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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寶藏

2012-04-29 00:00:00許仙
當代小說 2012年5期

這就叫飛來橫禍!

他倆好好地走在回租房的路上,瞧著前面來了輛車子,像個醉漢,東搖西晃的,他倆也刻意避讓了,但還是被撞倒了一個;那車子撞了人,倒像是酒醒了,直奔地逃走了。被撞的是方立夏,和他同行的是同室的老鄉(xiāng)鮑大山。鮑大山當時也傻了。人站得筆筆直的,眼看著那輛車子要溜走了,他竟不會動了;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再去追那輛車子,那輛車子早就不見蹤影了。

鮑大山追出去十幾米遠,也就放棄了這一象征性的舉動。如果他不追,他就會在心里跟自己過不去的;但是追了他也知道是白追,兩條腿是永遠跑不過四只輪子的。其實,追出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jié)果,所以他的心思早就在老鄉(xiāng)方立夏身上,不知他被撞得怎么樣了?要不要緊?怎么一點聲響都沒有呢?會不會掛了?一連串的問題把鮑大山的心揪得緊緊的,雙腿也像灌了鉛似的,無法再往前跑了。

就在鮑大山轉(zhuǎn)身去找方立夏的時候,方立夏倒是悶聲不響地從地上爬起來了。當方立夏的雙手脫離路面,要靠雙腿直立起來時,他突然像又一次被車子撞了似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而且比上次摔得更嚴重;嘴里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鮑大山聽到叫聲倒是心安了不少,至少他知道了方立夏還有氣,而且還有力氣叫喊;他連忙跑過去扶他,方立夏竟扯住他的衣裳哭泣道“我的腿,我的腿……”方立夏就像個孩子似的,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了,也不讓鮑大山檢查他的腿,他的腿鉆心地痛。

鮑大山報了警。

鮑大山本想攔輛車,把方立夏送去附近醫(yī)院的。盡管這時候已是午夜,路上倒也不是沒有車輛經(jīng)過,但就是一輛車也攔不下來,最后還是警車送他們到下城區(qū)的一家民工醫(yī)院。這倒是一家名符其實的民工醫(yī)院,他們一到,就有三五個醫(yī)生護士圍上來,對方立夏采取急救措施,并診斷他的左膝蓋粉碎性骨折,需要進行修補性手術(shù)。這是個大手術(shù),民工醫(yī)院還不具備做這個手術(shù)的條件,但他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市一醫(yī)院,明天上午方立夏辦了住院手續(xù),就可以送他去動手術(shù)。

“住院要交多少錢?”鮑大山小心翼翼地問。

“先交五千吧。”

“這么多啊!能不能少一點?”

“這是個大手術(shù),五千已經(jīng)算少了。”

鮑大山明白了,交錢,他們就送老鄉(xiāng)去動手術(shù);不交錢,老鄉(xiāng)就得走人。明白之后,鮑大山倒也并不氣憤,也并不覺得不公平,他們又不是有醫(yī)保的城里人,而是兜里很差錢的民工,總不能叫民工醫(yī)院白給他們看病吧,要不,這些醫(yī)生護士還怎么過小康生活呢?只是五千塊并不是個小數(shù)目,他在汽配廠干了大半年,積余還不到兩千,而方立夏他是知道的,月光族,每個月底就靠東借西湊過日子的;當然,廠里每月只發(fā)給他們一半工資,另一半說要到年底才發(fā)給他們,說法很好聽,怕民工賭博啊嫖娼啊亂花花掉了,所以替他們保存到年底,好帶回去過年。其實,老板的心思誰不知道啊?不過,到了年底,鮑大山和方立夏就能領(lǐng)到萬把塊工資;但問題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明天他們就得把五千塊花花票子一分不少地交到醫(yī)院手上,否則就沒戲了。

鮑大山首先想到廠里,他就給他們的大組長打電話。這時候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大組長接到電話就破口大罵:“豬!現(xiàn)在幾點了?”鮑大山抱歉道:“我在下城區(qū)民工醫(yī)院給你打的電話。”大組長繼續(xù)罵道:“豬!你就是在火葬場也不管老子屁事!”鮑大山說明原委道:“方立夏被汽車撞了,我……”大組長還罵:“更蠢的豬!”大組長并不是城里人,他也和他們一樣,都是從農(nóng)村出來打工的,但他就愛罵他手下的民工豬、更蠢的豬。等他罵夠了,罵累了,也罵醒了,鮑大山便把事故前后簡要說了一下,重點當然是錢;鮑大山的意思,是想請大組長跟老板說說,能不能先向廠里借五千塊,到年底時在方立夏的工資里扣。

“豬!你見過老板嗎?”

“沒。”鮑大山在這家廠里做了九個多月,從未見過老板的肉身。當然,老板的最高指示,他們倒是三天兩頭被貫徹執(zhí)行的,一會兒要這樣了,一會兒要那樣了……但就是見不到老板。

“別說你了,我做了三年多,也不知老板長啥樣的,你讓我跟空氣說去?”

“那廠里總有管事的吧?”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豬!”

大組長把電話掐了。鮑大山火冒三丈:“操!什么鳥廠子?到年底滾他媽的蛋去,老子不干總行了吧!老子要是哪天交了狗屎運,靈機一動,找到太平寶藏的話,別說是這區(qū)區(qū)五千塊,只要老子高興,就是把這家民工醫(yī)院買下來,也是小菜一碟。”

鮑大山氣鼓鼓地回到急診室,枯坐了很久。那三五個醫(yī)生護士已經(jīng)走了,急診室里只有他倆,方立夏在掛滴,咿咿呀呀地呻吟著,身上還一陣陣地痛;最后出去的那個胖護士,關(guān)閉了所有的燈,只留下天花板上一盞昏暗的小燈,使得四周慘白的墻頭陰森森的,讓鮑大山不敢多想,卻又不能不想,這間簡陋的急診室里,不知死過多少人……他回頭張張,渾身起雞皮疙瘩。“立夏,立夏……”鮑大山,情不自禁地叫起他來。

“啥事情?”方立夏沮喪地問。

鮑大山突然想到方立夏曾經(jīng)說過,他姐也出來打工了。鮑大山就問方立夏:“你姐也在城里嗎?”方立夏說:“在的。她在上城區(qū)打工。”鮑大山想這就好了,方立夏有姐在這兒,這筆錢就有著落了。他看了一下手機,三點鐘還不到,決定天亮后再聯(lián)系她。

方立夏的姐姐方春水是七點多到醫(yī)院的,鮑大山在急診觀察室里遇見她時,大吃一驚,她長得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漂亮許多:一個多小時以前,他在電話里聽到那沙啞、低沉而且很粗的聲音,他以為自己打錯電話了,或者是方立夏姐姐的男朋友接的電話,但那個沙啞、低沉而且很粗的聲音說:“我是方春水,請問你是哪位?”他一怔,忙說:“我是你弟弟的老鄉(xiāng)鮑大山。”其實,他和方立夏屬同一個市,但不同縣,方立夏是溪口縣人,他是山末址縣人,千里之外才是老鄉(xiāng)。但方春水順水推舟道:“老鄉(xiāng)你好,我常聽弟弟提起你。”鮑大山聽了就想笑,方立夏怎么可能常提到他呢?

