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他們本是數世怨侶,注定相愛不能相守。
地府引路人對她的遭遇由憐生愛,化身蕭積安偷偷陪在她身邊想更改她的命數。
但他對她執念太深,即使她不愛他,還是強娶她為妻。相處中,他無邊的寵愛,終捂熱了她的心。但一次出征,他卻離奇失蹤。她遠赴邊關尋人,終與心上人再度重逢。可家中卻因此命案迭生,她發現兇手竟然是……
1、眼角的印記
她眼角有一顆不大不小的朱砂痣,鮮艷如血的顏色,濃得快壓過她眉目的清秀。
上年紀的老人看了說,那是鎖情用的,準是她上輩子福薄走得早,情郎舍不得她,這才用朱砂給她點了印記,好在這一世尋到她再續前緣。
同玩耍的姐妹聽了都是一臉艷羨,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愛情,想來便該是凄美絕倫的。可她每每攬鏡自照,指尖觸上那鮮紅的印記,卻只感到一陣陣的心悸,似乎有什么刻骨的懼意和滅世的瘋狂攪在一起,要從那如血的顏色中沖出來。
不祥。
2、水面上的照影,突然被驚碎
七夕佳節,她與相好的姐妹邀約到清水河放燈。
一盞盞荷花燈藏著諸多少女情思,被推入河中,順水而下,映得滿河都是憧憧光影。
“阿彤,你許了什么愿?”同來的姐妹問道。
她只一笑,并不回答。
隨即有姐妹打趣道:“你們真是呆,還問阿彤,自己寫了什么敢說嗎?”
一串串或嗔或惱或鬧的笑聲灑滿河岸。
她目光隨著水面上漂浮的光影移動,突然間,滿河細碎的流金里,映出了一張年輕男子的臉。五官俊秀,清逸眉目間是攬間六朝文士的風流。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來,回頭顧望,恰恰望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里。二十來歲的玄衣男子,身材高大,看模樣應該是北方人,容貌氣度都是人中俊杰。
卻不是她要找的人。
心里隱隱有些失落。待回轉身,卻覺手腕上突然一緊,那玄衣男子竟拉住了她。
“等等。”
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那男子掠身而起,一路腳點浮萍,在眾多姑娘的尖叫聲中掠到河中央,撈起她放的那盞荷花燈。
水面上的照影突然被驚碎,再不見滿河流金里那張俊秀的臉。
荷花燈被舉到眼前,照得她眼角那顆朱砂益發妖媚。她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如火,不斷流連于自己眼角。
“你藏在花燈里的心事,從今后可否與我有關?”
刻意湊在耳畔的低語,讓她不自覺后退半步。男子聲音低沉柔和,她確信自己從未聽過,但卻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對方這般舉措無疑是冒昧的,她本想大聲呵斥,可一抬頭,生生將到嘴邊的聲音咽了回去。
那人的手突然間撫上她眼角,溫熱的指腹在那點鮮艷色彩上一再碾磨,肆意大膽,但沒有戲弄鄙薄的意思。
那是一種近乎虔誠的碰觸。
她在這時候走了神。
其實,她那盞河燈里,什么秘密也沒寫。
放完燈,她與姐妹各自散了回家。
一路上,那玄衣男子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后,一直隨她到了自家后門口。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站在門前等那人走近,帶了點不悅問道:“你為何總跟著我?”
對方勾唇輕笑,眼神貪戀地在她面上流連,調笑道:“我初見你,便覺得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已經尋了你二十幾年,今日好不容易尋到了,若不跟緊你,豈不又把你給丟了?”
