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0年前,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在統治中原近三百年之后,面對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最終選擇了無奈而平靜地接受。
對于清亡民興的原因,時人及后人有諸多解釋。而裕隆太后在下達退位詔書之后,曾自嘆禍起于蕭墻:“一般親貴,無一事不賣,無一缺不賣,賣來賣去,以致賣卻祖宗江山。”隆裕此番感慨時,不知是否想起275年前祖先皇太極的訓令。在率清軍入關之前,這位大清帝業的創始人曾告誡同族:滿人須“衣服語言、悉尊舊制、時時練習騎射,以備武功。”這個馬背上的民族,以5.5萬人擊敗了數十倍于己的漢人軍隊。皇太極曾對此總結,相較于明軍的庸懦、文弱、腐朽:“我國士卒初有幾何?因嫻于騎射,所以野戰則克,攻城則取天下,咸稱我兵曰立則不動搖,進則不回顧,威名震懾,莫與爭鋒。”
清前期的歷代皇帝,莫不將這種“狼性”視為“國本”,并采取嚴密措施嚴防與漢人產生“文化雜交”。由此形成了“滿漢分治”的二元體制, 推出了旗民分治、國語旗射、旗民不交產、旗民不通婚等政策,企圖在空間、文化和制度上把滿漢隔離開來,在漢人的汪洋中,保持滿人的純粹性。
然而,在入主中原以后,由游牧民族融入農耕文明,是不可逆轉的歷史趨勢。庸懦、僵化、腐敗,也并不是某個群體特有的缺點,而是歷史興衰律之作用。以特權和隔離,更不能維持某個族群的優點和優勢,而只能使他們脫離于大勢。1947年7月,黃炎培在延安窯洞的對話中曾對此有過解讀: 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大凡初時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也許那時艱難困苦,只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既而環境漸漸好轉了,精神也就漸漸放下了。有的因為歷時長久,自然地惰性發作,由少數演為多數,到風氣養成,雖有大力,無法扭轉,并且無法補救。
無論如何,“滿漢分治”并沒有遏止住滿人“狼性”退化的趨勢,未及到辛亥革命一聲槍響,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已跌下了馬背:曾經縱橫天下的八旗戰士已經刀鈍劍銹,只得依靠漢人秀才率領農民,擔當起保家衛國的重任;長年不事稼穡的旗人,也已成為一群仰食父兄,不仕不農不商不賈之徒?;侍珮O應該想象不到,他曾引以為傲的“八旗子弟”,已成為紈绔子弟的代名詞。
當清朝度過二百六十余年的歲月,走到它的終點時,滿族人口也增長了20倍,但除了刻意保留的衣冠制服,其言語習俗,已與超過三億的漢人同流。辛亥革命一聲槍響,大清的基業轟然坍塌,幾乎在一夜間,滿人成了一個被人遺忘的群體。作為曾經的統治民族,他們經歷了“從富貴與悠然的境地突然墜入貧窮”的巨大落差,從中心到邊緣,又迅速地遁于無形。
今天,當我們從宮戲、傳奇、野史中重溫那個錦繡王朝時,是否能夠看到,那個數百年前北方狼族的背影?
2012年2月12日。滿清覆亡100年。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