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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形怪狀的云

2012-04-29 00:00:00高建剛
陽光 2012年8期

王進喜家存放各種證件的抽屜里,有兩本戶口簿:一本是妻子、女兒、兒子和岳父岳母的;一本是他和去世不久的父母的。他們家最近有三件事要用它:一件是女兒考上了美國一所大學,辦出國手續;一件是賣掉父母的“筒子樓”舊房,給父母買墓地,辦遺產手續;一件是兒子報名上小學,辦入學手續。明天一早,女兒就要去辦出國手續,王進喜從抽屜里拿出這兩本戶口簿放進女兒裝材料的檔案袋里。這時,天快黑了,王進喜望著窗外,發現天邊有些奇形怪狀的云,呈濃重的墨黑色,每塊云的下端有些氤氳的暗紅色,像一塊塊燒紅的鐵板快要涼了。王進喜心想,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云?難道有什么征兆?

第二天女兒要出門辦出國手續。妻子把系成疙瘩狀的綠色尼龍綢包解開,剛要替女兒把檔案袋裝進去,被女兒一把奪過檔案袋,“土死了,我拿這種包上街,還不上網絡視頻呀!”女兒噘著嘴說。然后,把尼龍綢包往沙發上一扔,檔案袋往右臂一夾,馬尾辮一甩一甩地出了門。妻子搖搖頭,“綠色不是吉利嘛,不懂事的孩子。”她嘟囔著。

不多時,女兒回來了,把檔案袋往桌上一扔,眉毛往上一挑,“這叫什么事兒!”她說。

“怎么,出什么事了?”妻子問。

女兒從檔案袋里拿出戶口簿,找到其中一本說:“看看不就知道了!”

妻子拿著戶口簿,在窗前借著光,翻來覆去,沒看出什么門道。“你倒是說嘛,怎么了?”妻子說。

“誰是我爸?”女兒看著王進喜說。

王進喜的兩只小眼和妻子的兩只小眼互相看著,不知所云。

兒子頂著他的小光頭從里屋跑出來,“我是你爸,不,我爸是你爸。”兒子沒說完,被女兒一腳給踢回屋去了。

“我爸未婚,怎么有的我?”

王進喜想,今天高溫,近三十八度,女兒可能昏頭了。便說“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爸爸未婚,怎么有的我?”

王進喜確信女兒是清醒的,便要過戶口簿,拿出放大鏡,找到屬于他的那一頁,在“婚姻狀況”一欄停住了,上面印著“未婚”二字。王進喜邊笑邊說:“結婚二十多年,竟然未婚!”

“別人笑就夠讓我無地自容的了,你還笑!”

妻子也笑了,她從五斗柜抽屜里取出那個景泰藍結婚信物盒,里面放著結婚戒指、項鏈、手表、書信等等,從中拿出已經褪色的結婚證說:“看,你不是我們的女兒,是誰的?”

女兒哭著說:“填了表,都快辦完了,人家打開戶口簿笑著指給我看,說,‘不行,你爸還未婚呢,怎么會是你爸?’就把所有材料退給了我。大熱天的,找這么些窩囊事回來。”

“別哭了,我去趟派出所,就是你爸了!”王進喜說。他明白了,婚前他的戶口跟父母在一起,婚后也沒往外遷,如此而已。

派出所在一棟居民樓上,整個單元一至六層全是派出所辦公室。戶籍科在一樓,通向二樓的樓梯口關著鋼管制的門柵,需要打卡才能出入。管戶籍的民警是兩個女的,二十來歲的樣子,一個穿夏季警服,一個穿便裝。穿便裝的長得好看些,一身蠟染花布裙;穿警服的稍差些,但精氣神十足。職業習慣使她們生出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

來之前,王進喜已經打算好了,先把戶口簿上的未婚改成已婚,然后,開一個賣父母舊房用的他與父母關系的證明。他從妻子給他的綠尼龍綢包里拿出戶口簿,戴上花鏡,指著“婚姻狀況”一欄說:“你們弄錯了,我結婚都二十多年了!怎么還未婚?”