“老鄉(xiāng),給。”方春水朝鮑大山嫣然一笑,將手中裝雞蛋餅和甜豆?jié){的白色塑料袋塞到他手上。和方春水一起來的那個男人,不屑地瞅了鮑大山一眼。他三四十歲的樣子,高個兒,西裝革履,和方春水挨得很近,右手習慣性地常搭在方春水的俏肩上。看得出來,他們的關(guān)系不一般。方春水向他們相互介紹道:“刀哥。大山。”鮑大山喊了聲刀哥,但這個叫刀哥的人沒有響,鮑大山退到一邊吃早飯,他確實餓了。

方春水和刀哥進進出出的,忙著辦住院手續(xù)和落實方立夏的手術(shù)。鮑大山狼吞虎咽地將雞蛋餅和甜豆?jié){消滅之后,辨辨味道,覺得這個叫刀哥的家伙倒像是黑社會的,要不,干嗎叫刀哥呢?于是他問方立夏:“那個男的是你姐的男朋友嗎?”方立夏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姐交沒交男朋友。鮑大山本來還想說怎么叫這種名字,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方春水最后回到急診觀察室,告訴鮑大山一切都辦妥了,市一醫(yī)院八點半就來接方立夏去動手術(shù),他的病床在住院部三樓24床,就隔壁那幢綠房子;又叫他先回去休息吧,醫(yī)院里有她和刀哥在,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的。鮑大山說我還是留下來吧,等立夏動完手術(shù)再走。方春水說白天不用了,晚上還要麻煩老鄉(xiāng)呢。鮑大山說那好,我下了班就過來。方春水吃驚道:“你不睡覺了?”鮑大山說沒事,他要去廠里給立夏請假,自己也要跟人調(diào)班才行,沒工夫睡了。

傍晚,鮑大山下了班,直接趕到醫(yī)院,方立夏已經(jīng)動過手術(shù)回民工醫(yī)院了,他那條傷腿就像白熊掌似的懸吊在那兒,嘴上罩著吸氧器,胸口是幾股測心電圖的貼片,手臂上掛著點滴……一副令人慌兮兮的模樣,鮑大山活到這么大,之前都是在電視上看到這架勢,在現(xiàn)實中還是第一次。方立夏帶著手術(shù)后的疲倦睡著了,或許是麻醉劑的藥性還沒有完全消失吧。總之,方立夏睡得很沉,方春水坐在病床邊,像是怕冷似的裹緊了衣裳,雙手環(huán)抱在自己的腰間。她披肩的黑發(fā)間有幾縷染成桔紅色,在簡陋而又蒼白的病房里,像一朵溫暖的花盛開在那兒。鮑大山迅速掃了一眼病房,除了另外兩個病人,并沒有見到高個兒:他大概出去抽煙或買東西了,方春水在這兒,他應(yīng)該還沒有走吧。

鮑大山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方春水轉(zhuǎn)過臉來,朝他甜甜地笑了。

鮑大山的心被刺了一下,好痛。她不開口,就是一個大美人。

“你來了,”她說:“救護車到九點鐘才來,我們到了市一醫(yī)院又等了好久,立夏是十點多進手術(shù)室的,到下午一點多才出來,醫(yī)生說他的左膝蓋骨碎了,不過還算好,還沒有碎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修補一下還可以……”方春水像見到親人一般,把方立夏動手術(shù)的整個經(jīng)過都跟鮑大山說了,卻沒有說手術(shù)怎么樣。“手術(shù)成功嗎?”鮑大山不得不問。方春水說很成功。“那就好,我去買點吃的,你吃了再走吧。”鮑大山說著,轉(zhuǎn)身出去。

方春水追出來,一把拉住他,連聲說我去我去。但鮑大山哪里肯啊,在女人面前他一向表現(xiàn)得很大方,即使這個女人跟他渾身渾腦不搭界的。

鮑大山買了三份吃的,一份炒年糕,一份蛋炒飯,一份鮮肉水餃,讓方春水挑,他說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胡亂地買了三份,并問她的朋友呢?意思這三份當中有一份是她朋友的。他說等會兒立夏想吃了,他會下去買熱的。方春水好像突然想起那個男人似的,她“噢”了一聲道:“你說我同事啊,他早就回去了。”她一一打開塑料袋,有幾分驚喜,又有幾分撒嬌道:“看上去都好好吃呵,我都想吃哎,我們把它吃光好不好?”鮑大山當然說好的。可是怎么吃呢?他們又沒帶碗碟,沒法分啊。方春水說我們先把水餃消滅了,然后用這只碗來分炒年糕和蛋炒飯。

鮑大山朝她翹起大拇指,聰明!

方春水嫣然一笑,那就開吃吧,搶先戳了一只水餃塞進嘴里,誰知水餃還蠻燙的,她就咝啊咝啊地吹氣,那副樣子又淘氣又可愛。鮑大山也笑了,而且不像剛才那么拘束了。倆人你搶我奪的,這頓飯吃那個熱鬧與開心啊。方春水并沒有比鮑大山少吃,她故意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道:“吃得好飽呵,我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飯。”

“你大概太餓了?”鮑大山問道。

“是啊,立夏動好手術(shù)已經(jīng)一點多了,我們就回這兒來了,沒有吃中飯。”

“那你那個男……同事呢?”

“他有事情先回去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廠里去了。”

“沒事。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方春水起身道:“我明天早晨過來,今天晚上又要辛苦你了。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立夏有你這樣的朋友,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

“快別這么說,誰叫咱們是老鄉(xiāng)嘛!”鮑大山送她到樓梯口。

方春水剛上公交車,手機就響了,是鮑大山發(fā)來的短信:“路上小心,到了來個信。”她迅速打了“謝謝”,按發(fā)送鍵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刪除了;等到了凱旋路,她下了車,才給他發(fā)去:“我到了,謝謝。”鮑大山回復道:“那我就放心了,工作順利。”方春水看了短信,沒有回。

第二天早晨,方春水六點多到醫(yī)院,方立夏已經(jīng)醒了,方春水問他感覺怎么樣?方立夏指指自己的喉嚨,說喉嚨痛,咽口水都痛。鮑大山告訴方春水,這是全身麻醉的緣故,過兩天就好了,今天只能吃流質(zhì)。方春水驚訝道:“有沒有搞錯呵,腿上動手術(shù)還用得著全身麻醉嗎?半身就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鮑大山道:“世道就是這個世道,該麻半身的麻全身,該賣幾塊錢的藥賣幾百塊,民工醫(yī)院還好一點,別的醫(yī)院還要不如呢。”方春水帶來了幾盒菜、一鍋飯,還真有她的,連電飯煲也一起拎來了,重死重活的。她抱歉地對方立夏笑道:“我還以為你今天能吃了呢。”

方立夏假裝生氣道:“姐,你明知道我不能吃,還做這么多好菜,想饞死我啊。”

方春水對鮑大山笑道:“不管他,我們吃吧。”

方春水盛了碗飯給他,又盛了碗給自己,倆人就香噴噴地吃了起來;方春水幾次給鮑大山夾菜,她做的紅燒肉、青椒香干肉絲和香菇炒青菜,簡直絕了,味道比飯店里的都好。當然,鮑大山說的飯店只能是路邊的大排檔了;他是不可能曉得凱旋門大酒店、紅太陽飯店和國際大廈這些星級酒店的,怎么可能嘗到那些極品菜肴呢?方春水是品嘗過一些的。當然,她也沒這個錢去消費,都是客人請她喝酒時,她會夾點自己眼饞的佳肴作為下酒菜的。方春水就有這個本事,她只要見過那道菜,再嘗一下,她就能把那道菜做出來,而且有七八成的味道。方春水謙虛地笑道:“一般一般。”鮑大山接話道:“全國第三。”倆人都笑了。

鮑大山該去上班了,他依依不舍道:“我下了班就過來。”

方春水默默地點了下頭。

把方立夏送去醫(yī)院,賽過是給醫(yī)院送去了一只取款器。當天就交了五千塊,動了手術(shù),第二天就來了催款單,說已經(jīng)欠款八百多塊,趕緊又交了兩千塊,沒兩天催款單又來了,方春水手頭緊張,鮑大山自告奮勇道,他存折上還有一千五六,向別的老鄉(xiāng)湊一下兩千塊是不成問題的。方春水皺皺眉頭道:“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不能它一催就去交錢,先拖它一天,到后天你去交一千,一千就夠了。”鮑大山說好的。那天他抽空去了一趟下城區(qū)公安分局,那天午夜就是他們出的警,事后他們也來醫(yī)院錄了口供,卻無法確定哪輛是肇事車。眼看著方立夏的醫(yī)療費快要爬上萬元大關(guān)了,肇事者還沒有抓住,能不叫人抓狂嗎?難道就讓人白撞了不成?不到一個禮拜,那一千元又花光了,催款單又來了;這回鮑大山拖了兩天去交的,而且只交了五百塊。唉,現(xiàn)在的錢也真的不經(jīng)花,才三天,催款單又到了,鮑大山去湊了五百塊,又過了兩天,醫(yī)院好像知道他們身上已經(jīng)沒有錢了(就像環(huán)衛(wèi)工人清楚這條路上打掃干凈了,該去打掃另一條路了),就來通知他們可以出院了。能出院他們當然高興啊,只是才半個多月時間,方立夏的腿上還上著石膏板,還不能拆線,回家能行嗎?醫(yī)生說行,怎么不行呢?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靜養(yǎng),回家躺滿三個月再下地,保證沒問題;又給他開了一個月的藥,方春水去結(jié)賬時,又付了三百多塊錢。

