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達老總 親近政府,遠離政治

日前，受大連實德集團董事長徐明“失蹤遭調查”影響，同屬大連的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也遭傳“被調查”、“被限制出境”，謠言為何會找到萬達頭上？王健林又是如何看待和應付這場傳言風波的？4月25日，在清華大學經管學院演講后，王健林解答了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心中的這些疑問。

“被調查”之后的30天

今年3月中旬，幾則有關萬達集團及王健林“出事”的消息在網絡上廣泛流傳。先是有人在微博上稱萬達集團因銷售放緩導致資金緊張，一些項目后續拿地以及相應的開發費用無法支付，已暫停獲取新的商業綜合體項目，并打算進行一些“短平快”的住宅項目開發，以彌補資金缺口。消息同時稱，萬達將裁員35%，降薪20%以應對危機。緊接著，又有“知情人士”對某媒體表示，不久前，萬達集團數位中高層一起吃了頓“散伙飯”，原因是對集團前景擔憂。

盡管多位高管均表示萬達經營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聽說過“散伙飯”一事，但這些傳言出現在大連實德老總徐明因經濟問題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之后，還是讓不少人心生疑竇，也讓萬達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一顆來自香港的“重磅炸彈”更是讓輿論一片嘩然。香港地區一家雜志稱，王健林因受某人牽連，已被“限制出境”，“正在接受調查”。人們希望了解真相，而王健林在第一時間卻選擇了默不作聲，讓事情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其實，王健林3月21日還曾出席全國非公有制企業黨的建設工作會議，并受到中央主要領導同志接見，還作為少數幾位嘉賓之一受邀進中組部座談黨建工作經驗，當天的《新聞聯播》上曾給出了王健林參會的鏡頭。不過，這一畫面并沒有平息人們的猜測。

4月8日，萬達集團發表鄭重聲明，稱“最近，網絡上出現一些關于萬達的謠言，傳言萬達受某人牽連，董事長王健林被限制出境等。這些謠言已經給萬達和王健林先生造成傷害”。

至于王健林在一段時間內沒有露面的原因，聲明這樣說：“3月29日，王健林赴境外參加商務活動，才剛剛返回。”聲明還說，萬達集團20多年來始終堅持嚴格守法，在發展過程中，萬達常打交道的各級官員數以千計，其中也有少數官員因腐敗被查處，但從未有一人牽扯到萬達。

聲明最后說：“對于今后別有用心、繼續造謠的媒體和個人，萬達集團將采取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聲譽。”

4月10日，王健林前往中南海，以中華慈善獎獲獎代表身份，再次接受國家領導人的接見；4月21日，他又專程赴武漢參加由中國企業家俱樂部主辦的“2012中國綠公司年會”；很少接受媒體采訪的他，更是頻頻與記者溝通。公開露面、接受國家領導人接見、接受采訪，這些或許是最好的危機公關辦法。王健林希望用一系列“組合拳”，讓謠言不攻自破。

不能承受非議，就不能成功

陽春三月漸行遠，最是人間四月天。4月的清華校園草綠花紅，在夕陽映照下格外寧靜淡雅。4月25日晚6時多，王健林乘坐一輛黑色的京牌奧迪車從清華東門駛入，前往經管學院偉倫樓做演講。“就是前面那棟樓。”下車后，他告訴隨行的兩位萬達高管。3人沿著林蔭道徑直走向那里，王健林地位雖最高，身材卻最小。

晚7時，偉倫樓報告廳，王健林做了題為“創新與競爭優勢”的演講。兩個小時里，王健林闡釋了萬達集團創新與發展模式。他說，在企業發展的每個關鍵時刻，萬達都會緊緊抓住國家戰略發展方向。除此，“依靠勤奮，創新發展，敢闖敢干，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成功”。

演講結束，王健林回答記者提問，“什么都可以問。”他說。

環球人物雜志：前一陣有一些關于你“被調查”、“被限制出境”的傳言，是否想過，傳言為什么會找上你？

王健林：有傳言很正常，特別是對一個知名企業或者企業家來說更是如此。萬達是從大連走出來的，又發展這么快，很多人就會想萬達是不是跟誰有牽連，是不是有關系啊？

環球人物雜志：在傳言初起的時候，你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出來應對？有什么顧慮嗎？

