望。清挽一顆心頓時變得慌亂起來,她的本意可并非傷害他。
清挽咬著唇嚶嚶地便哭出聲來,耳畔聽到他如蚊蚋般的聲音:“別費時間去撿鑰匙了。用你的簪子,電視上都這么演。”
電視是什么她不懂,但她立即便明白了簪子的用途。當尖利的銀簪子在鎖內發出咔嚓一聲時,清挽覺得時光緩慢得有如從展曦到了日暮。滄海桑田般地漫長。
門被打開的時候,拾得躺在清挽的面前便如一只奄奄一息的獸,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她輕輕握住他的指尖,只覺冰涼如雪。
三
清挽后來幾天都寢食不安,等到請來的郎中為拾得細細地把了脈后方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只是內疚而已,清挽這樣想著。她幾次走到拾得的門口都能瞧見母親房中大丫頭翠環的身影。翠環撲閃著一雙跟眸只管盯著拾得出神,腮旁泛出兩朵鮮艷的桃花。
清挽立即抽身而去。
又過了三日,清挽在荷塘邊看到了正在打掃院落的拾得,仍是那般氣定神閑的模樣。清挽撇了撇嘴,想譏笑他上回的狼狽模樣,卻不料后花園的長廊里哄鬧了起來。
“不得了,夫人房中的翠環出事了。”
“不是,是夫人出事了。”
話說得沒頭沒腦,清挽頓生一股不祥的預感,心急火燎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身畔的拾得扔了掃帚一把拉起她的手:“你跟我來。”
她腦中轟的一聲,就連推開他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清挽隨著拾得奔至母親房中的時候,誰也沒將注意力投到他們這一對光天化日牽著手的主仆身上。只因尹府實在是出了大事。
大丫頭翠環正驚惶地睜著眼睛,披頭散發猶如被惡人獵殺的羔羊。而她眼前手執一把匕首紅著雙眼的卻正是清挽的母親。尹家大夫人。
眾人早已將夫人給拽住了,驚魂未定的翠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滿腹委屈地向拾得小聲抱怨:“都是你出的主意。我怎么會想到刺馬竟然是夫人。”
清挽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般,狠命將拾得拖遠,質問他:“你到底教翠環做什么了?”
被她拎著衣領的拾得只管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也沒什么,只不過讓她說了幾句和宮中的王美人、二十年前李家的小姐死前說的幾句差不離的話。”
“如今是哪朝哪代?你們是誰?對不住,我什么都記不起來了。“自明康朝建朝以來,被“剌馬”所殺害的各個女子都有著共同的特點,在生前大病了一場,醒來后卻都像換了個人一樣。
拾得這樣說的時候幾乎是將清挽逼到了墻角,目光灼灼:“小姐早就知道夫人是刺馬了吧。”
清挽一腔怒氣陡然地便化成絕望:“你快些走吧。我求你……”淚水婆娑的說話聲中也帶著泣音,“你別忘恩負義。”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第二件事。”他將聲音壓得更低,“為什么要救我?”他不笨,荒廟里她拼命在母親的刀下護住自己,和那次將他關在雜物間里,其實都是替他著想。
可是她卻不回答,垂下眼瞼遮住自己滿腔心事。
拾得望著她便有些失神:“放心吧,我要找的真相遠非于此。你母親的身份不會被揭露的。”說完,他就聽到她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拾得,你其實不該來這里。”
四
后來清挽去向母親請安的時候還是能見到丫頭翠環,低眉順眼地正站在床畔遞茶送水。一切平靜得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尚書府對尹夫人那次類似瘋了似的失常行為輕描淡寫,對外只說是受了一點刺激,如今已時過境遷,多謝各位來探望。那時清挽正站在母親院落里,向景王特地遣來的太醫詢問母親的病情,并托付他回去向景王聊表謝意。
提及自己準夫婿的時候,清挽的臉頰悄悄地浮出幾縷紅暈,可是當她轉過身,卻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發怔。
那是走出長廊的翠環,她正轉過頭無限深情地望著拱手站在長廊上伺候的家奴拾得。翠環認定了拾得的身份是宮里派來查剌馬案的密探,如今對他更是言聽計從,像陀螺般圍著他轉。
清挽的心里就又有些添堵,拎起裙角走至長廊,狠狠地盯著拾得。我讓你速速離開,怎么還賴在這里?
