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與司馬光是北宋時期兩個標志性人物。聲望、地位、能力都是棋逢對手的超一流。兩人私交也不錯,屬典型的惺惺相惜型。但是由于兩人政見不一,因此也就造成兩人的人生軌跡大相徑庭。王安石在廟堂之上竭力攀登鼎故革新的奇峰,而司馬光處江湖之遠則一再地向下深掘歷代治道的珠貝。當王安石辭世時,傷心落淚且挺身為其說話的正是“道不同,不相與謀”的司馬光。
王安石的政治主張得到了銳意進取的宋神宗的支持。他要強干弱枝,他要振興朝廷,他要富國強兵。在經濟、政治、軍事、教育等方面大刀闊斧地進行了一系列的變革,如農田水利法、均輸法、青苗法、募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稅法、保甲法、將兵法等等,可見雄心之大,力度之大,效應之大。這樣大的舉措要是在開基立國時應該不算問題,因為一張白紙可以隨心所欲畫出任何想要的圖畫,可是改造舊房子就沒有那么省事了。要剜掉“舊瘡”,換上“新肉”。這樣一來,就勢必有人“流血”,就勢必有人疼痛難忍。還有一個問題,你認為應該“砍”掉的東西,恰恰被一些人認為這正好是他們家的祖傳之寶,他們怎么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呢?他在《答司馬諫議書》中明確地寫出了面對的境況:“人習于茍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于眾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眾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眾何為而不洶洶然?”一個“洶洶然?形象地表現出了他前進的艱難,正如一個泰山極頂看日出,冰峰項上摘雪蓮的勇士,甘苦酸辛難為外人言道。
不過,他在他_的名作《游褒禪山記》中似乎感悟頗深:“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實現遠大抱負、領略無限風光是要有不少條件的,對于自己來說,只要盡全力而為之就沒有什么可遺憾可悔恨的了,至于結果如何,就聽天由命了。這不正是當年諸葛亮在《出師表》中所言“至于成敗利鈍,非臣所能逆睹也”的翻版嗎?
王安石的攀登最終還是失敗了,但他的人生無疑是成功的,歷史沒有虧待他,“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的美譽就是他不朽的豐碑。
司馬光正好相反。蟄居于洛陽的斗室內,還要在本已十分狹窄逼仄的領地挖一個深深的地窖,把自己放進去。向下、向下、一直向下,就像潛水員那樣,深深地潛到另一個很少有人光顧的世界。在這個特殊的地方,他一直潛了15年。自朝至夕,在浩如煙海的史籍中潛著、挖著、掘著、辨著,每天修改的稿子有一丈多長,殘稿就堆滿了兩大屋子。他為此所付出的代價,可想而知。他在給皇帝的上表中這樣說自己的狀況:“臣今筋骨癯瘁,目視昏近,齒牙無幾,神識衰耗,目前所謂旋踵而忘。臣之精力,盡于此書。”令人感動,令人欽佩、也令人辛酸。然而,歷史同樣深深地記住了他。他的名字和他用心血灌溉出的史學巨著《資治通鑒》一起,永遠閃耀在中華民族和世界文化史的天空。
“有麝自然香,不用當風揚”,哪怕他潛得再深,潛得再遠,也潛不出人們的一顆顆心。“凡居洛陽十五年,天下以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宋史·司馬光傳》)。
“王家上天,司馬入地”,這是人們對他們二人的戲謔。其實,去哪都不重要,關鍵是那是你想去的地方,那是你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