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購越南新娘

當下團購越南新娘已成為國內某些人的生財之道，帶來的社會問題也隨之產生。沈陽的馮文光兩年前就通過團購的方式娶了越南新娘，目的只是讓病臥在床的母親實現死前抱孫子的愿望。母親含笑九泉了，可馮文光卻被這份無愛的婚姻捆綁得幾乎窒息，他拼命掙扎……

孝子買來越南新娘

2009年年初，56歲臥床多年的詹素莉拉著兒子馮文光的手：“兒呀，媽沒多長時間活頭了，可媽有個心愿未了，我要把這個東西傳給孫子……”她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這是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文光知道，這是父親死前留給媽的，讓她傳給馮家的孫輩。說話時，母親的眼角溢出淚水。

馮文光跪了下來，看著骨瘦如柴的母親，他發狠地說：“媽，你放心，我一定讓你看到孫子！我很快就會把媳婦娶回家的！”

此時，馮文光28歲，東北大學畢業后在一家合資電子產品開發公司當技術員，后來又升為工程師，月收入2700元。按理說，長相不錯，人品也好，大學畢業，應該能娶到不錯的媳婦。可他至今還未談過戀愛，這都是母親的病拖累的。他早年喪父，母親一個人把他撫養成人。就在他讀大一那年，母親因嚴重腎炎和高血壓住進醫院，他邊上學邊照顧母親。母親住院三個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母親不能工作了，他邊讀大學邊打工掙錢養活母親，還得掙出讀大學的費用。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吃藥打針已成家常便飯。

2004年夏，馮文光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時，母親因腦溢血又住院了。三個月后出院時，她已臥床不起。此后，她再也沒能站起來。馮文光拼命工作還外出兼職，才能掙夠給母親治病和雇保姆的錢。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母親又患上多種慢性病。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條件也沒有心情談戀愛。

2007年起，母親像著魔似的天天念叨要抱孫子，這可真讓文光為難了。母子倆住在沈陽市沈河區長青小區34平方米的單間房子里，家徒四壁，沒有積蓄，這樣的條件，哪個姑娘愿意嫁進門！他想盡辦法敷衍，可母親越來越急躁，最后竟以絕食相要挾。

2009年年初，文光從一條新聞中找到了希望——參與團購越南新娘。娶個越南媳婦，只需二三萬元。一想到這兒，他就特別難受和不甘。雖然他一直沒有談過戀愛，可是心里一直揣著對愛情和婚姻的甜蜜憧憬……可是，此時他沒有能力實現愛情理想。按他的心愿，無法實現，就不結婚。可現在，母親逼他，母親的眼神里有那種讓他無法逃避的絕望與哀傷，他是孝子，不能拂逆母親的心，他知道，母親時日無多，對孫輩的惦念是她活下去的盼頭。孝順和愛情，只能取前者舍后者了。那一刻，他的心里有種凜然的決絕。

馮文光打電話給廣西南寧一家專門辦理團購越南新娘的中介公司，這是他通過網絡查到的。他早就了解到：“越南新娘相親團”的姑娘主要來自河內和胡志明市，公司直接同越南當地的“養媽”合作，確保越南新娘是正經人家的女兒。這家中介號稱的“越南新娘相親團”，專門組織國內單身男士去越南相親、組織婚禮、辦理女方來中國的種種手續等。2萬8千元保證能娶回越南新娘。先交定金2000元（成功后定金從相親服務的總費用里扣除）。在越南相中喜歡的女孩子，把雙方婚事定下來后，交1萬元錢辦相關的手續，舉辦婚禮前須交清剩下的16000元，男方方可帶新娘回國。這2?郾8萬元包括相親活動、女方酒席、婚紗攝影、婚前雙方體檢、女方單身證明及公證、女方來中國護照、簽證、越南媒人禮金的費用。完成所有程序，一般不超過7天。

許多越南姑娘都愿意嫁到中國來，因為越南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女性地位低下，加之貧困，這也是她們改變命運的跳板。

下定決心后，馮文光以最快速度辦理了護照，2009年3月初隨團從南寧坐火車去越南。一周后就娶回了越南新娘阮琳。

阮琳非常喜歡馮文光，這個小伙子長相英俊身材高大，還是工程師。她知道他家里的情況，可她愿意和他結婚。她興高采烈地和他來到了中國沈陽。阮琳是個好姑娘，一進家門就給詹素莉行鞠躬禮，并用事先學好的漢語說：“媽媽好！”她只會說幾句簡單的漢語，是來中國前臨時學的。

