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東北三省淪陷的十四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而東北淪陷區的廢園文學作為一種文學現象抑或是一種文學思潮,它一直留存于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對東北淪陷區文叢、文選派,藝文志派,“大北風”作家群的廢園文學的創作做一整體概括,究其形成的原因,是文學繼承五四傳統、借鑒外來思潮,作家有意散布悲哀情緒的必然結果。東北淪陷區的廢園文學具有較高的社會批判價值,成為現當代文學中反映舊家族制度文學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分支,也因此擔負了保護民族文學的歷史使命。
關鍵詞:東北淪陷區 舊家族制度 廢園文學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三省徹底淪為日本帝國主義鐵蹄之下的殖民地,變成了游離于祖國母親之外的一座“孤島”。東北三省淪陷以后,隨著各種文學社團、文學派別的不斷崛起,作家們所創作的“批判舊家族制度”的小說作為普遍的文學現象具有一種獨有的特征:荒蕪、頹廢、孤獨、哀傷。正是這樣一種氛圍,奠定了這一時期文學的情感基調。所謂“廢園文學”是指東北淪陷區作家的創作傾向于描寫家族潰敗這一題材的文學,主要是指小說創作,它是家族敘事文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東北淪陷區廢園文學的問世正是發生在“九·一八事變”以后,承繼了關內作家的創作流程并最終形成自己獨特的創作風格,即以文學流派、文學群體的形式進入到人們的視野。在東北淪陷區的文壇上,文叢、文選派,藝文志派和大北風作家群是支撐滿洲文壇最重要的文學派別和文學群體,這三個文學團體都形成于1939年,它們彼此呼應,遙相吶喊。其中吳瑛、爵青、古丁、厲行鍵、支援等很多作家都創作過廢園文學,如吳瑛《墟園》的問世,在形式上為廢園文學提供了一個原型,整部小說散發了一個破落家庭的神秘和悲涼氣氛;爵青的中篇小說《歐陽家的人們》以歐陽家族二老太太五十壽辰的宴席開頭,集中展現了一個官宦家族兒女荒唐、嫡庶傾軋的全過程;古丁的《原野》展現了一個“無味的鹽”的世界的頹敗;厲行鍵的《潰敗一族》描繪了孫氏家族的潰敗歷程;支援的《白藤花》展示了一個白俄家庭由昔日的繁華衰落成今日的家徒四壁,沒有男人,沒有孩子的廢園。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這種文學現象幾乎是同一時間段應運而生,既然存在一定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
一、文學繼承五四傳統、借鑒外來思潮的必然結果
早在“五四”運動之前,東北文壇就受到關內新文化思潮的影響,就開始有人用白話文寫文章。“五四”運動以后,魯迅、郭沫若、茅盾、聞一多、朱自清等新文學作家所創作的文學作品,給閉塞的東北三省思想文化界帶來了新時代的氣息,從思想上動搖了封建專制制度的基礎。“五四”前后的東北三省正處在軍閥統治的混亂的黑暗時期,反帝反封建的愛國運動爆發之后,它的影響迅速蔓延到東北大地,極大地鼓舞了本土的知識分子,他們積極接受“五四”文化精神的精髓,汲取文學革命的養料。在“五四”運動的激蕩下,新文化、新文學運動在沈陽、吉林、哈爾濱等地勃然興起。“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后,一度逐漸興盛起來的東北文學,遭到殖民主義文化統治的嚴重摧殘,五四新文學的洪流并沒有在白山黑水間中斷,它仍以自己特有的形態,或隱或顯地存在著,或快或慢地發展著。”①文叢、文選派及“大北風”作家群的作家并未逃避自己生活的地方淪為殖民地的事實,而是出于文學意識的覺醒,制造了“獨立特色”的文學即“廢園文學”。雖然東北三省與祖國的政治疆域斷裂了,但文化的氣脈卻血肉相依,“五四”運動的文學給養被傳承著。
西方文藝思潮的流行,對東北淪陷時期的文學創作有著積極影響。東北三省本土成長起來的一些新文學作家的文學活動變得活躍起來。他們翻譯介紹世界各國的文學作品,不自覺地形成一股文學潮流,以“拿來主義”的態度大膽地吸收域外的文學營養。如小松的創作帶有英美格局的影響;而古丁的追求似乎更側重于在傳統文化中融入日本現代文化的因素;有著“鬼才”稱號的爵青的小說《歐陽家的人們》則采用紀德的“立體的綜合的表現手法”,將客觀描寫和主觀敘述結合起來,不斷展開情節,使小說在形式上有一種開拓感。盡管作家的側重點不同,在東北當時的那種文化環境里,藝文志派的各個成員的創作中,多多少少都留下了日本文學的影響。“大北風”作家群的主要成員如饑似渴地廣泛吸收世界文學的營養,在廣泛學習過程中,“大北風”作家群的多數成員都受到了外國文學的熏陶,為他們將來的創作奠定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在東北三省淪陷、文網森嚴的情況下,提倡新文化、傳播新思想只能借助外來力量的渠道,其中一些作家對“純文學”的追求,實際上是借鑒了現實主義文藝思潮。有的作家改變了創作的初衷,從家國淪陷后的感傷、茫然、虛無的情緒出發,直接應和了歐美現代文藝思潮。
