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著漢子自費走全國:揭黑食品貓膩

他是個普通農民，為了生活曾花錢學習黑心食品的制作，手藝學成時，師傅不忘囑咐說：自己和家人最好別吃……這話讓他震驚，自己都不吃的東西，做出來賣給別人吃，這不是害人嗎？他不想害人，轉而自費走全國宣傳食品安全，想把自己了解到的小販們用“雙氧水”、“硫酸銅”、“工業堿”等化工原料浸漬出的豆芽、豆腐干、豬肉皮等坑人害人的把戲一個個揭穿出來，告訴給城里人，這些東西不能吃，有毒！

幾年下來，他搭進了一套房子和一部車子的錢，妻子也跟他離了婚，可他認為值得！

走全國誠信漢子良心發現

2009年4月初的一天，家住江蘇省淮安市郊、40歲的孫煥平，看著坐在長途汽車上的妻子、兒子說：“出門注意安全，我把手頭的活處理完就過去！”說這話時，他的心怦怦直跳，從小到大，第一次說謊話，欺騙的竟是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妻子是帶兒子去福建泉州做物流生意去的，是內弟給介紹的活，不用拿本錢，一年下來，掙個幾萬元錢不成問題。

而他手頭的活，名義上是指要關掉一間生產豆制品的小作坊，真實目的是，妻子走后，他也要走出去，去做“食品安全全國行”宣傳。

可這事不能讓妻子知道，她不會同意的，他一直想這樣做，可每次都是被妻子硬生生按住了。

孫煥平確實是良心發現了，不接觸不知道，原來食品里的貓膩還真不少。都是入嘴的東西呀，吃進肚子里會中毒的……事情還得從這間小作坊說起，這是去年冬天他花3000元錢，跟一名“會掙錢、有本事”的師傅學來的豆腐致富招法——“用工業堿浸泡，看上去新鮮，炸出來焦黃、香脆，吃起來可口，還省錢……”手藝學成后，師傅不忘囑咐說：“自己和家人最好別吃……”

孫煥平對這話印象深刻，自己都不吃的東西，做出來賣給別人吃，這不是害人嗎！本想就此罷手，可經不住妻子勸說，他還是支起幾口大鍋干了起來。

小作坊開張第一天，顧客盈門，大家爭著嘗鮮，一天下來，除去成本，凈賺了238元錢。連續干了半個月，他差不多把一年的零花錢都掙出來了，喜得妻子逢人便說：“咱家老孫做的豆干賣得可好了，收入比城里的白領還多……”

錢好賺，可手卻遭罪了，是被添加進的工業堿燒的。先是兩手皺巴巴的白，摸上去像結了一層繭，后來是雙手鼓起了水泡，妻子用針給挑開后，流出的是淡黃色的液體，又疼又癢。去醫院看時，醫生的話讓他又驚又怕：“工業堿中含有砷化物，就是砒霜，人吃進去會致癌！”孫煥平的心被震撼了，手都能燒成這樣，人吃下去胃腸會怎么樣？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一個家長抱著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一路小跑進來了：“醫生，孩子吃中毒了，快救救他！”見狀，醫生撇下孫煥平，開始緊急救治孩子，灌腸、洗胃、消炎……走廊外，孩子的家長搓著雙手，一臉焦急。孫煥平也跟著著急，有一句話他聽得真切：“孩子吃中毒了！”這話鞭子似的抽打在他的心上。不用問，一定是食物變質，或是在里面“加料”了，就像自己在給豆制品里添加工業堿……

這個晚上，孫煥平失眠了，他眼前總閃動著孩子嘴吐白沫的鏡頭。不，不能再干下去了，害人啊！

搖醒睡得正香的妻子，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停掉小作坊！”妻子聞聽，一骨碌坐起來，吃驚地看著他說：“你沒說夢話吧？那可是花了3000塊錢學來的本事呀，咱家的好日子就靠著它呢！”可孫煥平堅定地說：“不是夢話，是良心話！”妻子火了：“別人都致富了，你卻在拿自家的錢打水漂，不心疼啊！”