詹素莉拉著阮琳的手喃喃自語：“這姑娘真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姑娘。明年給媽生個大胖孫子……”她自顧自地邊說邊笑。

阮琳聽不懂婆婆的話，卻看得出婆婆喜歡自己。溫順乖巧的她也沖婆婆笑，并馬上進入了角色，就像早就是這個家里的人一樣，給婆婆擦臉梳頭，然后安靜地坐在婆婆身邊給她剪指甲。

詹素莉高興地對兒子說：“文光，媽好喜歡阮琳。你得讓媽去地下見你爸之前能看到孫子，孫女也行。要不，我死都閉不上眼呀……”文光點頭答應，可心里卻在流淚。

這個家只是34平方米的單間住房，文光去越南娶親之前，詹素莉就要求把自己的床搬到廳里，可兒子堅決不同意。他是不會讓母親受委屈的。他把雙人床搬到了廳里，這里就是他的新房。

其實，這個所謂的廳只有6平方米，放下一個雙人床，連飯桌都無處安放。走路都得側著身。

晚上9點，詹素莉就發話了：“文光，趕緊和你媳婦休息吧，明天還得上班吶！”他沒休婚假，因為他覺得結這種婚在單位說不出口。他只是請了工休假說去越南旅游。

熄了燈，文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說什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是與一個語言不通又毫無感情基礎的越南姑娘在一起，他不知所措了。阮琳羞怯地等待著，時間在不安和期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阮琳意識到了什么，她輕聲地啜泣起來，用簡單的漢語問：“我——什么——錯了？”

文光生怕母親聽到，壓低聲音：“你沒做錯什么，我累了，我累了。”她聽不懂丈夫在說什么，卻明白他在向自己解釋。她不想逼他，滿臉淚痕地轉過身去。

而文光，一夜無眠，看著躺在身邊的異邦新娘，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兩個素昧平生的人，竟躺在了一個床上。從少年時就憧憬的愛情，像一塊香醇誘人的奶酪，他卻無緣品嘗，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那奶酪的滋味了。想到這兒，心碎的他忍不住淚流滿面。

陷入情感荒漠

早晨，趁兒媳上衛生間的空兒，詹素莉和兒子急了：“你從越南把阮琳娶回家，卻冷落她，你安的什么心？你這樣太欺負人家了！你也對不起我，我讓你娶媳婦是想抱孫子。媽沒幾天活頭了……”

聽著母親的數落，他心一橫：“媽，你放心！”

丈夫上班走了，阮琳的心里仍很難過，雖然在越南辦了婚禮，可她的新婚之夜是在中國沈陽。沒料到丈夫卻這樣待她。她不想讓婆婆看出來，她開始做家務照顧婆婆。下午5點40分，文光下班趕回家，他按母親的吩咐領著阮琳去菜市場賣菜，他交待給幾個熟悉的攤主，要他們關照她。雖然語言不通，但聰明的阮琳馬上就上手了。

晚上，詹素莉小聲對兒子說：“你要好好待阮琳，別讓人家傷心。”文光明白媽的潛臺詞。

那個晚上，文光一個人躲在衛生間，心里的苦汁都涌到了嘴邊。猛然，他下了決心：去越南團購新娘，就是為了做孝子。為了實現母親的心愿，他只能給自己的愛情夢想送葬。想清楚了，他去完成任務……

阮琳把婆婆照顧得非常好，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條。雖然家里很窮，可她很滿足。從見到文光的那一刻起，她就愛上了他。她愿意替他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接屎接尿一點都不嫌棄。每天都給婆婆洗澡，給婆婆做可口的飯菜。她讓丈夫買了輛手推車，每天上午10點背著婆婆從五樓下來，推著她曬太陽。

詹素莉逢人就夸兒媳婦，憔悴的臉上泛起了少見的喜色。鄰居和親友都跟著夸阮琳，都說這癱老婆子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才能娶了這么好的兒媳婦。許多老太太都想讓兒子娶越南媳婦，想讓阮琳給做媒人。阮琳聽不懂大家說什么，但明白她們是在夸她，她的臉也笑得像朵花似的。她愛丈夫，愿意為他做一切。

馮文光一想到要和這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過一輩子，就痛苦、委屈。他甚至可憐自己，連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從未品嘗過愛與被愛的滋味。這樣的生活也太寡淡無味了，別人的生活是一幅五彩斑斕的畫，自己的生活卻像一張白紙。可是，他又很感激阮琳，因為母親現在很快樂。他明白，一個男人，戰勝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拼命工作。因為阮琳把母親照顧得非常好，他沒有了后顧之憂，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僅僅8個月時間，他就有了三項技術革新。當然，這也是多年認真工作積累的結果。他拿到了40萬元的獎勵。此時，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換個新房子讓母親住。他賣掉了現有住房，貸款40萬元，買了一樓的新房。