日偽入侵后,受日本殖民文化的影響,形式上形成了中日文化的交融,在東北淪陷區的作家可以直接接觸到日本文人,而這些文人并非殖民侵略者,其中很多人還站在了反對戰爭、反對侵略的政治立場上,有的作家憑借他們的幫助,出版了大量的刊物、書籍。日本文人在文化界的大力支持下,為東北淪陷區的作家創作廢園文學提供了便利條件。當時作家的創作有意無意間便形成了一股創作潮流,即今天我們看到的廢園文學思潮。他們描寫黑暗,幾乎所有的作品都充滿濃郁陰暗的氣息。而尤以文叢、文選派,藝文志派,“大北風”作家群的代表作家居多。這三個文學團體派別在實現“批判舊家族制度”的同時,通過隱晦曲折的表達方式,或在局部描寫上或在整體行文中,都不同程度地暗喻對現實環境的批判。由于受到“五四”文學人道主義精神的影響,作家們把文學看成是政治斗爭的工具,大量廢園文學的產生,正是作家們繼承“五四”傳統,借鑒外來文藝思潮的必然結果。
二、作家有意散布悲哀情緒的必然結果
1941年《藝文指導要綱》公布以后,有的作家緘口不言,有的作家只是偶爾發表一些作品,很多作家都受到日偽政府警務局的秘密監視,幾乎失去了行動的自由。東北現代文學史料第六輯的敵偽第一四一四封密件,描述了“山丁最近的動態,表面上趨于消極,突然請假回家鄉,是料到客觀形勢緊迫而暫時逃避風險”。而“大北風”作家群中的關沫南的作品所帶有的左翼傾向,經常是特警們檢查的借口。日偽政府明確規定了作家的創作方向,毫不隱晦地提出要以日本文學為綱,并特別強調的是不許寫黑暗面,不許流露悲觀失望的情緒,即使是愛情小說,也不許寫失戀和離婚。在文網森嚴的情況下,作家們表面上擁護政府的文化監察制度,希望挑起民眾的反政府情緒,背后卻在作品中散布一種哀傷情緒,借此增強消極反抗的意識。
有學者認為:“文學者是有思想工于寫作的,雖然處于十分惡劣的創作環境,鼻尖的滑行被監視著,但是畢竟實踐了文學者的使命,利用一切有利機會,借題發揮便成了文學者的本色。他們利用報紙,刊行雜志,在東北各個角落,向著各層人民,呼喊了。”②如山丁在《拓荒者》中寫到“兒子回家去了,知道家園不斷遭受野狐與豺狼騷擾,于是,兄弟二人齊心協力,重整荒蕪的家園,一定要繼承祖先的遺產”。作者借“野狐”“豺狼”象征日本,侵略者掠奪了滿洲的財富和寶藏,愛國的民眾應奮力反抗,必須毫不猶豫地趕走日本強盜,重建滿洲。關麗在《黃昏的詩篇》中用“黑暗”、“黃昏”來比喻滿洲;“光明和黎明”來比喻理想社會和中國。號召民眾必須起來斗爭,滿洲建國的十年間,民眾的生活絕不幸福,只是生活在饑餓和黑暗之中。石軍在《混血兒》中借逃亡滿洲的白俄人的痛苦及其感慨,喚起滿洲民眾的祖國觀念,并借此表現沒有祖國的民族的悲哀。反映舊家族制度缺陷的小說被政府列為合法創作的范疇之內,作家們抓住這個強有力的機會,通過創作廢園文學,來表現對偽滿政府的不滿,而且是其有意散布悲哀情緒的必然結果。
在東北淪陷的十四年時間里,日本帝國主義實行極其嚴酷的思想專制統治,在創作廢園文學的這些作家中,甚至還包括具有崇高理想或傾向革命的進步青年,即使在民族立場,侵略與反侵略之間,壓迫與反壓迫之間,他們存在著尖銳的矛盾,但在文學創作上又表現出驚人的統一。這時的文藝作品已擁有一定數量的讀者,即使發表的作品具有反抗意識,只要不是過于露骨,刊物的創辦者也樂于放手,積極支持,而檢查機關也為了自己能多分一些紅利,馬馬虎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讓之通行。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廢園文學的問世正是東北淪陷區的作家們利用了這種出版的混亂局面,以此來警示人們不但要拒絕而且要打擊禁錮人們思想的文化統治。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不愿與“漢奸政治”為伍,更不愿喪失自己的民族氣節。東北淪陷區的廢園文學具有較高的社會批判價值,在延續五四文學反封建文化傳統的同時,也承擔了保存民族文學的艱巨任務。
① 高翔:《現代東北的文學世界》,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6頁。
② 張毓茂:《東北現代文學大系·評論卷》,沈陽出版社1996年版,第689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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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錢理群.中國淪陷區文學大系[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