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感悟

朋友老張腦溢血住院了，已經昏迷兩個多月。發病的那天，我們幾個朋友送他去醫院，通過做CT之后，醫生神色凝重地說：“十三個出血點，問題相當嚴重，必須馬上動手術。”朋友們看著CT片的結果，唉聲嘆氣，真是難以置信。老張是醫生，醫術高明，德才兼備，口碑甚好。從醫幾十年，治愈病人無數，特別擅長重癥和疑難雜癥。平常連感冒都難得一見，怎么轉眼間就走到人生生死決絕的邊緣呢？

那天，飯局結束后，老張的心情特別愉快，幾位好友談笑風生從餐廳三樓走下樓梯，老張邊走邊手舞足蹈，他說今天特別高興，好久沒有這樣聚會了，今天朋友們能湊齊聚在一起，他覺得很幸福。幸福在于心態的感受，心中有佛便是佛，大概這就是老張對幸福的理解吧。走到二樓的平臺，他覺得頭有點重，朋友們以為他喝了點酒，頭暈很正常。其實他不會喝酒，那天晚上的飯局他根本也沒有喝酒。我們叫他坐下來休息一下，他向服務員要了一碗白糖水，邊喝水自己邊按摩，我發現他右嘴角有點歪，說話開始含混不清，過一會兒就開始不停地嘔吐，后來就昏迷不醒，打起呼嚕，聲音粗重。一位從醫的朋友見情況異常，馬上撥打了120急救中心的電話。

老張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我每次去看望他時，首先關注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總是緊閉著；和他說話，毫無反應。他動過手術的頭上罩一個白紗網帕，鼻孔插上呼吸管，喉嚨切開，兩條呼吸管道遙相呼應，還有導尿管，輸液管，監護儀、起搏器等一系列的互助管，把一個原來體魄健壯的人弄得面目全非。有一次去當陪護，下半夜的時候，老張咳嗽不停，原先緊閉的眼睛驟然睜開，雙眼發直，只見眼白不見眼黑，頭如失控的彈簧伴著咳嗽聲機械地一顫一顫，后腦勺不停地撞擊著枕頭，那情景太恐怖了。我手忙腳亂，馬上叫來值班的醫生、護士，護士用吸痰器從他切開的喉嚨里把痰吸出，過了一會兒，老張恢復了平靜。我撫摩著他骨瘦如柴的手臂，問值班的林醫師：“一個體魄強健的人，根本就沒有前兆，竟然病成這樣，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也許是認為我這樣的提問太幼稚，林醫生笑了笑搖搖頭，用“不確定因素太多”等模糊概念敷衍應付。

那些天，青海玉樹發生7.1級強烈地震，兩千多條生命瞬間埋葬在廢墟中，一夜之間多少人無家可歸，多少個家庭流離失所……我常常站在病房的窗口，黯然神傷，時而面對電視機，時而遙望遠方，生發感慨：生命是偉大的，它能創造世間萬物，生命也是脆弱的，它對許多無法解釋的原因或自然現象無能為力。人生充滿變數，不管怎樣，我們都要以積極的生活態度去面對一切，珍惜時光，在有限的生命里，把想要做的事情，想要達到的目標，想要追求的夢想，想要完成的事業做好，并且，盡量做得完美，做得不留遺憾。這樣，才對得起自己。我們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才能使生命充實，人生豐滿。

老張的鄰床剛開始來了一位姓李的腦溢血重癥患者，同樣是昏迷不醒。一次和他的家人交談，李妻說老李平常體魄很強壯，從來沒生過病。他是木匠，每天都忙著干活。幾天前的一個早晨，他準備出門，覺得頭有點暈，坐著就不省人事，送到醫院，經診斷，是腦里的血管瘤破裂，問題很嚴重。家人根本不敢相信，從沒聽說他有過這方面的病史。但沒辦法，只能遵醫囑用藥。他是農民，昂貴的醫藥費，使家人難以承受雙重壓力，窮人病不起啊。

過了幾天，我再次到醫院，老張鄰床已經變成陌生人。張嫂告訴我，老李已經在兩天前去世了。鄰床這位新來的女病友姓陳，也是一位腦溢血重病患者。陳姐的女兒對我說，媽媽有高血壓病史，但不是很嚴重，以前吃過藥，但半年前她嫌吃藥太煩，更主要的原因是要節約家庭開支，也就停藥了。開始也沒覺得有什么異常，她還暗自慶幸，認為吃藥與不吃藥都一個樣。她的女兒說到傷心處淚光閃爍。我只能安慰她要相信科學，相信醫生，你母親的病一定能夠好起來的。女孩說，但愿如此。聽醫生說，陳姐是大面積腦出血，這已經很嚴重了，更為嚴重的是腦殼也出血，現在只能借助起搏儀器，一朝儀器停止使用，心臟立即停止跳動……

以后只要有空，我就會朝醫院跑。我忽然深有所悟，活著真好，活著就是幸福，哪怕生活壓力再大，生存再痛苦，和我們的健康比起來都是微不足道的。

責任編輯：羅浚文

美術插圖：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