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我吧

秋生是一個帥氣的男人，他氣質超群，步履剛毅，體態健美。他已經三十多歲了，還是孤身一人，大家都說他挑剔，他自己卻不那樣認為，他覺得是因為緣分沒有到。

在婚姻問題上，母親比他還著急，每次回去，母親都急三火四，沒完沒了地詢問他處沒處女朋友，什么時候才能解決婚姻問題。完了，又自語道，唉，什么時候才能有頭啊！每次都把秋生弄得很煩，再以后，秋生回家的次數就少了。

其實，秋生也急，他的同學，他的同事，他的朋友，人家一個個都結婚生子了，他還一個人晃蕩。在秋生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不是沒有女孩和女人喜歡過他，在他成長的各個階段，都有人追他，只是他一直沒有動心。上初中的時候，鄰班的一個女生就給他寫過紙條，還在放學的路上等過他。

那個女生在等他的時候，遭遇壞小子的攔截，那天因為秋生班單元測驗，沒有及時放學，壞小子非要那個女生做他的女朋友，女生堅決不答應，那個壞小子就要動手，女生嚇得大喊大叫。

正在這時，秋生放學路過，見此情景，厲聲說，放開她。壞小子不為所動，仍嬉皮笑臉地糾纏女生。秋生提高嗓門兒，放開她。壞小子回過頭，紅頭漲臉道，你小子少管閑事，滾開。秋生氣壞了，大吼著沖上去照著壞小子的腦門就是一拳，壞小子也不示弱，上來就揪秋生的頭發，秋生立用膝蓋頂在壞小子的褲襠上，壞小子一下就委頓下去，號叫起來。那之后，女孩子們就更加崇拜他了，而他的性格卻變得更加冷硬。

時間長了，秋生的冷硬使那些對他熱度極高的女孩子們都遠離了他，都不愿意接近他了，而男孩子們也不愿意面對秋生那張冰冷的面孔。這樣一來，秋生的整個高中階段都是孤寂的，沒有一個要好的朋友。接下來就是上大學，湖南大學，金融系。他發現自己喜歡的是一個老師，那個老師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長著一張很開朗的臉，圓圓的，樣子陽光迷人。但是性格卻很內向，除了上課外，其他的事好像從不參與，即使萬不得已參加了，也從不多說一句，見人點點頭，微笑一下就過去了。

她是一個碩士，剛畢業留校的，給他們講金融學。她上課的時候，總是憂憂郁郁的，有時候講著講著，忽然忘了自己是在講臺上，而把目光望向了窗外，那目光特別空茫，然后就呆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已經神游到哪里去了，等到回過神來，看到講臺下幾十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突然就不好意思起來，立馬紅了臉，然后抱歉的一笑，甩下頭發，就又接著講課了。

背地里同學們開始猜疑，有的懷疑她得了抑郁癥，有的懷疑她感情出了問題等等，反正猜什么的都有。有調皮的學生下課后，還跑到講臺上效仿她的樣子，惹得大伙兒哈哈大笑。

不管別的同學如何猜測懷疑，如何嘲笑，秋生卻是另一番心思，他特別喜歡老師的那個樣子，簡直迷上了她。整整一個學期，都魂不守舍。他后來經常悄悄地跟蹤她，知道她已經結婚了，丈夫是外文系的俄語老師，一個很像俄羅斯人的男人。是個典型的混血兒，他皮膚粉白，彎卷的頭發，高高的鼻梁，眼睛閃著深色的光。這個男人出生在滿洲里，滿洲里是前蘇聯的邊界，混血兒多于別處。這個像俄羅斯人的男人讓秋生產生了嫉妒，秋生嫉妒的不是這個男人的高大帥氣，而是他是金融老師的丈夫。

秋生開始觀察他們的夫妻生活，知道他們經常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而吵架，有的時候吵的聲音很高，很激烈，每當這時，偷聽的秋生就很興奮，心里暗想，吵吧，吵得越兇越好，最好是動起手來，那樣的話，她的金融老師就會離開那個男人。想想他又覺得后怕，要是真動起手來，吃虧的可是他喜歡的金融老師啊！可是如果他們不離婚，怎么才能對他的金融老師展開追求呢。想著，秋生就有些急，他急也沒有用，人家兩個人仍然在一起，仍成雙成對地一起出入，根本就沒有要分手的跡象。秋生看在眼里，越來越恨那個像俄羅斯人的男人了，看到那個男人站在講臺上瀟灑地說著俄語的時候，他真想沖上講臺，把那個男人拉下來，狠狠地揍他一頓。