她面上一熱,狠狠瞪對方一眼,“登徒子!”罵罷還嫌不解氣,抬腳踹了對方一下,才提了裙子飛快跑回家。
“哈哈哈,我心中確有佳人,但絕無輕薄之意。”
那人的笑聲傳來,極是熟識,她捂住耳朵跑得更快。
3、清水河中驚鴻一瞥的照影,早在她心頭生了根。
柳州城里炸開了鍋。
誰都贊林縣丞家的女兒福氣好,被京城來的蕭家少將軍看中,眨眼間飛上枝頭做鳳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門婚事,她并不愿意。
那日媒人上門的時候,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眼神,就像在品評一件貨物,“果然出落得水靈,難怪蕭少將軍一見面就失了魂。他家是豪門望族,竟然肯娶你做正妻,真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
她將嘴唇咬了又咬,才沒把到嘴邊的話吐出來。
——“誰稀罕這樣的福氣?!”
一入侯門深似海,豪門望族的規矩,哪是她守得來的。更何況,那日清水河中驚鴻一瞥的照影,早在她心頭生了根,不可抑制地瘋長。
她總忍不住在想,如果自己當日回頭顧望時,撞見的不是蕭衍,而是河中倒映那人,會是怎樣?
不顧父母反對,她拗著性子硬將這門婚事給拒了。
媒人走的時候,臉色難看至極,臨出門還冷冷罵了句,“不識抬舉!”
她賭氣回房,將眾人責備的言語通通關在腦后,坐在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發呆。旁邊香爐煙寥寥,恍然間,她見鏡中現了個人的影子,那形貌,居然是河中倒映那人。
“你!”
她驚得起身,頭卻昏了,眼皮墜了千斤重,不由自主闔上。
無邊迷霧中,她瞧見自己一身大紅嫁衣,被人緊緊擁在懷中。她莫名覺得心頭恨極,悄悄將袖中藏的匕首取出,往擁住她那人心口重重一刺。那人仰面倒下,血色蔓延,她看清對方的臉,心頭刀攪般的痛,撕心裂肺。
有男子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這個人,你不能嫁。倘若嫁了,便是萬劫不復。”
她自是不愿嫁,但世間事哪有那么多愿與不愿。
父親任上貪墨舞弊被人揭發,頂上烏紗岌岌可危,拉著她的手將好話說盡,老淚縱橫。
沒多久,位高權重的蕭少將軍來尋她,“阿彤,你還不愿嫁我嗎?”
睡夢中那人沾了血污的臉與蕭衍的臉重合,不祥的感覺襲來,她心頭如壓了千斤石,連話都說不出。
蕭衍只當她在賭氣,看著她,眼中是炙熱眷念。他笑了撫上她眼角,“我見了你,便滿心滿眼都是你的樣子,再放不開手。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乘人之危也卑鄙了些,可是阿彤你要相信,除了我,不會有更好的人。”
深情又霸道,還自以為是。
4、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她何德何能敢承此深情
終是嫁了過去。
洞房花燭夜,滿眼如血的紅中,她忐忑不安,生怕夢境重演。
蕭衍擁著她時,她整個人戰栗不已,縱然有胭脂點唇,唇色卻蒼白如雨中梨花。
蕭衍苦笑,同她道:“阿彤,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何必這般怕懼?而且,當日初見你都敢同我拳打腳踢,這會才裝柔弱小媳婦樣子,遲了吧?”
人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鴛鴦交頸最是纏綿,可她,卻在蕭衍低頭吻上她頸項時,手一抖,連交杯酒都摔落在地。
屋外守夜的喜娘聽見聲響,忙道吉語,“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蕭衍瞧著地上碎片,臉色一暗,擁緊她強將炙熱細碎的吻印了下去。她揪著衣襟,腦海里是睡夢中誰不斷念叨的話語。
——倘若嫁了,便是萬劫不復……
許是她怕得太厲害,蕭衍怒過之后還是放了手,獨自到書房歇下。她一人獨坐喜床,看紅燭滴淚至天明。
平心而論,蕭衍無論家世人才,都是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何況他待她極好,完全是將她捧在心尖子上寵著。
綺羅閣親裁的嫁衣改了又改,珍寶齋的珠寶如流水般送來。一聽說她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便請名廚張羅各式各樣的點心送來。但見她眉間染了一點愁色,便變著法子找新奇玩意給她解悶。揚州喜樂班的雜耍,江南機關坊的玲瓏寶塔,甚至那西域來的昆侖奴,只要她喜歡,蕭衍便愿意給她找來。
她時時在想,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林云彤你何德何能,未托真心,便敢承蕭衍如此深的情誼?