鮑大山借了輛三輪車,又叫了個老鄉(xiāng)幫忙,才把方立夏接回他們的租房里。那輛三輪車是人家做小生意用的,鮑大山得趕緊還給人家,那個老鄉(xiāng)便坐他的三輪車一起走了。鮑大山回來時,方春水已經(jīng)將他們的“狗窩”打掃了一遍,正在洗他們的臟衣服和臭襪子。鮑大山紅了臉,偷偷地揭了一下自己的床墊,床底下的臭襪子不見了,幾本《茶余飯后》也移了位置,他的心就撲通亂跳;她肯定看到這些雜志了,不會把他當作那種人吧?

方春水叫住了他,鮑大山一驚。原來她是叫他去一趟菜場,肉啊魚啊蔬菜啊,七七八八的,她報了一大堆,但斤兩都不多數(shù)量卻不少,他說他未免全記得住。她笑道:“那你記住幾樣算幾樣吧,但酒不能忘了,今天我掌勺,我們慶祝一下。”他見她并無異樣,就興高采烈地去菜場了。

這天傍晚,方春水一掌勺,熏得滿屋子香;鮑大山做二傳手,將方春水燒好的菜端到方桌上,那張方桌就擺在方立夏的床前,方立夏這碗里抓點吃吃,那碗里抓點吃吃,一個人偷著樂。有一回被方春水逮了個正著:“你個饞癆坯,臟不臟的?”方立夏無賴地笑了。

酒過三巡,鮑大山暗暗吃驚,方春水好酒量,他倆已喝了一瓶半白酒,他已經(jīng)有感覺了,而她依舊不動聲色。方立夏不能喝酒,只能對他們干瞪眼。方春水又給鮑大山斟滿酒,再次感謝他這些日子以來對立夏的幫助和照顧,她代表她的父母謝謝他,鮑大山搔搔頭發(fā),二話沒說就干了。方春水說她向他借的錢,等她一有錢就還給他。鮑大山一揮手道:“這些小錢就算了吧,老子要是運氣好,一腳踢到太平寶藏,那錢不要太多呵!”鮑大山感到自己真的醉了,已經(jīng)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方立夏便問道:“老聽你說太平寶藏、太平寶藏,到底是啥寶藏啊?”

鮑大山苦笑道:“誰叫咱們窮嗎,就想著發(fā)財,可惜運氣還不來。”

方春水媚笑道:“你說現(xiàn)在有哪個中國人不想一夜暴富的?”

鮑大山竟對著方春水發(fā)起癡來。這些日子以來,他常常被她的笑容引誘得神魂顛倒,那是怎樣的笑容啊!三分嫵媚、三分艷麗、三分風騷和一分挑逗。鮑大山每次看到這種笑容,不能不驚喜若狂,不能不以為她對自己有意思;但他暗中也試探過她,她似乎又沒那層意思。這讓鮑大山百思不得其解。當然,她不在的時候,他清醒地意識到,人家并不是那種輕佻的女孩子,而且又長得這么漂亮,是不可能看上自己的;再說她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個子那么高,像是個城里人……

方立夏問道:“大山,你怎么啦?”

鮑大山搖搖頭,心想我怎么睜著眼睛做起夢來了。他抹了一把臉道:“我怎么啦?”

方立夏傻笑道:“瞧你那個吃相,好像要把我姐活剝剝一口吞下去……”

“立夏!”方春水阻止他再說下去。

方立夏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你還沒有跟我們說太平寶藏呢?”

“噢,”鮑大山也回過神來道:“溪口縣和山末址縣雖是鄰縣,但我們那兒的傳說,你們未必聽說過;有機會你們?nèi)ノ壹业脑挘椭懒耍驗槲覀冟l(xiāng)就叫藏寶鄉(xiāng),而我家就住在藏寶山上。太平寶藏的來歷是這樣的:太平天國年間,洪秀全殺到南京城稱帝之后,荒淫無度,南京城亂作一團,革命內(nèi)部陰謀陽謀不斷;洪秀全便急召轉(zhuǎn)戰(zhàn)在外的石達開進京,當時石達開的隊伍正經(jīng)過我們那兒,接到天父旨意的當晚,他下令將隊伍攜帶的所有金銀珠寶秘密埋藏在山里,天亮后輕裝出發(fā),直奔南京城而去。這份寶藏就叫太平寶藏,就藏在藏寶山上;誰要是找到這份寶藏,富可敵國。”

“真的假的?”方立夏瞪大眼睛道。

方春水笑道:“當然是假的,要不大山還用得著出來打工嗎?”

鮑大山卻一臉嚴肅道:“不!這是真的。當年石達開封山埋了寶藏,然后將參與埋寶藏的人引到藏寶山對面的百丈崖下全殺害了,他就是怕他們泄漏了藏寶的地方。百丈崖下尸骨遍野、血流成河,這些冤屈的鬼魂,經(jīng)常在風雨之夜干仗,金戈相擊,廝殺聲聲,鬧得天翻地覆,我們村里就有人遇到過這種事,怪嚇人的。另外,太平天國失敗后,經(jīng)常有外鄉(xiāng)人來我們那里找寶藏,有的來了就走,有的來了就不走了,我們鮑家就是其中之一,據(jù)說老祖宗就是石達開的部下。”

方立夏叫道:“這么說是真有了,有人找到寶藏了嗎?”

方春水又笑道:“當然沒了,要不大山惦記它干嗎?”

鮑大山說:“是啊。你說就那么一座藏寶山,就是翻它個底朝天,也該把寶藏找出來了吧;可是一百五十年過去了,寶藏還不知埋在哪兒呢?最厲害是文化大革命那會兒,老人家說了句深挖洞,別說整個藏寶鄉(xiāng)的貧下中農(nóng),就是附近幾個鄉(xiāng)的人也都趕來了,藏寶山上人山人海,他們高喊著口號,挖遍了藏寶山的角角落落,還是沒有挖到太平寶藏。”

“我想那畢竟是個傳說而已。”鮑大山又說道。

方立夏說:“你傻啊!沒有找到才好,要不,你還有啥希望呢?”

鮑大山夸張地拍拍自己的臉道:“你們看我的相貌,像是找到太平寶藏的人嗎?”

方春水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個就難說了。”

鮑大山也笑道:“五百年出一個?!”

