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后

張樹來

28歲

北京眾人乒乓球俱樂部老板，北京體育大學運動生理專業研究生。畢業后一直從事乒乓球培訓工作。

周曉旭

28歲

旭日星空體育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畢業于北京體育大學運動訓練系羽毛球專業。志在將自己的羽毛球俱樂部做成國內樣本。

1 1987年出生的李偉猜測比他大三歲的老板張樹來一年最少能賺20萬，伸手比劃出2這個數字時，眼神帶著些艷羨。

李偉，石家莊人，前河北省乒乓球隊隊員，張樹來的北京眾人乒乓球俱樂部的全職教練。月薪5000元，租住在五道口一個6平米的出租房中，月租金600元。

李偉16歲就選擇退役，“一是自身實力再往上走很難，二是家里沒有錢來打點各方面關系。”他不喜歡讀書，沒上大學，直接到社會上做了乒乓球教練。

李偉當時在河北隊的隊友大概有30人左右，“10%輸送到國家隊，20%上了大學，剩下的退役后基本都做了教練。”李偉說。

教練也分三六九等，能留在專業隊的必是上品，剩余訓練成績好的被請到俄羅斯、葡萄牙、新加坡等國的俱樂部執教，月薪可高達2000美金，“混得好的甚至可以拿到國外的身份。”

李偉把自己劃為“打得不怎么樣，而且混得最差”的那個行列，退役后，他就前往中國民間乒乓球俱樂部發展最好的廣東一帶謀生。

“深圳、東莞我都待過，深圳的俱樂部比北京正規很多，打球的不少是有錢人。”深圳，李偉在一個老板承包的球館做駐場教練，“那個俱樂部有20多個案子，教練就有二三十人，而類似規模的球館在深圳至少還有七八家，這還不算小型的俱樂部。”

深圳有不少香港人來打球，“香港本地一個小時300元，到深圳150元就可以。”相比內地學員，李偉喜歡帶香港人打球，原因“他們一分鐘都不會浪費，不會偷懶。”

按照教練拿50%私教費的慣例，去香港做教練遠比在深圳掙得多，但香港必須要持有教練證，所以李偉還是在深圳待了6年。

“從深圳到東莞，一直在玩，雖然課時費比北京掙得多，但幾乎沒有積蓄。”過去的幾年，李偉稱為游歷人生。

24歲那年，為了能夠離家近，李偉來到了北京，盡管北京市場的乒乓球私教費只有90到100元/小時，比深圳少了1/3。

專業隊的身份和扎實的基本功讓李偉并不發愁找工作，網絡上充斥著招聘專業乒乓球教練的帖子。李偉也是通過網站注意到張樹來的俱樂部的，“覺得他人比較實在，俱樂部聘請的也都是從專業隊下來的教練，相對正規，就留了下來。”

李偉現在依舊一年回家一次，以前是因為路遠回不去，現在則是因為生活壓力沒時間。“從周一到周日排的都是課，周末從早上九點開始，要連著10個小時的課時，午飯叫外賣，晚飯根本沒時間吃。”

雖然是老板，但張樹來和李偉一樣，周末每天都要上10個小時的課。“時間和收益成正比，沒有人愿意去浪費。”

張樹來，1984年生，山東濱州人。六歲打球，學習成績優異，對他來說乒乓球只是高考加分的手段。本科考到長春讀生物化學專業，研究生到北京體育大學進修運動生理。

長春讀書時，張樹來也在當地乒乓球俱樂部任教，賺取生活費。在他看來，長春的乒乓球培訓發展要遠遠正規并領先北京。

“北京的乒乓球培訓魚龍混雜，一個在大學打過兩年球的學生就可以出來做私教，什么人都敢出來賺這份錢。大部分培訓機構為了盈利，對教練也沒有考核。”

北京幾乎沒有長春、深圳那樣老板承包的乒乓球館，張樹來也不想去業余培訓機構任教。來北京讀書后，他萌生了自己做乒乓球俱樂部的想法。

研究生一年級，張樹來揣著300元坐地鐵到17公里外的北京159中學租了兩個乒乓球案，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單生意。

