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鄭慧生先生的《中華書局校點本〈晉書·天文志〉正誤》對《天文志》中的校點訛誤進行了嚴密的梳理和更正,但其中有三條紀日的解說有待商榷。《晉書·天文志》中紀年常以“其”指代前文所述年份,有“其某年”、“其年”、“其某月”三種方式,但這種表述方式常常打破時間順序,容易造成讀者尤其是后人理解上的偏差,以致誤解文義。
關鍵詞:《晉書·天文志》 紀日 訛誤
一、《晉書·天文志》紀日正誤商榷
鄭慧生先生在《史學月刊》2008年第4期上發表了《中華書局校點本〈晉書·天文志〉正誤》一文,論文對中華書局校點本《晉書·天文志》中語詞、紀日等訛誤進行詳細的考證和辨析,分析精當細致。但在數條紀日的解說上存有疏漏,現提出三條,與鄭先生商榷。
(一)第83條:355頁5行:“義熙……其五年……其六月辛卯。”
鄭按:義熙五年六月戊午朔,該月無辛卯。
愚按:該段文字出自《晉書·天文志中·五星聚舍》,全文如下:
義熙二年十二月丁未,熒惑、太白皆入羽林,又合于壁。三年正月,慕容超寇淮北、徐州,至下邳。八月,遣劉敬宣伐蜀。三年二月癸亥,熒惑、填星、太白、辰星聚于奎、婁、從填星也,徐州分。是時,慕容超僭號于齊,兵連徐兗,連歲寇抄,至于淮泗,姚興、譙縱僭號秦蜀,盧循及魏南北交侵。其五年,劉裕北殄慕容超。其六月辛卯,熒惑犯辰星,在翼。占曰:“天下兵起。”八月己卯,太白奄熒惑。占曰:“有大兵。”其四年,姚略遣眾征赫連勃勃,大為所破。
從上下文義來看,“其六月辛卯”當為“義熙三年六月”,而非“義熙五年”。義熙三年六月己巳朔,辛卯是二三日{1}。“其五年,劉裕北殄慕容超”一事,是承上文的“熒惑、填星、太白、辰星聚于奎、婁、從填星也,徐州分”天象而言,有如此天象,義熙三年,慕容超僭號于齊,后義熙五年,劉裕北殄慕容超。義熙三年和五年,記載的都是熒惑、填星等聚于奎、婁的天象所對應的慕容超兵亂之事。而下文的“其六月辛卯”,當承接上文的“三年二月”,是義熙三年間。且從文義上看,六月辛卯“熒惑犯辰星”,亦是承上文所記載的熒惑、填星等聚于奎、婁之天象。
(二)第87條:363頁3行:“景初元年夏……其年十月壬申,太白晝見,在尾,歷二百余日,恒晝見。”
鄭按:景初元年十月乙未朔,該月無壬申。“其年十月”當作“三年十月”。《宋書·天文志》云:“青龍三年十月壬申,太白晝見,在尾,歷二百余日,恒見。”以是知“其年十月”乃“三年十月”之誤。青龍三年十月丁未朔,壬申是其月二十六日。
愚按:該段文字出自《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全文如下:
(青龍)三年六月丁未,填星犯井鉞。戊戌,太白又犯之。占曰:“凡月、五星犯井鉞,悉為兵災。”一曰:“斧鉞用,大臣誅。”七月己丑,填星犯東井距星。占曰:“填星入井,大人憂。”行近距,為行陰。其占曰:“大水,五谷不成。”景初元年夏,大水,傷五谷。其年十月壬申,太白晝見,在尾,歷二百余日,恒晝見。占曰:“尾為燕,有兵。”十二月戊辰,月犯鉤鈐。占曰:“王者憂。”四年閏正月己巳,填星犯井鉞。三月癸卯,填星犯東井。己巳,太白與月加景晝見。五月壬寅,太白犯畢左股第一星。占曰:“畢為邊兵,又主刑罰。”九月,涼州塞外胡阿畢師使侵犯諸國,西域校尉張就討之,斬首捕虜萬計。其年七月甲寅,太白犯軒轅大星。占曰:“女主憂。”景初元年,皇后毛氏崩。
“其年十月壬申”,當為承接上文“青龍三年”,非景初元年。“景初元年夏,大水,傷五谷”事是應“行近距,為行陰”天象。此處無誤。只是《晉書·天文志》在表述上,以“其”指代上文的“青龍三年”,略有指代不明之嫌。《宋書·天文志一》表述更為清晰明了,全文如下:
