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人民文學出版社舉辦《白鹿原》出版20周年慶典暨紀念版、手稿版揭幕儀式之后,早報記者當晚專訪了當年《白鹿原》的首版編輯、人民文學出版社原編輯何啟治。當年為了評茅盾文學獎,陳忠實對《白鹿原》進行了適當刪改,何啟治對早報記者表示,這種刪改絕不是傷筋動骨,它是一種妥協,“有人進行過研究,修訂的總共是2000多個文字符號?!?/p>
一次不合藝術規律的約稿
記者問何啟治:你在1973年冬是特地去陜西向陳忠實約稿嗎?為什么判斷他有創作長篇小說的能力?
何啟治說:“并不是約他一個人。我1973年夏剛從五七干?;氐饺嗣裎膶W出版社,負責長江以北的小說約稿。西北是重點。陜西當時的重要作家是杜鵬程、柳青,陳忠實和路遙、賈平凹一樣,屬于年輕的剛剛嶄露頭角的一輩。我當時去西安還有一個政治任務,組織兩個知青去寫反映知青在延安的生活的小說,而這兩人并沒有寫小說的經驗。我想既然他們都能寫,為什么陳忠實這樣有豐富農村經驗、寫過小說的不能寫?其實我當時鼓勵他寫長篇小說,我自己也記不大請了,但是他可能印象比較深刻,他說他當時一臉茫然,覺得像人民文學出版社這樣的“高門樓”向他約長篇,是不可能的事,但又覺得我表現的是一種真誠的態度、交朋友的態度。另一方面,因為當時我們沒有《當代》這樣的可以發中短篇的文學刊物,他作為年輕作家也不可能出中短篇集,所以今天看來,向他約長篇小說不合藝術規律,但確實體現了編輯跟作者交朋友的真誠態度。至于最后會等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等到了《白鹿原》是我的幸運。首先他寫農村題材,可以感覺到他對農村非常熟悉,不熟悉沒法寫出這樣的小說。其次他注意刻畫人物,藝術上有小柳青的味道。至于到了《白鹿原》,就是孩子長大了,可以甩開手自己走路,講究自己的個性?!?/p>
刪改了兩千多個文字符號
記者問何啟治:這20年中你催促過他的稿子嗎?或者給予什么提議?
何啟治說:“有聯絡,沒催促,更沒有提議。中間我們各自有一些工作調整,《當代》開辦之后,我調去做編輯,陳忠實在名單里看到我,主動給我寫信表示很高興。他的《初夏》也是發在《當代》上,當時對他的原稿要求進行一些修改,他改了一年多,發表在《當代》打頭,獲了當代文學獎。后來我改任副主編、編輯室主任,分工調整,但是對于分管西安的同事,我要求他們見了陳忠實問好,不要催促他,長篇催不出來,這是我的自信。所以陳忠實在《何謂益友》一開頭就寫:“我終于拿定主意要給何啟治寫信了。一封期待了4年而終于可以落筆書寫的信,我將第一次正式向他報告長篇小說《白鹿原》寫成的消息。當年《白鹿原》的修訂,據我所知,絕不是傷筋動骨,它是一種妥協。有人進行過研究,刪改的總共是2000多個文字符號。在1993年6月正式出版后,人民文學出版社為《白鹿原》開了研討會,我組織了兩位重要評論家的稿件,都是贊賞《白鹿原》的,送到《人民日報》。清樣都出了,但還是沒有發,說是上面有看法,贊賞和批評《白鹿原》的都不發。1997年5月,我在“八五”長篇小說出版獎擔任評委,評選1991-1995年出版的優秀長篇小說。當時文學出版社得到通知,不能將《白鹿原》作為候選作品,但又有一條稱,發現有遺珠,只要一人提議,兩人復議,就可以補充提出候選作品,我當時就聯合另兩個評委提出補上《白鹿原》的候選資格。但當時就被批評了,說之前就要求不能有,為什么還提這個問題。我說我是以評委資格,而不是出版社,但也無果。當時因為為評“茅獎”而修訂小說的問題,很多人不理解陳忠實,背后對他有議論。但事實上,評委會是沒有看到《白鹿原》修訂本的,陳忠實1997年11月把修訂本交給出版社,12月出版,但12月也就通過(茅獎)了?!?/p>
原版的出版是時代進步
對于當年陳忠實的狀態,何啟治說:“那時他已經疲憊不堪了。我之前說過一個事情,有讀者寫信來,說不知道作者還能不能活著看到這封信,因為她覺得寫出《白鹿原》的人,不死也得吐血。陳忠實看完之后號啕大哭。因為他太疲憊,所以本來按照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規矩,尤其是對初稿,(編輯把)修改意見跟作者提,提完由作者自己修改,但是在《白鹿原》,是發稿編輯處理的。我們跟陳忠實提出修改意見,但他說他太累了,沒法修改,讓我們全權負責。所以當時《當代》發表時,刪掉了兩章我們覺得是弱筆的部分。其實當時的修改意見,主要是兩處,一是“朱先生提出,國共兩黨斗爭像翻鏊子一樣折騰老百姓”,后來有讀者認為,修改之后顯得生硬了。二是性描寫,改動比較大的有兩個地方,一是“田小娥把黑娃拉到炕上”,刪掉了許多描述,變為敘述;二是“鹿子霖第二次強迫田小娥與他發生不正當性關系”。在上世紀90年代是有讀者對性描寫提出批評質疑的,包括出版社內部也有,但新世紀這種聲音就基本不見了。現在原始版本的出版,肯定是時代進步、往前走的結果。從我跟陳忠實約稿到《白鹿原》出版20年,從小說出來到電影出來又等了20年,終于都等來了,不容易,還是在進步的。不管電影最后出來的樣子會怎么樣,被剪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留下遺憾,現在還說可能會被腰斬,但解決這個遺憾,還是留給后人吧。一個優秀的作品,或者說偉大的作品,總是還會有再拍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