有些話不用回答,只一個眼神他就明了,然而拾得不怒不嗔不答,待清挽恨不得去拿根棍子將他掃地出門時,他卻雙眸中銳光一現,忽然便開口:“在我不到我要的真相前,我是不會回到我那個世界去的。”
清挽震驚地看著他,這個笨蛋,為什么要將招災惹禍的話說得這樣大聲。她下意識地望向母親房內,然后松了口氣。母親剛服了安神湯早應該睡得香甜了吧。
可是突然間拾得伸也手一把環住她的腰,然后迅速將她拉向自己的身后,不容她有一刻喘息的工夫便帶著她東奔西跑。有濃重的殺氣直逼他們而來,清挽昏昏沉沉地只看到一雙血紅憤怒的眼睛,那殺氣騰騰的神情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但她不是尹夫人,卻竟然是那個剛才還對拾得情意綿綿的丫頭翠環。手里執的同樣是一把雪亮鋒利的匕首,同樣是瘋似的向拾得刺過去。最后也同樣被聞風而來的家仆們給制伏住了。
“看來該請個道士來沖沖邪氣了。”尹府的丫頭們竊竊私語,“難道夫人和翠環都被下了咒?”
清挽的腿有些發軟,后面有人托住她的身子。她回過頭,看到被這場鬧劇驚動了的母親正緊緊地盯著自己和拾得。
“清挽,你當初答應過我會看住這個人不讓他惹是生非。”
只這一句,對面的兩人就都陷入了無言的沉默。尹夫人向拾得招招手,鎮定慎重的神態像是官府衙役馬上要結一件重要發案子。
“你隨我來。”
清挽張了張口,想對那個清瘦淡然的少年說,你千萬不要隨我母親前去。可話到了唇邊還是止住了。因為她看到拾得唇畔正泛出一絲欣喜的微笑。
是啊,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查“刺馬”而來,什么樣的困難和險阻在他眼前都不成問題,何況區區一個自己。清挽就默默嘆了口氣,聽到自己的母親向她淡然開口:“清挽,你在外面等著。”
五
“你是另一個時空來的人吧。”尹夫人房內的獸頭縷金香爐里正點著一柱甜香,香氣氤氯中她望見西紗窗外的清挽正焦急若熱鍋上的蟻蟲,站立不安。
她回頭告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不知道清挽為什么要不惜與我鬧翻也要救你。但是你若不是在尹府,大概早便沒命了。”
拾得心里有一絲悸動,原來真正的結果更出乎他之預料。明康皇朝的“刺馬”并非一個人,可是卻又沒有絲毫聯系。就像身在一個府里的尹夫人和丫頭翠環,彼此也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有些“刺馬”甚至在事后對自己失常的行為一無所知。
拾得覺得室內的香氣逐漸變得刺鼻起來,就走到桌旁提起青瓷壺為自己倒了一盞清茶來醒腦。旁邊的尹夫人朝他微笑:“你倒是真不將自己當外人。”
讓一口清茶緩緩滑過喉舌,拾得深邃的眼眸中銳光一現:“是,我本來就不是外人。這個明康皇朝就是我白手起家成立穿越公司時親自開發的。”
尹夫人執著銀匙往爐里添香料的手有一絲微顫,聽拾得平靜地告訴她:“我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你們這個時空的很多人都知道了穿越者的存在,并且在潛意識里想將他們趕走。”
所以他公司的許多客戶才剛剛穿越到這個朝代時就橫生變故,個個被刺身亡。但是有一點他始終不解。
“為什么這些刺馬清一色全是女子呢?”拾得在另一個時空是縱橫商場的驕者,深明談判之道,所以他問尹夫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兩個老朋友般款款而談。
尹夫人的唇畔突然泛出一絲譏諷的嘲笑,從他這個角度看來,才發覺清挽的母親其實有著一副清麗的好容貌。
“為什么全是女子?那還不是從你們這些穿越者做的好事。”她忽然有些激動起來,神情變得怨恨,“這是明康皇朝所有女子長年累月積下來的怨氣,或者說是詛咒,又或者就是你口中的那個潛意識。”
因為那些靈魂穿越過來的女孩子,個個都憑著過人的見識和才學將原本屬于其他女子的夫婿迷得七葷八素。到了最后,幾乎是每個優秀的男兒都拜倒在這些來歷不明的穿越者石榴裙下。
就像三十年前那個大病痊愈的李家小姐,會唱各種古怪的曲子,會講許多他們從未聽過的俏皮話,一下子就讓年輕時的尹家公子為之魂縈夢牽。
尹公子便是三十年后的尹尚書,清挽的父親,他至今仍對被刺馬殺害的李小姐念念不忘,夜深人靜時夢中囈語念的竟是另一個伊人的芳名。當年殺了李小姐的“剌馬”尹夫人怎么能不恨。