王健林：一開始我是想，傳言一會兒就過去了，不用管它。沒想到“一會兒”沒過去。后來我們就決定發一個嚴正聲明，進行公開辟謠。

其實早在15年前，萬達就做了一個決定，公司取消現金支付客戶，從制度上杜絕行賄。萬達是中國民營企業中少有的敢公開說自己不行賄的企業，一般企業是沒有這個勇氣的。后來我看這些傳言在逐漸地消失，如果明年的今天我還能站在這里，那說明我是真的沒事。

我經常給員工講我們要做國際萬達、百年企業，我們才過了24年，這24年里，經過6次調控，前3次叫治理整頓，后3次叫宏觀調控，提法換了但實質是一回事。就算只活100年，還有76年。在這76年中，我們的經濟或者說生活，怎么會一帆風順呢？一定會有溝溝坎坎。今后76年，少說還能再經歷10次宏觀調控或治理整頓。

今后經濟的發展肯定還會有起有落，一定要有能力承受落差，才有可能成為百年企業。作為個人也是如此，你如果不能承受非議，不能承受別人批評，怎么能成功呢？

環球人物雜志：萬達是地方政府的座上賓，請問，萬達跟政府之間的關系到底怎么樣？你如何維系這種關系？

王健林：首先我強調，萬達24年來的快速發展不靠人脈、不靠關系，靠的是商業模式和競爭優勢，一個企業最重要的是要靠產品來打動人。說實在的，純做住宅地產，想不行賄政府官員就發展好真是非常難。所以，我們一定要研究出一個東西，只有我們會做，或者別人即使能做，也沒有我們做得好。那么，別人就會來找我們，包括政府。我們研究出了商業地產模式，2005年我們進入文化產業，2009年進入度假區建設。

我每年做二三十個項目，可以說百分之百都是地方政府邀請我去做的，我已經掌握了對地方城市的議價權。我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產品。像萬達這樣，挑挑揀揀做生意的，還是很少的。這就是競爭優勢，我靠產品和服務贏得市場的主導權。

環球人物雜志：你心目中理想的政商關系是什么樣的？

王健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首先，我認為，政商關系應該是干干凈凈的關系，在商言商，在政言政，最好兩不摻和。歐洲、美國的那種政商關系，也許是最好的，但是在中國目前階段可能有一定困難。因為中國的經濟是需要政府指導的，所有的主導權、生殺大權都掌握在政府手里，企業不跟政府打交道也生存不下去。有一句話比較好：親近政府，遠離政治。要主動打交道，但是不要靠權錢交易。

環球人物雜志：你如何看待中國房地產業的發展？

王健林：我跟你實事求是地講，中國房地產至少還有15年到20年比較好的發展前景。為什么這么說？目前，我國城市化率只有51%，中等發達國家城市化率都是在75%—80%，中國城市化率至少應該在70%左右。按這個比例，至少還要有3億多人進城，這個就是中國經濟今后發展的最大動力。所以，中國未來還要蓋很多房子。只不過這兩年，受到宏觀調控影響，再加上前幾年快速發展，出現了泡沫。但長遠看，還會有一個平穩發展上升的過程。

環球人物雜志：你在今年兩會上就說，“房價下降50%才算價格合理回歸”的說法完全是嘩眾取寵。有人說今年房價還會有20%的下行空間，你怎么看？

王健林：我要說沒有，這是地產商為自己說話；我要說有，那是在忽悠你們。我給你一句話吧，中國的房價是在下行。但是你發現沒有，下行比較緩慢。因為價格構成中很多成分是剛性的，土地、建材、人工、稅收成本都在上漲。房價是會跌的，把房地產的毛利率壓縮到40%，甚至30%，這個是沒有問題的，但壓縮到10%以下，再往下跌更多，我覺得不太可能。易憲容老師幾年前就說，全國要跌30%，上海北京跌50%，聽他話的人現在全吃虧了。

環球人物雜志：將來你會把萬達這個“百年企業”交給自己的兒子嗎？

王健林：我孩子今年24歲，他也在做自己的事情。從內心來講，我是希望他勤奮、敬業、有能力、有善心，這個“帝國”能交給他。不過，我也很現代，不像一般的家族企業。到現在，我的企業里沒有一個親屬。我給自己定的時間是2020年，等我退下來的時候，企業可能有幾十萬員工。他有這個能力我就交給他，他如果沒有這個能力，我硬交給他，不是害他的問題，而是害了這幾十萬員工。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請職業經理人。

