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堪稱模范的情書,深切動人,只是,和愛情無關。
一個女生想要在人頭攢動的校園里引起別人的注意。無非有兩種方法:你可以傍上一個比你漂亮的女生,別人注意她的時候,自然也會注意你;否則就拽上一個沒你漂亮的,有了綠葉的襯托,還怕花兒不嬌艷么。
這是沈曉蓓總結出來的理論,而且她非常坦率地告訴我,廖夏。你就是我的綠葉。說這句話的時候,沈曉蓓趴在我的耳邊,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除了學習成績之外,我的確一無是處,可偏偏,沈曉蓓是那么地好看。是啊,她怎么可以那么好看呀,深陷的眼窩。高挺的鼻梁,微卷的黑發剛好垂到鎖骨,而且雙腿修長纖細,皮膚光潔白皙。這已經足以讓眾多女生嫉妒,男生自卑。
和沈曉蓓這只耀眼的鳳凰在一起,我,就像只平凡的麻雀。這個學校沒有幾個人不認識沈曉蓓,卻很少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他們一直都把我叫做“嗨”,比如“嗨,幫我把禮物轉達給沈曉蓓;嗨。幫我把這封信帶給沈曉蓓……”,那種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那些放一枚硬幣兩個小人就會擁抱在一起的音樂盒摔得粉碎,也會把那些“信誓旦旦”的情書扯得稀爛,然后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們:“本人姓廖名夏,不叫什么‘嗨’”。
有時也囧得要死,比如那次去往會場的路上,又有人在背后大聲“嗨”我,當我把他遞給我的紙撕得粉碎的時候,才聽到他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一霎時便愣住了,這個我不認識的男生,他叫我廖夏,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那個……我們認識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這一次我沒有像往常那樣把紙屑扔到對方的鼻子上,甚至有些矯揉造作。
“這張紙上有啊,我一看是今天的演講稿,弄丟的人一定很著急。”
那天我、沈曉蓓和林楚生用了15分鐘的時間把那堆紙屑拼湊到了一起,從演講臺上下來后,沈曉蓓一直在旁邊奚落我:“廖夏,你的臉,紅得厲害。”
“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做演講,當然緊張了。”我的手一直在捶著胸口。
“我是說,你和林楚生目光交匯的一剎那。”沈曉蓓一下下地拍打著長長的睫毛,萬分好奇。
“還不都是為了你么,你告訴過我,有不懷好意的男生前來騷擾,格殺勿論。”我開始打岔。
“林楚生可不是一般的男生,他是校籃球隊的主力,而且彈一手好吉他,真正的才過子建。貌勝潘安!他在臺下跟我說,你的演講很出色,要給你慶功呢,放學后去操場的林蔭路,他給你唱歌。”
我把雙手捂緊臉頰,低頭不語。是的,我怕,怕臉上那團火會竄出來。這種事情對于沈曉蓓來說不是什么新鮮事,而于我而言,卻驚天動地。有男生為我唱歌,平生第一次。況且,我是那么地在乎自己可以聽到箱琴發出的美妙旋律。
那天我換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去赴那場約會,我怯怯地藏在沈曉蓓的背后。聽渾身灑滿夕陽的男孩唱歌。林楚生的聲音有著磁性的美。我努力地傾聽著,甚至到現在,我依然記著當天林楚生唱出的歌詞:我是你閑坐窗前的那棵橡樹,我是你初次流淚時手邊的書,我是你春夜注視的那段蠟燭,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在高中緊張的日子里,聽林楚生唱歌成了我和沈曉蓓最好的放松方式。你經常會看到黃昏操場的梧桐樹下,一個英俊的男生彈著吉他唱歌,不遠處,兩個女孩子整齊地和著拍子。我和沈曉蓓都知道林楚生要考中央音樂學院,私下里,沈曉蓓對我說,廖夏,你也要爭取考到首都去,到時候,你還能聽林楚生唱歌。我說,要去,我們一起去。
高二期末考試以后,我的聽力繼續減弱,以至于聽不清林楚生和沈曉蓓的·談話。是的,我寧可把那個證明我即將變成一個聾子的助聽器扔在床下。也不想讓林楚生看見我的瑕疵。
而終究,夕陽下三個人的剪影,成了我用一生去追憶的東西。高三的時候,沈曉蓓失蹤了。
當林楚生告訴我沈曉蓓的父母帶她到國外治病的消息時,我一直蹲在地上哭。林楚生一遍遍地勸我說那是好事啊,治好病,她就會回來。我有好多次去南京長江大橋尋找沈曉蓓,都沒有找到她。沒有沈曉蓓在身邊。我根本就跟不上林楚生的拍子,而且我同樣看得到,林楚生有時候唱著唱著,就會留下眼淚。好在每個月,我都能收到林楚生轉交給我的沈曉蓓的來信,盡管每次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可我確信,那是沈曉蓓的字體:廖夏,等我,等我去北京找你們。
高三的下學期,如果我不戴助聽器的話,雙耳已完全失聰。高考前巨大的升學壓力不得不讓我縮短了和林楚生在一起的時問。每次見面,也只是從林楚生那里接過沈曉蓓的來信就走。是的,那幾個字,一直在激勵著我,向前,向前。我似乎聽到了沈曉蓓在我耳邊一聲聲地喊著,廖夏,要堅強,去北京,等我,等我……
高考前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躲到林楚生彈琴的梧桐樹下,淚流滿面。
南京長江大橋從建好后到現在,有兩千多人在那里跳河自殺。他們要么是生活受挫,要么是疾病纏身,生不如死。我和沈曉蓓屬于后者。我依然記得我們當初見面的時候,彼此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天晚上她說她三年前得了重度血小板減少,也許再也熬不過三兩年,真真應了那句紅顏薄命,而我患的是聽神經腫瘤,聽力會逐漸衰退,直到最后完全喪失。從小我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可最終,怕是連個三流的大學都不會錄取我。那天晚上我們為彼此惋惜著,最終互相擁抱著回了自己的家。是的,那天晚上,我們給了彼此重生,我們約定誰也不許再想傻事,都要努力地活著。
于是我們轉入了同一所高中,我們惺惺相惜,形影不離,彼此也都在看管著對方。
其實當沈曉蓓自言自語地說出要是能活到十八歲,能得到林楚生的一個充滿陽光的擁抱該有多好的時候,我的聽力還沒有完全喪失,而我也同樣知道那個要求對于沈曉蓓來說,并不是什么奢求,因為那天晚上,在我最后一次躲在林楚生彈琴的梧桐樹后的時候,我偷偷戴了我的高倍助聽器,林楚生的喃喃自語,我亦聽得一清二楚。
是的,林楚生喜歡沈曉蓓。
我在臺上演講那天,林楚生在臺下問沈曉蓓,給你寫封什么樣的情書,你會和我見面。
沈曉蓓說模范情書。
什么是模范情書?
能讓廖夏好好活著的情書。
林楚生說,那好,我把情書唱給你。
是的,沈曉蓓沒有出國,她提前把寫好的書信留給林楚生,并且告訴他,如果一個月后我沒回來,那是我已經不在了。幫我看好廖夏,讓她好好活著。
(責編/木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