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這大概是當代文學史上第一部揭秘野人生活的長篇小說。
初見作者凌翼,斷定他是書香門第,江南才子:中等身材,白凈面孔,透著文靜、謙和和帥氣;還有那厚厚的三本文學作品。
但是,當我讀了他的《狩獵河山》和《故鄉手記》,才敢相信他是從贛西深山密林里飛出來的“小老表”,一個窮獵戶的兒子。喝著葛苞粉,吃著野味長大的,爬山、砍柴的放牛娃。于是我便感到這部作品的內涵具有別樣的深沉和藝術風格。
一
全書的主線人物,岳天明和他的妻子尤絲絲一家;輔線人物,姚老三和他的堂客一家。兩家都是因自然災害從嶺南逃荒來到嶺西,在一片當年紅軍與白軍激戰時留下的亂葬崗上安家落戶的。岳天明精明能干,而姚老三卻不如他的堂客精明能干。兩家人很自然成了好鄰居,友情、親情,還有岳天明和姚老三堂客之間的私情,把兩個家庭紐結在一起。
通過兩個家庭命運的變遷,上溯到上世紀40年代國內戰爭、兵荒馬亂;下延到1980年代國家的改革開放,演繹出一部人與社會、人與野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曲折生動的傳奇故事。深層次揭示了在社會變革、經濟轉型期人性的嬗變。讀來別有一番感受。
二
作者用嫻熟的筆法,沿著岳天明多次往返嶺南、嶺西的足跡,把讀者一步一步引進深山老林,欣賞那像山水國畫一樣的高山峽谷、奇石怪洞、泉瀑飛流、參天古樹、飛禽走獸……讓你漸入佳境。然后,又用剝筍的敘事方法,由淺入深,由表及里,揭開野人天地的奧秘。
開始只是一些傳說,深山里有野人,威猛高大會吃人,山里野獸連老虎都怯它三分。有一天,岳天明進山打獵,偶遇一只豹子兇猛地向他撲來,突然,一個紅毛野人一閃而過,嚇跑豹子,救他一命。再以后,岳天明的獵人朋友謝有才告訴他,曾親眼見過,一隊國民黨敗兵,護送著兩個乘轎子的官太太,逃進山林,被兩個身材高大、皮膚黧黑的紅毛野人擄進深山……再以后,紅毛女野人搶走姚老三的兒子毛崽……又搶走犯罪被拘的姚老三……
于是,深山老林里有野人,是無須懷疑了。人們紛紛議論,惶恐不安。小鎮上擠滿了來自京城和各地方的五十多名記者,縣里的公安局、武裝部組成一支聲勢浩大的搜索部隊,對九嶺山脈的周圍進行大面積的包抄搜索,但一無所獲。
作者告訴我們,對世間一切奧秘的揭示,最科學的方法就是實踐考察。武力只能對付敵人和野獸,把江山變成戰場的時刻已經過去。于是,從山東梁山專程來考察野人歷史的李耕海和岳天明、謝有才組成的考察隊出發了。他們經過重重險阻,終于沿著野人的腳印,作為野人的俘虜,進入了野人的王國。
三
原來野人也是人,而且這個野人部落的主要成員,就是岳天明和姚老三家的成員。舊社會那年代,人間有多少不平等:軍閥混戰,內戰頻繁,土匪猖獗,苛捐雜稅,抓兵拉夫,天災人禍……岳天明的二哥天國、三哥天糧,就是40年代為逃避國民黨抓兵而逃進山林,并和俘虜來的那兩個官太太組成一個部落,已經兒孫成群。小妹天玫被父親出賣換了半斗米,幾經輾轉也逃進山林,與姚老三及其兒子毛崽,組成一個部落。他們長期與世隔絕,過著原始人的生活,赤身露體,披頭散發,污垢成殼,滿身紅毛。雖然野性奔放,但人性未泯。當他們用咿咿呀呀的語言,證實自身的親屬關系之后,四兄妹抱頭大哭。
岳天明同他們談起山外的生活,并勸他們走出山林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卻遭到他們的拒絕和嘲諷。他們已經習慣了大山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們無所謂金錢和富貴、榮譽與地位;他們除了勞動、吃喝,就是性欲。大森林就是他們的村落和糧倉,沒有天災人禍,沒有爾虞我詐;如果說有戰爭,那就是對野獸的圍獵……
岳天明在大山里過了三年野人的生活,被驅逐出境。謝有才在他之前已逃出野人部落。只有李耕海自愿留在野人部落,繼續體驗野人生活,后來仿佛還寫了一本《野人手記》的草稿,神秘地傳給了岳天明……
四
通讀全書,可以聆聽到一個哲理性的話題: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的社會變革,都會引起人性的裂變和人群的重組。日本帝國主義入侵中國,催生了一大批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愛國志士;同時也網羅了一大群賣國求榮的漢奸走狗。國民黨反動統治,催生了一大批革命戰士,也逼迫一些人淪為乞丐、流浪漢,乃至“野人”。改革開放,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一次大規模的經濟轉型,同時也引起人性的嬗變:升華與墮落。
久居深山老林的岳天明,敏感地意識到“一旦打開國門,才發現自己的愚蠢”“窮日子即將過去”“好日子就要到來”。于是,他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帶領家人和親友,為公為私積極創業。苦心鉆研祖傳秘方,為人治??;整理《野人手記》,為解救野人奔走呼號;幫助地方政府反腐倡廉;抨擊官商勾結,阻止色情行業,呼吁“救救孩子”……
但是,以鎮長姚丘山為首的一些人卻財迷心竅,喪心病狂,竟然把抓來的野人毛崽禁錮起來,舉辦“野人展覽館”。致使野人自殺……以后,又與奸商、毒販相勾結,收買一些乞丐、吸毒男女,扮成“野人”,放進山林,舉辦“野人樂園”。招攬一群富商和紈绔子弟,進山“打獵”,以殺害野人,玩弄女性而取樂。及至引起兩場與野人部落的流血戰爭……
姚老三的堂客,因失去丈夫和兒子,孤獨傷感,本想與邪惡勢力抗爭,但苦無回天之力。于是看破紅塵,上山修行,竟然修成“妙蓮法師”,濟世救人,也不失為樸素的人性升華。
顯然,小說的故事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尾,這正是生活的真實。因為,改革開放,建設社會主義,是一條很長,又很艱難曲折的路。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包括人與野人)、人與人之間正義與邪惡的矛盾斗爭,必須伴隨社會的發展長期存在。正如捷克作家米蘭#8226;昆德拉所說:“小說家的工作不在解決問題,而在提出問題,并呈現人生的多樣性。”剩下的這許許多多的矛盾,要靠宣傳教育、權力和法律去解決。
五
作者凌翼,從放牛娃成長為作家、編輯家。他沒有忘記,是贛西的深山老林,給了他生命、智慧,還有一雙矯健的翅膀,讓他帶著豐厚的生活積累,飛出深山,落腳京城。他要報答這塊土地。《狩獵河山》的故事、人物和語言,具有獨特的時代特征和濃重的地域風情。引領著久居平原和城市的讀者, 進入深山老林,享受一次別有風味的“旅游”!
我們期待著,下一次的“旅游”。
作者檔案
成善一: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龍口人。1944年參加革命,著有《趙世炎烈士傳記》《九死一生鐘子云》,作品集《活著,不要辜負生命》《活著,要有點精神》。離休后撰寫大量文學評論,扶掖煤礦文學新人,多次獲得中國煤礦“烏金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