方春水將杯中的酒一口干了,她對鮑大山說,你們慢吃,我得趕緊走了,不然要遲到了。

鮑大山說我送你。他放下碗筷,站了起來,租房離車站有點遠,而且城鄉(xiāng)接合部又有點亂。方春水說不用,現(xiàn)在才傍晚,要亂也亂不到哪兒去。方春水不讓他送,鮑大山就問她,是不是因為他喝多了。方春水忙說沒有。鮑大山堅持要送,方春水也就隨他了。

租房外面就是一條窄窄的小巷子,鮑大山走在方春水的背后,為她擋著巷子里的弄堂風;出了小巷,他又快步走到方春水左側(cè),讓她貼著馬路邊走,自己擋著滾滾的車流和飛揚的塵土。鮑大山幾次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里,便放慢了腳步;但還是很快就到了車站,鮑大山啥也沒說出口。倆人都松了口氣。站牌前站了不少人,公交車已經(jīng)有一會兒沒來了。鮑大山對方春水說,車很快就來了。方春水微笑著點點頭。果然,公交車一輛輛地來了,但方春水要乘的那輛卻是最后到來的;方春水對鮑大山說,車子來了,你回去吧。鮑大山嘴上說好的,人卻沒有動,直到方春水乘的車子走遠了,他才收起揮動的手,回租房去。

鮑大山看見一個高個兒帶著兩個人匆匆經(jīng)過,這個高個兒不就是方春水的“同事”刀哥嗎?他怎么會在這兒的?是來找她的嗎?鮑大山本想告訴他方春水已經(jīng)回去了,但最后他還是沒有過去。他不喜歡這個人,第一眼就不喜歡。有些人就是這樣,好像他們天生就是仇人。不過,等鮑大山回到租房時,他開始懷疑自己看到的人是不是刀哥了?中國有十三億人口,長得相像的人實在太多了。

鮑大山想坐下來繼續(xù)喝酒,發(fā)現(xiàn)餐桌上的酒瓶是空的,酒杯也是空的,難道他和方春水剛才就門前清了?他已經(jīng)記不得了,想問方立夏,方立夏已經(jīng)睡下了。再說鮑大山的心思也不在吃上,他本想把見到刀哥的事告訴方春水的,他覺得這個高個子怪怪的,最后也還是沒有說,只是問她到了嗎?路上安全第一。過了好久,方春水發(fā)來短信,說她到了,叫他放心。

租房里是有只破電視機的,是鮑大山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花了一百五十塊錢,只是租房里沒有數(shù)字電視線,能收到的頻道沒幾個,而且一年四季飄雪花。鮑大山和方立夏原本是不太看的,但剛出院那幾天方立夏抱住電視機不放,眼睛就吃不消了,便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fā)呆。有一天他突然問鮑大山:“大山,你家里富嗎?”鮑大山答了句還好吧,又反問他為什么這么問?方立夏說:“沒什么,我隨便問問,我在想,你為什么不在家里找太平寶藏,偏要跑到這兒來活受罪呢?”鮑大山笑道:“要找得到寶藏我還跑到這兒來作啥?要跑也跑到國外去了。”方立夏也笑了:“大山,太平寶藏到底真有假有?你不會也是酒話吧?”鮑大山說:“這個我就說不準了,我說有吧,誰也沒有見到過,誰也沒有找到過;我說沒有吧,這個傳說從老祖宗開始就有了,聽說還被寫進了書里。”“書?什么書?”“不知道,大概就是縣志之類的書吧。”

“大山,你再說說你們老家還有啥傳說?我覺得你們那兒挺有意思的。”

“還有就是百丈崖上那只禿鷹了。傳說當年在百丈崖底下死了很多人,尸體腐爛的氣味被強勁的山風刮到很遠很高的地方,引來了不少禿鷹,在百丈崖下大擺盛宴。禿鷹趕在人的尸體化作塵土前,將這美味享用干凈。接下來便是長長的期待,百丈崖頂上,禿鷹排成黑漆漆的一長排,它們一邊打著飽嗝,一邊俯視著崖底,希望人類重新為它們擺上豐富的盛宴。這些禿鷹從不交頭接耳,它們沉默如烏石,一個個更像思想者,酷愛獨自回味人生。它們的等待是漫長的,也是無望的,不少禿鷹自覺地離去。堅守在百丈崖上的禿鷹,終于等來了那些神秘的外鄉(xiāng)人,他們中間有一些人成了禿鷹的美食。但肉少鷹多的現(xiàn)實讓禿鷹為了溫飽問題而相互爭斗,拼得你死我活。后來,就剩下一只禿鷹了,其余的都走了。留下來的這只禿鷹就高居在百丈崖上,傲視山下的蕓蕓眾生。再后來,百丈崖上就看不到這只禿鷹了,據(jù)說它成了山神,不但守護著太平寶藏,而且每有死亡逼近人們時,它就用凄厲的尖叫聲警告大家。”

方立夏奇怪道:“禿鷹不是喜歡吃尸體的嗎?怎么倒保護起人來了?”

鮑大山解釋道:“它不是修煉成山神了嗎,神是不用吃東西的;另外,神也是保護人的。禿鷹修煉成神之后,它就可以化作無形,所以我們也就看不到它的肉身了。但它陰森森的尖叫聲,我倒是聽到過的,大多數(shù)是在凌晨,那聲音太恐怖了,我一聽就頭皮發(fā)麻。”

“真的假的?”

“有的東西你明知道沒有,卻愿意相信其有;有的東西你明知道有,卻愿意相信其沒有。”

“你說得太玄乎了,那它到底躲到哪兒去了呢?”

“誰曉得?據(jù)說找到了這只禿鷹,也就找到了寶藏。”

“看來你們那兒什么都離不開太平寶藏。”

“那是。”

“但我還是不相信真有,就像你說的禿鷹,前半部分聽上去像是真的,可后半部分連山神都出來了,那明顯就是假的。要是能找到你所說的書就好了,一看就知道真假了。”

“那還不簡單嗎?你給我們山末址縣政府的縣志辦寫封信,向縣志辦的編輯老師請教一下,不就清楚了嗎?別人可能不曉得,編縣志的人是肯定曉得的。”

“那我們寫吧。”方立夏被鮑大山鼓動起來了。

鮑大山說:“你寫啊。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傳說到底是真是假的。”

方立夏說:“那好,你講我寫下來。”

于是,鮑大山在房間里像偉人那樣走來走去,和方立夏逐字逐句地商討,幾經(jīng)修改,折騰了一個禮拜才寫成一封信:

尊敬的縣志辦編輯老師:您好!

我們是藏寶鄉(xiāng)藏寶山村的農(nóng)民,現(xiàn)在外地杭州城里打工,離鄉(xiāng)越遠就越思念家鄉(xiāng),常常與人說起我們家鄉(xiāng)的傳說,即有關(guān)太平寶藏的傳說。在我們老家,從祖宗八代到現(xiàn)在都是這么說的,說太平天國年間,天下其實一點也不太平,天父洪秀全帶的起義軍到南京城后,打砸搶殺,吃喝嫖賭,就變得荒淫無度,成了一群烏合之眾,革命隊伍面臨土崩瓦解;就在這個危難時刻,天父洪秀全不得不召石達開進京,想依仗石達開的力量,重整在京的革命隊伍。當時石達開的隊伍正經(jīng)過我們山末址縣藏寶鄉(xiāng),石達開接到天父的最高指示后,便封了山,當夜就將隊伍所攜帶的金銀珠寶全都埋藏在當?shù)氐纳街小_@座山就叫藏寶山。第二天清晨,石達開帶著他的隊伍,輕裝出發(fā),直奔南京城。現(xiàn)在都過去了一百五十年,太平寶藏依舊沉睡在我們老家的山中。

這就是關(guān)于太平寶藏的傳說。我們是相信它是真的。我姓鮑,據(jù)我祖上稱,我們家還是石達開部下的后人呢。但我們周圍卻有不少人表示懷疑,他們認為傳說就是假的;我聽我父親說過,我們山末址縣的縣志就記錄了這個傳說。所以,我們斗膽給您寫信,想請教您老人家,縣志上記載了這個傳說嗎?縣志是怎么說的?到底有沒有太平寶藏?請編輯老師明示,復信為盼,萬分感謝。

落款是晚輩鮑大山、方立夏。

在他們的印象中,能夠編輯縣志的都是老學究,一個個七老八十,胡子都三尺長了;所以又稱他老人家,又自稱晚輩。他們既不知道具體郵編,又不知道具體地址,只寫了山末址縣的總郵編號,地址就更籠統(tǒng)了,山末址縣人民政府大院。他們也不知道縣志辦的編輯老師都姓誰名啥,不能不簡稱縣志辦編輯老師收。對于這樣一封信,他們其實是不指望它能抵達某個縣志編輯老師手上的,更不指望還會有回信什么的。他們既然做了這件事,就想把它做完而已;也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月后,山末址縣文史館的老師給他們回了信:

親愛的老鄉(xiāng)鮑大山、方立夏:你們好!