這一切都是秋生暗中在心里滋生的，他表面是不能表現出來的，當然，對誰都不能說，這個秘密只能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

秋生想，等他的金融老師和她的丈夫矛盾升級時，他心中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他就會大膽地去追求他的愛了。可是，讓秋生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年后，他的金融老師和她的丈夫一同去了俄羅斯，他聽到這個消息后，震驚得大哭一場。他一個人跑到湖南大學的自悲亭，捶胸頓足，他恨自己，恨自己懦弱，為什么，為什么自己沒早些對金融老師表達愛。

一片烏云滾過，天空頓時昏黑，頃刻間，雨水稀里嘩啦地倒下來，砸得自悲亭咚咚作響，地上瞬間水流成河，秋生站在自悲亭里，任大雨傾盆。隨著雨水的流淌，秋生隱秘的戀情也隨之終結了。

一直到他大學畢業，在農業銀行信貸部工作了五年，仍舊是獨來獨往。前年他從農業銀行信貸部調出來，調到經貿委工作，經貿委的大樓就在銀河廣場附近，他在銀河廣場東側買下了一幢房子。離單位近，離他父母家也近，一舉兩得。后來在錦山滑雪場滑雪時認識了嚴艷。他多年緊封的心才悄然打開。

這是去年冬天的事，錦山滑雪場是新建成的滑雪場，場子很大，有幾十公里長，幾個雪道都很寬闊，可以說是當地最大的滑雪場了，這個滑雪場是經貿委張主任的親戚修建的。所以張主任一有空就帶單位的幾個同事去錦山滑雪，秋生也去，開始的時候，秋生不想去，但經不住同事們的攛掇，就去了。從此秋生愛上了滑雪，時間長了他便成了滑雪高手，在滑雪場上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秋生滑雪滑的好，對雪特別感興趣，隔三差五就去滑雪場，由于他是滑雪場上最棒的，所以他一到雪場，就特別自信，就像變了一個人，他身穿大紅色的滑雪服，腳蹬大紅色的滑雪靴，頭上戴著大紅色的滑雪帽，然后一個猛沖，小小的滑雪板便載著他，在雪場上大顯身手，紅衣白雪，交相輝映，加之他那優美的滑姿，在美麗寬闊的雪場上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他就像一只雄鷹，雄健無比。

有一次，當他滑向坡道，準備向上沖刺的時候，滑雪板的螺絲脫落，造成失控，他的右腿一彎，身子迅速下沉，滾下坡道。仿佛是一個奇跡，一個藍色的身影像箭一樣朝他這邊滑過來，然后一個轉身飛跳，便把滾落的秋生穩穩當當地擋住了。

穿藍色滑雪服的是個姑娘，她彎下腰，對秋生說，你沒事吧？秋生說，沒事，沒事，謝謝你。姑娘說，你真得謝謝我，要不然你會摔出個好歹。姑娘說著便呵呵地笑起來。姑娘這一笑弄得秋生很不自然。

由于滑雪姑娘的這一擋，秋生有驚無險，只是腳脖子扭傷了，并無大礙，走路有些困難。姑娘要攙扶他，他說，別，我能行。說著，他把滑雪板豎起來，夾在腋下當拐杖，他一瘸一拐，繞過雪道，向休息廳走去，姑娘一路跟著他，也走向休息廳。

姑娘說，幸虧你穿的是紅色滑雪服，在這雪地里，特別扎眼，還有你那優美的滑姿，否則，我準不會注意你了。姑娘說完，又笑，看來這姑娘是一個愛笑的人，秋生想。

到了休息廳，姑娘轉身打開背包，拿出一瓶子藥水遞給秋生，說，這藥水對扭傷很管用，你擦一些吧。秋生說，不用麻煩了，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姑娘說，你就別客氣了，不是說嗎，傷筋動骨一百天，哪能說好就好了呢，擦一些先緩解一下吧。

秋生又說了一聲謝謝，接過藥水，在腳脖子處輕輕涂抹。秋生說，你滑雪滑得真棒。姑娘說，是嗎？姑娘又說，哪有你滑得棒啊！兩個人都笑了，秋生抬起頭，看一眼姑娘，心里知道自己可能要向一個女人，眼前的這個女人打開心扉了。

這個叫嚴艷的姑娘三十歲，也是獨身一人，她是百合婚慶禮儀公司的老板，生意紅紅火火，事業蒸蒸日上，看得出她很驕傲，自信心很強。秋生一看就知道，她是屬于那種干事業的人，也就是說是事業心很強的那種。

