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分析小說的時間形式,揭示其文化負載的時間主題及其潛在的多重意義。分析表明,小說的時間主題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和審美意蘊,既有在西方哲學影響下的對時間與存在的思考,也有特殊語境下中國知識分子對中國命運現代性的追索,以及出于文化傳播之需對讀者趣味的迎合。
關鍵詞:《京華煙云》 文化傳播 時間主題 變奏
文化因素是過去研究《京華煙云》的主要切入點,常常圍繞小說的人物形象和情節發展展開,但是對小說進行形式分析的卻并不多見。本文通過分析小說的時間形式,揭示其文化負載的時間主題及其潛在的多重意義。分析表明,小說的時間主題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和審美意蘊,與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和深層意義互相融合,時間主題的多意性增加了小說文本的豐富性和審美價值,成為華人文學中不可忽視的經典之作。
一、線性與循環:文化傳播的時間切入
《京華煙云》創作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以小說的形式向外國人介紹中國文化,《京華煙云》的外部時間形式客觀上迎合了西方讀者傳統的時間觀。首先,《京華煙云》英文原著Moment in Peking以具體時間命名,揭示出小說的時間主題。還有小說各章多以具體時間為開端。小說正文部分共有四十五章,其中有約二十六章(約占總章節的58%)以具體的時間名詞或時間名詞短語為開端。在最后一章關于抗日戰爭時的情節中,更是密集地使用了刻度時間,傳達出作者深刻的歷史記憶,強化了所敘述歷史的真實性和可信度,可以盡快抓住讀者的閱讀興趣,讓讀者在盡可能短的時間里產生繼續閱讀的欲望,從而做出購買小說的決定。同時,線性的時間鏈條將故事限定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時間文本里,呈現出宏大的史詩氣質。讀慣《荷馬史詩》《圣經》的西方讀者對這種史詩風格的敘事方式非常熟悉,從而能輕松地進入作品的內部閱讀。
在文本內部結構中,《京華煙云》的循環時間形態突出地表現在大量空間化時間的運用,如when Mochou and Lifu left, shortly before Redjade’s death,等等。這些時間形態都不是具體的時間名詞,而是通過具體事件體現出來。作者將具體時間融入事件中,試圖“抹殺時間,揚棄時間”,這種揚棄作用就是空間。{1}亞里士多德則認為,以某種運動事物來確定時間,其根本目的就是此在自身的生存活動。但此在之所以要通過時間來調整自己的生存,完全在于此在自己的生存是時間性的,是有死的存在,因而此在在其存在中總關切著自己的存在。中國人“不知生,焉知死”的現世生活觀念體現在這種時間結構中。
因此,從文化傳播的角度看,《京華煙云》將具有文化異質性的線性與循環時間形式有層次地共融于小說文本中,創造了一個親近性文本,使得作者、文本與讀者之間建立起主體間性,增強了不同文化之間的認同感,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因文化異質性帶來的誤讀和理解困難,體現了作者的人文關懷和世界視野,也為自己的作品贏得了盡可能多的讀者和世界聲譽。
二、停滯與進化:中國命運的現代性啟蒙
《京華煙云》中線性與循環的時間結構反映了作者進化與停滯的東西文化觀。進化與停滯充分地體現于一對隱喻的時間形態中——懷表與甲骨、碑石。木蘭送給公公的懷表,是西方時間觀念的象征。懷表所表示的時間由現在指向未來,體現一種直線向前的時間意識,展示出西方人對于時間的主觀能動性。甲骨和山上的碑石則是中國時間觀念的象征,具有強烈的歷史意味,所表示的時間指向過去,無涉于未來,暗示中國受制于時間的被動時間觀以及中國人樂天知足的中庸哲學。
小說里線性的時間形式建構起進化的歷史觀,也暗示了作者對中國傳統文化復興之路的看法。林語堂認為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使儒學適合今日世界,由致虛守靜的靜的儒道,變為有作為有干勁的動的儒道而成為一種活的力量”。主張“非根本改變國民懦弱委頓之根性,優柔寡斷之風度,敷衍逶迤之哲學,而易以西方勵進奮圖之精神不可”。姚思安在游走天下多年后,回到了已被日本侵占的家中,用自己的智慧引導孩子們為護國護家行動起來。比如,協助解決木蘭的感情糾紛;勸說牛素云痛改前非,加入抗日活動。木蘭在痛失女兒阿滿之后,幡然醒悟:國之將亡,道何存焉?她終于走出小我的束縛,匯入廣大群眾的洪流中,成為抗戰的一分子。當中國的有志之士開始投入現實,文化中國的生命力將不可低估。小說的最后一節,林語堂表達了對抗戰中國的熱切希望。在《中國的將來》一文中,林語堂也談到“自中日戰爭以來,我們已經看到中國表現出新的民族生命。這是五年前不曾有的。我們借此可以看到改變中國的一種奇異的力量”;這種力量,就是“新的民族文化的力量”,“將使戰局陷入停滯,在實際上并且可以戰勝日本。”{2}