你們所寄的縣志辦,便是我工作的文史館,所以你們的來信轉(zhuǎn)到我們館里,我姓陳,你們叫我小陳好了,是去年剛分配到縣文史館做編輯工作的,年紀比你們也大不了多少。你們的來信得到了館里的高度重視,王館長還為此召集所有館員開了專題討論會,研究你們提出來的問題。與會者各抒己見,統(tǒng)一認識,最后達成了一致意見。會后,王館長還帶我探望了文史館的三朝元老,如今已休養(yǎng)在家的張元化教授,他曾修訂過清朝與民國期間的所有縣志,是行內(nèi)公認的百事通。我們又向張老請教了你們所提的問題,以及我們討論的結(jié)果,并得到了張老的首肯。現(xiàn)在,我遵照王館長的囑咐,給你們一個明確的回復:我可以絕對負責地告訴你們:山末址縣縣志上根本就沒有太平軍到過本縣的記載,太平寶藏一說純屬無稽之談,想必是山里人窮怕了,編了個子虛烏有的寶藏騙騙自己;就好比大街上有個乞丐聲稱祖上做過丞相,顯得自己家底很厚,其實還不是窮光蛋一個。此外,傳說是一代代人口傳下來的文化遺產(chǎn),雖然是無數(shù)代人智慧的結(jié)晶,但是不能當真的,它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對于你們探求真理的態(tài)度,令人十分贊賞;有關(guān)太平寶藏的傳說,可以當作一份家鄉(xiāng)的文化遺產(chǎn)加以繼承,但仍需堅持唯物主義的觀點和立場,不能信以為真,更不能采取尋寶之類的極端行為,甚至幻想一夜暴富,那只能是自欺欺人,天方夜譚。文史館全體館員衷心祝福你們!祝你們在外打工順利,致富不忘建設(shè)家鄉(xiāng),家鄉(xiāng)人民盼著你們凱旋歸來。

落款是山末址縣文史館小陳,末了是X年X月X日。

鮑大山和方立夏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們大笑,開心得一塌糊涂,不管怎么說,他們勝利了。方立夏沖著鮑大山“小陳小陳”地叫,還說小陳肯定是個女大學生。鮑大山問他,你怎么知道小陳是女的?方立夏說我就知道。至于傳說的真?zhèn)危谑盏叫诺淖畛鯉滋炖铮麄兊挂矝]放在心上;等那興奮勁兒過了,鮑大山就懷疑小陳所說的話,他跟方立夏是誰啊,至于驚動文史館館長嗎?還勞師動眾地召開全員大會,走訪老專家,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其中屁事也不會有,肯定是他們的信剛巧被這個叫小陳的人看到了,此人閑來無事,便捏造了信的內(nèi)容,逗他們玩呢。

方立夏卻不這么想,讀書人做事向來頂真的,所以他倒是相信他們開了大會,還帶著疑問走訪了專家;他也相信縣志未必有記載,但縣志上沒有記載,并不等于石達開的隊伍就沒有經(jīng)過山末址縣藏寶鄉(xiāng),就沒有在藏寶山中埋下了太平寶藏;你想縣志是縣太爺下令修的,這種官僚怎么會把造反者的足跡“修”進去呢?他覺得文史館的老師越說沒有,太平寶藏就越有可能存在,因為出于他們的政治目的,他們不得不這么說;而且最可疑的地方,是叫我們不能信以為真,不能采取尋寶之類的極端行為;他們怎么知道我們要去尋寶了?我們提了嗎?沒有。所以我想啊,要不了多久,你們山末址縣政府就會組織一支考古隊去探寶了,他們就怕我們哥倆捷足先登,把寶藏據(jù)為己有。

“信不信由你,他們會這么做的。”方立夏最后對鮑大山說。

鮑大山頗不以為然道:“就憑幾個鳥專家頂個屁用?我還是相信群眾的力量,相信汪洋大海的力量,深挖洞廣積糧那會兒,成千上萬的群眾在藏寶山上挖洞,誰不心懷鬼胎?什么地方?jīng)]有挖過?那時候都沒有挖到,現(xiàn)在靠幾個四只眼想挖到寶藏,想都不用想!”

方立夏笑道:“那看來我們還是很有希望的。”

“做你的大頭夢吧。”鮑大山也笑了。

與其像個傻子一般挺在床上,倒不如和我聊聊太平寶藏的事,鮑大山是這么認為的,要不,方立夏哪來這份熱情呢?非要他在紙上畫出藏寶山、百丈崖以及周圍山巒的地形圖來。方立夏捧著這張畫滿了橢圓形圖案的廢紙,就像捧著一張藏寶圖,悉心研究,而且每天都有研究心得,非要說給鮑大山和方春水聽,他們想不聽都不行。

方立夏的心得之一:藏寶山上是不可能有寶藏的。

石達開不可能笨到這個份上,把關(guān)系到革命命運的巨額寶藏埋在這座山上,然后命名這座山叫藏寶山,便于以后找到它,你說可能嗎?要是這樣,他把那些參與埋寶藏的人全部誘殺在百丈崖下干什么呢?他前腳離開藏寶山,后腳就讓人把寶藏給挖了。所以說,寶藏是肯定不會在藏寶山上的。但既然叫它藏寶山,自然有它的用處;我想藏寶山的作用就是XY坐標系的原點,寶藏就在以藏寶山為原點的坐標系的某個點上。也就是說,要找到寶藏,藏寶山是不可或缺的。

方立夏的心得之二:太平寶藏就在百丈崖上。

方立夏在表明這個觀點以前,是這么問鮑大山和他姐的:“假設(shè)你們是石達開,一個外地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把寶藏埋在一座陌生的山里,第二天一早就要開拔的,也不知幾時回來找寶藏;你們想想看,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最會把寶藏埋在哪種地方?”鮑大山想了想說:“最好是一個自己很容易找到而別人卻很難找到的地方。”方春水搖頭笑道:“你說得倒輕巧,世上哪有這樣的地方?”方立夏卻堅定不移地說有,而且說他已經(jīng)找到了。他說:“如果換了我,我一定會把寶藏埋在自己一眼就看得到、但別人絕對想不到或者覺得完全不可能的地方。你們想想看,石達開對那兒人生地不熟的,他不可能把寶藏埋在連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他們會埋在一個像鮑大山所說的地方,那一定就是百丈崖。一來百丈崖比四周任何一座山都高,外鄉(xiāng)人到了那兒一眼就能看到它,一眼就能看到寶藏的所在地。二來百丈崖陡峭如刀削一般,無人敢攀巖,誰都認為那兒是不可能埋藏巨寶的;單憑這一點,恰恰說明了那兒就是埋藏巨寶的好地方。三來百丈崖下遍野的尸體說明什么呢?說明這些人就是埋寶藏的人,當他們完成任務(wù)時,守在百丈崖頂上的士兵便砍斷了他們繩索,使他們無一幸免地閉上了嘴;而那些伏擊他們的士兵,在他們迅速歸隊的途中也遭到了同樣的厄運,永遠地閉上了泄漏的嘴巴。憑這三點,我敢肯定寶藏就在百丈崖上。”

但鮑大山否定了方立夏的結(jié)論,說他沒有去過他老家,沒有見到過百丈崖,不知道實際情況,其實百丈崖就像一堵巨大的山墻,筆筆直地豎在那里,懸崖上除了一團團黑漆漆的苔蘚和一叢叢倒掛的龍須草外,啥東西也沒有;既沒有可疑的懸棺,也沒有什么溶洞或石縫,它是一塊完整的巨石。對于百丈崖,鮑大山就太熟悉了,家門口的風景,他都看了二十幾年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埋寶藏嗎?不過,鮑大山雖然不認為寶藏會在百丈崖上,但他認為方立夏的分析方法是對路的。百丈崖作為當?shù)貥酥拘缘纳窖拢湫再|(zhì)應(yīng)該與藏寶山相似,都是尋找寶藏的原始工具,藏寶山是坐標原點,而百丈崖是方位(角度和長度)。鮑大山說他此刻真想站在百丈崖上,以藏寶山為軸心,看看原野上有沒有特別的地方,只要有,他可以肯定,那地方就是藏寶處。

方立夏卻堅持他的觀點,堅信寶藏就在百丈崖上。他說:“這就是石達開高明的地方,他不但騙過了古人,也騙過像你這樣的現(xiàn)代人;鮑大山,不是我說你,你這就叫睜眼瞎。手里拿著針,卻到處去找針;鼻梁上戴著眼鏡,卻到處去找眼鏡;說的就是像你這樣的人,金山銀山明明堆在你眼前,你卻啥也看不到,你這不是睜眼瞎是什么?!”