孫煥平不吱聲了。確實，這幾年他沒少折騰，做的都是跟食品有關的行當，可每一樣都是做了幾天就做不下去了，都是入嘴的食物，為了好看、好賣，這個里面加入“蛋白精”，那個里面兌入“保險粉”……心中好奇的他，翻書一查，敢情蛋白精就是引發震驚中外的“三鹿奶粉事件”的“三聚氰胺”，保險粉竟然是“連二亞硫酸鈉”，名字叫得好聽，骨子里全是有毒的化學制品。

本以為做豆腐沒事，哪想到，這里面的貓膩也大去了，師傅是最后一步才告訴他“訣竅”的：“把‘雙氧水’加進去，豆腐就變白嫩了……”不把這些壞處說出來，孫煥平覺得良心上不安。

大吵一次后，妻子最終還是同意他關掉小作坊，可前提是他不能在家閑著，要出去干點能掙錢的“正事”。正巧妻弟所在的物流公司需要人，話一出口，妻子一口答應了……

長途客車開走了，孫煥平揮揮手，嘴角露出一抹歉意的苦笑。3天后，他也開著小貨車出發了，車上掛著條幅：自費宣傳食品安全全國行，下面寫著他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這是為了讓大伙相信他。車是新買的，是姐姐借給他的錢，連買車帶上牌照一共花了近7萬元錢，還有路費，也是向親友們借的，共計1萬元。他肯定地告訴親友說：“回來還！”

車子開出村口時，正遇上一個做豆芽菜生意的同村人，也是他的老同學，見他掛的條幅，不禁心虛地問他：“你想去打假？可別說做豆芽的事呀，不然我的生意沒法做了。”孫煥平笑了，心里說：“第一個揭發的就是你，往豆芽菜里加保險粉、生長激素，多害人啊！”

妻子下離婚通牒

車子出發了，第一站是漣水縣。下午4點半左右，在一處街心廣場邊，孫煥平停了下來。他從車上搬下來兩盆豆芽菜，小心翼翼擺在石階上，一盆看上去白白胖胖的，既好看又新鮮，是他從附近的菜市場買來的；另一盆則又瘦又蔫，顏色也不好看，是他自己用笨方法發出來的。清了清嗓子，孫煥平沖行人吆喝說：“各位鄉親，在下只是一名普通農民，做過幾天小生意，出來揭露有害食品的目的，是想讓大家都能吃上放心菜，不為錢，只為良心！”

硬著頭皮，孫煥平開始給大伙講解兩盆豆芽菜的不同：“正常的黃豆需要15天的周期才能生出豆芽，如果添加進一些藥物，豆芽菜的生長周期就會縮短一半。”說著，他從車廂里拿出一個小瓶裝藥劑：“就是這個，這個是生長激素，化學名稱叫‘4—D’，小孩子吃了會影響發育，它其實是一種除草劑……”

人群里有人驚呼：“用除草劑發豆芽菜呀？太坑人了！”

見大伙注意聽了，孫煥平的興致也上來了：“還有這個……”他從車廂里拿出另一個小瓶子：“這個是保險粉，化學名稱叫連二亞硫酸鈉，就是造紙廠用的漂白粉！加進了這兩樣東西，豆芽菜就會變得又新鮮又肥大，只要7天就能拿到市場上出售。”接著，他語鋒一轉：“可我要告訴大伙的是，這東西對人的皮膚、眼睛、呼吸道有很強的副作用，有毒！”

一名大嫂驚呼：“市場上賣的好多豆芽菜都是這個樣子的呀！”

接下來，孫煥平又把另一盆發好的豆芽菜盆端起來，讓大伙看：“再看這盆豆芽，是自然生發出來的，沒添加進任何東西，看起來又瘦又蔫的，可這才是安全的豆芽菜，吃著放心！”見大伙有些迷惑不解，他又教大伙一個簡單的辨別方法：“買豆芽菜時，一要聞一聞，二要看一看。聞到有藥味的不能買，看到顏色鮮亮的也不能買，都是加了藥的……”