嚴艷見到孤冷的秋生之后，就被秋生的優美滑姿所打動。而且，他們還在一個小區住著，她也在銀河廣場東側的幸福小區買了一幢房子。只是在他們以前互相沒注意罷了。于是，她很快開始追求他了。

無論是男人追求女人，還是女人追求男人，首先得學會判斷，看這個女人或者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喜歡對方，是否對對方真的感興趣。嚴艷清楚地知道，秋生對她有好感，她就展開了對秋生的進攻，當然，秋生也清楚地知道嚴艷對他有好感，秋生很快就拜伏在嚴艷的石榴裙下。

交往了一段時間，秋生發現嚴艷跟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樣，她雖然愛說愛笑，活潑開朗，但她個性很強，有自己獨特的一面。

半年之后，秋生向嚴艷求婚，嚴艷說出的話秋生做夢都沒想到。嚴艷說，咱先選擇同居吧，同居一段時間，再辦婚禮，怎么樣？秋生說，為什么？嚴艷說，這也是對咱們兩個最好的考驗啊！秋生說，你不放心我？嚴艷說，不是，只是先同居一段時間，再考慮結婚的事，難道這樣不好嗎？

秋生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可是，咱們都不年輕了，沒有更多的時間玩兒浪漫了。嚴艷哈哈笑起來說，誰跟你玩兒浪漫了，我是認真的，那樣做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秋生想了想，很不情愿地說，那好吧，同居就同居。于是嚴艷很快收拾好東西，搬到了秋生家里，和他同居在一起了。

這下秋生的媽媽更著急了，原來希望兒子找到女朋友，早點兒招集親朋好友，給兒子辦一個體面的婚禮，把女方早點兒娶過來，早點兒抱上大孫子。可是兒子卻選擇了先同居，這讓母親很不高興，兒子一回家，她又開始嘮叨個沒完，說，都多大年齡了，還玩兒年輕人的游戲，你看人家老張太太，成天帶著孫子玩兒，多好，多開心。秋生說，媽，帶孩子多受累呀，你老就別操這份心了。

秋生的父親倒是很開通，對于秋生的試婚沒有什么看法，還說，這樣其實挺好，總比在一起了，才知道日子沒辦法往下過要好。你看咱倆。母親說，咱倆怎么了？父親嘿嘿地笑著說，咱倆要是當初也試婚，就走不到今天了，母親白了父親一眼說，沒正經。

當然，秋生和嚴艷同居不是為了尋歡作樂，而是為結婚做準備。可是，他們在同居一年之后，卻選擇了分手。

嚴艷的工作特別忙，在家吃飯的時候很少，晚上回家也晚，每天家里幾乎都是秋生一個人。嚴艷的婚慶禮儀公司生意興隆，隔三差五就主持一次婚禮，每天都有結婚預約的，除了這些，還為一些新開業的店鋪做宣傳演出，分發廣告什么的，每年都有十幾萬元的收入，所以她不希望秋生為掙錢的事情發愁，甚至有讓秋生辭掉工作的想法。秋生卻不以為然，秋生覺得，既然試婚，就應該按照結婚之后的生活模式來設定現在的生活節奏，而嚴艷卻沒考慮這些，還像單身的時候一樣，沒把家放在第一位，整天在外面跑。嚴艷的這種生活方式和嚴艷的強勢讓秋生受不了，每天下班回到家，面對涼鍋冷灶，空房孤燈，秋生就有了一些想法，他實在是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他想，自古男主外，女主內，天經地義。

一天，秋生說，嚴艷，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嚴艷說，什么事？說吧！秋生說，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氣。嚴艷哈哈笑著說，看是什么事了，該生氣的時候也得生。秋生說，你要是生氣，我就不說了。嚴艷說，你看你這人，你沒說，怎么就知道我會生氣呢？秋生說，好，那我說。秋生說，我想停薪留職。嚴艷說，好啊，你干脆辭職算了，我的禮儀公司就夠咱們家生活的了。秋生說，你想讓我吃軟飯嗎？嚴艷笑起來，嚴艷說，吃軟飯怎么了？別人想吃還吃不上呢！嚴艷的話嚴重地傷了秋生的自尊，秋生沒再說話，只是很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開門下樓去了。

走在路上，秋生還在想嚴艷的話，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覺得嚴艷說出的話，帶有譏諷他的意思。他想，必須盡快改變自己，不能讓嚴艷瞧不起。又想，現在的女人，只要經濟地位獨立，那感覺就不一樣了。這樣想著，秋生心里越發地難受起來。