第一桶金曾遭紀委審查

王健林曾說，要研究國家發展大勢，順勢而為，就一定會成功。在自覺與不自覺中，王健林的人生以及萬達的發展就順應了“大勢”，同時也緊緊把握住了“大勢”。

從公開報道看，王健林大致有著這樣的履歷：1954年10月24日，他出生于四川省都江堰一個紅色家庭，父親是紅四方面軍的老紅軍，曾任西藏自治區副主席。14歲初中畢業，王健林應征入伍，成為沈陽軍區某部戰士。1978年，王健林被推薦到大連陸軍學院讀書，后留校工作。18年的軍旅生活，造就了王健林果斷的工作作風。據說，他每天早上7點必準時到公司，參加任何活動從不遲到一分鐘。

1986年，恰逢國家百萬大裁軍，王健林以正團級軍官身份轉業到大連市，成為西崗區人民政府辦公室主任。上世紀80年代末，我國經濟體制改革取得重大突破，繼續深化和加快改革成為全民共識，全社會掀起了下海經商熱潮，王健林也開始尋找機會。1988年，西崗區房管處下屬一家房地產公司因總經理出了經濟問題，負債幾百萬，經營不下去了。區政府提出，誰有本事把公司救活，把欠款還上，這個公司就給誰。王健林接手了這個并不被外人看好的爛攤子，當年7、8月份，在這家公司基礎上，他以區財政局為擔保，并向一家國有企業借款，注冊資本100萬元成立了大連市西崗區住宅開發公司，也就是萬達集團的前身。

當時，干什么都得有政府計劃指標，房地產開發這種關乎國計民生的行業更是如此。沒有指標，根本拿不到地，就搞不了開發。當時的大連市只有三家國有企業享有政府分配指標，而王健林的一位朋友恰好就是其中一家公司的老總，于是，他向朋友借了一個指標。

帶著這個指標，王健林得到了大連市政府北門最大的棚戶區改造項目。當時，一些國有企業對此并不感興趣，因為這個棚戶大院里只有一個水龍頭和一個公共衛生間，沒有煤氣也沒有暖氣。三家國有企業進去測算了兩個多月，算出來的結果是，要想賺錢，必須要賣到每平方米1200元。顯然，沒有人愿意接手這事，因為當時大連市最好地段的房價不過每平方米1100元。

王健林琢磨著，為什么不能賣到1500元每平方米呢？而要想賣到這個價錢，他認準的路子就是創新，這幫他賺到了第一桶金。

在給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師生演講中，王健林這樣回憶：當時的創新，現在看來真是“小兒科”。比如，改木頭窗為鋁合金窗，安裝防盜門，把沒窗戶的暗廳改為有窗戶的明廳，給每個房子設洗手間。“洗手間進屋在當時是需要勇氣的，因為政府規定，只有局級以上干部住房才配有洗手間。為此，我還遭到了大連市紀委的審查，要我提供購房者名單。好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改革思潮大勢所趨，這個事就不了了之了。”

王健林稱，自己在銷售上“也嘗試創新”。他花了8萬元贊助了一個40集的港臺電視劇，用一種當時還很新鮮的形式為自己的項目做了廣告。通過這些努力，這片新開發的房子賣到了1580元每平方米。除帶來了近千萬元的利潤外，更重要的是，西崗區住宅開發公司成為全國首家進行舊城改造的企業，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關鍵時刻幫政府做了一樁民心工程，政府也給了王健林一個好處——1991年，西崗區住宅開發公司成為東北地區首批股份制試點單位。不出兩年，國有股份徹底退出，公司改制為大連萬達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王健林任集團董事長、總裁。到1992年，萬達公司銷售收入超過了20億元。

慢不下來的萬達速度

萬達真正走上快速發展軌道，應該是在1992年南下廣東淘金以后。

王健林愿意琢磨中央政策，關注高層一舉一動。1992年，鄧小平發表南方談話，鼓勵全社會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敢于試驗。王健林就想，如何能膽子再大些？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于是，萬達走出遼寧，南下廣州。王健林通過廣東華僑房地產公司，開辟了一片40萬平方米的小區。這個項目雖然沒有掙到太多的錢，但讓王健林獲得了信心，鍛煉了膽量，萬達也成為第一家跨區域發展的房地產企業。