魏明帝青龍三年六月丁未,鎮星犯井鉞。四年閏四月乙巳,復犯。戊戌,太白又犯。占曰:“凡月五星犯井鉞,悉為兵起。”一曰:“斧鉞用,大臣誅。”景初元年,公孫淵叛,司馬懿討滅之。青龍三年七月己丑,鎮星犯東井。四年三月癸卯,在參,又還犯之。占曰:“鎮星入井,大人憂。行近距為行陰,其占大水,五谷不成。”景初元年夏,大水,傷五谷。九月,皇后毛氏崩。三年正月,明帝崩。青龍三年十月壬申,太白晝見在尾,歷二百余日恒見。占曰:“尾為燕,燕臣強,有兵。”
(三)第91條:又(363頁)13行:“景初元年……二年……三年……其年十月甲午,月犯箕。”
鄭按:“十月”上承“三年”,然景初三年十月癸丑朔,該月無甲午,知其中有誤。《宋書·天文志》作“景初二年十月甲午,月犯箕”。知本志“其年十月甲午”,當作“二年十月甲午”。二年十月己丑朔,甲午為該月初六日。作“二年”是,應據改。
愚按:該段文字出自《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全文如下:
景初元年二月乙酉,月犯房第二星。占曰:“將軍有憂。”其七月,司徒陳矯薨。二年四月,司徒韓暨薨。其七月辛卯,太白晝見,積二百八十余日。時公孫文懿自立為燕王,署置百官,發兵距守,宣帝討滅之。二年二月己丑,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五月乙亥,月又犯心距星及中央大星。案占曰:“王者惡之。犯前星,太子有憂。”三年正月,帝崩。太子立,卒見廢。其年十月甲午,月犯箕。占曰:“將軍死。”正始元年四月,車騎將軍黃權薨。其閏十一月癸丑,月犯心中央大星。
從文義上看,“其年十月甲午”當承接上文所述的“景初二年十月甲午”,非鄭先生所理解的“景初三年”。“三年正月,帝崩”一事是應上文“(景初)二年二月己丑,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五月乙亥,月又犯心距星及中央大星”之天象所占卜的“王者惡之。犯前星,太子有憂”一語。且下文記載有“閏十一月癸丑”,景初二年十一月閏,景初三年無閏月。此處無誤,不需改。《宋書·天文志一》的記載十分清晰,不至于產生誤解,全文如下:
魏明帝景初元年二月乙酉,月犯房第二星。占曰:“將相有憂。”七月,司徒陳矯薨。二年四月,司徒韓暨薨。……景初二年十月甲午,月犯箕。占曰:“軍將死。”正始元年四月,車騎將軍黃權薨。
二、《晉書·天文志》紀年“其”字句的表述方式
在《晉書·天文志》中,常用“其某年”、“其年”、“其某月”的補敘和插敘方式指代前文所述的某年。“其某年”因明確指代具體年份,一般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偏差。但“其年”和“其某月”常常因前文應征天象的所述之事有年份發生的前后順序造成文義理解上的誤解。據完全統計,“其年”使用共計有16處之多。“其某月”共計20處,其中在文義理解上易產生歧義的較多,而比對《宋書·天文志》的表述方式,可知《晉書·天文志》撰者在表述上的疏忽和不嚴謹。
(一)“其某年”的表述方式
“其某年”的表述因明確表述具體年份,清晰明了,如《晉書·天文志下·妖星客星》393頁12行:
穆帝永和五年十一月乙卯,彗星見于亢。芒西向,色白,長一丈。六年正月丁丑,彗星又見于亢。占曰:“為兵喪、疾疫。”其五年八月,褚裒北征,兵敗。十一月,冉閔殺石遵,又盡殺胡十余萬人,于是中土大亂。十二月,褚裒薨。是年,大疫。
此處“其五年八月”,非常明確地指代永和五年八月。
(二)“其年”的表述方式
“其年”的表述方式若記載的事情是緊承前文的天象,則不會讓人誤解。但一旦前文中出現年份有跨度的數個事件,則往往會造成理解偏差。如《晉書·天文志中·五星聚舍》353頁7行:
穆帝永和四年五月,熒惑入婁,犯填星。占曰:“兵大起,有喪,災在趙。”其年石季龍死,來年冉閔殺石遵及諸胡十萬余人,其后褚裒北伐,喪眾而薨。六年三月戊戌,熒惑犯歲星。占曰:“為戰。”七年三月戊子,歲星、熒惑合于奎。其年劉顯殺石祗及諸胡帥,中土大亂。十二年七月丁卯,太白犯填星,在柳。占曰:“周地有大兵。”其年八月,桓溫伐苻健,退,因破姚襄于伊水,定周地。
此三處“其年”,均是以當年之事應當年之天象,文義理解不會產生歧義。又如《晉書·天文志下·星流隕》399頁10行:
安帝隆安五年三月甲寅,流星赤色,眾多西行,經牽牛、虛、危、天津、閣道,貫太微、紫宮。占曰:“星庶人類,眾多西行,眾將西流之象。經天子庭,主弱臣強,諸侯兵不制。”其年五月,孫恩侵吳郡,殺內史。六月,至京口。于是內外戒嚴,營陣屯守,劉裕追破之。
此處僅記敘隆安五年間事,理解無誤。但以下數條在文義理解上常常易致誤解:
1.《晉書·天文志中·五星聚舍》355頁13行:
(義熙)十四年十月癸巳,熒惑入太微,犯西蕃上將,仍順行至左掖門內,留二十日乃逆行。至恭帝元熙元年三月五日,出西蕃上將西三尺許,又順還入太微。時填星在太微,熒惑繞填星成鉤己,其年四月丙戌,從端門出。占曰:“熒惑與填星鉤己天庭,天下更紀。”十二月,安帝母弟瑯邪王踐阼,是曰恭帝。來年,禪于宋。
此事在《宋書·天文志三》中記載如下:
(義熙十四年)十月癸巳,熒惑入太微,犯西蕃上將,仍從行至左掖門內,留二十日乃逆行。至恭帝元熙元年三月五日,出西蕃上將西三尺許,又從還入太微。時填星在太微,熒惑繞填星成鉤己,其年四月二十七日丙戌,從端門出。占曰:“熒惑與填星鉤已,天下更紀。”甲申,月入太微,占同上。
《宋書·天文志三》中表述清晰,四月二十七日丙戌,對照陳垣《二十史朔閏表》和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元熙元年四月庚申朔,丙戌是二十七日。故,此處的“其年”當指“元熙元年”。
2.《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65頁3行:
嘉平二年十二月丙申,月犯輿鬼。三年四月戊寅,月犯東井。五月甲寅,月犯亢距星。占曰:“將軍死。”一曰:“為兵。”是月,王凌、楚王彪等誅。七月,皇后甄氏崩。四年三月,吳將為寇,鎮東將軍諸葛誕破走之。其年七月己巳,月犯輿鬼。九月乙巳,又犯之。十月癸未,熒惑犯亢南星。占曰:“臣有亂。”
此例中,“其年七月”當是“嘉平三年”,非“嘉平四年”。《宋書·天文志一》記載十分清晰:嘉平三年七月己巳,月犯輿鬼。九月乙己,又犯。
3.《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81頁9行:
(隆安)五年正月,太白晝見。自去年十二月在斗晝見,至于是月乙卯。案占:“災在吳越。”七月癸亥,大角星散搖五色。占曰:“王者流散。”丁卯,月犯天關。占曰:“王者憂。”九月庚子,熒惑犯少微,又守之。占曰:“處士誅。”十月甲子,月犯東次相。其年七月,太皇太后李氏崩。十月,妖賊大破高雅之于余姚,死者十七八。五年,孫恩攻侵郡縣,殺內史,至京口,進軍蒲洲,于是內外戒嚴。恩遣別將攻廣陵,殺三千余人,退據郁洲,是時劉裕又追破之。
此例從文義上看,是記敘隆安五年之事,但校對《晉書·后妃傳》和《宋書·天文志》,得知太皇太后李氏系隆安四年崩于含章殿。此處在理解上亦會造成誤解。《宋書·天文志三》可以為證:“隆安二年閏月,太白晝見,在羽林。丁丑,月犯東上相。……四年七月,太皇太后李氏崩。隆安四年正月乙亥,月犯填星,在牽牛。占曰:‘吳、越有兵喪。女主憂。’……十二月,太白在斗晝見,至五年正月乙卯。案占,災在吳、越。……七月,太皇太后李氏崩。十月,妖賊大破高雅之于余姚,死者十七八。”
(三)“其某月”的表述方式