幾天后，在同學的介紹下，秋生去了一家中日合資企業，開始只是一名普通管理人員，不長時間就提升為部門主管，成了高薪階層一員。

秋生的工作開始忙起來，他生活的軌跡是天南地北地飛行，有時候為了一個項目還要飛往國外，比如東京、首爾、孟買等地，他的活動范圍相當大，每天給嚴艷打電話時，顯示的區號都不一樣，這樣，他在家的時間就少之又少了，一個月中，在家的時間不會超出十天。他們的家幾乎成了空巢。

這樣的日子，嚴艷受不了了，她覺得再這樣下去，兩個人很難再走下去。于是，她對秋生說，咱倆都忙于工作，誰來照顧家呢？秋生直言不諱地說，你唄。嚴艷說，為什么是我？秋生說，你是女人。嚴艷說，女人怎么了？秋生說，女人就應該以家為重，自古男主外，女主內。嚴艷大笑起來，說，秋生，你太落后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你還這么封建。原來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現在嘛，婦女應該快撐破一個天了，哈哈！秋生白了嚴艷一眼，說，你瘋了。嚴艷不高興了，噘著嘴，不再說話。

秋生見嚴艷生氣了，就笑著說，我的意思是說，女人工作太累，容易變老。我這不都是為你好嗎！我看你干脆把禮儀公司轉出去，回家當個全職太太，輕閑自在，多好。嚴艷說，禮儀公司可是我多年打拼出來的，就這么拱手讓出去？我舍不得。秋生說，舍不得也得舍。為家的安寧，總得有一個作出犧牲吧？

嚴艷說，當初你在經貿委上班多好，按時上下班，離家又近，工作家庭兩不誤，你非要去什么外資企業。完了，又小聲嘀咕一句，咱家又不缺錢。秋生說，你什么意思？嚴艷說，我能有什么意思？秋生說，難道我一個大男人，就那么蹲在家里等你在外面東跑西顛打拼創業賺錢？秋生想了想又說，這個家總不能這么快就散了吧！

兩個人都很堅持，各不讓步，試婚的結果岌岌可危，嚴艷仍舊打理著禮儀公司，仍舊忙得熱火朝天。秋生也是，他一如既往地在各個大城市之間飛行。

突然有一天嚴艷打電話跟秋生說，她已經把禮儀公司轉讓給她的一個朋友了，她要回家當全職太太。秋生說，真的？嚴艷說，你以為我會騙你嗎！秋生笑了，說，這才是我的好老婆呢。嚴艷說，想得美，誰是你老婆啊，我們還沒結婚呢。話雖然這么說，但秋生對嚴艷的辭職仍有些懷疑，不知道嚴艷是什么意思，腦子怎么突然就轉了彎。他覺得嚴艷這個彎轉得未免太快了點兒。

嚴艷把禮儀公司轉讓出去之后，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顧家庭。開始她不習慣，時間長了覺得這樣也很好。

嚴艷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精心準備一日三餐，家里終于有了暖洋之氣，秋生再跑業務的時候，也不再全部包攬，他會分配手下的人去做，他會空出時間回家。每次回家看到嚴艷他都很高興，特別是吃著嚴艷親手做的飯菜，幸福感就會充溢全身。

幸福小區是全市最好的小區，無論是樓房的整體建筑，還是設備設施，還有環境的綠化以及小區的規劃管理，都是全市一流的，當然房價也是全市最高的，在這個小區買房子的有不少商人，他們買了房子主要是給二奶住，那些被人包養的二奶們，整天過著清閑的日子，無所事事，比著賽地打扮，比著賽地吃穿，個個都弄得妖精一般，素質極低，庸俗勢利。她們除了去美容院，就是整天泡在麻將館里，幾個人的身份一樣，都心照不宣。其他的地方她們很少去，也不參加任何活動，免得人多嘴雜，這與她們的身份有極大的關系，她們表面活得優裕光鮮，骨子里卻透著卑微，她們不像正常女人，敢于面對所有，她們必須謹小慎微，暗藏其身，否則事情一旦敗露，她們的這種生活方式就會徹底完結。

