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詠茶賦是中國茶文化中的一朵奇葩,與詠茶詩詞曲等一樣具有自身獨特的思想內涵和藝術風格。從作品數量上來講,歷代詠茶賦的數量可謂寥寥,兩宋詠茶賦的數量為各個朝代最多,但存世可考的也僅僅有五篇。從文化內涵和藝術特色上來講,這五篇詠茶賦卻從不同方面折射出兩宋茶文化的獨特風采,同時展現出辭賦這種文學體裁在宋代的發展流變。
關鍵詞:宋代 詠茶 賦 研究
詠茶賦是中國茶文化中的一朵奇葩,與詠茶詩詞曲等一樣具有自身獨特的思想內涵和藝術風格。從作品數量上來講,歷代茶賦的數量可謂寥寥。兩宋茶賦的數量為各個朝代最多,但存世可考的也僅僅有六篇:北宋吳淑的《茶賦》、梅堯臣的《南有佳茗賦》、黃庭堅的《煎茶賦》、南宋王十朋的《會稽風俗賦》、方岳的《茶僧賦》,宋末元初俞德鄰的《荽茗賦》。其中方岳的《茶僧賦》重在以擬人的手法在茶與佛的辯證關系中介紹茶具——茶瓢的來龍去脈,此不作為“詠茶”的范疇加以論述。因此,宋代可以稱得上是詠茶賦的作品有五篇,雖然在數量上差強人意,但從文化內涵和藝術特色上來講,兩宋的詠茶賦卻從不同角度折射出宋代茶文化的獨特風采,同時展現出辭賦這種文學體裁在宋代的發展流變。
眾所周知,賦是濫觴于周末、由《楚辭》發展而成的傳統體裁,后歷經騷體賦、散體賦、駢體賦、律賦等的發展衍變,至北宋中葉以后在古文運動的影響下,漸漸走向了散文化的道路,最終形成了一種新體裁——文賦。它一方面保留了傳統賦的一些特點,如設問、鋪張等;一方面又采取了散文的筆調,多用虛字,少用對偶,結構短小,句式錯落,語言趨向平易。大體來說,宋代僅存的五篇詠茶賦中,梅堯臣的《南有佳茗賦》、黃庭堅的《煎茶賦》、俞德鄰的《荽茗賦》均是屬于文賦的范疇,而吳淑的《茶賦》、王十朋的《會稽風俗賦》則以駢語為主,偏重于律賦,但同時體現出宋代辭賦的總體特色。
吳淑的《茶賦》寫于文賦尚未形成的北宋初期,通篇以駢語為主,句式注重對偶,辭藻崇尚典麗,在風格上還存留著五代柔糜浮艷的特點。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該賦又展現了北宋重學識、長議論等的文學特色。首先,該賦深受北宋“以才學為詩”風氣的影響,幾乎每一句中都包含一個茶事典故,如“清文既傳于杜育,精思亦聞于陸羽”一句,就包含了“杜育的《茶荈》、陸羽的《茶經》”;“吳主之愛韋曜,先沐殊恩;陸納之待謝安,誠彰儉德”一句,又包含了“孫權密賜韋曜茶荈以代酒、陸納因茶杖責陸俶”的典故。如此種種,通篇三百多字竟用了十六則典故,幾乎每一字均有來歷,暗合了北宋文學創作中“掉書袋”的習氣。除了鋪陳典故,賦中還列舉了當時流行的三十五種名茶(或茶名):渠江薄片、西山白露、仙人掌茶、火前茶、槍旗、顧渚紫筍、仙崖石花等等,既為后人提供了可貴的文獻資料又反映出茶事在北宋初期的興盛狀況。此外,該賦在堆砌典故、羅列茶名之外還渲染了茶的功效,如賦的開篇即言茶有“滌煩療骨,換骨輕身”之效,篇中又言茶可“瞑目而益思”、“效在不眠、功存悅志”,且為“飲食之所資”。從文學欣賞的角度來看,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因為用典而造成的理解困難。