2000 年，萬達從住宅開發到商業地產的轉型是一次方向性的重大調整。當年年初，王健林意識到，只搞住宅產業是危險的，從全世界來看，城市化進程是有限度的，住宅產業都不是百年企業。萬達于是決定轉向商業地產，興建大型商場、影院，然后收取租金。至今，萬達已經擁有了5000多個商業地產項目，大都以連鎖模式通過快速復制建成。

2005年，萬達涉足文化產業，至今已成為中國所有企業中文化產業投資最大的一家，2007年又涉足旅游度假區開發。下一步，萬達將加大在文化和旅游領域的投資，實現再次轉型。在給清華大學經管學院演講中，王健林坦承，自己好像乘上了一駕高速奔跑的馬車，停不下來了。

“18個月一座城，3到5天上一層”，這是公認的萬達速度。然而，這慢不下來的萬達速度，背后也有社會對萬達產品質量和資金鏈條的質疑。近幾年，隨著萬達啟動擴張計劃，媒體報道的相關工程事故時有發生。僅在2011年，鄭州中原萬達廣場、上海寶山萬達廣場等就相繼爆出質量問題。當年，全國工商聯一位官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確實是由于擴張速度過快，導致萬達出現了一些工程質量問題。”

除了工程質量，人們還對支撐萬達激進擴張的資金鏈提出質疑。中國房產信息集團分析師薛建雄曾對一份萬達內部資料分析稱，萬達收入的大頭來自住宅和商業銷售，租金收入不到10%，這種收入結構對商業地產來看顯然是不夠穩定的。所以，萬達唯有不斷開發新項目，快速擴張，吸引各方資金才能維持龐大的資金需求，想慢也慢不下來。

這些問題，都是王健林無法回避的。

中國足球“很難整好”

對于公眾來說，跟萬達廣場齊名的還有萬達足球這個品牌。上世紀90年代，萬達足球曾創下聯賽55場不敗的紀錄，成為大連市的一張名片。有媒體報道，王健林夫人林寧曾是中國足協原專職副主席閻世鐸的學生。

然而，就在萬達足球成績如日中天的1998年，王健林宣布退出中國足壇。經過了一年多的過渡期，2000年，大連實德集團正式接手大連足球。

退出之初，輿論普遍認為，王健林的離開是對足壇假球黑哨現象的抗議。不久后，他面對央視這樣解釋：“現在有些俱樂部在拿國家的錢搞足球，而我用的是自己的錢，當然拼不過他們，這是我退出的主要原因。”

10年來，中國足球假球黑哨天天有，但是國家也沒有停止和足球腐敗的斗爭。2010年3月，足協掌門人南勇被捕，掀開了國家大規模治理足球腐敗的帷幕。這一年10月份的廣州亞運會上，國家主席胡錦濤接見了著名足球運動員容志行。國家副主席習近平也在多個場合表示一定要把足球搞上來，一位中央領導親自找王健林談話，希望他能重新支持足球的發展。王健林看到了高層對足球的重視，2011年7月，離開足壇十一載的萬達集團宣布3年投入5億元，全面支持中國足球振興，標志著萬達重返中國足壇。

足球興起之時退出，足球低潮之時回歸。一退一回中，11年過去了。這期間，萬達的商業地產收益滾滾而來。“最大的變化就是實力的劇增。11年前的萬達實力還比較小，現在的萬達收入過千億元，更有能力支持足球事業。”

回歸足壇的王健林并不愿意公開評價中國足協，他說：“足球怎么搞好，這個問題在中國，比哥德巴赫猜想還難。”言語間，頗多無奈和失望。

面對記者“能不能繞開足協搞聯賽”的提問，王健林這樣回答：“當年我們退出了，肯定是因為有意見。但是很不巧，去年我們又進來了，我支持足協，支持聯賽，再批評也不合適。所以很遺憾，這個問題我就不能跟你說實話。中國經濟發展這么快，錢積累這么多，什么都能整好，怎么就足球不行？中國有兩件事，一是足球二是股市，很難整好。所以你就別再問我了。”

編輯：郭田珍 美編：苑立榮 編審：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