她更不敢講的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七夕那夜河面上一人的倒影。
她知道自己會受懲罰,只未料,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新婚不過兩月,邊關戰事吃緊,朝廷一紙詔令下來,命蕭衍連夜趕往邊關。也不知邊關是何境況,蕭衍接到詔令即刻動身,只來得及留給她一句話。
“阿彤,等我回來。”
送走蕭衍,她的婆婆,蕭家老夫人便帶著全家女眷前往佛堂跪拜,祈求佛祖保佑蕭衍平安。她跪到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回頭看她一眼,神色不耐,冷冷哼了聲,轉回頭去。
她聽得分明,老夫人轉頭瞬間說了句話,“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衍兒夜夜宿在書房內。哼,一顆淚痣生得如此妖媚,果然是福薄之相。”
眼角火燒般地發起燙來。
她出身寒微,本就被公公婆婆所所不喜。
眼下,怕更嫌她礙眼了。
5、梵音過耳,她眼前只見十丈軟紅
在佛堂跪了一整夜,再起身時,腿腳已經麻木。她眼看婆婆帶著一干女眷頭也不回地離開,才捶了捶膝蓋,在丫鬟的攙扶下往回走。
蕭衍出征,她半是擔憂半是慶幸。
只因那人在眼前一日,她心中愧疚便深一重。他對她越好,她就越想逃開,他眼中深情越炙,她便越是心驚。
原來被人放在心尖寵愛,也是件膽戰心驚的事。
心頭恍惚,過門時不小心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有人適時扶了她一把,有力的手在腰肢上一觸便分開。
“小心些。”
“多謝。”她回過頭去,感激地道了聲謝,可視線落到對方臉上,一顆心卻急促地跳了起來。
怎么會?
北國的寒風居然比江南七夕的流水還要溫柔。那滿河光影里,誰的倒影如芝蘭玉樹,將那份風流恣意刻進她腦海里,再抹不去。
“北方天寒,跪得久了血脈不通,需用熱水敷上幾遍,以免落下風寒。”
她聽對方溫言交代,鼻間是一陣陣酸脹發澀。身邊丫鬟看她神色異樣,忙扯了扯她衣袖,“少夫人,咱們快些回去吧,這風大,你一個人愣著做什么?。”
她明白丫鬟的意思,新婚不久丈夫便遠征,她在蕭家日子已經不好過。若再同別的男子傳出什么閑話,就更不妙了。
再看了對方一眼,她屈膝欠了欠身,便離開了。
蕭衍一去數月了無音訊,老夫人愁得茶不思飯不想,于是請了名高僧前來蕭家小住,為蕭衍誦經祈福。
她既是蕭衍結發妻子,自然也要陪在佛堂內。
隔了一張屏風,她隱約看見大師身旁的男子身姿挺拔,點頭笑語間隨意撥動人心弦。
他大概是蕭家近親,只是蕭衍在時,她從未見過對方。
“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梵音過耳,她眼前鋪展開來的,卻是演盡世間繁華百態的十丈軟紅。
當真是惡業。
她突然懂了蕭衍的執著。
有時候驚鴻一瞥,便是一輩子的冤孽。無法回頭,無法解脫。
心頭裝了罪孽,夜里夢魘不覺多了起來。一場場夢好似經歷過的真事,鮮活真實,只奇的事,夢中的人從來都是她和蕭衍,世世不依不饒的糾纏,卻始終不得善終。
終有一日,她在夢中瞧見了不一樣的人。銀發黑瞳的男子,雖然發色不同,但面貌儼然是她心頭罪業。
只聽他問她,“你可是悔了,倦了?”