穿蠟染花布裙的女民警說:“錯也是你的錯,結婚二十多年不來辦戶口登記,現在想起來了?”

“人口普查的時候你們就應改過來。”王進喜說。

“人口普查,查的是人口,不是婚姻狀況。”

“沒有婚姻,能有孩子嗎?”王進喜說。

“那可不一定!”

王進喜剛要發怒,穿制服的過來了,“你來辦什么事吧?”她說。

“我要把未婚改成已婚。”

“這可不是隨便就能改的,你有結婚證嗎?”

王進喜從綠尼龍綢包里把結婚證拿出放柜臺上。

她打開結婚證邊看邊說:“照片呢?”

“什么照片?”

“結婚證上有結婚照呀!”

王進喜接過結婚證,發現原來貼有結婚照的地方空著,還能看出撕下照片時紙面破損的痕跡。王進喜想起多年前,一次急用一寸照片時,找不著照片,就把結婚證上他和妻子的結婚照撕下來,用剪刀把自己剪下來用了。妻子有按時打開結婚信物盒欣賞的習慣,她發現結婚證上的照片被撕掉了,心想這么美好而嚴肅的事,怎么會這樣對待呢?她悶著臉好幾天不理他,把結婚證一直放在他的床頭柜上。弄得王進喜討了幾天的好才算補了過。

“揭下來用了。”王進喜說。

“沒照片不行,誰能證明結婚證是你的?”穿制服的說。

“上面有我的名字。”

蠟染花布裙說:“那可不行,照片是蓋了鋼印的,沒照片算什么結婚證!”

“你們要是不給辦,我再婚可不能算我二婚啊!”

“那可不一定,那就要證明你是不是初婚了。”蠟染花布裙說。

王進喜被噎得沒說上話來。剛要爭辯。穿制服的說:“你要是結過婚,到你們單位開個結婚證明來就可以了。”

“要是沒有單位呢?”王進喜說。

“那就去街道辦事處。”穿制服的說。

“我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還未婚呢!”王進喜沖著手里的戶口簿大聲說著。然后把戶口簿和結婚證往綠尼龍綢包里一投,戶口簿和結婚證掉在地上。“怎么,看我好欺負,戲弄我是吧?” 王進喜繼續沖戶口簿說著。然后撿起來,對準尼龍綢包又投一遍,它們才老老實實落進包里。

“多少已婚的人想改成未婚啊,我這‘未婚’改已婚卻不行,豈有此理。”王進喜邊想邊搖頭。剛出門,撞在了兩個被反手銬住的男青年身上。他們正被幾個警察押解著走進派出所大門。后面有居民議論,兩個犯人是販賣假證件的。

王進喜忽然想起還沒辦他與父母的關系證明,又返回戶籍科,穿制服的讓他去六樓檔案室找檔案管理員。王進喜來到鋼管制的門柵前,抓住門柵使勁晃了晃,撞擊的金屬聲亂作一團。一個民警打了卡出來把他領進去,到了二樓,他還要上樓,民警說,在這兒。民警把他帶到一間昏暗的審訊室。王進喜心里一陣緊張,心想,“我犯了什么事?”剛要問,警察指了指蹲在墻根的倆犯人,說,是他倆吧?王進喜看出是他剛才出門撞上的那倆犯人。他看看民警,看看犯人,倆犯人也看他。民警說,你不是目擊者嗎?王進喜說,我目擊的是未婚,不是他們!警察和犯人都愣了。

在六樓檔案室,檔案管理員手持王進喜的戶口簿,沒入一道道墻一般高大厚重的金屬柜之間,一只檔案柜自動移了出來——王進喜才發現柜子都有滑輪,是管理員推出來的,管理員拿出一個檔案袋,掏出一沓材料,一張張翻著已經發黃的鋼筆填寫的表格,王進喜看到一個個熟悉的過去的鄰居名字,這些人好多已經不在人世了。他感到那些高大厚重的檔案柜有點兒像殯儀館存放骨灰盒的柜子,內心有瞬間的驚恐。管理員把手指往舌頭上蘸一下唾液,繼續翻看,終于找到了王進喜和父母這一頁,他折出一個記號說:“你到底叫王錦喜還是王進喜?”