“我不能讓清挽步我的后塵。”尹夫人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字吐給他聽,“所以,你們這些異時空的侵入者,來一個我收拾一個,來一雙我就清理一雙。”
拾得手一松,青瓷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其實早該料到這香氣中有毒。不,應該是香氣中有一半,茶水里又有一半。合起來才能形成劇毒,足以讓一個人致命。
電視上經常這樣演,不是嗎?可他既是有備而來,卻怎么還是沒有提防。拾得深吸了口氣,卻只管問他關心的話題。
“要我離開,這也是清挽小姐的意思嗎?”他踉蹌著走至窗口,冷汗淋漓的手指掀起支桿,一眼就看到那雙驚惶如脫兔的眼眸。
“清挽。”他來到這時空后還是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呼喚她的名字。他覺得胸內熱血沸騰,全身像煎熬般灼熱疼痛。不知是毒藥的效果,還是自己的心里已經亂了。
他親自穿越來這里找問題所在,為的是“明康皇朝”受到了太多的客戶投訴。來之前他自認是個職業素質和心理素質俱佳的人,絕不和異時空的女子談情說愛是他的原則。可是自己不可避免地對這個名叫清挽的少女動了心。情之一動,便迅速生根發芽如鮮花般盛綻怒放,絢爛到了極致。
“為什么清挽小姐卻沒有成為一個刺馬?”他幾乎是用顫抖的聲音將整句話說了出來,到了此刻他早知自己輸得一敗涂地,這要在商場上溜之大吉才是上策。但是他心心念念著這個叫清挽的少女,以至于所有思考的方向全拐了彎,與一開始來的目的毫無干系。
拾得迷迷糊糊地想著,如果清挽開口讓他留下,那么他就留下吧。
六
“是,我與母親的心思一樣。我要你趕快離開。”然而清挽推門而進時,薄唇吐出的話語卻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準確無誤地插進他的心里。又涼又疼。
房內的琉璃珠簾被尹夫人纖長的手指彈得噌噌作響,就像她滿腔的心事。她其實并不想讓女兒牽扯進來,因為她不知道這些來自異時空的人會想出什么法子來對付她們。可是清挽雖非殺人的“刺馬”,但對所有的事都是了如指掌的。也是,她們這一族的女子,全是冰雪聰明悟性極高的。所以也唯有她們能將問題的本質看清。
“原來這些干擾了我們生活的闖入者,竟是由你帶來的。”拾得忍住劇毒滲入五臟六腑的痛苦,瞇起眼發現清挽的眼里竟有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在剎那突然便頓悟了這些古代女子的悲哀和郁結。來自兩個不同時空的較量,這本身就是不公平和自私的。而他這個穿越公司的年輕BOSS,如果在平日,肯定會搬出一大套理論講得頭頭是道,將對方駁斥得全無反擊之力。
可是在清挽的面前他突然一字也開不了口。因為平日他的眼里只看到利益和商機,然而此刻,他竟然會設身處地地替她們著想。
原來愛著一個人卻被對方疏忽輕視的感覺,是會痛得如此刻骨銘心。
可是清挽卻想將插在他心里的那把刀刺得更深,連一絲退路都不給他。“你問我為何沒成為刺馬,我現在告訴你。”
“是因為我相信景王與我會情深意篤,永不變心。”
最后雖是摞了狠話,卻也是實言。怨氣和憤怒是由于怕自已的戀人會背叛,而清挽對于景王卻是死心塌地,完全信任,似乎一開始她就認定了她和景王的姻緣必定甜甜蜜蜜,一帆風順。
她在潛意識里對景王竟然已經情深至此了嗎?拾得覺得全身泛起一股寒意,整個人像是埋在了冰天雪地里,刺骨的寒冷一點點蔓延到全身。這大概就是中毒后最后的癥狀吧。
既然時光已不多,他只能掙扎著將最后一句話講給她聽:“我回去后,便會將明康皇朝關閉。以后再不會有穿越者來了。”說完他就輕輕閉上了眼睛,無商不奸,但是自己對清挽的承諾一字千金,有勝于任何的文書和合同。
這樣清挽便能安心了吧,滿室的香霧繚繞中,家奴拾得的手漸漸無力地垂下,唇畔泛出最后一絲黑色的淤血。
“清挽,祝你和景王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其實這一句他并不用說出口,可是清挽對景王堅貞的愛情讓他的心里難免地覺得凄苦難受。景王他也是看到過的,溫和如玉,俊朗貴氣的一個男子。羨慕妒忌恨,他想他始終還是個自私的人啊。