她應道:“我不悔,卻倦了。”
對方深深看她一陣,道:“那我許你下一世的自由。”
陡然間夢境變幻,她一襲白衣躺在靈柩中,蕭衍雙目赤紅,用匕首取了心頭血,執筆蘸血在她眼角點下朱砂痣。
“這樣,我便生生世世都能尋到你了……”
鮮紅的顏色,熾熱瘋狂,也昭示著不祥。
她猛然驚險,捂著胸口坐起身,才發現汗濕重衫。
有誰能告訴她,夢境與真實,到底有幾分重疊?
6、孟姜女千里尋夫,尋的是愛情,而她,求的是答案。
第二年冰融花開的時候,圣朝大軍得勝歸來。
蕭衍卻不在其中。
隨行的副將帶回蕭衍的鎧甲,還有一疊厚厚的書信。每封信題首都是相同的兩個字——阿彤。
婆婆在看見鎧甲的瞬間便暈了過去,公公顫巍巍接過兒子的東西,兩行濁淚無聲落下。只有她,將厚厚的一疊信抱在懷里,木木然不知該有什么反應。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蕭衍并無感情,可為什么看見鎧甲與書信的那一瞬,她只覺塵封數世的悲哀都在這一刻覺醒,整個人呆呆站著,就連呼吸都差點忘了。
似乎痛到極致。
正如她那些夢魘里,與蕭衍糾纏不休卻不得善終時的絕望心情。
捧了信回房,一封封拆開看過去。
越看,越是茫然失措。
在她看來,蕭衍的個性是極其霸道的。即使將她捧在心口寵著,一言一行中仍然帶著掌控一切的強勢。
對于她的抗拒,蕭衍只懂逼近,不肯放手。
她懼怕這種過于霸道的占有欲。
可她從來不知道,蕭衍對她有那么多溫柔親密的話要說,又有那么多黯然的一面藏在意氣分發的背后。
“今夜,我帶軍偷襲敵軍營地。有軍士戲言,要我搶個敵國公主回去壓陣。如果那個公主是你,我一定不惜一切將人搶回去。”
“阿彤,我其實知道,你的心思一直不在我身上。只是我想,如果我這一世傾盡所有地對你好,你總有一日會愛我吧?”
“北漠風光與中原大相徑庭,天地蒼茫,遼闊豪壯。若有一日,我圣朝疆域擴至此處,我定帶你看盡大漠奇景。”
“阿彤……”
眼淚后知后覺地落下來,打濕信紙,糊了字跡。
她靜靜坐了許久,終于咬牙站起身來。將金銀細軟收拾妥當,又找了幾套蕭衍的衣物改小,換做男裝,只留下封書信,道自己要去邊關尋蕭衍。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孟姜女千里尋夫,為的是情。
而她呢,求的是什么?是心安,還是解脫?抑或是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真相。
一個人悄悄溜出蕭府后門,卻聽“啪”的一聲鞭稍兒抽響,她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馬車上坐了一人,朝她點頭一笑。
“我知道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帶你去。”
那人是她不敢言說的惡業。
一面承著蕭衍刻骨深情,一面卻在梵音聲聲里將他人的形貌刻入骨髓。
“你是誰?”她問。
那人朝她伸出一只手來,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我是蕭衍的堂兄,你可以叫我蕭積安。”
她猶豫了一陣,還是將手伸了過去,蕭積安將她拉上車。
那雙手修長卻有力,只是稍嫌冰涼,和蕭衍完全不同。
7、我妻子眼角也有一枚朱砂痣,我要帶她回家
她與蕭積安一路風塵仆仆趕往云州,最后在一個叫下坪的邊陲小鎮上落腳。