幸福小區還有一些清閑的女人，就是那些全職太太們，她們經常聚在一起，在小區的活動中心健身閑聊。嚴艷也去活動中心，很快就跟她們成了好朋友。

小區的西側有一個乒乓球室，還有一個健身操室，旁邊有一些健身器械，新近又開了一家美容院和一家茶吧，這些場所男人們除了休息日去看一看，玩一玩，其他的時間都被女人們占用著，她們做完家務，沒什么事情可做，就跑到這些地方去玩兒，去閑聊，一來二去，就互相熟悉起來，關系要好的，還互相約到家里去。

嚴艷適應了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生活，清閑自在，心情好得不得了，那種在禮儀公司時的勞頓感，跑到爪哇國去了。

嚴艷和一個叫林茹的女人成了好朋友，林茹的丈夫是一家大型煤礦的礦長。整天忙于工作，回家的時候也少。她們兩家住對門，經常相約著一起出去，玩球、健身，然后就泡在茶吧里，喝茶聊天，有的時候，嚴艷還買些干果、點心什么的，增加情趣。她們聊社會人生，聊婚姻家庭，也聊這個小區的二奶們，特別是林茹，一聊二奶，就激動不已，除了鄙夷她們，更多的是擔憂，也不知道是擔憂二奶們的命運，還是擔憂她自己在婚姻中的地位。反正聊著聊著，她就不再說話，心中充滿孤獨與愁悶。

林茹又說她家的保姆，說那個從鄉下來的小保姆太不懂事，趁著她不在家，偷用她的高檔化妝品，還偷吃她的安利保健品，她又不好意思當面揭穿她。嚴艷說，那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你們是雇傭關系，保姆不地道，你可以辭了再換。林茹說，辭不得，這個保姆是我老公一個朋友介紹來的，這個朋友有恩于我老公，真要辭了她，抹不開面子不說，也得罪朋友。嚴艷說，那這樣下去你可真夠鬧心的。可不是嘛，煩死，不能讓我省心，倒給我添亂了。林茹唉聲嘆氣地說，顯得很焦慮。林茹的情緒也感染了嚴艷，她也莫名地焦慮起來。

嚴艷跟小區的全職太太們交往了一段時間之后，那種新鮮刺激感逐漸消失，她漸漸發現，這些女人們在一起，總是避免不了一些俗事，比如互相攀比呀，互相嚼舌頭呀，而且嚴艷還發現幾乎所有的人都戴著一副面具似的，表面上溫文爾雅，背地里都暗藏著深不可測的心機，嚴艷想，人與人之間除了利益，還有什么呢？

上次喝茶之后，嚴艷再也沒約過林茹去茶吧。不但不約林茹，她也不愿跟其他的人來往了。

后來，又和林茹見了一面，是林茹蓬頭垢面敲嚴艷的門，進屋就大放悲聲，嚴艷急問，出什么事了？林茹抽抽搭搭向嚴艷訴說，她老公也包二奶了，竟然也在幸福小區住，孩子都四歲了。嚴艷震驚，氣憤，但又無可奈何。

嚴艷不愿意跟那些女人來往之后，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里，嚴艷耐不住寂寞，就跑到商城，買回一只小京巴，京巴狗長毛，矮腿，毛色純正，歡實可愛。她每天都要帶著小狗下樓遛彎，每天都給小狗洗澡，還在小狗的額頭上扎兩個小朝天錐，把小狗打扮得像個小姑娘一樣，嚴艷特別喜歡，每天做完家務之后，就跟小京巴玩耍，一會兒拿個小球給它，一會兒又拿個布娃娃給它，一會兒笑，一會兒叫，把個小狗逗弄得汪汪直叫，她也樂得哈哈的，開心又快樂。可是，時間長了，嚴艷感覺很郁悶，又覺得沒意思了。

她想找人說說話，她不想找林茹，她不忍看她流淚的樣子，又不愿意聽她的絮叨。也不想到娛樂場所去。于是，她托人從鄉下雇來個小保姆，閑時跟保姆聊天，跟小狗玩耍，生活又充實起來。可是，很快她就有了林茹的感覺，因為她自己也對保姆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懷疑。

嚴艷和秋生同居之后才知道婚姻的內涵，原來兩個人組成個家并不是簡單的事，買菜、做飯、洗衣、收拾屋子，各種費用的交納，還有其他雜事，這些事剛做起來的時候，覺得沒什么，時間一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枯燥乏味讓嚴艷煩躁，雖然這些都是家庭瑣事，活也不多，但是很磨嘰。嚴艷發現自己辭職以后，已經完完全全成了一名家庭主婦了。

她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那些匆匆走動的上班或著下班的男人女人們，她的心就沉甸甸的，像是壓上了一個大石碾一樣，壓得她快要窒息。

