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亂地抽回手,卻分明從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灼亮。在我的生活陷入困境的時候,遇到一個如此熱心、又如此剛正不阿、未被社會毒氣浸染的人,我的心莫名的暖了一下。
路見不平一聲吼
緣分是個很詭異的東西,真愛降臨,想擋都擋不住。我跟劉偉剛的緣分,就緣于一個看上去與感情無關的商業圈套。
我的父親生性溫良敦厚,這也為他陷入合作伙伴劉坤的圈套埋下了伏筆:在寫一批貨的付款期限時,劉坤故意將2012寫成了2021,潦草的字跡也順利騙過了父親對他的信任。因為劉坤這次訂貨量巨大,父親押上了全部身家投入生產。即使九年后劉坤能夠如數付款,可是隨著物價迅猛的飛漲,天知道會把我們的資產縮水成一個什么樣的核桃。父親多方討要被劉坤卷走的資金無果,而如果把他告上法庭,我們又拿不出有力的證據,父親一夜之間愁白了頭。多年打拼的家業,眼看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剛剛大學畢業向來不知人間疾苦的我,一下加入到無錢階級的行列。過慣了衣食尚富足的日子,倏然的落差讓我無所適從,心疼之余自然不無憤怒??粗と藗償y老帶小前來打探公司是不是馬上要解散,工資怎么辦。困頓之余,我想到了前不久在網上看到的一個“討薪娃娃”的新聞,我嘴角抿出一抹笑,一個大膽的計劃迅疾成型,我對著工人們說:“借你們的孩子給我用下。”
我的話引起一片詫然,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我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我要組建一支‘討薪娃娃’的隊伍,親自帶孩子們上門討賬,讓輿論逼迫他們還錢?!?/p>
工人們默許了我的行動,但是為了保護孩子們的安全,他們要求在暗處關注我們,一旦有什么不測,立刻出來將孩子帶走。
我同意了他們的要求。然后制作了大量標牌,上邊分別寫著“我要上學、我要喝牛奶、還我父母的血汗錢”等標語。一切準備就緒,我帶著5個孩子來到了劉坤公司樓下,我讓他們一字兒排開,高舉手中的標牌。見過各種討薪的,卻沒見過娃娃們上門討薪的,我們的舉動迅速吸引了人們的眼球,看著人越圍越多,我立刻跳出來把劉坤的欺詐行為,聲淚俱下地說了個清楚。
不出所料,人群躁動了,無不在怒斥劉坤的欺詐行為,看著群情激奮的人群,我帶領孩子們喊出了標牌上的口號:“我要上學,還我吃飯錢……”
劉坤的公司樓下成了鬧市,保安出來勸說,被孩子們的哭聲逼退,再來,我率先成了一強壯型林黛玉,可憐巴巴的眼神差點讓自己的心都碎了。
媒體向來是無孔不入的,我率領的“討薪娃娃”迅速吸引了大批記者,站在攝影機前,我聲淚俱下式的演講,將采訪變成了一場憶苦思甜大會。
在這些來訪的記者中,一個本市門戶網站的編輯劉偉剛反應最為激烈,在聽完我的陳述后,怒火好像比我還要猛烈,他聲嘶力竭、斬釘截鐵:“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剛烈的語氣,讓我看到了希望:或許,他就是那個能在這場欺詐中幫我扭轉乾坤的人!我毫不懷疑地把電話號碼給了他,并同意了他核實情況后再約我詳談的請求。
大義滅親的瘋狂舉動
兩天后,劉偉剛果然給我打來了電話,聲音嘶啞,語氣失落。在一家咖啡館,他像一頭困獸,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大聲控訴劉坤的不良行為,激憤之情甚至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人們投來的嫌惡眼神中,明顯我就是那個劉偉剛口中拖欠工錢老板的女兒。見狀,我趕緊按下他的激憤:“您,喝水不?”劉偉剛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隨后說:“我一定幫你把錢要回來。明天上午,你再帶著你的孩子們去?!?/p>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我的心竟莫名地慌亂起來,連忙矢口否認:“那不都是我的孩子,哦,不,那不是我的孩子。”劉偉剛被我逗笑了:“不管是誰的孩子,只要去要賬就得了?!?/p>
開始,我質疑劉偉剛的行為,只是為了提高網站點擊率而做的一場秀,可他接下來的一席話,徹底打消了我的疑慮:“向來,我所熱心的是公益事業,為此我選修了社會學,決心要做一個‘能言他人所不能言’的社會學家。每次想到自己的夢想,我內心里都裝著馬丁·路德·金?!?/p>
那天,我們相談甚歡。劉偉剛對我的贊賞毫不掩飾:“我佩服你的勇氣。”我們擊掌相互鼓氣,劉偉剛緊握我的手說:“我會永遠站在正義的這邊。”
我慌亂地抽回手,卻分明從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灼亮。在我的生活陷入困境的時候,遇到一個如此熱心、又如此剛正不阿、未被社會毒氣浸染的人,我的心莫名的暖了一下。
按照劉偉剛的提議,第二天我帶著孩子們繼續在劉坤的公司樓下靜坐,只是人群中多了劉偉剛的身影。
這次,劉坤派來的保安完全失去了上次的耐心,一味地驅趕我們。躁動的人群中,劉偉剛把我和孩子們小心地護在身后,并不停叮囑:“站在我身后,不要亂動?!绷胰障?,他滿臉的汗幾乎迷了雙眼,看著他堅毅的臉,我心里一下踏實了許多。
有了媒體的介入,這已不再是單純的“討薪娃娃”事件,而是演變成了一場有關于人性的對峙。劉偉剛在同城網所發的帖子被置頂之后,得到了網友們的瘋狂點擊,帖子下蓋起了高樓,甚至有的網友說要到現場聲援我。
我婉拒了網友的好意,因為我并沒有想把事情鬧大,我的目的很簡單,只是要回屬于我們的錢。看來,這世界還沒有瘋狂到人性完全淪喪的地步,正義總歸是屬于多數人的。
劉偉剛扛著攝影機在劉坤公司樓下做現場報道:討薪娃娃疼了一整座城市的心。輿論的壓力是巨大的。一直在樓上觀望的劉坤,終于坐不住了,從樓上沖下來的他,出于憤怒,嘴差點歪了:“你,你小子瘋了?!竟然幫著外人對付老子!”