在臨死前將最善的一面留給她,也是為了在她的心里留下他的影子吧。
哪怕只有一絲,也是好的。
再之后,便已經是同和二十三年春了。
這一年過得風平浪靜,尹府出了一件喪事,一件喜事。這一白一紅自然不能相提并論,死的不過是個連姓名都沒有的家奴,而要出嫁的卻是三小姐清挽。
景王妃的婚事辦得格外隆重,光是錦衣就由宮中織錦局選了上好的十幾匹早早地送了過來,件件光鮮亮麗,羨煞了一千小家碧玉的眼。可是到了臨上轎的時候,清挽又有些無可挑起,不知到底該穿上哪一件。
最后就只有母親尹夫人親自去催促新娘子。那時清挽坐在滿床的錦衣上,精致的妝容上浮現出一絲歉疚的笑意。明知母親所為何來,卻問的是另一件事。
“刺馬這兩個字是否有什么出處呢?“
尹夫人便有些怔忡,費神想了半日:“似乎那些穿越者都是來自一個叫馬什么的地方。”
清挽就不再往下問了,借著和母親談笑她隨手拿起一件彩鳳牡丹花樣大紅底子錦衣,說就這件吧。
尹夫人出去的時候她自己一人換上衣裳,思緒像潮水般涌上來。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借著這個話題好讓自己又想起那個在她生命中曇花一現的人。雪地里初遇時的冷傲和淡漠,被關在雜物問時的恐慌失措,以及在最后離開這個世界時目光中的落寞和悲涼。
清挽屏住呼吸決定讓思緒就此打住,對于這樣的情緒她特別地憤怒和恐慌。如果自己竟也不能免俗地被來自未來的男子魅力所吸引,那她和那些被穿越女迷得暈頭轉向的男子還有什么區別。
她在心里發誓這是最后一次和母親聊這個話題,也是最后一次想起他。于是清挽從一床的錦衣里站起身,在鏡前端詳她的新嫁衣,兩只手微微一松,本來在掌心中攥緊的一件衣物終于落在了地上。
是那件玫瑰色氈毛斗篷,在同和二十年冬的時候,她曾親手披在一個落魄少年的身上。
七
明康皇朝正式關閉的第三天,MISS王發現自己的BOSS已經將自己鎖在辦公室整整一上午了。直到公司的午餐時間,她捧了一杯拿鐵和一份三明治輕輕地走進去,才有些驚訝地發現辦公桌上的資料竟撒了一地,狼藉得像是有賊剛洗劫過一樣。
MISS王蹲下幫他收拾好,卻看到他默然地揮了揮手,她立刻明白,轉身便走了。拉上門的時候,她看到他正對著幾張顏色有些泛黃的資料看得出神。一向冷峻的眼中竟然泛出幾點淚花。
“清挽……”他默默地念著,只覺心里如被針刺了一般疼得凜冽。手指松開的時候,那幾頁紙張如桔黃的蝶,無力地落在了桌上。
那是他當年白手起家時,為了開發這個穿越時空而自己試驗的第一份報告。那時他剛大學畢業,還是個青澀少年,與明康皇朝的一個豆蔻少女相愛相守了整整一生。
那次他靈魂穿的身份是同和帝第十五子,身份尊貴的景王。原來是這樣啊,清挽之所以對景王無來由地信任和眷念,是因為在她的潛意識里念念不忘和他琴瑟相和,舉案齊眉的幸福時光。
可是他自己卻隨著公司規模的擴大,其他時空的開發,而早就將自己那次穿越時空的初體驗拋諸腦后。包括那個慧質蘭心的古代少女,與他后來身邊如過江之鯽的現代時尚女友相比,便如湮沒在姹紫嫣紅后的一抹空谷幽蘭。
直至重逢之日,兩人竟已成陌人。可是原來,他心里愛的一直是她。然而第一次,他沒有珍惜,第二次他卻輕易放棄。
他稍稍抬起頭,將一桌凌亂的資料慢慢整理好,纖長的手伸向桌上的電話機,撥通了技術部的分機號。沒關系,他還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N次的機會。他一向便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只是以前是為事業,如今是為愛情。
尾
周末燦爛的陽光照在那幢著名的穿越公司辦公大樓上,五樓在加班的技術部員工正在暗自埋怨他們的BOSS出爾反爾,心血來潮。明明已經將“明康皇朝”關閉了,可是BOSS卻又要重新開了,自己去做唯一一個穿越者。真是太會折騰了。
他坐在穿越時空器上等待著,對他們報以略帶歉意的微笑,然后將目光投向窗口,自己公司碩大的LOGO在陽光下分外的張揚閃耀。
馬氏時空穿越公司。
歉疚和感動讓他的眼眶一下子就泛出了熱淚,因為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整個明康皇朝只有三小姐清挽執意不肯做一個“剌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