“王進喜。”他說。

管理員又沒入一道道高大的金屬柜之間,很快就出來了。剛才他拿的是八九十年代的檔案,現在拿的是六七十年代的街道檔案資料,找到王進喜家那一頁,管理員說,登記表上的名字全是王錦喜,能證明你和父母關系的就是王錦喜。王進喜蒙了。他忽然想起那是他上學時期作業本、試卷、填表上的名字,因為“進”太土氣,他都改寫成了“錦”。這么多年了,這些檔案還留著啊!

“王錦喜、王進喜都是我呀!”他說。

“那不行,你身份證的名字和你父母沒關系。”

“你是說我父母不是我父母?”

“檔案上是這樣。”

“那我父母是誰?”

他雙手一攤,沒說什么。

王進喜心想,這是怎么了?生活從表面上看風平浪靜的,一旦深究起來,就拔出蘿卜帶出泥來。名字多么重要,就那么隨便了一下,自己成了沒有父母的人!他聽見管理員在背后說,你可以去你父親單位開證明。

回到家,還沒掏出鑰匙開門,女兒把門打開了,“是我爸爸了?”她滿臉喜悅地問。見他陰著臉不說話,她就回自己屋不出來了。妻子問:“沒改過來?不是有結婚證嗎?”

“光結婚證不行,還要有單位或街道證明信,很麻煩,你不用管了,我明天再去辦。”他把結婚證上沒照片的事省去了。

第二天,王進喜想先辦好他和父母的關系證明,再去辦已婚證明,便去了父親原工作單位。當四十來歲已經滿頭白發的勞工科長從檔案室取回他父親的檔案袋打開查閱時,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去世的父親,檔案里會發生什么事。

勞工科長問:“你排行老幾?”

“我,就我一個。”

“不對吧,你爸有八個孩子,五女三男,就是沒有你。”他邊看檔案材料邊說。

“這是我爸的檔案嗎?”

“沒錯表上都寫著呢!”

“我從小就跟著我爸在你們單位玩兒,你們廠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一鋼一鐵,我都熟悉,一直到你們賣地搬遷,我從沒見過我爸還有八個孩子!”

“給你看看吧,按理檔案不能給你看的,上面寫得一清二楚,是你父親自己填的表。”

確實是他父親的筆跡。檔案表在王進喜手里直抖。王進城、王玉蘭、王淑英、王淑美、王玉萍、王玉香、王進士、王進軍,他數了數真是八個。他趕緊扶住寫字臺坐下,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過,八個孩子都在老家的一場瘟疫中死掉了。”勞工科長繼續看著檔案材料說。

“我父親填表時為什么不填我?”

“不知道。政治運動時期,或許有什么苦衷吧。”

勞工科長看了看王進喜,發現他臉色蒼白,正在發抖,“你的臉色不好,要不要打120?”勞工科長說。

王進喜揮了揮手,艱難起身,勞工科長趕緊攙扶著他,把他送出勞工科。廠院外,有警車鳴笛馳過。

王進喜腦子有些糊涂,未婚改已婚還沒辦好,自己跟父母的關系又成了問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去他媽的,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去自己單位開已婚證明吧。可自己哪里還有單位?為了生兒子,自己和妻子都丟了公職。在家辦了一個小學生托管班,共招來二十個孩子,自己負責買菜、洗洗涮涮,妻子負責做飯兼輔導孩子寫作業。他們的日常生活費用就靠這些孩子了。為這事,他落了不少妻子的埋怨,妻子說,人家多生個孩子都平安無事,跟你生個孩子算倒霉透了。她說誰誰誰托關系把自己的漢族改成少數民族,公職不受影響,也不用交罰款,就生了二胎;誰誰誰把一胎的孩子辦成弱智,不受任何影響生了二胎;誰誰誰什么理由也沒有,硬是辦了個二胎指標。王進喜啞口無言,只好說,我沒那本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