不管方立夏怎么說,鮑大山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說寶藏不在百丈崖上。他對方立夏的比喻尤其感冒(或許是當著方春水的面說他吧),反問方立夏他什么時候拿著針找針了?戴著眼鏡找眼鏡了?方立夏毫不客氣道,就現(xiàn)在啊。他說你擺著我姐這么好的姑娘不追求,不就是金山銀山在你鼻子底下都看不到嗎?鮑大山急道,誰說我不追求你姐了?你姐她……鮑大山突然發(fā)覺自己上這小子的當,只見他一臉壞笑,得意地叫他姐,你聽見了嗎?方春水鬧了個大紅臉。

事后,倆人還是爭論來爭論去,誰也不肯跟對方妥協(xié);方春水就笑他們倆跟孩子似的,這有什么好爭論的呢?有機會立夏去大山家玩一趟,倆人爬到百丈崖上,睜大了眼睛,好好看個明白再爭論也不遲啊。方立夏說好啊,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鮑大山說一言為定,今年回家過年時你先到我家轉(zhuǎn)一轉(zhuǎn),玩一下怎么樣?方立夏說好,就這么定了。

方立夏基本上能自理了,他在床上也呆怕了,每天拄了根拐杖,喜歡到前面的小巷子里逛逛,有時候就坐在東家的陽臺上曬太陽,生生自己的悶氣。那個肇事者已經(jīng)抓牢了,是個安徽人,也是到杭州城里來打工的,去年借了幾千塊錢買了部破車子,拉貨拉人他都干,起早貪黑忙碌了一年,也沒掙到多少錢;后來撞了人,他就趕緊把這部破車子賣了,把欠人的債還了,就逃回老家去了。下城區(qū)公安分局是去安徽山里把他捉回來的。據(jù)執(zhí)行任務(wù)的那個公安人員說,那個鬼地方,都是泥墻房子,家家戶戶都開著大門,隨便讓人進出,進去一看四壁空空,啥東西也沒有,那個窮叫真的窮;他被抓住了就自認倒霉,心一橫,眼睛朝我們白白,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現(xiàn)在,這個案子已經(jīng)移交給檢察院了,法院也遲早會判下來的;但判下來之后,這一萬多塊醫(yī)療費,還有誤工費和其他賠償費,估計是很難拿到手的。說很難拿到手也是客氣的說法,實際上就是拿不到的。對于這些窮鬼來說,就是有錢賠償,他也情愿坐牢的;坐兩年牢能不賠一萬塊,就等于每年掙了五千塊啊。

方春水幾乎每天都來探望她弟弟,但照方立夏的說法,她才不是為了他呢。方春水凌晨下了班就趕到他們那兒,給他們燒早飯,等鮑大山起來,她就鉆進他的熱被窩美美地睡上一覺;她是從來不吃中飯的,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兩三點鐘了,一番濃妝淡抹之后,就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背后的便宜菜場買點垃圾菜,但就是這些既不新鮮又樣子難看的垃圾菜,經(jīng)過方春水的巧手,就成了人間美味。等方春水燒好菜,鮑大山也就是下班回家了。自從那次之后,方春水很少在他們那兒喝酒,鮑大山也不常喝,方立夏的情緒因為破了案而十分低落。盼星星盼月亮,盼到頭來竟是這個結(jié)果!他現(xiàn)在惟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找太平寶藏,以及找到之后有了那么多錢,他們該怎么花呢?

方立夏說無論是他還是大山找到了太平寶藏,這份寶藏他都要和大山平分的。鮑大山說你搞錯了吧,見者有份,我們這兒有三個人,應(yīng)該三三開才對啊。方立夏就罵鮑大山,你小子也太精明了吧,這么一來你們倆不是占七成了。方春水也罵方立夏,你還是我弟弟呢!胳膊往哪兒拐都不知道。最后,方立夏不得不讓步道:“好好好,三三開就三三開,誰叫你是我姐呢,菜又燒得這么好吃;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呵,姐要是嫁給誰的話,我也跟姐一起嫁過去,我才不想放棄這么好的口福呢。”方春水也學他的樣,連聲答道好好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鮑大山問方立夏:“有了很多錢之后,你最想做什么?”

方立夏說:“我扛了錢就上北京,買個四合院子,每天去魯院旁聽所有的文學課程,然后坐在家里寫東西。我從小就夢想當個作家,我想把這些年在外面打工的經(jīng)歷寫出來,出一本書就叫《我的打工生涯》。”

方春水問鮑大山:“那你呢?”鮑大山說:“我這輩子的夢想就想有一個葡萄園。我就在老家圈上幾千畝地,把藏寶山前的平原全都買下來,用來種植葡萄;再辦一個葡萄酒廠,生產(chǎn)最高檔的葡萄酒,品質(zhì)絕對比法國葡萄酒好,我再在藏寶山上挖個大地窖,把自己生產(chǎn)的葡萄酒都儲藏起來,最起碼在地下儲藏五十年以上,那酒的品質(zhì)就不用說了。我還要在藏寶山上建一個城堡,在那里建立起我的家族;我還要養(yǎng)幾匹馬,正宗的汗血馬,沒事就帶著老婆孩子騎馬,在葡萄園里兜兜風;或者獨自點個煙斗,坐在藤椅上翻翻書,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葡萄,垂紅掛綠的,空氣里彌漫了襲人的花香,困了就在陽光下打個盹……”

“這情景好美呵。”方春水感嘆道:“立夏,你也不簡單呵!你的書里會有姐嗎?”

“當然。”方立夏說。

“那我呢?也有我嗎?”鮑大山急忙問。

方立夏說:“有。我的書里怎么少得了你呢!”

鮑大山又問方春水“那你自己呢?”

她搖頭笑道:“我還從未想過怎么花大錢呢,等有了錢再說吧。”

這天跟往常一樣,吃過晚飯,鮑大山送方春水去車站,等方春水乘上去上城區(qū)的公交車,他就轉(zhuǎn)身往回走。這時候迎面走來三個年輕人,擋住了他的去路,鮑大山一時沒回過神來,說對不起,你們擋住我的路了。左邊一個年輕人大笑,問鮑大山你知道自己是跟誰在一起嗎?鮑大山說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朝另外兩個年輕人拋了個眼神,就與右邊的年輕人一起架住了鮑大山的雙肩,中間那個年輕人亮出一把刀子,猛地捅進了他的腹部。捅刀子的年輕人拍拍他的臉道,這下你知道了吧,說完他就把刀子抽了出來,在鮑大山身上擦干凈血跡后,把刀子藏了起來。現(xiàn)在,輪到右邊那年輕人說話了,他說,臭小子,為這樣的女人,不值!說后,三個年輕人就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

鮑大山倒在了地上。

這就叫飛來橫禍!