從自己一個人帶學員，到聘請教練，兩年多的時間，張樹來的麾下已經有12名教練，而且全部為體工隊退役運動員，年齡都在22歲到27歲之間。“這在北京是絕無僅有的，專業教練費用高，但我愿意多支付給他們，只有教練專業了，才可能有回頭客。”

159中學的這間乒乓球房如今也被張樹來承包下來，5張乒乓球臺，一年4萬租金，一周7天全部供他的俱樂部使用。除此之外，張樹來還和北京的13個乒乓球館合作，根據學員的區域劃分，派教練前去授課。

在北京尋找合適的乒乓球館，張樹來花了一番心思，雖然乒乓球臺占地小，但專業的場地難尋，找遍北京也就只有高校才有用來對外租賃的場館。相比之下，張樹來分外羨慕北京的羽毛球市場。“隨便一個運動館就有幾片羽毛球場，打的人非常多。”

為了擴大營業，張樹來還把教練送到各單位做上門培訓，“不少國企都有乒乓球比賽，賽前也會請教練指導，我們就上門服務。”教練上門的費用比普通私教貴20%左右，但是主動聯系張樹來的客戶不在少數。

客戶的來源，張樹來基本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他想過在電臺做廣告，但無奈廣告費用太高只能作罷。他給俱樂部做了一個官網，每月付給某搜索網站2000元廣告費，這樣在搜索北京乒乓球培訓時，可以第一時間看到張樹來俱樂部的鏈接。大部分客戶也是通過這種途徑找到他的。

“至于人家是否愿意一直在你這里上課，就要看教練的業務水平，所以為了賺取更多回頭客，我請的教練一定是專業的。”張樹來反復強調著專業教練的意義。

盡管收入已遠超同期畢業的同學，但張樹來還是愿意租住在北體的宿舍，每天地鐵往返球場。他現在有個計劃——承包一個自己的球館，“不用太大。200平米就可以。”

球館的運營，張樹來并不擔心，“乒乓球是國球，不少單位都有傳統比賽，再加上愿意運動的人多了，學員不缺。”張樹來不奢望乒乓球有著羽毛球市場的火爆，但他認為分得培訓市場的一杯羹是沒有問題的。

成人之余，張樹來還有不少青少年學員，他們大多是家長為了鍛煉身體送來的，每小時的學費90元。7歲的劉靜瑤來俱樂部學球已經一年多，每周兩次。母親認為，盡管一年花在這方面的費用就要有1萬元左右，但值得。“孩子的觀察能力、思考能力都有所提高。”

對青少年培訓，張樹來派遣了俱樂部最優秀的教練，“只有小孩子現在喜歡打乒乓球，他們長大了才有可能繼續玩這個項目，他們才是乒乓球市場的未來。”

2 相比張樹來，從北京隊退役的周曉旭的羽毛球俱樂部，運營得更為風生水起。周曉旭，北京人，28歲，旭日星空體育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

周曉旭6歲開始練球，國家一級運動員，運動員時曾多次獲得北京市比賽前三名。但父親給他規劃的道路僅以羽毛球為特長，所以在進入什剎海體校后，他沒有進入專業組，而是在業余組邊訓練邊學習，最后以特招生的身份考取了北京體育大學運動訓練系羽毛球專業。

周曉旭當年的隊友僅有10%輸送到國家隊，其余隊友均選擇上大學，“只要進入了什剎海體校，出路基本都不錯，高考至少可以加50分，特招分還會更低。”

經營羽毛球俱樂部，周曉旭算是子承父業。父親主做青少年培訓，周曉旭的目標不光在此，他希望可以成為北京最專業的羽毛球俱樂部。

“可以說部分目標已經達到了”，這個帶著CD眼鏡的男孩說話有條不紊。2002年，周曉旭在大學期間成立了俱樂部，“9年來有數千名青少年參加過我們的培訓，現在青少年這部分有200多人。”

目前北京青少年羽毛球的2002年齡段，周曉旭的隊員所向披靡，甚至體校的學生也不是對手。因為成績出眾，他們近幾年都會為北京隊輸送2到3名隊員，并有數人依靠羽毛球特長特招進重點大學。

青少年訓練并不是周曉旭的俱樂部的盈利點，一個月的學費僅有800元，每天訓練兩個小時。而北京的羽毛球私教市場，基本每小時的教練費用都在200元以上，即使是小班，費用也遠高于這個數字。