秋生依然忙于工作，回家的次數，也不像嚴艷剛辭職的時候多了，嚴艷心知肚明，她懶得點破，她覺得這樣挺好，省心又省力，還不用為準備什么飯菜而動腦筋。

時光就這樣一天一天地行走，他們同居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一晃半年過去了，日子仍舊是平平淡淡，這是秋生沒有想到，當然嚴艷也不會想到會是這樣。

秋生發現每次他回家的時候，嚴艷不像當初時的樣子，興奮得大呼小叫，親呀肉呀的叫個沒完，不停地問他想吃什么。秋生就說，想吃你。嚴艷就嬌笑著撲上來說，你吃呀你吃呀。秋生就張開大嘴嘬住嚴艷濕潤的唇，然后就像山一樣把嚴艷結結實實地壓在身下。

而現在，秋生回家，嚴艷卻沒有過多的喜悅，樣子不冷不熱，甚至連一句溫暖的問候都沒有，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去廚房準備飯菜。嚴艷的變化，秋生很不悅，他覺得他心中的嚴艷不是這樣的，也不應該這樣，嚴艷的態度讓他接受不了，更讓他難以理解，他想，這就是我曾經深愛的那個嚴艷嗎？她怎么變成這樣了？又想，嚴艷，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在家吃喝玩樂，無憂無慮，什么都不用操心去想。應該知足了。

嚴艷的情緒感染了秋生，秋生也不多說一句話，吃了飯，逗弄一會兒小狗，再看上一會兒電視，就去睡覺了。秋生的呼嚕讓嚴艷煩惱不堪，呼嚕打得震天動地，嚴艷推他，他哼一聲，翻過身去，呼嚕聲又起，一聲接一聲，讓嚴艷無法入睡，整個晚上，嚴艷都瞪著眼睛，在秋生的呼嚕聲中數羊，秋生打一聲呼嚕，她就說一聲羊。

一夜沒睡，第二天早起，嚴艷渾身酸軟，一點兒力氣沒有，精神萎靡不振，情緒很不好，心情煩透了，她無端地發火，開始，她把火撒在小狗身上，一腳踢去，小狗汪汪著不解地瞪著狗眼望著她，小心地躲開，不敢再近前。覺得還堵，又把發火的對象對準保姆，保姆也是個厲害丫頭，嚴艷還沒說上兩句，她就開始還嘴，保姆一還嘴，嚴艷就更來氣，高聲大嚷起來。嚷得秋生心煩意亂，秋生嚷道，你們吵什么呀吵，煩不煩，別吵了。保姆馬上閉了嘴，不再說話。

秋生的搭言，讓嚴艷怒火沖天，她把矛頭轉向秋生，瞪著眼睛說，你嚷什么呀嚷，你不覺得你是最煩人的嗎？秋生也瞪起眼睛說，我怎么了？嚴艷說，你怎么了自己最清楚。秋生說，你懷疑我？嚴艷說，也許。秋生說，無端猜疑，是要負責的。嚴艷說，負責，你還不如說讓我賠罪呢。秋生說，胡攪蠻纏。嚴艷說，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秋生說，不說了。嚴艷說，我讓你說，你必須得說。秋生說，就不說。

嚴艷拿起桌上的杯子，狠勁摔在地上說，你說誰胡攪蠻纏呢？秋生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在家待得竟成了潑婦了。

兩個人大吵了一頓，彼此說出來的話讓對方感到吃驚。可是，在氣頭上，誰也顧不了許多，都把話說得狠猛，言詞激烈，感覺越是說得傷人越解氣。

這一次吵架深深地傷害了彼此。從此，他們分開睡了。秋生睡不著，秋生想，這是我當初喜歡的嚴艷嗎？她這是怎么了，怎么變成這樣了。難道是我的錯嗎？嚴艷睡不著，嚴艷想，我的生活已經出現了問題，而且問題很嚴重， 已經影響到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了。嚴艷有了分手的想法。

兩個人沉默了一天，終于秋生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惡語傷你，別生氣了，好嗎？嚴艷說，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不該無端發火。秋生說，是我不對，我沒照顧好你。嚴艷想了想說，我覺得咱們這樣下去不行。秋生說，那你說應該怎么樣？嚴艷說，我想我們該分手了。秋生愣住了，半天秋生才說，為什么？嚴艷說，還能有什么為什么嗎？就是一句話，咱倆在一塊兒不合適。