林語堂的文化啟蒙思想融合了中國“五四”以來各派知識分子的文化觀點,合而用之。新文化代表陳獨秀、胡適等大力批判中國舊思想,否定中國傳統文化,主張旗幟鮮明地向西方學習,影響了中國文化的發展方向;東方文化派的代表人物杜亞泉認為“西洋社會為動的社會,我國社會為靜的社會。由動的社會發生動的文明,由靜的社會發生靜的文明。兩種文明各現特殊之景趣與色彩”{3}。對于中國文化出路的問題,學衡派代表人物吳宓說:“今欲造成中國之新文化,自當兼取中西文明之精華,而熔鑄之,貫通之。”才能“國粹不失,歐化亦成,所謂造成新文化,融合東西兩大文明之奇功,或可企致”{4}。
《京華煙云》將停滯與進化的時間隱喻對照并置,使中西方文化處于“一種時間差序結構”{5}中,以潛在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積弊的批判和對中國命運的關懷和嚴肅思考,體現出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情懷,也使得小說的時間主題具有了歷史意義和政治意蘊。
三、瞬間與永恒:存在意義的審美體悟
對存在意義的哲學思考離不開對時間的闡釋,所有實在的存在和存在的要素“都存在于那個唯一的客
觀的時間之中”{6}。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的題詞中開宗明義說,他本人對存在問題進行厘清的初步目標, 是對時間進行闡釋,表明任何一種存在之理解都必須以時間為其視野。{7}《京華煙云》對存在意義的審美體悟主要通過主人公木蘭的心理描述體現出來。木蘭的存在之思是在他者生命結束的震撼中漸進而成的,經由對生命的瞬間特性、剎那與永恒之轉化關系以及對永生的頓悟幾個階段。當她游覽泰山時,泰山靜默的巖石引發了她對時間進行初步的哲學式思考。當她遭遇阿滿之死的時候,她對存在的時間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她在瞬間中看到了永恒,也體會到了永恒中的瞬間,她對生命存在的思考逐漸接近本質。最后,木蘭體會到東西宗教之間的共通之處,即對永恒的追求。
《京華煙云》通過木蘭對人生時間性的哲學思考,引導讀者對小說題目“Moment in Peking”的再思考,以及對自己人生態度的反思。林語堂認為“我們認識的
只是些不完美的、曾死的人類的本性;最重要的問題是怎樣去調整我們的人生,使我們得以和平地工作,曠達地忍耐,幸福地生活”{8}。所以,林語堂的女兒林如斯說:“此小說實際上的貢獻是消極的,而文學上的貢獻卻是積極的。此書的最大的優點不在性格描寫得生動,不在風景形容得宛然如在目前,不在心理描繪得巧妙,而是在其哲學意義。”{9}
總之,《京華煙云》的時間主題從文化和審美的維
度展開,小說的時間形式因此具有了多重意義,既有在西方哲學家影響下的對時間與存在的思考,也有特殊語境下中國知識分子對中國命運現代性的追索,以及出于文化傳播之需對讀者趣味的迎合。時間在小說中猶如五彩斑斕的多棱鏡,主題意義的豐富性和多維度使得小說充滿了多義性和復雜性,增加了小說的審美意蘊和文學價值,成為華人文學中不可忽視的經典之作,為其多次被諾貝爾文學獎提名提供了一定的依據。
{1} 喬治·盧卡契. 《審美特性》(第二卷)[M].徐恒醇譯.北京: 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186.
{2} 林語堂. 感悟人生[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28,22,211.
{3} 杜亞泉.靜的文明與動的文明[J].東方雜志,1916(10).
{4} 吳宓.論新文化運動[J].學衡,1922 (4).
{5} 周保欣.啟蒙的迷津——傳統道德的現代化及其文學問題[J].甘肅社會科學,2011(2).
{6} 埃德蒙特·胡塞爾.內在時間意識現象學[M].楊富斌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6.
{7} Heidegger. Poetry, Language, Thought [M]. Reprinted from the English Edition by Harper Row Publisher, Inc. 1975:1.
{8} Lin Yutang.The Importance of Living[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9:99.
{9} 林如斯.關于《京華煙云》.林語堂名著全集(第1卷)[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22.
作 者:謝輝,碩士,廣東商學院公共英語教學部講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比較文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