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尚書》中存在著原生文本形態,即對言辭的原生態記錄;以及次生文本形態,即以直言、論難為核心記錄部分,以前綴、中綴、后綴敘事為次生記錄部分的文本形態。這兩種文本形態隨著先秦時期的記言傳統而逐漸發展為語類文獻中的“事語”和“話語”。其中“事語”的典型代表為《國語》,而“話語”的典型代表則為《論語》。
關鍵詞:語類文獻 事語 話語
一、“語”的含義
中國古代對文體的分類散見于各文學大家的理論專著中,如曹丕在《典論·論文》將文章分為四科八體,即“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而在中國古代現存最早的文學總集——《文選》中,蕭統將“文”分為包括“賦、詩、騷”在內的三十八體。劉勰在其《文心雕龍》則提到韻文十篇,無韻文十篇。陸機的《文賦》亦有十體之說。然縱觀古代文論,卻未見其對大量先秦語類文獻的分析。而現代學界在20世紀以前也未關注到“語”作為一個文類的價值,直至20世紀陸續出土大量語類文獻,如1973年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春秋事語》,遂使得“語”以及語類文獻成為學術熱點。
何謂“語”?語類文獻最廣為認可的代表是《論語》。錢穆先生將《論語》之“語”解釋為“談說義”,如《國語》《孔子家語》《新語》之類,認為《論語》所收以孔子應答弟子之語為主。楊伯峻則認為《論語》之“語”是語言。這種界定突出了“語”最重要的文本特征,即對語言的載錄。而值得我們注意的是,語類文獻所載錄的“語”實際上應該包括“語”和“言”兩個部分。《說文·言部》有云:“言,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在先秦時期“語”和“言”并不是一個嚴密的整體概念。一人之言謂之“言”,兩人論難問答謂之“語”。作為文類的“語”,應該包括直言之“言”和論難之“語”的這兩種概念。
《孟子·萬章上》:“語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東漢趙岐注曰:“語者,諺語也。”東晉范寧注曰:“語,諺語也。”這種界定突出了語類文獻中部分文本內容短小精悍的形式特征,但同時也忽略了語類文獻中存在著大量記言與記事并重,或者純粹以記事為主的文本特征。
張政烺在《〈春秋事語〉解題》中對“語”有過如下論斷:“這在春秋時期的書籍中是一種固定的體裁,稱為‘語’。語,就是講話。語之為書既是文獻記錄,也是教學課本。”“‘教之語’是方法,目的是底下那三句話。教育貴族子弟以歷史的興亡之道和政治的語言。”這里除了強調語的記言特征之外,還強調語之為語的重要體用特征“教學”。而俞志慧在《語:一種古老的文類》中則更加詳盡地分析了語的這種特征:“‘語’這種文類之所以成立,主要不是因為某種特定的形式,而是特定的體用特征:明德。因而,只要是圍繞這種體用特征編選的,不論其篇幅長短,也不論是重在記言,還是重在敘事,都可稱之為‘語’。”要言之,明德的體用特征是“語”的身份證明和統一內核。同時,也正是“明德”的體用特征賦予了“語”的特殊價值和精神。
綜上,“語”作為文類有兩個重要的特征:一是以記言為主的文本特征;二是以明德為主的體用特征。以明德為主的體用特征在語類文獻中是一以貫之的,而記言為主的文本特征,在不同的文獻中有不同的體現,甚至在同一文獻中,都有不同的形式。
二、“語”的分類
從文本形態將語類文獻進行分類,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原生文本形態和次生文本形態。原生文本形態,即對言辭的原生態記錄,即記載的只是短小精悍的格言諺語或是純粹的對話。而不對對話之外的背景、原因、結果等敘述元素進行記錄。而次生文本形態,則是以原生文本形態的內容為核心記錄部分,除此之外,還有前綴、中綴、后綴敘事等敘事部分圍繞在原生態文本周圍,作為對其的補充說明。
將語類文獻的原生、次生文本形態以“語”名之,可以名為“話語”和“事語”。“話語”之下我們可以將其分為以短小、精悍的諺語、格言為主的“言”語以及以問答、對話為主的“論”語。而以《論語》為例,它以“論難”為主,包括很多孔子與其弟子的對答問話。但也不乏孔子之“直言”。如《論語·為政次生》:“子曰:‘君子不器。’”孔子說:“君子不像器具那樣,(只有某一方面的用途)。”孔子認為君子不應該像器皿一樣,只有一種用處。君子是孔子心目中具有理想人格的人,應該擔負起治國安邦之重任。對內可以妥善處理各種政務;對外能夠應對四方,不辱君命。這僅僅是“君子不器”的表層內涵。在不同語境、不同言說環境中,“君子不器”所能挖掘的內涵無疑是更加豐富和多樣的。