鮑大山在流了不少血之后,終于被送進了民工醫(yī)院;當時有不少人看到了,但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當鮑大山請求他們幫個忙,替他報個警時,有人便反問他,你自己不能報嗎?發(fā)生了什么情況你自己最清楚了。鮑大山這才恍然大悟,連忙掏出手機報了警,警車終于出現(xiàn)在他望穿秋水的目光中,這時候他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厥了過去。

所幸的是,鮑大山當時穿了上班時才穿的老棉襖,平常他在家時很少穿它的,那天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冥冥之中曉得有此一劫,就穿著它去送人了;結(jié)果那把兇殘的刀子穿過老棉襖后,只在鮑大山的肚皮上扎了一個不大的洞,并沒有傷及到五臟六腑,民工醫(yī)院當即給他做了傷口縫合手術(shù)(縫了八針),又給他輸了點血,留他住院觀察。

第二天早晨,方立夏問他姐:“大山呢?他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方春水感到莫名其妙,就反問立夏道:“對啊,大山這么早去哪兒了?”方立夏就笑話他姐道:“姐,你裝得倒挺像的,但你想騙得過我嗎?他昨晚和你一起出去之后就沒有回來過。”“啊?”方春水趕緊打電話給鮑大山,這才知道他在醫(yī)院。方春水罵了句“死人”,就匆匆趕去民工醫(yī)院。

這天上午,鮑大山掛完鹽水就要回去,方春水怎么勸他都不聽,他說他又沒有病,傷口已經(jīng)沒事了,住院就糟蹋錢了。

方春水一直住在他們租房里,連班都不去上了,鮑大山問她要不要緊?她說沒有關(guān)系的,這份工作她早就不想做了,明年想換個工作做做。鮑大山說這樣也好,明年他也想換個工作做做,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找工作?方春水說好的。

關(guān)于這起飛來橫禍,方春水和方立夏都問過鮑大山,但他只說那幾個小年輕認錯人了,他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問他是誰,就因為他說了句你們擋我的路了,他們就胡亂地捅了他一刀。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無法無天,動不動就拔刀子,大概都是文化大革命時的冤死鬼投胎的。其實,鮑大山心里是清楚的,這事肯定跟方春水有關(guān),也跟刀哥或別的什么人有關(guān);他是因為他和方春水的關(guān)系,才挨這一刀的。但鮑大山不說,也不問方春水的工作場所和工作性質(zhì),他什么都不問。他不想捅破那層紙,怕捅破了方春水就會離開他。

幾天后方春水回去了一趟,把她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晃眼之間就到年底了,鮑大山和方立夏回了趟廠里,去結(jié)算廠里拖欠他們的工資,結(jié)果財務(wù)室只跟他們結(jié)算了一半,說另一半要到明年開春才能給他們。鮑大山說明年我們就不在廠里做了。這怎么行呢?廠里有規(guī)定的,另一半等明年來上班才能結(jié)算。那個搞財務(wù)的家伙一臉無辜的樣子。他媽的,什么鳥廠,年初說年底,年底又說明年,拖拖拖……想不給是不是?!結(jié)果,鮑大山只拿到四千多塊錢,方立夏更少,倆人一路罵回家,把老板家祖宗八代都罵遍了,但有什么用呢?明年不來這個鳥廠上班的話,那一半工資就泡湯了。三個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后決定,回家過了年后重返杭州城,先來廠里上幾天班,把這筆錢領(lǐng)到手之后,他們就遠走高飛,到別的城市去打工了。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他們就不回來了。這是方立夏說的,因為他們找到太平寶藏了。

“對對對,”鮑大山連聲道:“我種葡萄,立夏去北京,誰還來這個鳥地方。”

鮑大山和方立夏陪方春水買了不少年貨,收拾收拾東西,第二天就回老家去了。他們一起乘車到山末址縣,方立夏說好要去鮑大山家的,鮑大山勸方春水也一起去,方春水猶豫了半天,自己帶了那么多東西不方便,另外她也想早點回家看看父母,最后說好春節(jié)過后,出來時讓方立夏帶她去鮑大山家玩一玩,然后一起回杭州。他們到山末址縣城已經(jīng)四點多了,又磨蹭了好一會兒,等鮑大山和方立夏送方春水上車已經(jīng)五點鐘了;隨后,他們倆也坐上了回藏寶鄉(xiāng)的公交車。

鮑大山和方立夏在藏寶鄉(xiāng)鎮(zhèn)上下車,天已經(jīng)黑了,從藏寶鄉(xiāng)回藏寶山村還有七八里山路要走,他們才走了一半,方春水的短信就來了,說她已經(jīng)到家了。原來從山末址縣到溪口縣的長途汽車經(jīng)過她們村,她跳下車就到家了。方立夏又問鮑大山到了沒有?鮑大山說到了到了。“你都說過三遍了。”方立夏不相信道。鮑大山斬釘截鐵地說:“這回是真的到了,你看那燈亮的地方,就是我們村。”方立夏看那燈光很近,以為三兩步就走到了,結(jié)果又走了半個多小時。

他們到家時,也就八點光景,鮑大山的父母早已睡下了,見兒子帶著朋友回家,趕緊起來燒水做飯,家里也沒啥菜,鮑大山的父親趕緊殺了只雞。鮑大山和方立夏都累壞了,鮑大山的傷口又隱隱作痛;方立夏的雙腳也不像是自己的了,他找了把椅子坐后就不會動了。等到他們吃上飯,倆人只喝了一碗家釀的米酒,就睜不開眼睛。方立夏倒頭就睡,鼾聲如雷;鮑大山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打呼嚕,但他自己也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們睡到太陽曬屁股,方立夏挖開眼就叫:“大山,快起來,該去找太平寶藏了。”鮑大山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就趿著拖鞋跑了出去,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樹下,沖著大樹根部撒了泡牛尿。方立夏穿戴整齊出來,東張西望了半天,也過來在鮑大山撒過尿的地方,同樣撒了泡牛尿。方立夏一邊撒尿一邊觀察,昨晚來時天太黑他啥也看不出來,現(xiàn)在總算看清楚鮑大山的家了,那是一幢泥墻房子,里面粉刷了白石灰,倒也看不出啥,但外面一瞧就太簡陋了,而且從家里的陳設(shè)來看,鮑家并不像鮑大山所說的那么富裕;或許鮑大山攢了不少錢,準備造新屋也說不定。不過,這泥墻房冬暖夏涼,住人還是挺不錯的。

吃過早飯,鮑大山問他的腳怎么樣?方立夏說還有點痛,兩只腳都起泡了。鮑大山又問他要不要出去走走?方立夏說那當然,我們還要去尋寶呢。他問鮑大山院子里是什么樹?鮑大山說香樟樹。方立夏說難怪這么香,好大呵。鮑大山說有一兩百年了。方立夏指著鮑家屋后那高入云端的懸崖,問鮑大山這就是百丈崖嗎?鮑大山說是的。方立夏就沿著鮑家屋后的小路往山頂上爬去,一瘸一拐的。隨著他們不停地向上爬,越來越接近藏寶山山頂,山后面的百丈崖也越來越升高,漸漸地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當他們爬到山頂上,百丈崖就完全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之中。鮑大山喘著粗氣,問方立夏爬得這么快干嗎?你的腳不痛了?

方立夏笑道:“想到那富可敵國的太平寶藏,誰還顧得上腳痛啊。”

鮑大山指指對面的百丈崖道:“看到了,崖面如刀削一般,怎么藏得了寶呢?”