王十朋的《會稽風俗賦》作于南宋,通篇以正宗的四六駢文寫就,短小精悍,意趣橫飛,完全可以當做“宋四六”文來讀。然而此賦的價值不只在于文學欣賞,更在于其提供的茶文化資料。如其開篇所言的“日鑄雪芽,臥龍瑞草”均為宋代名茶。以日鑄為例,歐陽修就曾在《歸田錄》卷一中記載:“臘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1}再如“顧渚爭先,建溪同蚤。碾塵飛玉,甌濤翻皓”四句,十六個字便涵蓋了宋代貢茶采制、烹煮的多道工序。貢茶制度起源很早,從東晉常璩《華陽國志》中可知周初已有貢茶,至唐中葉以后逐漸成為宮廷中不可或缺的消費物品。宋朝不僅沿襲了貢茶制度,還建造了官營北苑官茶園,專門負責皇室的貢茶之事,在宋代社會生活中產生了很深的影響。蔡襄《茶錄》云:“茶味主于甘滑,惟北苑鳳凰山連屬諸焙所產者味佳。”宋子安《東溪試茶錄》云:“又以建安茶品,甲于天下,疑山川至靈之卉,天地始和之氣,盡此茶矣。……故四方以建茶為目,皆曰北苑。”賦中的“顧渚”、“建溪”即是宋代北苑貢茶的代名詞。又由于氣候變遷和宋人對茶性的進一步認識,宋代采茶時間較早,而且“建溪茶比他郡最先,北苑壑源者尤早”{2}。因此,此處用“爭先”“同蚤”來形容北苑貢茶,頗為貼切、形象。此外,“碾塵”、“飛玉”涉及到茶葉制作的碾、制工序,“甌濤”、“翻皓”則是對烹茶過程的詩意描繪。最后兩句“生兩腋之清風,興飄飄于蓬島”,則是化用唐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一詩中“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起”之意,抒發飲茶之后飄飄欲仙的感覺,這在兩宋詠茶作品中頗為常見,如梅堯臣《嘗茶和公儀》詩曰:“亦欲清風生兩腋,從教吹去月輪旁。”毛滂《西江月·侑茶詞》云:“留連能得幾多時,兩腋清風喚起。”
學者劉培曾在著作《北宋辭賦研究》中言:“宋代文賦是以散體語勢為行文風格,以議論治亂、心性修養和抒發人生感悟為內容的一種賦體,它的語言淺顯平易,追求理趣韻致。”{3}宋代現存的三篇詠茶文賦就很好地詮釋了這一概念。
梅堯臣的《南有佳茗賦》可以說是宋代最早的詠茶文賦。其在藝術上最明顯的特點就是,通篇以散文筆法寫就,且在句式上借鑒了騷體和《詩》的寫作技巧。開篇之“南有山原兮,不鑿不營,乃產佳茗兮,囂此眾氓。土膏脈動兮雷始發聲,萬木之氣未通兮,此已吐乎纖萌”,即來源于屈原的騷體文寫法;而“一之日崔舌露,掇而制之以奉乎王庭。二之日鳥喙長,擷而焙之以備乎公卿。三之日槍旗聳,搴而炕之,將求乎利贏。四之日嫩莖茂,因而范之,來充乎賦征”,則明顯地采用了《詩經·豳風·七月》的敘事技巧。這種創作手法和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內容有著密切的聯系。屈原之騷體寄寓了憂國憂民的情懷,《七月》通過對農夫辛苦生活的描寫揭露黑暗的現實,而梅堯臣則在賦中用冷靜、客觀的筆調描寫了宋初茶農凄慘的生活畫面,尖銳地揭露了宋代貢茶制度的弊端。北宋初,朝廷實行榷茶制度,嚴厲禁止販賣私茶,“民茶折稅外,悉官買,敢藏匿不送官及私販鬻者,沒入之,論罪。主吏以官茶貿易及一貫五百,并持仗販易、為宮私擒捕者,皆死。”{4}在如此嚴峻的榷茶制度下,官茶利潤日益豐厚,茶商及茶園戶的生活卻日見蕭索,甚至有百姓為了生存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販賣私茶,正如賦中所寫:“華夷蠻貊固日飲而無厭,富貴貧賤不時啜而不寧。所以小民冒險而竟鬻,孰謂峻法之嚴苛?”面對此情此景,作者痛心疾首,義憤填膺,在篇末憤然曰:“若然,則斯茗也,不得不謂之無益于爾身,無功于爾民也哉!”讀來讓人心情沉重,唏噓不已。