生二胎時,王進喜和妻子的單位領導因此險些丟了官職。王進喜單位的領導幾次找他去辦公室。領導對他從來沒那么好過,讓他坐在接待貴賓的沙發上,給他倒茶喝,給他煙抽。領導跟人談話從不離開他的老板椅和老板桌,為了他,領導離開了,來到他身邊,有點兒促膝交談的意思,先是透露給他,要提拔他為中層干部,接著又說,上面可能要提拔自己為局級領導,到那時,自己就把現在這個一把手的位置讓給他,最后說,這一切都取決于他是否能動員他老婆打掉二胎。領導說自己并不希望他辭職,雖然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王進喜沒有給領導答復,領導又接連幾天叫王進喜去辦公室。其間還送給王進喜不少可能是別人送他的禮物。王進喜現在戴的手表,就是領導那時送他的。盡管是一塊假勞力士,表殼表帶的鍍金都快掉沒了,但走得很準。王進喜第一次有種翻身做主人的感覺,領導的命運竟掌握在他的手里。最后一次找王進喜,領導哭了,王進喜從來沒見過一個平時飛揚跋扈的大男人、大領導在他面前哭,哭得像個小學生。王進喜動搖了。

妻子單位的女領導也無數次來他們家,每次來都要掏出手絹擦眼淚。校長從來沒說二胎會使她丟掉官職,也沒勸他們打掉二胎,她說她擔心王進喜的妻子四十多歲的年齡生孩子太危險,好像她的眼淚都是為他們掉的。王進喜和老婆的防線終于垮了。他倆先后辭了職。辭職的第二天,王進喜去單位取檔案,跟領導碰了面,領導從他身邊走過去,他想去握手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

王進喜想,如此離開的單位,現在去開結婚證明信,人家能給開嗎?再說,自己也不是那個單位的人了,檔案就在自己手里。他這才意識到,他屬于失業人員,屬于街道辦事處。他想,失業人員每月都有救濟金的,應該每月去街道辦事處領救濟金才對,這些年自己為社會省了不少救濟金呀!對,應該讓街道辦事處開結婚證明信。又一想,辭職后,二胎的責任被單位推給了街道辦事處。當街道辦事處發現他老婆的肚子大得出奇時,他們的兒子當天就生下來了。街道辦事處為這事派分管計劃生育的人去他們家多次,責怪他們毀了整個街道的名聲,還讓他們上繳十萬罰款,至今還欠著呢,現在去開結婚證明,不是自討苦吃嘛!

王進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父母舊房的買主,要求購房前必須先遷出戶口。戶口一遷,所轄派出所和街道辦事處以及戶口簿就跟著換成新的了,在更換新戶口簿時,趁機把婚姻狀況改為已婚,女兒的事就大功告成了。跟父母的關系證明再辦好了,筒子樓舊房也就可以賣了,父母的墓地也就解決了。想到這里,他回家取了房產證,又奔向新所轄派出所。

這家派出所戶籍科在派出所院里的一座平房內。戶籍科有四五個穿制服的女民警,各自在自己的崗位上忠于職守的樣子。他想,這次算是找對門了。知道他是來轉戶口的,其中一個長相和口音像南方人的白凈的民警說,請你到這兒來。她坐在電腦前,打開王進喜遞給她的房產證和戶口簿,鍵盤響了一陣后,王進喜以為等著打印就行了,結果遲遲沒有打印的聲音。女民警盯著顯示屏打了個電話,說的什么王進喜沒聽清。然后王進喜就聽見女民警們在議論,最近幾天各地出現了不明飛行物,有的說,肯定是飛碟。有的說,是風箏燈。有的說,是太空垃圾。他面前的這位什么也沒說,盯著打印機愣神兒。他以為打印機出故障了,要等人來修。來的是一位穿夏季制服的男民警,個頭挺大,酒糟鼻使他的面部像裹著一根紅腸的面包,看上去挺厚道的一個人。他指著王進喜問那個女民警,是他嗎?女民警點點頭。