據蕭衍的副將講,當日蕭衍帶兵在前面誘敵,大軍隨后將敵軍包了餃子。圣朝打了勝仗,蕭衍卻在這場戰事中失了蹤影。副將帶人搜尋數日,最后只在離下坪鎮二十里外的荒漠中找到了蕭衍的戰馬和鎧甲。
要尋蕭衍,只能從這個地方找線索。
邊陲小鎮的居民經年累月生活在戰亂中,對于陌生人的到來并不稀奇,骨子里卻有一種天生的戒備。
她與蕭積安打探起消息來困難萬分。
一次又一次深入荒漠又無功而返,一次又一次燃起希望又無聲熄滅。她本是江南山水養育的弱質女子,被荒漠的風沙一再吹襲,心頭又壓著諸多的事,沒多久就病倒了。
蕭積安勸她,“阿彤,這地方我們找了許多次,都沒有蕭衍的蹤跡,他怕是不在這里。”
她搖頭,“荒漠深處,我們還沒去過。”
蕭積安神色閃爍,遲疑一陣,終道:“再往深處走,便是有去無回。他即便在,也……兇多吉少。”
她想說話,卻覺得一股血腥氣沖了上來,捂著嘴一陣劇烈咳嗽,手心黏糊糊的。攤開手,一抹暗紅痕跡刺傷人的眼。
蕭積安沉了眼簾,“我們不再找下去了。”
蕭積安去鎮上買馬匹和干糧,她一個人昏沉沉在房中,想著紛繁的事和人。忽然間,聽鎮上警哨聲急促地響起,客棧里人的腳步聲、東西翻撞聲、女人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她推開門出去看,正好見蕭積安神色焦慮趕回來,兩手空空。
“快跟我走,到別處躲躲,有股流寇闖進鎮子里來了。”
蕭積安拉著她匆匆往外走,一雙手冰涼如水。
奈何她正在病中,一路磕磕碰碰地逃,不多時就落在了最后面。眼看不遠處一列煙塵滾滾而來,她忙推蕭積安,“你走吧,別管我。”
她負蕭衍良多,若能埋骨一處,也算是命。
蕭積安自然不肯,那路煙塵沒多時便趕了上來,馬上的人手中大刀劈下,雪亮寒光冷冷撲來。她認命閉眼,卻有人覆在她身上,抱了她順勢滾遠。
似乎有腥甜的血腥氣蔓延開來。
她頭疼得厲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人躺在溫暖的被窩里。獸皮做的褥子雖有點膻氣,摸起來倒很軟和。
屋子里彌漫著米粥的香氣。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端著粥進來的人一身尋常獵戶打扮,看她的眼神極為熟悉。
霸道而深情,炙熱且專注。
整個人如墜夢里。
“你……”她喉頭哽噎,不知該說什么,最后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你好嗎?”
那人將粥碗放在床頭,坐到她旁邊,手指在她眼角摩挲,笑了同她說道:“我妻子眼角也有這么一顆朱砂痣,等她病好了,我便帶她回家。”
眼淚不爭氣掉了下來。
他擁她入懷,手掌輕輕拍著她的背,“所以,你要快些好起來。”
電光火石間,她腦子里閃過些景象,草菅人命的流寇,迎頭劈下的刀鋒,還有護住她那人身上的血腥氣。
她身上冷汗一潮潮沁出來,聲音也拔尖了,“蕭積安呢,他怎么樣了?”
8、少夫人身上血腥氣濃得厲害,怕是招惹了什么
“蕭積安是誰?我遇見你的時候,你身邊沒有別人。”
她驚道:“蕭積安,你的堂兄啊。他陪我出來尋你,之前在下坪鎮……流寇……他替我擋了一刀,之后……”
她覺得有什么可怕的東西被拽了出來,蕭衍看著她,神色極為憐惜,但那樣子,僅僅是憐惜。
不是相信。
他摩挲著她的頭頂,“阿彤,你太累了,又受了驚嚇,這才胡思亂想。我沒有堂兄,更不認識一個叫蕭積安的人。我遇見你的地方也不是下坪鎮。這里是白莆村,與下坪鎮隔了一大片荒漠,你昏倒在我房屋前,你忘了嗎?”
