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越來越少地談論自己的父母。在外地上學,日常生活很少有他們的參與,于是隔閡越來越深。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和周圍很多孩子一樣,小時候的開朗活潑一下子轉變成倔強叛逆,好像只有這樣才表示自己在慢慢長大。
母親對我的要求極為嚴格,甚至可以說是苛刻,考試低于班里前幾名,回家她立刻變臉色。因為成績的事,我不知道挨過多少批評,日積月累,漸漸地在心里形成一個屏障:任何事都不能和她說。于是,一直和她缺少基本的交流。
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漸漸地讓我對她有了最初的怨恨。
初中,我離開了家去外地上學。三年,除了剛離開時每天哭哭啼啼,時間長了也不知道想家是什么滋味了。回家沒什么感覺,離開亦沒什么不舍,甚至希望自己永遠都不回來了。
清楚地記得在我回家的一個晚上,她突然從我房間里拿出一本日記和一些信。我頓時懵了:她竟然讀了我的日記和筆友之間的信件!那一刻,我既吃驚又氣憤。上課時和同學傳的開玩笑的紙條也夾在里面,還有一些小感傷小情愫的文字。所有青春的秘密全部暴露。她斥責我說,怎么能背著大人在外面亂交朋友?!
我嘴上說著“以后不敢了”,心里卻不知有多生氣。我面無表情地走進臥室,內心像死灰一樣絕望。那個“以后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的誓言悄無聲息地萌芽。
第二天她跟著我一塊去了學校,找到了我的班主任。聽了她一五一十地數落著我的“罪行”班主任驚訝地說:“怎么可能?她在學校里很乖啊。學習也很認真。”家長都是很相信老師的,經過老師的一番開脫,她半信半疑地回家了。
其實,在大人面前,我們永遠是個好孩子。唯有自己清楚,很多時候都是偽裝出來的,很多話很多事他們都是不知道的。
母親對我的無奈就像我對她的冷漠,無可救藥。這也許就是代溝的可怕。
中考后,本來想在暑假時好好放松放松。她卻給我當頭一棒:“玩玩玩,就知道玩,高中的競爭比初中大多了,有本事考上好大學再玩。”
于是想玩的心一下子冷卻下來。一個好好的暑假就在怨恨與壓抑中度過了。
高三時,她來學校陪讀。那么長時間沒有和她一塊生活,陌生與疏離感油然而生。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沉默了很多,每天除了給我洗衣做飯什么也不多說。
我的脾氣還是那樣固執,加上從小養成的獨立和倔強,導致我在高三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從來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壓力和打擊。壓抑久了,性格真的會變得極端起來。于是,終于在一次月考失敗之后徹底爆發了。
那天,知道成績后,我低著頭冷著臉回到家。她問分數。我沉默,只要問到成績我就習慣性地沉默。見我不說話,她繼續試探性地問。我再也承受不住了,把書包重重地摔在地上就跑了出去,蹲在街上大哭起來。
年少的逃離,多半是要后悔的。第二天我就乖乖地回去了。我以為她會歇斯底里地罵我。她卻默不作聲地關上臥室的門,好久好久都沒有出來。
從那以后,無論大考小考之后,她從來沒有多說一個字,并且干什么都小心翼翼,怕做錯什么再次點燃我這個火藥桶。這樣狀況,一直持續到高考。
高考的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那是我長這么大面臨的第一次也是最深的一次打擊。記得考完英語我是哭著回去的。那時她也已知道,完了。我等著她狠狠地罵醒我,直至讓我有勇氣面對這一現實,可她還是沉默著。
一連好幾天,我把自己關在屋里,不吃不喝,也沒有和家里人說一句話。她想方設法弄好吃的,在外面敲門。但任她怎么勸說,我都是一句不吭。
終于有一天,她再也受不了了。她說,要不復讀一年?我還是一聲不吭。我沒有料到最后她竟哭了起來,然后二話不說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她說你怎么能這么不聽話?不過隨后她又不斷地道歉。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覺得天都塌了:母親怎么可能會打我?怎么可能呢?很少看見父母流淚,但那次她打我竟然哭得那么傷心。
終于明白,高考的挫敗,他們比我自己還要難過。
復讀的一年,一切都很平靜。每天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只管踏踏實實地,上課,認認真真地完成作業。她還是不問我的成績,這樣我的心里輕松了不少,至少不用再膽戰心驚地向她匯報,然后再恐懼地等待她的反應。那真的是一種煎熬。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她站在我們學校的公告欄旁才明白過來。她一直用這種方式來了解我的成績。那天,我哭了好久。終于明白為什么好幾次考得很差時,她總是躡手躡腳地把飯送到我的書桌上,然后安靜地離開,不驚不擾,不多言語。
這一年,我以為自己默默地承受了很多很多,卻從沒有在乎過她做母親的心痛。
我的任性與自私,全來自于初中時那個可笑的誓言: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對她的怨恨和疏遠,也源自童年那些刻板的印象。
第二次高考查分后,她花了一個多小時熬了一鍋蓮子粥,臉上一直帶著笑容。當時,我心很暖很暖。
去大學前她經常說:媽媽再也不會多問你的私事了,媽媽不管你了。
一句“不管了”,意味著自由意味著獨立。這本是夢寐以求的日子,心底卻像壓了一塊石頭。相反地,當她什么都不管的時候,我卻不斷地打電話和她聊起自己的心事。
年少,我們渴望自由渴望沒人管,當真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無依無靠時,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歸屬感。什么是母愛?什么是家?她的一句“不管了”讓我明白得那么深刻,也那么有力地敲醒了我內心沉睡著的親情。
很多感情都如此,我們仗著自己處在被愛的角色,恣意傷害對方,而更悲哀的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愛著。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