以“其某月”指代某年某月的表述方式若前文記述的僅為同一年之事,則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偏差和錯誤,但若前文所述涉及數年間事,就會產生理解的歧義。
《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62頁6行:
明帝太和五年五月,熒惑犯房。占曰:“房四星,股肱臣將相位也,月、五星犯守之,將相有憂。”其七月,車騎將軍張郃追諸葛亮,為亮所害。十二月,太尉華歆薨。其十一月乙酉,月犯軒轅大星。占曰:“女主憂。”
此例因僅記敘同一年間之事,在文義理解上不會造成誤解。例如,《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72頁13行:
康帝建元元年正月壬午,太白入昴。占曰:“趙地有兵。”又曰:“天下兵起。”四月乙酉,太白晝見。是年,石季龍殺其子邃,又遣將寇沒狄道,及屯薊東,謀慕容皝。二年,歲星犯天關。安西將軍庾翼與兄冰書曰:“歲星犯天關,占云‘關梁當分’。比來江東無他故,江道亦不艱難,而石季龍頻年再閉關,不通信使,此復是天公憒憒,無皝白之征也。”其閏月乙酉,太白犯斗。占曰:“為喪,天下受爵祿。”九月,帝崩,太子立,大赦,賜爵。
此例中,先記敘建元元年太白的天象,后記敘的是建元二年的天象,所述均為建元二年間事,在天象和所應事例的記敘上沒有出現后來之事,文義理解上不存有歧義。但以下三例則會產生歧義:
1.《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62頁11行:
青龍二年三月辛卯,月犯輿鬼。輿鬼主斬殺。占曰:“人多病,國有憂。”又曰:“大臣憂。”是年夏及冬,大疫。四年五月,司徒董昭薨。其五月丁亥,太白晝見,積三十余日。以晷度推之,非秦魏,則楚也。是時,諸葛亮據渭南,宣帝與相持;孫權寇合肥,又遣陸議、孫韶等入淮沔,天子親東征。蜀本秦地,則為秦魏及楚兵悉起矣。其七月己巳,月犯楗閉。占曰:“有火災。”三年七月,崇華殿災。
此例就是一個特殊情況,青龍四年的“司徒董昭薨”一事應青龍二年三月“月犯輿鬼”天象所占“人多病,國有憂”和“大臣憂”之語。下文所記載的“五月丁亥,太白晝見”當時承接前文所述的“青龍二年”,非“青龍四年”。下文的“七月己巳”,也應是“青龍二年七月”。
2.《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70頁13行:
成帝咸和六年正月丙辰,月入南斗。占曰:“有兵。”是月,石勒殺略婁、武進二縣人。明年,石勒眾又抄略南沙、海虞。其十一月,熒惑守胃昴。占曰:趙魏有兵。”八年七月,石勒死,石季龍自立。是時,雖二石僭號,而其強弱常占于昴,不關太微、紫宮也。
“其十一月”,當是“咸和六年十一月”,非“明年”所指的“咸和七年”。
3.《晉書·天文志下·月五星犯列舍》371頁13行:
(咸康)三年七月己酉,月犯房上星。八月,熒惑入輿鬼,犯積尸。甲戌,月犯東井距星。九月戊子,月犯建星。四年四月己巳,太白晝見,在柳。占曰:“為兵,為不臣。”明年,石季龍大寇沔南,于是內外戒嚴。其五月戊戌,熒惑犯右執法。占曰:“大臣死,執政者憂。”
“其五月戊戌”,當是“咸康四年五月”,非“明年”所指的咸康五年。
{1} 本文用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
參考文獻:
[1] 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M].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0.
[2] 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