方立夏反駁道:“現(xiàn)在下結(jié)論還為時過早,我們過去瞧一瞧吧。”

鮑大山問:“行啊,來個零距離接觸,也好讓你死了這份心。”

于是,他們從藏寶山北面往下爬,山中的羊腸小道曲里拐彎,雜樹擋道,枯藤相絆,還有亂石埋伏,倆人小心翼翼地來到百丈崖底下,那兒怪石林立,有暗溪湮沒在一兩人高的雜草叢底下,流水的聲音和類似弄堂風的聲音絡(luò)繹不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陰氣就像無形之手摸上身來,有種什么地方會突然躥出個什么東西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栗。方立夏緊握著一根手腕粗的樹枝,邊拍打著雜草邊在百丈崖底下尋找,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白骨。已經(jīng)過去一兩百年了,即使當年尸骨成堆,現(xiàn)在也早已化作塵土了。方立夏從百丈崖底下仰視——確切地說,是審視——這堵懸崖,正如鮑大山所說的——除了發(fā)黑的苔蘚和一叢叢龍須草,什么也沒有。偶爾有只山雀或什么鳥兒,在百丈崖前轉(zhuǎn)個圈兒,又像受驚似的嗖嗖地飛走了。

鮑大山退到藏寶山腳的一塊巨石上,蹲在那兒邊抽煙邊等方立夏,見他沿著懸崖一直往前走,便把他喊了回來。鮑大山問他過去干嗎?方立夏說他在找去百丈崖的路。鮑大山說這兒沒有路的,要繞過藏寶山才有,我們先回家吧,吃了中飯再去;從山的那邊過去路也好走,又近。方立夏說怎么會呢?走到頭不就行了。鮑大山說你不懂得,山里的路,看看一點點,走走要半天。吃過中飯,鮑大山找了兩根木棍當拐杖,便和方立夏一起去百丈崖,繞過藏寶山,從虎山爬到百丈崖上;當鮑大山告訴方立夏他們已經(jīng)到崖頂了,他還不相信呢,路是遠了點,但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陡嘛。鮑大山帶他到百丈崖的邊緣,讓他望下瞧時,方立夏的腿都軟了。好高啊!他們仿佛在云端一般。強勁的山風刮得崖頂上的巖石嗚嗚作響,方立夏感到背后有無數(shù)雙手在使勁地推他,要把他推下百丈崖去。他害怕了,渾身顫抖,山風讓他有種不由自主的沖動,想要乘風而起從百丈崖上飛出去。鮑大山趕緊拉住他,倆人往后退了幾步。

方立夏說:“我還沒有看呢。”鮑大山說:“你還看作啥呢,這么陡的地方,太危險了;再說就是太平軍想藏寶也沒法下去啊。”方立夏說:“那是你的想法,他們想下去總會有辦法的。要不,世上怎么會有懸棺這一說呢?”說著,他就趴倒在地上,讓鮑大山抓住他的雙腳,他匍匐著向前爬到百丈崖邊緣,攀住巖石往百丈崖底下張望。鮑大山問他看到什么了,方立夏大氣都不敢出,哪敢吱聲啊,百丈崖上確實什么也沒有,連個鳥巢或蛇洞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迅速往后挪移,直到離開懸崖邊緣米把遠,才從地上爬起身來。

鮑大山說:“現(xiàn)在相信我的話了吧。”方立夏說:“懸崖那么寬,我才看了這么一點點地方,不能妄下結(jié)論。”“算了吧,你這么做太危險了。”“無限風光在險峰嘛。”鮑大山忙拉住他道:“你還是幫我看看吧,以藏寶山為原點,從百丈崖上看過去的話,前面的原野上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倆人的目光從東掃到西,又從西掃到東,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鮑大山說:“我們在杭州城里想得熱火朝天,以為太平寶藏唾手可得,現(xiàn)在回來一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想想也是,要那么容易找到的話,還叫太平寶藏嗎?”方立夏說:“要我說,你家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樹倒是挺特別的,會不會是太平軍種下的記號?”鮑大山想了想說:“不會的,樹這種東西容易被人砍了,而且還有存不存活的問題,太平軍不可能用它來作那么重要的記號。”

鮑大山想想又笑道:“在杭州時,大概是離鄉(xiāng)遠了,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幻覺,以為太平寶藏就在某處等我們來拿,現(xiàn)在站在百丈崖上,被這寒風一吹,我算是徹徹底底地醒了,那是做夢。過了年還是老老實實去外面打正吧。”

這天晚上,確切地說是第二天凌晨,方立夏突然把鮑大山從夢里推醒。他說:“大山,你聽,禿鷹在叫了。”鮑大山懵里懵懂的,又迷糊了一會兒,便問方立夏:“哪里有聲音啊?”方立夏說:“剛才真的叫了,陰森森的,和你說的一樣,太恐怖了,而且不是一只禿鷹在叫,而是很多禿鷹在叫,從四面八方壓過來。禿鷹的叫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鮑大山笑話他道:“我看是你的幻覺吧。別胡思亂想了,睡覺睡覺。”說著他又側(cè)身睡了。不一會兒,方立夏又推他說:“你聽,又在叫了。”鮑大山問他:“哪有啊,我怎么沒有聽到呢。”方立夏卻十分肯定道:“不是幻覺,我真的聽到了。”鮑大山卻不相信道:“是嗎?”方立夏說:“這就奇怪了,為什么我聽得到你卻聽不到呢?”鮑大山笑道:“誰知道呢?或許是我已經(jīng)不再想太平寶藏了,而你還惦記著的緣故吧。”

第二天上午,鮑大山說他要去山里趕個集市,叫方立夏一起去玩玩,方立夏問遠不遠?鮑大山說挺遠的。方立夏說:“那就算了,我還想再看看這兒的風景,明天我要回家去了。”鮑大山問他為何不再多住幾天,你不是要找太平寶藏嗎?方立夏笑道:“我先觀察一下,回家再想想,這回就想得更切合實際了;等過了年我?guī)Ы銇淼臅r候,說不定就給我找出來呢。”鮑大山故作認真道:“見者有份啊。”方立夏說:“當然。”鮑大山問他想去哪兒,要不,等他回來一起去。方立夏說:“不用不用,我隨便走走。”鮑大山說:“那你不要走得太遠了。”方立夏說我知道。

鮑大山從集市上背了半只黃麂肉回家,這是給方家的禮物,山里沒什么好東西,搞點野味圖個新鮮,至少他們沒吃到過的。鮑大山心里其實只想著方春水,他不能讓方立夏空著手回去。除了半只黃麂肉,鮑大山還讓母親準備了不少茶樹菇、筍干和野茶。鮑大山回到家不見方立夏,問父母他的朋友呢?父母說他一早出去了。“沒回來過?”“沒。”都快午后了,這家伙隨便走走,都走到哪兒去了呢?鮑大山趕緊打他手機,回答他的永遠是,你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到了這天午后,通往鮑大山家崎嶇的羊腸小道上,擠進來一群亂哄哄的人。打頭的好像是一副擔架,擔架后面擠著十七八個鄉(xiāng)親;他們興高采烈地、跌跌撞撞地向前推搡著。那副擔架不像是兩個人扛的,倒像是眾人推著前進的。幾個村里的孩子不甘心落在隊伍的后面,紛紛從路邊的山坡上或溝底里繞到人群前面,一路奔跑,一路揮舞手臂,發(fā)出勝利的怪叫聲。

這群人氣勢洶洶地闖入了鮑大山家,把擔架撂在他家的院子里。

擔架相當粗糙,是鄉(xiāng)親們在山里砍了兩棵拳頭般粗細的櫟樹或柞樹,去了枝杈和樹梢(還殘留了不少新鮮樹葉);又砍了一些年久有韌勁的藤蔓,當場扎起來的。做成擔架的樹枝和藤蔓還在流血。植物青澀的血腥味芳香醉人。躺在擔架上的人是方立夏,頭部血肉模糊,纏著藤蔓,根本看不清臉;雙臂舉過頭頂,起到了夾板的作用;兩條細腿伸在外面,腳上沒有鞋子。

他們說,這個人是從百丈崖上摔下來的。

他們親眼看到他出現(xiàn)在百丈崖頂上,好像在懸崖上找什么東西。

“這家伙去找啥啊?”

“還能找啥啊?找死唄!”

當時,他們就是這么說話的。

誰知話音剛落,就聽到百丈崖上一聲慘叫,他就不見了。

他們趕到百丈崖底下,找到了方立夏,摔得血肉模糊,手腳盡斷,失了人形,他們當即就扎了副擔架,把他抬回來了。他們說他摔得不是地方,下面剛巧是亂石堆,腦袋都摔破了,像只摔成兩半的爛西瓜,不得不用藤蔓箍住了才像個人頭。當他們把方立夏從擔架上搬下去時,他頭上的藤蔓松了,他的腦袋就像長了毛的西瓜那樣裂成兩瓣。這一變故不知觸動了鮑大山哪根神經(jīng),他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腦袋里“轟”的一聲巨響,整個人就癱倒在地上。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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