他說:“我是分管你們小區的片警,你需要去房屋交易中心,把房產證上的地址改過來,才能落戶。”

“為什么?”

“因為房產證的地址跟戶口不一致。”

“戶口是什么地址?”

他指著房產證上的地址說:“這上面是江湖路七號一棟樓一單元一○一戶,戶口簿是江湖路七號一號樓一單元一○一戶。”

“一樣嘛!”

“不一樣。”

“就差一個字,棟和號?”

“對,為了規范地址,我們把棟全部改成號了。”

“就差一個字,不改就不能轉戶口?”

“對。”

“號和棟有什么區別?指的不都是我家嗎?”

“戶口簿和房產證地址必須一致,一個字不符都不行。”

“戶口簿改成跟房產證一致,不就行了。”

“不行,房產證必須跟戶口簿一致。”

“我買的就是這個地址,你們怎么能隨便改呢?”

“為了規范。”

“你們規范了,我們麻煩了!改地址有多麻煩你知道嗎?我是貸款買的房子,房產證是從房屋抵押那兒借出來的,改地址,又要像買房那樣重新辦手續,每個窗口排隊,從頭再來!”

“那沒辦法,不改就不能落戶。” 說完,遞給他一張蓋了公章的新地址證明。

王進喜看著他,真想把戶口簿和房產證一邊一個貼他臉上,但想到還要趁機把未婚改成已婚,便點頭哈腰接過證明。

房屋交易中心人聲鼎沸,五十多個窗口排滿了隊,窗口像蟻穴,周圍爬滿了螞蟻。王進喜把房產證和新地址證明舉過頭頂,就像叼著食兒進窩的螞蟻。窗口營業員告訴他,沒還清貸款,得先去銀行開還貸證明或者一次性還清貸款,才能改地址,并說,一次性還貸比開還貸證明方便得多。

十多年前買房時,王進喜辦的是公積金貸款。跟“建行”還是“工行”簽的合同,已經記不得了。合同也找不到了。起初每月通過“農行” 還款,幾年后每月又通過“交行”還款。他搞不清應該去哪家銀行開證明,房屋交易中心的人也搞不清。看到房產證內頁有“工行”字樣,便去了“工行”。

停車場滿了,王進喜把車停得一半在人行道一半在馬路上。走進“工行”看見櫥窗玻璃上的自己,汗已經在胸前背后畫出凹凸有致的輪廓。營業廳冷氣很重,就像入了冰箱:明亮的燈光、銀行廣告鮮艷的色彩,銀行女職員的深紅色工作服,讓他感到她們像一瓶瓶冰鎮可樂;一名穿綠色連衣裙的女顧客像一瓶冰鎮啤酒站在門口。他頭腦混亂、眼前昏花。客戶經理是位小姐,王進喜問她,到哪兒開還貸證明。她接過房產證和身份證,電腦鍵盤急雨似的響了一遍又一遍,她長長的頭發和坐姿使她像一只煮熟的竹節蝦。然后她抬起頭說,貸款記錄里沒有王進喜這么個人,然后把房產證和身份證遞給他。見王進喜還在看她,她說,你還需要什么?他說,不需要了,不敢吃蝦,有痛風病。他看見客戶經理白皙的臉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眼球像蝦頭上的一雙小黑點。他記得自己好像還說,餓了,要走了之類的。他知道自己已經昏頭了,說胡話了。趕緊出門,又像進了桑那浴房,汗又下來了。

剛要上車,發現左側窗上貼了一張罰單,揭下來,坐進駕駛室,又發現擋風玻璃上還貼有一張罰單。前面一張是“交警”貼的二百元,后面一張是“城管”貼的五十元。王進喜明白了,他橫跨了管車行道的“交警”和管人行道的“城管”倆地盤。心想,不如把車停在人行道上,只貼一張五十元罰單,還便宜二百元。真是不順啊!

