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耶路撒冷拳擊俱樂部的狹小的拳擊館,2011年11月10日的拳賽,氣氛熱烈。
他們拳來拳往。羅曼,3年前從俄羅斯南部的羅斯托夫來到耶路撒冷。他突然發出左直拳和右勾拳。羅曼對面的是亞贊,亞贊在敗退。亞贊的父親哈尼,一位巴勒斯坦工程師,在大喊著鼓勵兒子。撐住不容易,尤其當你只有15歲,落于下風,鼻子還在流血。但這就是生活,或者說存在。在世界的這個地區,生活乃至存在都是遙遠的回憶了。
小小的亞贊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一個小奇跡中了。亞贊是生活在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耶路撒冷東部的巴勒斯坦人,這一地區在1967年被以色列占領并吞并。在這耶路撒冷的城市聯賽中,亞贊對陣著羅曼,這名猶太少年。兩人是俱樂部的伙伴。
羅曼說:“我才不管他是不是阿拉伯人。我打亞贊不是因為他是巴勒斯坦人,而只是因為他是我的對手。在俱樂部里,是不在乎來自那個族群的,根本不在乎你是誰。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很喜歡這里。”
耶路撒冷拳擊俱樂部位于城市西南,在這里可以躲開外面的瘋狂。這一拳館其實位于地下,在一個防核掩體中。在大街上,拳館只開了一個小門,有一個小小的招牌指引著,頗有點神秘感。
拳館的所有人古爾森·盧森堡說:“如果有襲擊,我會打開所有的門,讓街區所有的人能夠進來躲避。目前,以色列人在討論打擊伊朗核設施的可能性……但我無所畏懼,你知道的,我經歷過3場戰爭。”古爾森·盧森堡說話的語調非常溫柔,他早已曾經滄海,到最后與兄弟們在耶路撒冷市中心創辦了這一拳館。這很像是一種隱喻。他曾經手持武器,親自上陣與阿拉伯人廝殺,如今則張開雙臂,歡迎他們來到拳館。他說:“凡事都有時機。以色列在我被拋棄時收留了我,我也為了捍衛它戰斗過了。也有和平的時機,體育就是和平的時機。”
古爾森與他的兄弟們埃利、雅科夫和米哈伊爾(4年前去世)走過了曲折的軌跡,而外人們將他們評為“熱情、博愛”。比如巴勒斯坦拳手扎西卡就這么說。扎西卡是這個拳館的王者。盧森堡兄弟是這里的靈魂。
因為盧森堡兄弟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被驅逐,于是他們開辟了這個避風港。盧森堡一家是猶太人,最初生活在羅馬尼亞的布加勒斯特,安靜地生活,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面對著希特勒軍隊的節節推進,他們逃到了俄羅斯,然后去了中亞,留在了蘇聯的加盟共和國烏茲別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
命運追上了他們,讓他們遇上了西德尼·杰克遜,后者成為了他們的老師。杰克遜是美國黑人拳手,懷著改變世界的理想來到了蘇聯。雅科夫·盧森堡說:“他是一位理想主義者。他參加了十月革命,但因為他是黑人兼猶太人,共產黨不想讓他走了。他再也沒能見到紐約。”
杰克遜將拳擊這一高貴的藝術教給了盧森堡兄弟。盧森堡兄弟正在蘇聯遇到了“強烈的反猶太主義”。古爾森說:“中亞的穆斯林對我們很好,大家和諧地生活在一起,但俄羅斯人對付我們。為了在學校、工作地和街上保衛自己,我們學習拳擊。”
古爾森成為了烏茲別克斯坦的拳擊冠軍,埃利成為了蘇聯冠軍。埃利說:“但在那個時代,猶太人是不能出國打比賽的。”埃利在1959年和1960年兩次奪得蘇聯冠軍,但沒能參加羅馬奧運會。他很遺憾地說:“是亞軍去參加了。”一段時間之后,在塔什干,他和妻子一起散步時被毛賊攻擊,他被刀捅傷了。埃利用拳頭反擊了,在蘇聯,拳手的拳頭被看做是武器。檢察官要求判埃利入獄15年。古爾森說:“我們的父親賣掉了房子,把錢送給了檢察官,讓他取消申訴。埃利最后自由了。當時,一切都可以買,包括自由。”