秋生不再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好吧，既然你已經深思熟慮過，那我接受你的想法，不過，這不是我的初衷。在我心里依然有你的位置。

嚴艷凄然一笑，搖搖頭，沒再說話。

她叫上保姆，回到自己先前的家，讓保姆幫忙打掃衛生。然后，她給保姆結算工錢，把保姆打發走了。

第二天，她就搬出了秋生的家，像搬來的時候一樣，說是搬家，其實就是搬動兩條腿罷了。

嚴艷覺得自己的生活出現了問題，她被秋生變成了依附男人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也許有很多女人天生的命運就是依附某個男人，但是，對于嚴艷，依她的性格，她絕不是那種依附男人的小女人，做規矩的家庭主婦對于她來說，不合乎常理。她是一個知識女性，是不應該依附某個男人的。她想幸虧還沒有和秋生結婚，現在改變自己的生活還來得及。她又想，幸虧自己當初留了一手，沒有真正辭職，否則，唉，她嘆了口氣。

在嚴艷決定辭職做家庭主婦的時候，她就想，婚姻可以試，辭職回家做家庭主婦不也同樣可以試嗎？所以，當時她沒有真正辭職，目的就在于想跟試婚一樣，試做家庭主婦。她把公司交給一個要好的姐妹，叮囑她不要透露半點兒消息。她就回家了，結果，到頭來無論是婚姻，還是做全職太太，都以失敗告終。

她決定恢復自己的生活，重新開始了忙碌，她覺得她又找到了從前的感覺。她決心把秋生帶給她的一切，通通從腦子里丟掉。永遠不再去想。

她清靜了一段時間后，就開始新的約會了，一個兩個三個，有的時候，一天就能見上好幾個，當然她只是見見而已，沒有什么更深層的意思。她如果心情好了，看著對方還順眼時，也和人家上床，感覺每一次都充滿了某種刺激和新鮮感。這種感覺好極了，她又重新過上了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她感覺好幸福，這樣的生活每天都充滿陽光，充滿快樂。這樣的生活多么美好，無拘無束，沒人牽掛，沒人惦記，當然也不牽掛，不惦記任何人，更重要的是不會無端地發火，也不會無端地生氣。

秋生跟嚴艷分手之后，情緒低落，精神大不如前，工作進入不了狀態，丟三落四。有一次，在統計報表，最后統算時，少加了個零，使公司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公司老總大發其火，原形畢露，不念秋生以往的工作成績，一紙辭退書，讓秋生失去了生活依靠。

秋生又回到經貿委，經貿委沒有合適的工作安排她，就讓他先在辦公室做些雜事。生活又回到了從前，他又變得沉默寡言了，重新包裹起自己，在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同時，也把嚴艷包藏其中。

秋生的母親敏感地覺察到兒子的生活一定發生了某些變化。那天秋生回家，母親實在不忍看秋生的沮喪樣，就問，嚴艷呢，她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秋生說，她忙，沒空。母親說，我看不是那么簡單，你們兩個是不是分手了？秋生說，沒有，她去福建做地方婚禮考察去了，得一個月之后才能回來。母親說，真是這樣？秋生點頭說是。母親半信半疑，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秋生好一陣，輕嘆一聲，沒再說什么。秋生知道母親心里有數，但秋生又不能捅破。秋生不想讓母親再為他操心了，再說，如果母親知道了他跟嚴艷分手，母親又該急，又該整天嘮叨了。

嚴艷離開秋生后，重新過上了獨身生活，每天的日子都充實快樂。只是在接到秋生的電話時，她的心才有些痛楚。秋生說，嚴艷，我仍舊愛你，你還是回來吧！嚴艷說，咱倆在一塊兒不合適。秋生說，只要你回來，你想做什么都行。嚴艷說，不可能了，你還是找別人吧。

他們分開半年，從沒斷過聯系，每次都是秋生主動給嚴艷打電話，開始的時候，嚴艷覺不出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聊天說話，后來，嚴艷覺得他們不像是曾經在一起生活過的人，而像是極純的老朋友，她再接秋生的電話時，就感覺輕松了許多。是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很奇怪，離得越近，越容易互相傷害，越容易出問題，即使是一家人，照樣經常吵來吵去。特別是夫妻，在一起生活時，經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動氣吵嘴。有的時候吵得兇了，還要幾天不說話。等離得遠了，反而互相惦念，說話時也客客氣氣的。秋生和嚴艷就是這樣。