“我沒瘋,是你利欲熏心!”
“你根本不了解內情!”
“是巖漿就總會有爆發的一天,你看看這些孩子們,能讓自己做到心安理得嗎?”
劉坤重重喘口氣,卻沒說話。劉偉剛伸手將我拽到眼前,說:“這就是那個替父討薪的女孩子,單是她的孝心,難道就不能打動你嗎?如果有一天,我們換個角色,你就不希望我也會替你撐起一片天嗎?”
我幾乎眩暈。在大家的議論聲中,我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眩暈從何而來:這竟然是一對父子!
看著身邊這個為了正義,敢于和親情決裂的大男孩,我不自主握緊了他的手,而劉偉剛回握過來的手,溫度、有力,在我們兩手相握的那刻,我的心也隨之戰栗了。
實現夢想的更佳方式
劉坤執迷不悟式的抵賴,終于讓劉偉剛憤怒了,在他以“斷絕父子關系”的脅迫下,劉坤拿出當初與父親簽訂的協議,并作出一副束手無策的嘴臉:“我也是按合同辦事嘛!”
沒等我發作,已經了解全部事情真相的劉偉剛首先按捺不住了:“爸,別再自欺欺人了,這份合同明顯就是你利用了別人對你的信任!”
聽說劉坤愿意與我們坐下來協商解決,聞訊趕來的父親,帶來了當初簽訂合同時在場的一個員工加以證明?!皠⒖?,人做事可不能昧著良心吶!當初您可是親口應諾交貨付款的!”劉坤啞口無言,卻仍然只拿手中的合同作為對抗的武器。
看到雙方僵持不下,劉偉剛“啪”一聲將一張早已簽好自己名字的聲明攤開在桌上:“爸,您不想看到我們父子落到斷絕關系的下場吧!這世界,最不值得稱道的就是利用他人的信任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果最后目的達到了,卻失去了自己生命里最珍貴的親情,您覺得值得嗎?”
各種表情交替在劉坤臉上閃現,他痛苦的看著劉偉剛:“要知道,你一直是爸爸的驕傲,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為了一個陌生女孩,你,就這么狠心?”
劉偉剛的回答斬釘截鐵:“你有你的愛,可我也有自己的驕傲,我不想讓自己的父親,成為我的恥辱!至于這個女孩,她不是陌生人,她是跟我站在一起的正義的盟友!”說完,劉偉剛深情的望我一眼。這次,我讀懂了,他的眼神里,有欣賞,更有直抵我心靈的濃濃愛意。
聽了劉偉剛的話,劉坤臉上明顯抽搐了一下,我想,這句話該是戳到他的心尖上了吧!試想,又有哪一個父親愿意在孩子的心中被釘到恥辱的十字架上?
在劉偉剛赤裸裸的人性拷問面前,劉坤最終屈服了,他讓公司的財務人員到場,拿出了早就開好的支票。接到手里的那刻,我很想給劉偉剛一個冗長的擁抱,可看到他熱烈的目光時,我的眼淚竟莫名地流了下來。
最后,在劉偉剛的要求下,劉坤親自登門致歉。在兩家長輩近乎會晤似的見面之前,我跟劉偉剛像兩個孩子一樣,和5個討薪的孩子開心地吃著零食,瘋成了一團。面對劉偉剛,我已由最初的質疑、慌亂,演變成了絕對的依賴,經過連日來的周旋,這個幫助我勇于向父親挑戰的男孩,已經在我心里留下了厚重的烙印。再看他時,我已不再刻意躲避他炙熱的眼神。只是,我第一次在一個男孩面前,有了手足無處安放的慌亂,而“傻瓜”這個稱呼,更是被我強制性變成了劉偉剛的標簽。
看著歡笑著的孩子們,劉偉剛突然貼到我耳邊說:“我的馬丁·路德·金夢想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實現辦法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
他壞壞地笑著,用更低的聲音說:“那就是——我們生幾個孩子,然后幫助那些需要討薪的人?!?/p>
(編輯 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