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當天,我們比預約的時間稍稍早到了一些。于是在約定的見面地點San Babila地鐵口的Sisley店前駐足,櫥窗里是Fabrica于今年米蘭家具展和葡萄牙瓷器品牌Vista Alegre的合作項目,兩位女藝術家在櫥窗里繪制著瓷器。這時身旁一位穿著休閑西服的年輕男子對我們友好地說了聲“Hello”,他就是山姆·巴隆。他加入我們,欣賞起櫥窗中自己的作品——“設計,需要的不僅僅是觀看,更是感受與思考。”櫥窗中藝術家們緊握畫筆的手、專注的眼神、嫻熟的技巧,不間斷的表演——駐足觀看的同時,“觀看”這個動作使觀眾與展品產生關聯。“感謝櫥窗里的藝術家,有如會動的雕塑,孜孜不倦地用畫筆向我們詮釋商業與藝術的態度。”巴隆低聲說道。巴隆出生于瑞、法交界的山區,父親是農民,母親經營著一間餐館。孩提時代,來自異域的水果貼紙開啟了他的設計靈魂。他常常對細小物件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與敏感。闊別校園后,巴隆開始效力于 Louis Vuitton、Christfole、de Beers等各大品牌。2005年,巴隆應邀成為Fabrica的設計總監,一任就是七年。“我的任務就是‘反叛’意大利,”他笑道,“這個國家太特殊了。自古以來沉淀了絢爛深厚的文化,年輕人卻生出如此熱情開放的性格,仿佛故意對歷史說不。我的任務就是召集各國年輕人,在這片設計沃土上做最前沿、最活躍,屬于我們自己的設計。”
S=surface B=山姆·巴隆
S:今日當我們思考設計,已完全不同于工業時代。生活中充斥著facebook、twitter、youtube等虛擬世界中的虛擬媒介。“實”與“虛”的概念仿佛前所未有地模糊起來。在您看來,當代工業設計應如何應對這一改變?
B:我們談論的這些都是視覺媒介。也許實體產品可以通過借用這些媒介,以虛擬形式呈現,從而省去真實的制造與存在。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形成一種新的消費趨勢。但誠然,這是極為危險的。設計的使命告訴我們如何制作 “產品”,實體、可觸摸的產品比“圖像”具有更飽滿和深遠的意義。譬如當我們談及一個花瓶,花瓶必須與水共存,因為花瓶存在的本質價值是放花,而花需要水。當我們耽于花瓶的美麗,使之成為一只單純的擺設,花瓶的功能屬性就已經丟失。它成為了一個視覺圖像,或者說,一個虛擬態。我們需要反思,而且并沒有多余的時間了。這個問題背后是關于個人和公眾的問題,在這樣一個個人主義時代,我們需要一種和諧的共作方式,其結果應是體現為一種不完美的,一種有殘缺、會衰老、有生命力的人類共享的產物。也許人們現在有些狂熱,但只要耐心等待,世界終會回歸真實。
S:您的設計在工業設計中體現了手工傳統的價值、細節和記憶,堪稱小批量哲學或小眾設計。在這個趨于模仿和平庸的設計時代,這顯得極為可貴。
B:在特定的大環境下,設計成為我們消費社會的主角已是不爭的事實,全球市場經濟引發的全球化、市場化以及商業化已賦予設計全新的責任,不再僅停留在行業的范疇,而是需要全社會的關注。設計師不應是矯揉造作、自我肯定和形式主義,應有能力和義務去關注這個不被安慰的世界,我們需要設計界的但丁。
S:似乎藝術對您的設計創作有很大的作用和幫助?
B:藝術給我靈感,因為他們是自由的。這種自由在于他們的創作幾乎不需要考慮“用戶”,不需要考慮目標價位抑或用戶定位。觀眾要做的是欣賞、閱讀和理解,不需要做出反饋。這種極大的自由往往迸射出最原始的靈感,我非常贊賞并羨慕這樣的自由。當代設計更如同觀念藝術,思想越來越脫離開技術、工業這些硬性的限制,繼而轉向公眾、社會文化,設計在完成了它的經濟-市場-技術這個層面的水平擴散后,已開始更深層地滲入,漸漸掙脫了技術枷鎖而去關懷人文社會、公益道德。我們面對的將是一個 “軟設計” 時代。
S:“軟設計”可否單純理解為剝去科技的硬性束縛,回歸情感?