隨后，他又發動起車子，圍著縣城主要街道轉了幾圈——車上掛著條幅呢，大家會看到的！直到天快黑下來時，他才把車子開到路邊的一處空地上停下，拿出事先備下的鍋碗瓢盆，點上酒精爐，給自己下了一鍋面條吃。這個晚上，他就睡在了車廂里，一來為了省錢，二來可以防盜。

第二天上午，孫煥平又出現在了鹽城市的一家菜市場附近，條幅、藥瓶、豆芽菜……說到后來，他開始揭自已的老底：“再來看有毒的豆腐干是怎么制作的……”他把自己學到的豆腐干加工的細節一一說了出來。緊接著，連云港、鎮江、南京……不知不覺10多天過去了。一天下午，正在南京下關區的一處小廣場上做宣傳的孫煥平，猛聽到身后有人叫他，是妻子——

原來，久等不至，妻子把電話打給了家鄉的親屬，對方一句話出賣了他：“他呀，開著小貨車在外面宣傳毒豆芽呢！”聽這話，妻子怒氣沖沖從福建坐飛機趕了回來，又一路找到了他。孫煥平無言以對，宣傳毒豆芽、毒豆干的危害是他想做的事，這個信念在心里裝了好幾年了，現在好不容易走出來，他不想回去；做生意賺錢養家也是他的責任，可前者是他更想做的事，自己只是個平凡的農民，這輩子能做點有意義的事，比賺錢更讓他開心。

爭吵了一個晚上，妻子想盡辦法勸他回頭，可孫煥平就是不答應。無奈，妻子最后留下一句話：“給你3個月時間，再不放棄這種行為咱們就離婚！要不然，這點家財都得被你折騰盡了！”說完，流著淚走出車廂，直奔機場，兒子還在泉州支撐著業務，她不放心啊。

妻子走了，孫煥平的路費也用光了，他只好先回到家鄉。前腳進門，后腳親戚、朋友、同學都來了。屋子里，大伙七嘴八舌地勸他：“放著錢不賺，去干砸別人飯碗的事，你神經有病呀！”

轉眼3個月過去了，妻子說的期限到了，可孫煥平沒回頭。這期間，他開著小貨車又數次外出，在長江沿岸省份的各個城市間穿行著，宣傳著毒豆芽的事。外面一頭火熱，可家里卻開了鍋。7月22日上午，一個電話打進了他的手機里：“不做了，我和兒子到家了！”

是妻子打來的。此時，孫煥平正在安徽豪州市的一個廣場上講解著。原來，做物流生意繁忙，接觸的又是南來北往的貨主、司機，妻子太需要一個男人在外面撐門面了，可偏偏自己的丈夫“不務正業”，兒子還太小，幫不上什么忙。硬撐了3個多月后，一氣之下，妻子放棄了生意，揣著掙下的7萬元錢，帶兒子回到了家鄉。

進了家門，只見妻子一臉怨氣。當晚，妻子跟他最后攤牌：要么干點正事，要么離婚！

看著擺在桌子上的一撂錢，得悉妻子真的放棄了在泉州的生意，孫煥平心疼了。都想奔個富裕日子，給兒女攢下些家底，可因為自己，把這一切都毀掉了。可想想那個在醫院搶救的中毒男孩，還有孩子父母絕望的眼神……不，不能停止，活了半輩子了，這是自己做得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7月24日上午，苦勸無果后，兩人在楚州區民政局辦理了協議離婚手續。簽字的那一刻，孫煥平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是傻瓜、老土，替百姓做有意義的事，自己的家卻沒了……協議約定，離婚的事暫時不告訴兒子，家中財產盡歸妻子，他離婚不離家。

一路宣傳 一路艱辛

孫煥平又出發了，口袋里揣著姐姐偷偷塞給他的2萬元錢，目標是過黃河，進中原，他還想走的遠一些，在旅途中淡忘傷痛。

一天傍晚，孫煥平的車子駛進了淮安。眼看著到家了，他拿出電話打給一位要好的朋友：“來，幫我付一下高速公路費……”其間曾有多次外出，他都是向親友借的錢，現在，他口袋里僅剩下5元錢了。費交了，車停下了，朋友很不理解：“老土，你這是圖啥呀？”——老土，是朋友們給他起的綽號，意喻他做事不識時務。“大家都在造假，就你想捅破這個謎？”孫煥平也認這個稱呼。他搓著手，嘿嘿笑：“我走了3個省，10幾個城市，大伙聽說毒豆芽的事，都感激我呢，說我給子孫積德了……”

