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關鍵詞。近年出土的、成書于公元前200余年前的郭店楚簡《性自命出》篇更是明確記載:“道始于情,情生于性”“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為什么說“道始于情”呢?這里說的“道”是指可以言說的那個“道”,而不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那個高于一切,不可言說的“非常道”。“道始于情”的“道”是指可以言說的人道,即社會之道、做人之道。“道始于情”就是說“人道”是從“情”開始的,社會和人的發端首先是由于人與人之間存在著“情”;而“情生于性”,“情”是由人的本性中發生出來;人的本性又是由天命所賦予。“天命”按儒家的說法,有種種含義,但大體可以解釋為一種超越于萬物之上,可以支配萬物的力量和必然性。“命自天降”,是說“情”的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而是“天”作為一種非人的力量所表現出來的必然性和目的性。
◎“情”為基礎
為什么說社會之道、做人之道是從“情”開始的呢?在儒家看來,這種天生的“情”首先表現為父母兒女之間天生的親情。有了這種愛自己親人的感情,才會“推己及人”,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建構成社會,因此是社會人生的出發點。《郭店竹簡·唐虞之道》謂:“孝之放,愛天下之民。”對父母之愛的擴大,就是愛天下的老百姓。因此,《禮記·中庸》說“情欲未發,是人性初本。”又說:“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孟子也說:“親親,仁也。”先秦儒家的社會倫理學說是建立在以家族“親情”擴而大之的孔子“仁學”的基礎之上的。中國古代社會是以家族為中心的宗法社會,親情是維系家族的基礎,也就是維系整個社會的基礎。
既然是“情生于性”,“情”和“性”又是什么關系呢?可以說“性”是靜止而深藏于內的,如孟子所說的,人皆有之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之類。這些人的天性深藏于內,由于“物”(外在的東西)的刺激,發揮出來就表現為各種各樣的“情”,也就是說存在于心的“喜悅怒哀悲之氣,性也”“凡動性者,物也”“性見于外,情也”,所以說“性靜情動”。“性靜情動”之論,最形象的表述或為《禮記·正義》引賀的話,他說:“性之與情,猶波之與水,靜時是水,動則是波;靜時是性,動時是情。”《禮記·樂記》也說:“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性之欲”就是“情”。
◎儒家對“情”的理解
那么,“情”和“欲”又是什么關系呢?儒家的荀子強調“性惡”,他常將“情”和“欲”分開來談,認為無限制的“欲”是“惡”的根源,但他仍然承認“欲”是自然合理存在的。他說:“凡人有所一同: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關鍵在于“節用御欲”“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但也有一些儒家并未把“情”“欲”截然分為兩個概念。如《禮記·禮運》曾有“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之說,此處之“欲”是作為“人情”之一種而提出來的,或即指該篇下面所說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肯定“飲食男女”是人性自然的要求,所以告子說:“食色,性也。”儒家不反對“情”和“欲”,但提倡對“情欲”加以節制。《呂氏春秋》指出:“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圣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貴賤、愚智、賢不肖欲之若一,雖神農、黃帝,其與桀、紂同。圣人之所以異者,得其情也。由貴生動,則得其情矣;不由貴生動,則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對于“情欲”的是否節制和是否節制得當被視為“死生存亡之本”,足見其對于節制“情欲”的重視。關于“情欲”講得最好的是朱熹,他說:“性所以立乎水之靜,情所以行乎水之動,欲則水之流而至于濫也。”他認為如果把“情”比作水,“欲”便是水的泛濫,他也認為“性靜情動”,而“欲”是對“情”不加節制地過度泛濫。
◎道家對“情”的理解
可見儒家對待“情”和“欲”的基本態度是節制。道家與此不同,莊子雖認為應該“以情欲寡淺為風”,但他的根本原則是,順應自然,而不是人為的“節制”。他認為“神人”的最大特點就是“致命盡情”,只要率性之真,何必節制?所以說“性情不離,安用禮樂?”而“情”最根本的性質就是自然、率真,所謂“情莫若率”。什么是率真?莊子說:“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真也就是自然,“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貴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總之,能夠“達于情而遂于命”的人,就是圣人,而最“可羞之事”乃是“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也就是因為利益而以假亂真,強制自然之情性服從于某種利害的打算。歸根結底,莊子的思想和《郭店楚簡·性自命出》的論述一樣,強調自然之“情”乃是“道”的根本,因此說:“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
編輯/王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