2010年3月初，當詹素莉領著大肚子的兒媳住進在水一方小區168平方米的三居室時，喜上眉梢地說：“我住進花園洋房了，我要抱孫子了，我真是太高興了。”此時，她已枯槁得如同一片秋葉。

這時，阮琳也能用漢語簡單對話了。她東瞅瞅西看看，動情地擁著丈夫：“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馮文光卻在心里戚戚地嘆息：“我是天下最苦命的男人！除了盡孝，我一無所有！”

2010年5月11日，馮文光的兒子冬冬降生了。詹素莉撫摸著粉嫩的孫子喜極而泣：“我終于看到孫子了，文光，我可以見你爸爸去了。”她掏出那塊玉佩遞給兒媳：“阮琳，媽媽的心愿已了……”

此刻，馮文光的心里在說：“媽媽，我這個孝子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

2010年11月17日下午，詹素莉離開了人世。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痛苦，她是微笑著走的。

阮琳抱著婆婆的尸體痛哭，她邊哭邊用還有些生硬的漢語說：“媽媽，你走了，最心疼我的媽媽走了……”整個葬禮，她哭得死去活來。這淚水，有對婆婆的真情，也有自己內心的恐懼。結婚兩年多來，她感受到了物質生活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丈夫已跳槽到外企任分管技術的副總，年薪已達50萬元，有自己的專車。她并不看重這些，她是要一心一意地和丈夫過日子。可是，她能感受得到丈夫對自己的冷落與他們之間的隔閡。自己真正的靠山婆婆不在了，她害怕了。

婆婆去世一周后，阮琳恐懼的事終于發生了。周末，馮文光坐在妻子對面，眼神有些飄忽：“阮琳，你是個好女人，你盡心盡力地替我照顧媽媽，你來的這兩年多是媽媽最開心的日子，為此我會感激你一輩子。可是，我是為了媽媽才娶你的，我們沒有感情，說句重話，我的感情一直是片荒漠。我想離婚，大房子給你，再給你100萬元。你想回國還是在中國做點生意，都可以。把冬冬給我就行……”

聽了丈夫的話，阮琳的臉剎時變得慘白，額上冒出冷汗。突然，她抓住丈夫的手：“文光，我不要大房子不要100萬，就要你和冬冬。你不愛我沒關系，我愛你呀，我是因為愛你才跟你來中國的……”

兩人都試圖說服對方，可誰也做不到。這個夜晚，馮文光住進母親的房間，在里面鎖死了門，他要正式與她分居。他的想法很簡單，虧欠她的，用錢來補償，沒有錢借錢也不會虧了她。可是，他不想自己一生陷在無愛的婚姻里。結婚兩年多來他嘗試過努力過，可都無法愛上阮琳。

有一次，他在單位受到了嘉獎，他很高興。回家后，興奮的他給阮琳講了一個笑話，可阮琳呆呆地看著他，根本沒懂他在說什么。沒有得到想要的笑聲，那一刻，他的心里惆悵至極，他明白他們之間橫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也明白她是個好女人，善良孝順，溫婉嫻靜，可就是無法愛上她。他心中愛情的夢想還未滅，他要尋覓自己的真愛。

與越南妻離婚

阮琳一下子意識到了危機，她輕敲丈夫的房門：“文光，求求你開開門，求求你……”馮文光冷冷地回答：“我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說吧！”她更恐懼了，“文光，求求你，開門……”

馮文光也可憐這個女人，異國他鄉無一個親人。可一想到自己的委屈，心腸又硬了起來：“我總不能白活一輩子吧？”他不做聲，躺在床上不動。慢慢地，門外沒有乞求聲了。

早晨，起床開門，他被嚇呆了！阮琳跪在門前一動不動。他去拉她，可她仍不起來，只是喃喃地說：“求求你，別丟下我……”那一刻，他被感動了，心軟了，抱起她。他害怕出人命，只能妥協：“阮琳，快別這樣，我答應你……”這一刻，她緊緊摟住丈夫的脖子，生怕他撇下她。