“青少年部分是為了做口碑，我們希望能和體校競爭，為省（市）隊輸送人才。”周曉旭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一方面是受父親影響，更多也源于北京羽毛球培訓市場的混亂。

“你看那邊帶孩子的教練，發球姿勢都不正確，教練自己的基本功不扎實，純屬誤人子弟。”周曉旭曾經在論壇發帖抨擊過北京青少年羽毛球培訓的業余，但被網友圍攻，“他們說我一個隊員都沒帶出來，有什么資格指責別人。”

或許是為了爭口氣，周曉旭說這些年自己一直在貼錢做青少年培訓。從弄不清楚北京隊什么時候專業考試，到隊里教練主動聯系他送隊員參加考評，周曉旭說這個過程很艱難。“現在我的隊員可以被省隊選上，那些業余的人也閉了嘴。”

目前在北京，周曉旭的俱樂部也是唯一可以向專業隊輸送隊員的羽毛球俱樂部。

而進入周曉旭俱樂部的青少年絕大部分也和他兒時一樣，抱著考大學加分的念頭來練，“現在家長很早就開始為孩子規劃，而且羽毛球這個項目也可以強身健體，最差也是幫孩子培養了一門特長。”

做青少年培訓，周曉旭說苦樂參半。“快樂在于成就感，而辛苦并不是虧錢，最難受的是隊員的流失。”2011年，周曉旭親手帶了5年的一個學員被體校挖走，至今，那個隊員和家長都沒有和周解釋一句原因。

在體校，教練每輸送一個隊員進入省（市）隊，都會有相應的獎金，所以挖隊員也成為了行業內的潛規則。

“其實我明白，體校會承諾更好的條件，今年也有一個被東城體校挖走的隊員，人家許諾這個孩子去了可以上市重點中學，作為家長想為孩子謀一個更好的出路可以理解。”話雖如此，經歷了去年的“兵變”，最近一年周曉旭都很少再帶青少年的課。

周曉旭一直期盼著羽毛球聯賽可以像足球聯賽一樣存在中超、甲A。

“現在羽超的8支隊伍說白了就是8個省隊打比賽。如果有了低級別的聯賽，體校與俱樂部之間比賽，一方面小隊員的參賽機會增多，水平上升，另外我們這些俱樂部也就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間，退役運動員也更多了擇業機會。”

周曉旭希望民間俱樂部能與體校擁有平等的競爭機會。

和張樹來一樣，周曉旭俱樂部的教練也都是從專業隊退役下來的隊員。2009年，某體育品牌在北京市千余名羽毛球教練中選拔出18名優秀知名教作為品牌包裝，其中周曉旭的俱樂部占據三位。

“我給教練開出的底薪在5000-10000元，有五險一金，但就這樣，還是很難招人。”周曉旭指了指場上自己的教練。

“每年各省隊退役的運動員人數就是固定那些，絕大部分都進入高校學習。畢業后，類似中石化、航空部這樣的單位非常愿意要這些特長生，大部分人也都選擇了這些穩定的企業。”

周曉旭說為了招教練，自己只能在薪酬上讓步，“私教一個小時200元的費用，全部給教練，我只靠成人小班來盈利。”在周曉旭20多人的教練團隊中，不乏月薪超過2萬元的教練。

即便這樣，周曉旭每年在運動員退役前，都會提前與各省隊聯系，希望隊員在進入大學時，就提前納入自己的俱樂部中。“號稱羽毛球教練的為數不少，但真正懂羽毛球的少之又少，我們是求賢若渴。”

也因為如此，在周曉旭看來，目前中國退役運動員出路最好的就是羽毛球項目，其次為乒乓球和網球。“乒乓球教練的收入比我們差很多，網球雖高，但練的人少，市場和羽毛球還有所差距。”

對于北京的羽毛球市場，周曉旭以自己的俱樂部為例進行了分析，“俱樂部每周長期訓練的班達到40余個，成人部分就有四五百人，最近5年來參訓學員達到3000人次以上。”

周曉旭說自己一年前看到的一個數據是：北京每周打一次羽毛球的人數超過30萬。“北京現在有好幾百家羽毛球館，幾乎每家球館都很火爆，在北上廣這些一線城市，羽毛球已經成為一種時尚運動。”