王進喜又去了“建行”“農行”“交行”,得到的答復基本一致——貸款記錄里沒有他這個人。還是“交行”提醒他應該去公積金管理中心看看。

公積金管理中心像乒乓球賽場,許多藍白相間的隔斷分成許多個部門,眾多觀眾是來辦公積金存取、還貸等事宜的顧客,乒乓球是顧客填寫的各種表格,被他們推來擋去。王進喜的表格因填寫有誤幾次被吹犯規,幾次被打出界外又彈入界內的“農行”再彈入“建行”。最后得知,還清全部貸款得10萬。王進喜的眼淚出來了,天啊,上哪兒去還清?

從公積金管理中心出來,王進喜打開榮譽證書似的房產證,絕望地看著地址——江湖路七號一棟樓一單元一○一戶。這是誰獎勵給自己如此荒唐的證書?

這個七月末的下午,就像包子鋪快要出鍋的籠屜蓋上的遮布,濕熱難耐。王進喜回到車上,頭暈目眩,不敢開車,便把靠背放下,躺了下去,醒來時,天色已黑。

回到家,女兒把門打開了,“這回是我爸爸了?”女兒輕聲問。

“明天吧。”他說,“明天就是了。”

“為什么?難道你真不是我爸爸?”女兒問。

王進喜心里一酸,喉嚨哽得說不出話來。

兒子蹦跳著跑過來說:“今天是我爸爸。”

“沒辦成?”妻子在廚房壓過排油煙機的轟鳴聲問。

“明天吧。”

“什么?”妻子繼續大聲問。

王進喜換下鞋子,進廚房,貼近妻子耳朵說:“明天吧。”

他們一家四口邊吃飯邊看電視,看到某派出所搗毀一處制作假公章、假文憑、假證件、假發票窩點。他們的窩點就設在派出所隔壁單元的地下室。他們的小廣告大多貼在車站遮雨棚桿、電線桿、門洞、墻、宣傳欄、路面上。十幾個犯人貼墻根兒站成一排,其中有王進喜在派出所審訊室見過的那兩個。

“他們弄這么多假證件干嘛?”女兒說。

“不知道。”妻子說。

“假的當真的用唄。”王進喜說。

“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真假不分那不亂了嘛!”女兒說。

“現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連人都是假的!”王進喜說。

“我的變形金剛是真的。”兒子說。

“美國那所大學不會是假的吧?”王進喜問。

“才不會呢,我認識的好幾個同學都拿回畢業證書來了!”女兒說。

電視畫面閃了一下:最近,交通堵塞嚴重,究其原因,跟中小學校門口家長接送孩子有關。接著出現幾所小學上學放學時,校門口馬路上停了許多接送孩子的車輛和圍在校門口的家長,馬路上車堵了百余米長。新聞述評說,本來交警方面予以干涉,設定了接送孩子的停車區域,但自從某小學校門口接連發生侵害小學生案件后,又恢復了過去的樣子。接著出現了在全市所有小學門口設立的兩名手持長膠皮棍、穿戴統一的專業保安的畫面,并有特警和警車在附近巡邏。

