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學校,有一群出生卑微的學生。
放眼窗外,除了光禿禿的山,便是黃溜溜的土。唯一的色彩,便是操場四周的青苔以及剛轉學到我們班的林語航,是他告訴我們,除了兒歌與唐詩,這個世界還有奧特曼與喜羊羊。
林語航這個遠方來的小男孩,自然成了我們的偶像。而我,在同學們羨慕的眼光中,成了林語航的同桌,這仿佛在我空白的童年琴弦上,彈出了幾個響亮的音符。
林語航第一次來我家那天,媽媽正用飯勺從甑子里舀出一勺蒸熟透了的米飯,放在一張干凈的毛巾上面,然后用毛巾裹住米飯,用力地往中心捏。林語航一直睜大眼睛看著媽媽做,憨態可掬的小臉上寫滿了好奇,他問:“阿姨,這是做什么?”媽媽對林語航說:“這是飯團,你沒吃過吧。來,嘗一個。”說完,將手中剛捏好的飯團遞給了他。
林語航一邊吃,一邊夸張地說:“香啊,太香了,比我媽媽花錢買給我的那種飯團還香。”我很難想象,飯團還要花錢買,而且還有另外一種飯團。
以后林語航每次來我家,媽媽都做飯團給他吃。一次,他對我說:“我不能總是白吃你家的飯團,我要讓我媽媽給你買很多很多禮物來交換。”
林語航的媽媽真的來到了我家,還給我帶來了很多禮物,包括奧特曼與喜羊羊,還遞給我一支冰棒,說:“天太熱了,先吃支脆皮雪糕吧。”我雙手接過,傻傻地笑著說:“謝謝阿姨,你們的東西真奇怪,冰棒包了一層皮,就叫雪糕了。”我從沒見過脆皮雪糕,更別說吃過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拿著,翻來覆去地看,真搞不懂為何要包著一層黑皮,就算非要包,包一層紅色、粉色的多好看啊。接著,我輕輕地將雪糕外的那層黑皮剝掉后,貪婪地吮吸著。
林語航依偎在他媽媽懷里,疑惑地問:“媽媽,脆皮味道很香。為什么要剝掉呢?”林語航的媽媽微笑著,說:“傻孩子,難道你忘了媽媽說過脆皮不能吃的嗎?”林語航聽完,用手撓著頭,抬眼望著屋頂,像在努力地回憶著媽媽有沒有說過脆皮不能吃。
“沒事,晚上媽媽再告訴你一次。你就會記住了。”林語航的媽媽依舊微笑著對他說。
童年的心靈太單純,懶得去想林語航的媽媽為何要等到晚上才告訴他脆皮不能吃,只是聽說要晚上才談這件事,我趁機興奮地拉了林語航的手,一起出去瘋玩去了。
后來,林語航跟我一起吃脆皮雪糕。我們會一起將脆皮剝掉,一起美美地吃著。我問他:“那次你說這黑黝黝的脆皮很香的,現在怎么不吃了呢?”他說:“那晚我媽媽說了一大堆道理,直到我睡著了,都沒說完,我怎么會記得住。總之,不能吃。剝掉就是了。”我說:“大人就是這樣,說話太啰嗦,真搞不懂他們到底要說什么。”
遺憾的是,時間是個殘酷的東西,我終究還是知道了脆皮的美味。
我想,如果當時他們讓我知道脆皮可以吃,那我會不會紅著臉,尷尬地站著?本就出生卑微的我一定會感覺低人一等,恨媽媽沒買脆皮雪糕給我吃,讓我在同學面前出洋相。從此,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是不是就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與針扎般的疼痛,甚至將來的人生,只要面對脆皮雪糕,內心都會泛起濃濃的自卑呢?
我無法知道,林語航那天晚上從他媽媽那里學到了怎樣深奧的做人道理,懂得用一種善意的言行化作堅硬的外殼,將別人柔韌敏感的自尊層層包裹。不受到絲毫的傷害。但我知道,林語航與他媽媽如一縷燦爛的陽光,透過藍天,從片片白云縫隙間瀉下,照著我的身體,溫暖著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