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妹是大伯的女兒,也是我的堂姐。因小時候患腦膜炎,赤腳醫生濫用青霉素,結果保住了小命卻落下弱智的后遺癥。如果要問她有多傻,在我的記憶中,有小孩讓她吃尿,她真會吃。
因為她是傻子,所以村里人從未叫過她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久而久之,狗妹成了她的代名詞。像狗一樣生,也像狗一樣活。我與其他兄妹也一樣,叫了她一輩子狗妹。
狗妹個子總長不高,任何稍大一點的小孩,都能欺侮她。我到六七歲時,就經常用泥巴涂她的臉,也用河沙拎她的頭,其他同村的伙伴用棍子打她時,我也會跟著打一拳或踩一腳,直看到她嗷嗷大叫,才十分開心地離去。
父親心地善良,多次警告我,說狗妹再傻,也是我的堂姐,作為弟弟,理應保護,不能欺侮。可我理解不了那么多,只是感覺別人能欺侮,我也能欺侮。傻子一個,打死何干?
伯父天生膽小如鼠,縱使眾多小孩隨意欺侮狗妹,他也只能假裝拿棍子驅趕,不敢真正去打。當見到狗妹淚流滿面、痛不欲生時,伯父與聾啞的大嬸也只能長聲嘆息,默默流淚。
那時我小,也不懂事,自然與狗妹沒有什么感情,只是隨著讀書時間的增長,我與狗妹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少,當然欺侮她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到我讀初中、高中甚至復讀后,狗妹慢慢從我的視野中消失。甚至感覺,在我們這個家族中,根本沒有這么一個人。
也許是因為她傻,正常人不愿意太多接觸;也許是因為她臟,在一起怕污了自己的衣服;或許是因為她本來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所以,縱使有著血脈親情,她無法履行做姐姐的責任,而我也無法盡到做弟弟的義務。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狗妹就這樣茍且一年又一年的活著,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餓嗎,渴嗎,困嗎,生病了嗎……這些正常人必須擁有的關愛,在她的人生里程中是一片空白。
1998年我南下打工后,因為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所以很少打電話回家,自然也不會過問狗妹過得咋樣。直至2000年回去,才發現狗妹不見了。要不,依據我的記憶,她肯定會一把鼻滴一把口水的來到我家門口,傻傻地站著要糖吃。
我問狗妹去哪里了,父親告訴我,大伯去逝后大嬸也改嫁了,狗妹跟著去了繼父家,可不久,狗妹就出嫁了,嫁給當地一個傻子……
我不好意思再問下去,因為傻子與傻子結婚,會有好日子過嗎?問多了,也是浪費口水。我心想,只要狗妹不被餓死,也是她的造化了。
到我結婚時,特意回了一趟家,還買了很多糖,心想,如果狗妹回來,我可以給她糖吃。父親卻告訴我,說狗妹不見了,可能已經死了,他與五叔去找過,問了當地很多人,找了幾天,都說沒見過狗妹這個人。
此時,我有一種莫名的傷感涌上心頭,才真切感覺到,她再傻,也是羅家的人,也是我的堂姐,如果我們這些堂兄堂妹努把力,每人湊五十一百,難道還養不活一個姐姐嗎?
而此時我才知道,狗妹出嫁后,不久也懷孕了,還生下一個男嬰,因為丈夫是傻子,公公婆婆也高度弱智,所以,小孩出生后,他們不知道如何照顧,竟然在冰冷的冬天,抱到村里的小河給小孩洗澡。因為這樣,出生沒幾天的生命就夭折了。
他們設想,如果有小孩,也許狗妹還能在那破敗不堪的家呆下去,現在小孩也沒了,狗妹自然成了負擔。于是,不給她吃,不給她住,甚至打她罵她。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狗妹終究是人啊。不得已,她本能地到外面流浪,撿垃圾筒的飯菜吃。
狗妹有兩個親妹妹,她們對姐姐好,大伯去世后,很長時間是她們照顧的。可自從出嫁后,她們以為狗妹有了歸宿,結果給她們留下永久的傷痕。但能怪她們嗎,一個失去主心骨的家庭,小孩豈有能力撐起那片天?
后來,我多次回家,偶爾問問狗妹有無下落,家人都告訴我,肯定不在這個世界了。末了,大家也無限傷感,感慨油然而生。
狗妹如果不被青霉素打壞,那她現在也四十開外了,也同樣做媽媽了,我們這些堂弟堂妹肯定也會去走走,或許還能從她那拿回一塊臘魚臘肉什么的。可她弱智,就連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也沒有起碼的關照,怎能指望他人更多同情呢?
自此,狗妹如一泥沙子,消失在茫茫的沙漠,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個地方,也沒人再問她變成了什么?好像這個世界,她未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