那天秋生又打來電話說，他要把銀河東側幸福小區的那個房子賣掉。嚴艷說，挺好的房子為什么要賣？秋生說，住在那里，睹物思人，老想我們在一起時的生活，老想你，你如果不回來，我住在那里還有什么意義呢。秋生頓了下，又說，他要去深圳了，他在深圳又找了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

嚴艷想起來秋生的那幢房子下面，種著許多桃樹，一到春天就滿樹粉白，飄飄搖搖很漂亮，香氣隨著時緩時疾的春風飄散在小區的各個角落。樓房的西側，還有幾棵小白楊，修剪得平平整整。這是全市最好的小區。嚴艷想著，忽然懷念起以前的那段生活，雖然她現在也住在這個小區里，但總歸不是從前的生活。

嚴艷說，房子有目標了？秋生說，還沒有。嚴艷說，那你什么時候去深圳？秋生說，等處理完事情就走。秋生又說，明晚有空嗎？嚴艷說，干什么？秋生說，我想在我走之前見你一面，一起吃頓飯，好嗎？嚴艷說，沒這個必要吧？秋生說，就算我求你。嚴艷想了想說，那好吧。

他見到嚴艷的那一刻竟沖動地擁抱她。嚴艷倒不甚熱情，她推開秋生說，別這樣，這樣不好。秋生討了個沒趣，立即垂了手，嚴艷卻哈哈笑起來。

他們去了金碧輝煌的皇朝大酒店，找了個小包間，然后坐下來，要了紅酒，秋生還要了嚴艷最喜歡吃的幾道甜菜，氣氛雖然有些傷感，但兩個人還是顯得有些激動，特別是秋生，幾次為嚴艷夾菜的時候，手都有些抖。嚴艷望著面容憔悴的秋生，忽然就難受起來，她想，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是自己的深愛，想著心就有了痛感，那種痛讓她更加難受。

但是隨著紅酒一杯杯下肚，她心中的那種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不想再和秋生說話，目光投向窗外，她又恢復到過去的那種冷傲神情，孤獨傲慢得像是一個陌生人。秋生對此無法理解，秋生覺得，嚴艷這樣做，無非是告訴他，他們不是一路人。

秋生要去深圳了，臨走的前一天，秋生想，要不要給嚴艷打個電話。正想著，電話突然響了，是百合婚慶公司的電話，說嚴艷出車禍了， 現正在市醫院搶救，讓秋生趕緊過去。

秋生趕到市醫院，嚴艷那慘不忍睹的樣子，讓秋生天旋地轉，幾乎暈倒。嚴艷渾身上下都是血，臉上裹著的白色紗布也被鮮血洇透。幾個醫生戴著大口罩圍在她的病床前忙碌，好幾個護士也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秋生抖著身體，緊張地站在一旁。

事后秋生才知道，原來，嚴艷一行三人，去鄉下搞一個農村婚禮調查，回來的途中與一輛拉煤的大卡車追尾，造成車禍，兩死一傷。嚴艷還算是幸運的，她的兩個同伴當場命喪黃泉。

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嚴艷脫離危險，由重癥監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嚴艷睜眼看見秋生，眼里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傲氣，有的是滿眼流不盡的淚水。

在醫院里，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嚴艷的傷勢逐漸好轉，但她臉部卻留下了傷疤，右腿終身殘疾。秋生帶嚴艷去了北京，在北京一家最好醫院，秋生把自己身上最好最光滑最嫩的地方的皮，給了嚴艷，醫生給嚴艷做了植皮手術。秋生又給嚴艷定做了假肢。三個月之后，嚴艷出院了。

他們回到銀河廣場東側的幸福小區，回到有桃花盛開的那幢樓下，回到他們曾經同居的房子里。

秋生拉起嚴艷的手，把一枚閃光的鉆戒戴在嚴艷的無名指上，端詳了一會兒，然后說，嚴艷，嫁給我吧！嚴艷愣怔著，無名指上的那份沉重讓她渾身顫抖，她像是沒聽懂秋生的話，側過頭茫然地望著他。秋生又說，嚴艷，我愛你，嫁給我吧！嚴艷終于回過神來，撲進秋生的懷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作者檔案

史雁飛：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鄭州小小說協會會員，中學高級教師。作品散見于《芒種》《草原》《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當代人》《橄欖綠》《青年博覽》《文藝生活》《小小說月刊》《短小說》《世界華文微型小說》《時文選萃》《品悟》等雜志。有作品入選《感動中學生的100篇小小說》《中國微型小說名家名作百年經典》等三十部文集。現供職于內蒙古赤峰市元寶山區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