盧森堡一家在不停地申請去以色列。在漫長的5年后,一部分家人拿到了“芝麻開門”,包括埃利和雅科夫。雅科夫說:“1972年4月14日,我到達了以色列,在慕尼黑奧運會之前幾個月。為了能夠組成代表隊,國際拳聯要求幾次國際比賽勝利。我們整個代表隊都在Wingate學院訓練。但很不幸,我們最后缺了一兩個賽事,沒能滿足條件。我們沒能去成慕尼黑。”







雅科夫遺憾地說:“如果我們去了的話,歷史可能會改變。”慕尼黑奧運會上,巴勒斯坦的一伙武裝分子殺了以色列代表團的11人。“如果拳手們在場的話,或許可以扭轉局勢。很長時間內,這個念頭都縈繞不去……”
40年過去了,在這耶路撒冷聯賽的日子,雅科夫拿起了麥克風。他念出了來自各個教派的拳手的名字。古爾森在旁邊護陣。他給孩子們遞毛巾,向他們演示勾拳和直拳,像對待自己的兒子那樣親密。古爾森也沒有忘記慕尼黑,“我沒和兄弟們同期拿到簽證,慕尼黑奧運會時我還在蘇聯。我聽到了襲擊的消息。在那之前幾周,我收到了兄弟們的一封信,說他們會去奧運會。但蘇聯代表團回來說,我去找一位拳手朋友。他說‘我看到你的兄弟們了,他們被殺死了。’我崩潰了。”
幾年之后,古爾森才知道是克格勃授意這位拳手如此說的,目的是摧毀他的意志,讓他放棄前往以色列。但古爾森幾個月之后還是走了。在機場,他看到他認為死了的兄弟們在沖他微笑……
盧森堡兄弟們全都參軍了。“我們得保衛收留了我們的祖國……”他們參加了六日戰爭(1967年6月)、第四次中東戰爭(1973年10月)和黎巴嫩戰爭(1982-1983)。但他們總還是會回到拳擊上。1981年的一天,他發現了這個避難所,當時還很破敗。在走了數不清的手續后,他拿到了在這里開辦拳擊俱樂部的許可。
“我當時身無分文,我和兄弟們用雙手整理這里。”一步步地,盧森堡家建造起了拳館,“這里的很多東西是從街上收來的,還有一些從軍隊里拿來的”。
耶路撒冷拳擊俱樂部開張了。這里的墻上掛著很多穆罕默德·阿里的畫像,這是盧森堡一家最為欣賞的穆斯林,另外拳館里還有一個巨幅的壁畫。古爾森說:“有一天,一位父親帶著瘦弱的兒子來這里,對我說‘把他變成一個男人。’后來,那個男孩成為了以色列拳擊冠軍。父親為了表示感謝,畫了這幅大壁畫。”這位父親就是阿隆·阿普里爾,以色列大畫家。
另外,拳館里還有在這里受訓過的幾千名拳手的照片。最初來這里的是俄羅斯人,然后漸漸地有東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古爾森說:“拳擊一直是不幸的人的運動。在美國,拳擊是黑人運動,第二等公民。這里則是俄羅斯人和巴勒斯坦人的運動,原因也是一樣的。”“從古希臘留下的傳統是奧運會期間,所有的戰爭都要停止。在這里,在耶路撒冷拳擊俱樂部,每天都是奧運休戰日。”
拳館每周訓練三次,猶太人、巴勒斯坦人,以及基督徒們會下到這里來。比如瓦坦,年輕的亞美尼亞人,他甚至一個希伯來單詞都不會。古爾森說:“最糟糕的就是不能與人結交。當你不了解別人,就會害怕,覺得對方危險。學著交朋友,一起運動,就能夠互相理解了……也就不想傷害對方了。”
古爾森頭戴著一頂猶太帽,在糾正一個男孩的防守動作。古爾森的助理是扎西卡和伊斯馬伊,兩個都是巴勒斯坦人。伊斯馬伊在拳館已經15年了,他說:“古爾森就像是我的父親。這家拳館是一個無政治的地方。我們從來不談爭端,不然就會變成我們中間的戰爭。這是一個互相尊重的地方,一個避難所。”
但在打了兩個小時沙袋后,在練習了勾拳和上擊拳后,在互相過招后,巴勒斯坦孩子亞贊和猶太孩子羅曼登上了臺階,打開了門。外面是另一種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