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蒙蒙篩落的杏花細雨,伴著一路婀娜多情的綠柳,還有一樹樹惹人眼目,啾啾鳴唱的黃雀兒,我回到了故鄉。一進村兒,便被家家戶戶探出墻頭的紅杏花吸引住啦。嗬,一樹樹,一片片開得燦若云霞,艷如驕陽,整個村莊像坐落在彩云繚繞的仙境一般。透過杏花細雨,我夢幻般地看見杏花姑娘那俏麗身姿,有紅似白兒的俊臉兒,一雙水汪汪會說話的大眼睛……
說起來,杏花姑娘和我還是同窗學友,她不僅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孩兒,也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孩兒。好像上帝有意安排似的,優點都集中到她身上了:心靈手巧,愛說愛笑,走到哪里都留下一串銀鈴一樣的笑聲。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歌兒唱得又甜又美。
記得她剛上一年級時,和我分在一個班,我當時是三年級學生,因學校教室緊張,我們新城小學實行的是復式教學:一、三年級一個班,二、四年級一個班。我和杏花算一、三復式班。教我們課程的班主任老師是我本家叔叔王金柱。杏花一上學便顯露出她那超人的天賦。不但學習成績好,而且副科也出眾,是我學習上的競爭對手。原來在班上都是我考第一名,她一來,我有時只好屈居第二名,尤其讓我忌妒的是第一個學期末考唱歌,她輕松愉快地考個100分,我才考95分,一下子蓋了我的帽兒,氣得我想方設法為難她、欺辱她。不是發動男同學和她打架,就是在人家幾個女生在操場玩石頭子兒或骨頭人兒時去“打攪會兒”,更不像話的是從她們頭上跨來跨去。為此,老師沒少罰我站或打手板兒。常言說:“不打不相識”,杏花姑娘不僅沒和我計較,反而非常大度地諒解我,和我交了知心朋友。
1959年我小學畢業升入初中,她因家境不好中途輟學。據妹妹跟我透露,她的身世很可憐,從小就沒了父母。姐姐歲數小無法照顧她,三歲的她就被別家抱養過來。養母心眼兒好,加之婚后幾年一直沒生養,對她倍加疼愛,像親生閨女一樣。養父脾氣不好,打罵杏花是家常便飯。每天晚上她都是淚水洗面,哭濕枕頭。聽了介紹,我愧悔不安,一股同情感從心底油然而生,恨自己不該給杏花雪上加霜,并暗下決心一定找機會立功補過。
到了冬天,機會真的來了,和我家住東西屋兒的本家堂兄王友山結婚,杏花姑娘和我受東家委托分別擔當男女儐相。那天杏花可能是有意和我多接觸,多說話兒,一會兒讓我給她找碗喝水,一會兒又喊我幫她拿東西,我老老實實樣樣照辦。目的在于彌補自己的過錯。沒成想,我的虔誠真的起了作用,給杏花留下了好印象,堂兄的婚禮結束后,她便托妹妹給我捎來一張字條兒。大概內容寫的是想和我處個朋友,并表示不嫌棄我家境多困難,還要用自己勞動掙得的微薄收入支持我念書。看了字條兒,我深受感動,不知是出于對她的同情憐恤,還是被她的信任和真誠所打動,欣然答應了她的要求,并表示要真誠相處。當時雖說年齡小,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情愛是個什么東西,可是,因受古典才子佳人戲劇的影響,也覺得有一個賞心悅目的佳人在身邊陪讀也不錯。
1963年暑期,我考上了阿城師范學校,消息傳來,杏花比我還高興,逢人便講:“我真的沒有看錯,他將來肯定有前途。”她還拿出自己攢了多年的積蓄,為我購買了行裝、牙具。上學那天,她還給我一些錢,讓我到學校用。從此,信鴿在學校和故鄉之間飛來往去,我在每封信的字里行間,向她介紹我的學習成果及校園生活,她向我傾訴離別時的痛苦孤獨,我向她表白相聚時的幸福歡樂。感情越拉越緊,心兒更加貼近。每逢約會我請假回來,她便省下在生產隊干活掙的黏糕或豆包,用小手絹兒包著送到我面前,我捧著熱乎乎散發著黃米和蕓豆香味兒黏干粱,吃在我嘴里,香在杏花的心上。并且她還不無玩笑地對我說:“讓你的血脈里經常流淌著濃濃的鄉情,你好不忘故鄉還有一個時刻在關心惦念你的人。”
寒暑假期,是我們最快活的日子,我們一起到大草甸上去采桑粒兒、挖野菜,一起談天說地、嘮東家長西家短,一起參加村團支部組織的業余文藝活動,一起……蘭棱河邊攝下過我和杏花嬉戲的身影兒;花草叢中珍藏著我們談情說愛的竊竊私語;攔河壩上留下我們一雙雙徜徉的腳印兒;星星和月亮偷聽過我們發下的誓言。有一年暑期,我領村里的小青年兒們排演了大型歌劇《三世仇》,憑著杏花的條件當然是劇中主要角色,扮演彩旦“三奶奶”。唱做念樣樣出眾,把個劇中人物演得活靈活現,每場演出都受到觀眾的夸獎和熱烈歡迎。我們到外村演出時,她每場都等我為她化妝,別人主動為她化妝,她都婉言謝絕,挑出好的香瓜等什么好吃的先留給我,惹得其他演出人員忌妒地開玩笑說:“王導演有福氣呀,總有人關心惦念。”
1965年國慶節前,杏花給我寫了一封信,讓我把幾年沒拆洗的棉襖棉褲郵回去,她給我重新換換新。我按她的話把棉衣寄給她,不巧,她得了重感冒,發燒39度。杏花家住在屯子大東頭,我家住在大西頭,她有病我家干脆沒人知道,因此沒有去照料她。這時別有用心的人,便從中見縫下蛆說:“你找的是他一個人,他將來念好書,找什么樣的姑娘都有,還能要你這種家庭婦女?再說他家是屯中最窮的人家,人口又多,什么時候能翻過身呀?你看你病得要死要活,老王家連個兔大人影兒都沒見著,你何苦剃頭挑子——一頭熱呢?”杏花在惡語中傷挑撥下,心里有些動搖,產生了要與他人相處的念頭。
得知消息后,我沒容她解釋,便主動與她分手,結束了這段羅曼史。盡管在寒假期間,我照樣和村中青年人一起排練節目,杏花也多次想借排練休息時與我交換意見,但我都躲著她,沒給她機會。現在回想起來,真有些心里內疚,不該對她那么絕情。
1967年,我中師畢業,分回家鄉任教,聽說杏花正張羅著與別人結婚,我心里暗暗地為他們祝福。
不幸的是,結婚當年的中秋節那天晚上,發生了意外事故,她結束了年輕生命。
我愛眼前杏花環抱的故鄉,更懷念杏花姑娘。
責任編輯:趙波
美術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