幾年前，體育主管部門的一項調查顯示：在民眾健身方式的選擇中，羽毛球僅次于慢跑，位居第二位，超過了籃球和“國球”乒乓。“羽毛球正成為城市白領熱衷的新興健身活動。”乒羽中心主任劉鳳巖說。

這多少也印證了中國羽毛球隊總教練李永波曾說過的一句話：“羽毛球不是國球，勝似國球。”

周曉旭的一個朋友在北京的望京承包了一個有18片場地的球場，投資在200萬元左右，其中每年的地租60萬。他根據現在的市場情況分析，朋友可以五到六年回本，也就是每年的收益基本在三四十萬。

不少人建議周曉旭也投資球館，這樣僅場地費每年就是一筆不少的收入，但他說自己志不在此。“我希望能做些對羽毛球有意義的事，真正推動這個項目的發展。”周曉旭的下一步目標是和學校合作，“有了重點學校的背景，就不怕再被體校挖人了。”

3 對比民間的普及，職業聯賽的運轉和運動員的待遇，羽毛球相比乒乓球多少有些捉襟見肘。

1995年誕生的中國乒乓球俱樂部聯賽，簡稱乒超聯賽目前已經有17個年頭。這些年中，乒羽中心一直在致力于將其打造成NBA式的精品賽事。而羽毛球超級聯賽，2011年才迎來了自己的“元年”。

轉播及收視率是考核一個項目受關注程度的標準之一，央視內部人士表示：“目前中國體育收視率最高的是乒乓球，其次是羽毛球，然后才是足球和籃球。”央視體育頻道總監江和平也證實了這一說法。

央視的乒超聯賽轉播得熱熱鬧鬧，但羽超聯賽卻少有問津。有說法是央視開出的轉播價格太高，一場50萬，總價超過2000萬，乒羽中心無法承受。江和平解釋，收視率才是問題關鍵，“價格不是主要問題，羽毛球比賽的收視率太低了，另外羽毛球比賽的時間段也不穩定。”

江和平說，之前羽毛球很多國際大獎賽放在黃金時段播，結果收視率都不到0.3%，低于黃金時段的平均水平。相比之下，乒乓球的收視率卻出奇高，乒超聯賽的收視率甚至高達0.52%。“相當于有800萬人通過央視體育頻道觀看比賽，這樣的收視率差不多就是李娜2011年澳網半決賽的收視率，有的關鍵比賽的收視率還要更高。”

乒超到底有多火？據《現代快報》報道，以江蘇男乒為例，2011年乒超江蘇隊6個主場的8場比賽幾乎場場爆滿，上座率達到90%以上。相對于乒超聯賽的火爆，羽超聯賽的上座率則不佳，按照2011年羽超聯賽的數據，平均上座率不到5成。

而在運動員收入方面，羽毛球更是要遠遠低于乒乓球。中國乒乓球男隊主教練劉國梁為年薪百萬的國足隊員講課時曾說：“你們覺得自己掙得多，那你們有乒乓球選手掙得多嗎？”

據了解，盡管乒超改革限薪，但其特級運動員底薪的標準依然達到了80萬到120萬。再加上高額的贏球獎金和其它收入，乒超一線國手每年僅3個月的聯賽，稅前收入達到近350萬。而從俱樂部的角度，雖然聯賽期僅3個月，但乒超俱樂部投入的一般水平也超過千萬，這樣的含金量其實超過了以燒錢著稱的足球中超聯賽。

而人氣不亞于乒乓球國手的林丹等羽毛球運動員的整體收入卻差了很多。在羽超的限薪標準中，代表最高水平的A級選手年薪僅在10萬到20萬之間，B級為5萬到8萬元，C級為1萬到5萬元。

從歷史看，羽毛球與乒乓球在中國的發展軌跡非常相似，都由華僑帶動、戰績耀眼并廣受歡迎，但卻又有著耐人尋味的差異。

由于歷史原因，乒乓球被賦予了更多的政治色彩，并被奉為“國球”，乒乓名宿大多也榮升高位。與之對照，成績并不遜色的羽毛球則似乎是配角的地位。

這可能也是李永波一句“中國羽毛球隊再過十年或者再過二十年，都無法達到乒乓球的優勢”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