而“事語”的典型代表則是《國語》。《國語》被視為“語”的集大成者。首先,國語的篇幅在語類文獻中是最長的。《國語》共二十一卷,二百四十三篇,總計七萬三千余字,“出現人物達四百余人……生動形象地展現了那個特定時代的社會圖景”。其次,國語的內容是最豐富的。國語記錄了春秋時期的經濟、財政、軍事、兵法、外交、教育、法律、婚姻等各種內容。而《國語》之所以為“事語”的典型代表,這是由國語的文本形態所決定的。《國語》中的大量篇章都以次生文本形態的形式出現,其結構一般為:“前綴敘事+核心文本+后綴敘事”或“前綴敘事+核心文本(1)+中綴敘事+核心文本(2)+后綴敘事”。文章一般開頭先以簡略的語言交代事情的起因,然后由此引出賢人的一番嘉言善語,最后對事件所產生的影響做一個簡單的交代,如《國語·周語》中《密康公母論小丑備物終必亡》:“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作為前綴敘事,交代了整個事件背景。有三個同姓的女子私自投奔密康公。康公母親的言論則是這篇文章的核心文本部分。她認為三個女子在一起就是粲,粲是美好的事物。只有有德行的天子才能承受這美好的東西。因而她勸諫康公將這三名女子獻給天子。“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是為后綴敘事,交代了事件的直接結果及其影響。康公不聽從其母親的勸諫,最后為天子所滅。這是典型的“前綴敘事+核心文本+后綴敘事”文本結構。而在一些篇幅較長的文章中,一般還有中綴敘事部分,即除卻核心文本之外,人物的動作行為等敘事元素。
三、“語”的溯源
事實上,話語和事語在被名之為“語”之前,其文本形態在《尚書》中均有體現。但《尚書》記錄成文之時,原創者并沒有將這些文本形態視為一類文本表現方式,是以未以“語”之命名。如《尚書》中《盤庚上》記載曰:“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酒誥》有載曰:“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尚書》中記載了不少古代先賢的格言警句,都短小精悍而富有教益,這與“話語”的文本特征是基本一致的。其明先賢之德的體用特征也是明顯的。從這兩點來看,《尚書》中存在有“語”的原生文本形態,只是未以“語”名之。所以,語類文獻中的“話語”究其根源,是來源于尚書中的原生文本形態。兩者都可以稱之為“言”,其不同在于一個是散亂之“言”,一個是結集之“言”。散亂之言主要的目的在于引之為證,而不過分注重言說者的身份。而結集之“言”注重言說者的身份,其“言”主要是為了闡述言說主體對社會及宇宙人生的看法。
“話語”源自《尚書》的原生文本形態,而事實上《尚書》的次生文本形態亦為“事語”之源。《尚書》中也不乏對具體事件的記載。如《堯典》,在記錄堯舜執政言論之余,也記述他們的具體事跡。如堯欲禪位,眾人推舉虞舜,堯帝五次考驗虞舜,最終才將帝位傳位于他。通篇雖以對話體為主要形式,但是承載的內容具有敘事特點。在對話之外也有闡述人物行為的部分。可以說在其對話框架之下,是有其敘述內核的。
綜上,“語”類文獻就其文本形態來分可以分為“話語”和“事語”,“話語”與《尚書》中的原生文本形態是一脈相承的,而“事語”亦同《尚書》中的次生文本形態有著源流關系。而《尚書》的這種文本形態和先秦時期的“乞言”、“善言”又是密不可分的。如《禮記·內則》記載:“凡養老,五帝憲,三王有乞言。五帝憲,養氣體而不乞言,有善則記之為惇史……”意思就是在上古時期,有名為惇史的官員,將老人的善言記錄下來。而惇史所記錄的這些善言則影響著成為《尚書》中原生文本形態的形成。如《尚書》《皋陶謨》有載曰:“天敘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可見惇史所記錄的這些善言在歷史沉淀中已成為了一種文獻,并對《尚書》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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