黃庭堅的《煎茶賦》作于文賦完全成熟的宋中葉。從藝術上來說,該賦完美地體現了宋代文賦的基本特征:語言上散中帶駢、平實易懂,結構上主客問答、鋪陳排列,風格上敘事、描寫、抒情縱橫交錯,并以理作結。從內容上來說,該賦開篇主要是把當時的九種名茶:建溪、雙井、日鑄、“味江之羅山”、“嚴道之蒙頂”、“黔陽之都濡高株”、“瀘川之納溪梅嶺”,按其“滌煩破睡之功”,分為甲乙兩等。接著便就茶藝侃侃而談,盡現宋代茶藝的美妙之處,這也是該賦的價值所在。兩宋時期,飲茶方法從唐之煎茶法變為點茶法。所謂“煎茶”是將茶和湯一起放入釜中煎煮,達到火候再分注到碗中;而“點茶”則是先將團茶碾為末放入盞中,再以茶瓶煎水,待火候足時再注入盞中。點茶法在宋代風靡一時,但并不是一枝獨秀,且到南宋后期便漸趨沒落,漸漸地被更為簡便的沖泡法所替代。就該賦而言,黃庭堅所描繪的茶藝應該是唐代的煎煮之法,只是在其基礎上增加了新的內容,如“涪翁于是酌岐雷之醪醴,參伊圣之湯液。斫附子如博投,以熬葛仙之堊。……于是有胡桃松實庵瘁鴨腳勃賀蘼蕪,水蘇甘菊。既加臭味,亦厚賓客。前四后四,各用其一。少則美,多則惡”,既形象地說明了在茶中適當地加入他物會增加茶的美味,又展現了宋代茶人在茶藝方面的積極探索及獨特造詣,且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茶藝資料。此外,賦中兼論茶道,篇末由茶事生發議論:“蓋大匠無可棄之材,太平非一士之略”,“不游軒后之華胥,則化莊周之蝴蝶”,回歸到宋賦以說理為宗的常規主旨。
俞德鄰的《荽茗賦》約作于宋末元初,一般看做宋代詠茶作品。該賦在藝術構思上較為獨特,采用寓言的形式在荽和茶的褒貶對比中贊頌了茶之美,荽之惡,謀篇布局上采用賦體主客問答的傳統形式,語言上駢散相間,鋪張恣肆,頗有莊子散文“想象奇詭、汪洋恣肆”的特點。內容上,作者以茶喻人,以茶說理,在鮮明對比中針砭時弊,表明志向。賦以秦氏子“視白為黑,餉薌為臭”的“迷惘之疾”開端,實則暗喻當時不良的社會風氣。接著就秦氏子擷“穢荽”亂茶香之事展開長篇大論,通過對茶之生長環境、采擷過程、烹煮境界、茶功茶德等諸方面的描寫,說明茶之清靈高潔,荽之“味甘兮非薺,氣葷兮類韭,夜嗅兮目昏,朝餐兮胃嘔”,文辭華美,音韻鏗鏘,極盡鋪張之能事。賦的最后,作者以“世混濁兮奈何”的嘆息結束,揭示了以茶荽之美惡喻世之清濁的主旨。
{1} (宋)歐陽修:《歸田錄》卷一,見上海古籍出版社編:《宋元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08頁。
{2} (宋)宋子安:《東溪試茶錄》,見陳彬藩、余悅主編:《中國茶文化經典》(第三卷),光明日報出版社1999年版,第67頁。
{3} 劉培:《北宋辭賦研究》,山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4頁。
{4} (宋)趙匡胤:《禁私販茶詔》,見陳彬藩、余悅主編:《中國茶文化經典》(第三卷),光明日報出版社1999年版,第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