轉眼冬天來了，2010年1月初的一天早晨，在黃河邊的一個城市里，一覺醒來，孫煥平赫然看見車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是用粗紅筆寫的：“滾開！再在這里亂說就打斷你的腿！”

孫煥平沒敢吱聲，昨天下午，他是在市內的一家菜市場門口揭露毒食品來著，顯然，對方盯上了他。在外砸黑心小販的飯碗，人家說不定會砸他的腦殼。拉開車門，他迅速發動車子，一口氣跑出了100多公里，見沒有車子跟上來，他長噓一口氣：“好險！”

幾次出門，前后搭進去了10多萬元錢，為此還離了婚，究竟圖的什么呀？車子在渭河邊停下了，按計劃他還要去蘭州、西寧，要不要再走下去？在河邊猶豫了好久，末了，他霍地站起身：去！自己受點委屈沒什么，不讓老百姓吃虧是真的！打起精神，他又一路向西駛去……

一年很快過去了，除了偶爾回幾次家外，更多的日子，孫煥平都是在車上度過的。樣品菜換了一批又一批，相同的話說了上萬遍，孫煥平樂此不疲。

2011年夏，一個舉報電話打進了孫煥平的手機中：“有人賣發霉的大米給農民工……”孫煥平連夜開車趕到了山東某地。很快，他研究明白了，霉變米、陳化米是把變質的大米拋光、加入白蠟油后，當好米賣出，因其含有黃曲霉素等高致癌物，被稱為“毒大米”，也被稱為“民工糧”。孫煥平氣憤無比，農民工干的是風險高，體力支出大，收入微薄的活，卻還要在他們的飯碗里摻進毒米……一周后，他直接走進了某市工商局……

此后，整整一個夏秋，他都在探訪各地的黑窩點，收集各種食品造假的花樣。輪胎被扎了，車窗被砸了，甚至隔幾天便會有一個威脅電話打進手機里。孫煥平獨自承受著，自己做的是好事，那些人不敢傷害他的。

2012年1月的一天下午，楚州漕運廣場。孫煥平開著小貨車來了，節日人多，正好做宣傳。這一回，他制作了20多塊展板，上面寫著食品安全法規，和他了解到的所有50多種有害食品的作假方法，有“死魚回生術”——就是往半死不活的魚身上滴幾滴柴油，魚受了刺激，就變得活蹦亂跳了；還有二氧化硫熏的銀耳，綠得讓人心里發毛的海帶……

車上播放著他自編自導的公益廣告片：愿天下所有吃行業的經營者講道德、講良心、講責任。聽著自己土里土氣的聲音，孫煥平咧嘴笑：“挺有味道嘛！” 一只男孩的大手拉住了他：“爸，咱回家過節吧，媽做了一桌好吃的，等你回去呢！”是兒子！見到兒子，孫煥平驚喜不已。原來，長大了的兒子已知悉了父母間的秘密，對爸爸的舉動表示理解。廣場上，聽著、看著這么多人圍著老爸打聽假食品的事，兒子由衷地說：“爸，你真了不起。”

孫煥平聽了嘿嘿笑：“在你媽眼里，爸爸這是不務正業。”

一直以來，他心里都在愧疚著，孩子需要父親時，他不在身邊；老婆想過上富裕日子，他不能給她。他想起前妻說過的話：“我知道你是好人，等你瘋夠了，回頭了，咱們再復婚……”啜了下嘴唇，孫煥平凄然一笑：“會有那一天嗎？”

2012年2月初的一天上午，記者采訪孫煥平時，他正在籌備成立一家食品安全網站。為了讓城里人吃上放心菜，幾年來，他走遍了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行程2萬多公里，被人們稱為食品安全斗士。可有誰知道，為做這件事，他已搭進了一套房子和一部車子的錢，可他認為值得！

（責編：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