晚上，馮文光回到了妻子的臥室，可他卻和衣而臥，背沖著她。阮琳不敢做聲，生怕丈夫又跑進婆婆的房間去。

就這樣，夫妻二人同居一室，馮文光卻夜夜和衣而睡。這樣的日子，一晃過去了兩個多月。

2011年2月下旬的一天中午，阮琳接到丈夫的電話，他要去上海集團公司總部一個月，從單位直接走了。她馬上意識到，這是丈夫在躲她。是以工作的名義躲她，她沒有辦法阻止。她猜的沒錯，他是主動要求的。

鄰居們看著不公，紛紛勸阮琳去丈夫的單位鬧，像她丈夫這樣有身份的人最害怕丟面子。她搖搖頭：“我不能丟他的面子，他是我男人！”她開始夜夜做噩夢，失眠消瘦，早晨把兒子送進幼兒園后，便一個人坐在家里發呆。她不敢見鄰居，鄰居都幫她出主意，可所有的主意都是讓她丈夫丟面子。她明白大家是替她打抱不平，可她絕不會傷害丈夫！

有時，她會翻出從越南帶來的家人照片，一看就是半天。她很想他們，可自從嫁到中國來，她還沒回過家。他們一定以為自己很幸福吧。

2011年3月底，馮文光回到沈陽。阮琳發現丈夫瘦了很多，臉色青灰，像得了場大病似的。她不敢打擾丈夫，默默地為他做著一切。他也不和她說什么，家里安靜得像墓地。只有冬冬在家時，會有一點動靜。

深夜，失眠的阮琳聽到丈夫在夢里哭喊，她真的心疼他。眼看著丈夫越來越沉默，阮琳很難過。丈夫也越來越心不在焉，丟三落四，常常是忘帶了手機，上樓取完手機，又把車鑰匙忘在了桌上。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4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丈夫單位打來電話：“馮文光突然暈倒被送進醫院！”阮琳發瘋似的趕到醫院，丈夫還在搶救中。三個小時后，醫生告訴她：“你丈夫因長期的失眠多夢和抑郁焦慮，加上工作壓力大，已患上嚴重神經官能癥，心律失調、伴有暫時性心臟停跳……這樣下去，會有生命危險的，還會患上抑郁癥……”

守在病床前，看著過去生龍活虎的丈夫變得如此脆弱，她突然下了決心：離婚！放他一條生路！這一刻，她心痛如割。可她還是下了決心，為了愛，放他走！

5月初，馮文光出院后，二人商量離婚事宜。阮琳對馮文光說：“大房子我不住，100萬元我不要，冬冬必須和我在一起。你給我買個小房子，我帶著冬冬過。我有手和腳，能養活自己和冬冬。你去追求愛情吧，我會一生不再嫁！你同意，我就簽字離婚。”

拗不過阮琳，馮文光只好同意，但他想她可能是意氣用事，過一階段就好了。兩人協議離婚了。

離婚當天，阮琳就拒絕回家住，她拿著卡里的錢租了個60多平方米的房子和兒子搬了進去。馮文光想盡辦法勸，她都拒絕回去。而且，她把銀行卡交給了他，去飯店打工了。她的工作是在飯店洗菜洗碗，月薪1500元，非常辛苦。她只接受馮文光每個月給兒子的1000元撫養費，其他的都拒絕。

無奈，6月初，應阮琳要求，馮文光在沈河區長青小區給她和兒子買了一套74平方米的房子。

一晃兒，三個多月過去了，阮琳帶著兒子住在普通小區里，每日辛苦打工。

2011年9月底，阮琳在家割腕自殺被人發現送到醫院急救。馮文光趕到醫院，良心發現，他要求復婚。阮琳卻拒絕：“我是人，是有感情的人！我不要可憐……”

2011年10月上旬，接受采訪時阮琳告訴記者：剛離婚時，她決定不再婚，因為她永遠愛馮文光。但她不會接受大房子和他的錢，他不愛她，她不想拿過去的婚姻做資本去享受，那樣會有賣身的感覺。但她表示，冬冬長大了，如果馮文光想讓兒子接受一流教育，她會接受的。她也談了自殺的原因：“我是一時想不開，那種被拋棄的感受太痛苦了。現在，我永遠不會自殺了，因為我得把兒子帶大。我不想把兒子交給那個男人，不想讓兒子長大了像他……”

馮文光告訴記者，現在，他沒有心情去追求自己的愛情夢想了，因為阮琳母子的現狀像大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本想自我救贖，可離了婚的他從一張網里鉆出來，又鉆進了另一張網。他糾結著，掙扎著，那無形的網緊緊地纏裹著他，他精神上甚至比以前更不堪……

（責編：上官華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