“寶貝兒報名上學的事辦得怎樣了?”妻子問。

“弟弟上貴州路小學還是姥姥那里的小學?姥姥那兒不好停車,不安全,貴州路小學是全市最好的小學。”女兒說。

“我三頭六臂啊!我連個爸爸都不是!連父母都沒有!連這個房子都在找麻煩!”王進喜大聲說。

妻子、女兒、兒子都愣住了。

王進喜的兒子戶口所在學校,教學質量全市名列前茅。許多學區外的家長,為孩子能在此入學,絞盡腦汁,有的花高價在學區內買房,把戶口落下;有的把孩子戶口轉入學區親戚家;有的交贊助費成為擇校生。為此,學校規定,孩子戶口必須在學區直系親屬戶口內,并在此居住。王進喜他們家兒子、女兒和妻子戶口都在此學區岳父岳母戶口里,孩子也經常在周末去那里住,符合入學規定。

報名這天,王進喜和妻子拿著戶口簿帶兒子去學校,妻子要把戶口簿裝綠尼龍綢包里,被他奪過尼龍綢包扔沙發上。他說,這東西不吉利,別帶了。女兒鬧情緒不愿出門,翻出一堆影集,找她小時候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

報名處設在一間大教室里,教師、工作人員都在里面,家長和孩子等在外面依序報名。為驗證孩子是否符合入學條件以及家長所報信息的真偽,在家長填表后,工作人員讓孩子自己進教室進行談話——一個老謀深算的教務主任面對一個說話奶聲奶氣的孩子。許多孩子進教室前拽著父母的手不肯松開,最終還是哭著被老師領進去。有些不符合入學規定的孩子,父母教他們如何回答老師的話,在教務主任的誘導下,都忘了,說出了實情。比如,你有幾個家?你們家在哪里?你睡覺在哪里?誰從幼兒園接你回家?回哪個家?你有幾個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你最親哪一個?一系列問話,你的住址、直系親屬情況就一清二楚了。許多孩子哭著出來了。

輪到王進喜的兒子了,王進喜和妻子對他說,咱是符合入學規定的,勇敢點兒,不要怕。兒子還是第一次獨立面對陌生人的提問。還好,兒子進去出來都沒哭。那個留著短發、長得有點兒像男人、說話大嗓門的教務主任問他們,你們住的離學校挺遠嘛!他們說,對,但戶口在學區內。她說,好吧,到時來看新生入學榜吧。

幾天后,王進喜和妻子去看校門口墻上貼的大紅榜,前后看了數遍,沒找到兒子。他們便找到有點兒像男人的教務主任,問她,為什么榜上沒有他們兒子。

“因為你們不屬學區內的。”

“我們兒子的名字清清楚楚寫在戶口簿上。”王進喜說著,打開戶口簿讓她看。

“剛遷來的吧?”她沒看戶口簿一眼。

“我們從一出生戶口就在這兒。”妻子說。

“戶口在這兒,人不住這兒也不行。”

“兒子幾乎每周末都住這兒。”妻子說。

“那不叫住這兒。”

“怎么才叫住這兒?”王進喜說。

“天天,生活在這兒。”

“如果孩子不在這兒上學,你讓孩子去哪里上學?”王進喜說。

“反正他不符合入學條件。”

“小學是義務教育,你能讓孩子沒學上?”王進喜說。

“你們稍等。”主任的手機響了,她走到遠處接起電話,捂著話筒小聲說著什么。

妻子捅了王進喜后背一下,小聲說:“你這態度,孩子就是勉強進去,也沒咱的好果子吃,遭罪的是兒子!”

妻子這話提醒了他,來報名的所有家長,都是觍著臉跟老師說話的。學校有什么要求都無條件接受。因為自己的孩子捏在他們手里。

“你們想怎么辦吧?”主任接完電話,回來說。

“孩子總要上學吧?”王進喜說。

“我們必須按規定來辦,都像你們這樣,全市的孩子都來我們學校上學,我們也容納不了呀!”

“你是想讓我告你去是吧?!”

王進喜還想說,被妻子連拉帶拽拖走了。

回到家,妻子說,這所學校是不能去了。王進喜說,找風水先生看看風水吧,太不順了,沒一件事能辦成。妻子說,我才不信那玩意兒呢!