B:日本建筑師隈研吾有一句話,“新的科技改變了世界經濟和社會,但同時我們的身體卻還是柔弱”。我的擔憂是如何以這樣的“身體”來承受這比上世紀迅猛百倍的科技力量——或許創造這二者之間的和諧,才是當代設計師的任務。這次家具外展的作品讓我們很清晰地看到了兩條主線,一如流水般的靈動,一如磐石般的沉穩。我更愿意把這種過程和嘗試稱為“未來的設計”,一個不被審判而被討論的設計。“微”設計時代來臨的同時,也呼應了東方設計預言:軟設計。無論是微,還是軟,在這屆設計展中我們還看到了一些全新卻深刻的元素,例如歷史、道德和禮儀這些表面上停留于人類心理學范疇的知識,如今已成為衡量與感知設計的一個重要標準。面對未來的設計,家具展給了我們勇氣和信心。
S:隨著中國經濟崛起,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還是樂觀認為在不久的將來,中國設計勢必會進入世界舞臺。不知您對中國設計有何態度?
B:在我眼中這有些遺憾:中國擁有著最富有的歷史遺產和當代最傳奇的動蕩故事,思想巨變、經濟的騰飛、社會的不均,這本都應成為創作最富饒的土壤。一個有著這樣驚人歷史的國家應更具批判性和自省意識。中國設計應以一種大國的自信進入世界,而不是以“中國風格”自降一格。在米蘭家具展,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中國設計的身影,只是展品更多是展示自我本身,不能統一集中成一個國家的設計形象。我期待中國設計可以發出自己的聲音,要影響的不應僅僅是市場,更應是世界。
S:您的設計表現了一種“再設計”,建立起過去與現今的對話,如同當年的先鋒運動,卻去除了先鋒運動所劃的界限。這不僅僅是簡單的折衷主義。您可以就這點跟我們談談么?
B:“新瓶裝舊酒”這種“再設計”方式成為了諸多企業品牌的戰略發展方向,思維的創新、對經典的挖掘,無論如何也要強于在空泛的形式風格主義中自娛自樂。希望我們都能明白,去營造一個多元開放的設計體系就是為了設計的最根本生存。
S:意大利設計在基于文化和理性思考等方面對世界有著深刻影響,但同時亦可感到一絲沉重與保守,您怎么認為?
B:我特別認同安德里·布蘭茲(Andrea Branzi)的觀點:意大利的無盡絢爛源于它延綿不盡的危機。意大利當今也許仍是大師們的天下,但對于年輕人,我仍然強調發展自己的特性,做“有身份”的產品。與其延續與受制于傳統,不如開辟新的設計方式,good idea總是有它一席之地的。
S:作為一個在紐約、意大利和葡萄牙工作過的法國人,你如何平衡這四個國家在文化、哲學上的交融與沖突?
B:各取其長,然后配置一道屬于自己的沙拉菜譜(笑)。融合以及取舍是非常重要的,但首先你得品嘗,多觀察。我們必須明白人們怎樣生活,哪些人可能成為我們的潛在客戶,并去了解他們的習慣。這是一個非常靈活的過程,在了解過程中獲得最適宜的方案。設計從不是憑空而來的。我會試著創新,但沒有人可以逃掉根植內心的文化影響。回首往事,在孩提時代,我們有意或無意地把許多“碎片”組合,這種方式是具有個人“獨一性”的,是一種信息的收集。在我們的設計中一定也會看到某些影子,也許是法國一枚不起眼的醒酒器,或是意大利一個生銹的門釘。
S:在您與Fabrica這些年來的創作中,是否對其中某些設計有所偏愛?
B:下一個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