“弟弟上榜了?”女兒問。

“沒有。”妻子說。

“那怎么辦,弟弟沒學上了?”

“太好了,可以在家玩兒變形金剛了!”兒子在床上又蹦又跳地喊。

“這所學校去不了,咱家又沒戶口,家門口的學校也去不了,你說怎么辦?”妻子說。

王進喜沒說話。手機響了,是短信,打開看,一則廣告:辦學區戶口,可在名校貴州路入學,面洽。電話13174174174,聯系人唐小姐。手機廣告太多了,騙人的把戲,他想刪掉,結果按錯了鍵,電話通了,是女聲,她說,她是講誠信的,辦成后付款,最后兩天了,抓緊時間。王進喜想,也沒別的辦法,不如試試看,便跟她約好時間和地點,動身了。

一路上,王進喜想,怎么這么巧,偏偏這時候收到這樣的短信,難道時來運轉了?到了教堂鐘表樓下,他發現教堂尖頂處停了一朵奇形怪狀的云。他想辨認一下它到底像什么。這時,鐘聲響了,一下一下震得他全身都成了耳朵。去遠處挨到最后一聲,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他知道,已經十點了。一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穿紅底白花連衣裙的微胖女人來到鐘表樓下,她臉和身上的皮膚差不多,黑而粗糙,像個經過風吹日曬的人。她手里拿著一本《高招》雜志,封面朝外。王進喜知道就是她了。他把戶口簿給她,在交一百元定金時,王進喜看到她黑而亮的眼睛異常地美麗。

第二天,王進喜到兒子戶口落腳處——一座墻面斑駁的老別墅的地下室找到了她,又交了九百元。她把戶口簿給了他,王進喜從上面看到了兒子的名字和戶主——一個生于一九四一年七月十日的女人的名字。然后,她把他領到里間,指著床上躺著的、看上去臥床不起的老太太說,戶主就是她,她是你兒子的奶奶,讓你兒子記住,名字叫黃淑香,今年七十一歲,患老年癡呆癥。又指了指門口一張小床,記住,你兒子睡在這兒。

回到家,王進喜重重地坐到沙發上,他說不上是喜還是憂。

“你這兩天瞎忙什么,兒子沒學上,你也不聞不問?”妻子說。

“不用你管。”王進喜說。

報名那天,王進喜領著兒子去了貴州路小學。報名處跟兒子姥姥那兒的學校差不多,也在教室里。王進喜填了表,蹲下來跟兒子臉對臉說:“千萬要記住,照我說的回答,說錯了就沒學上了!”這些話王進喜幾乎是帶著哭腔說的。兒子似乎瞬間就長大了,他看著爸爸用力點了點頭,然后跟著老師進去了。兒子出來時表情有些凝重,一臉成熟的樣子。王進喜心里一酸,感到對不住兒子,跟他擁抱了一下。兒子平淡地說:“爸爸回家吧。”帶兒子出來的老師說,回去吧,等著看榜吧。

看榜那天,妻子、女兒、兒子要一起去,王進喜沒同意。他一個人到了學校。遠遠看見大紅榜貼在教學樓墻上。他站了半天,才來到大紅榜下,一眼就看到了兒子的名字。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眼淚流了下來。他給家里打電話報喜,那邊傳來看足球賽進球時的歡呼聲。臨走,他又在榜上看了一遍兒子的名字,才離開。

回家路上,王進喜幾乎是手舞足蹈地走著,他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想唱想跳。天上有一朵奇形怪狀的云,仔細看,像一只長頸鹿,伸長脖子,要去吃太陽。“這個世界真夠荒唐的。”他想。

王進喜有點兒異想天開,那些辦不成的事,似乎都有了希望。

作者檔案

高建剛:20世紀60年代生于山東青島。早年寫詩,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等,代表作詩集《懸空的花園》。后從事小說、戲劇創作,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時代文學》《劇本》等,并有作品獲國家級獎項。現供職于青島市文聯文學創作研究室,兼《青島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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