蕭衍將他失蹤后的事緩緩道來。
當日他與大部隊走失,迷陷于一大片荒漠中,又接連遇見幾小撥敵軍,隨行的親兵先后喪了命,他身受重傷失了戰馬,倒在大漠深處,后來被一個路過的村民救下。局勢未明,他不敢貿然獨行,便在白莆村住下養傷。好不容易養好傷,又籌了些盤纏準備回家,她突然從天而降,昏倒在自己屋門前。
“阿彤,我看見你那一刻,便覺這輩子什么都值了。就算此刻死在這里,也無怨無悔。你竟然會來尋我……”
她愣住了。
到底是誰錯失了什么?
她明明記得,她病在下坪鎮的客棧里,遇見了流寇,蕭積安替她擋刀。
她還沒能穿過那片荒漠。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蕭積安嗎?
仔細回想起來,從頭到尾,凡事與蕭積安相關的地方,似乎都有些奇怪。
七夕節,她分明在河中看見了蕭積安的倒影,一回身卻只撞見蕭衍。
蕭衍出征那日,蕭積安在門邊扶了她一把,與她說話。丫鬟卻問她一個人愣著做什么。
之后大師在蕭府誦經,她隔了屏風日日看見對方的身影,可蕭家上下,無一人同他說話。
他說自己是蕭衍堂兄,偏偏蕭衍告訴她,蕭家沒有這個人。
她狠狠咬住下唇,林云彤,你見到的到底是誰,或者說,到底是什么?
她勉強養好病,同蕭衍一道回家。
從漠北到京城,路途漫漫。她想起蕭積安陪她來時的種種景象,再看身邊的蕭衍,只覺恍然如夢。
回到蕭家才發現,自蕭衍噩耗傳來,她又留書出走,蕭家早亂作一團。蕭老夫人一會撫摸著兒子鎧甲泣不成聲,一會又捏著她的留書恨恨咒罵。
誰也不曾想,她竟真能將蕭衍尋了回來。
他倆回了府,家中陡然有了生氣。
蕭老夫人念她尋回兒子,對她和顏悅色了許多,只再三叮囑她,莫再恃寵生嬌讓蕭衍夜夜宿在書房,要早些給蕭家開枝散葉,生幾個聰慧孫子。
她滿臉通紅應下。
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她在蕭衍深情的注視里化成了一泓春水。晨起描眉,蕭衍笑了將眉筆搶過,坐到她身前,挽袖將兩道娥眉輕畫。
其間繾綣,和她在夢中見到的蕭衍雙目赤紅為她點下鎖情痣的情景全然不同。
她與他,倒真成了世人艷羨的佳侶。
她似乎也忘了滿河流金里那人的倒影。
直到一日陪蕭老夫人去護國寺上香,偶遇當日到蕭府為蕭衍誦經祈佛的大師。大師待蕭老夫人先走一步后,出聲叫住她,將一串念珠遞了過來。
“少夫人,你身上血腥氣濃得厲害,怕是招惹了什么。這串念珠送予你防身吧。”
她接過念珠道了謝,回蕭府時卻將念珠悄悄藏進門前石獅嘴中。
她招惹的,大概就是蕭積安吧。
回府后她曾旁敲側擊地問過府中下人,可所有人給的答案都同蕭衍一樣。
蕭家從來沒有這么一位少爺。
但他,不曾害過她。
9、他問,我許你一世自由,你要,還是不要?
蕭積安的確不曾害過她,可蕭府的日子漸漸不太平起來。
一連數月,都有下人失蹤。蕭家起初還當是下人私逃,發了幾張尋人令后就不再理會。可某日,有人在后園假山里撞見了血淋淋的尸首。這事陡然嚴重起來,官府來人查了幾遍,只查出死者是失血過多而亡,其余的線索再尋不著。
她想起那日護國寺中大師說的話,心內不由一陣惶惶。
去到門前石獅處,想尋回私藏的念珠。
可她在石師嘴里掏了一陣,空空如也。
回房,蕭衍看出她的擔憂,笑著刮她的鼻頭,“有我在,阿彤在擔心什么?”背過身時偏將濃重憂愁藏在眉間。
也未曾看見她眼底水光。
蕭府的命案鬧得人心惶惶,京城里流言四起,府里碎嘴的丫鬟還開始繪聲繪色傳起怪力亂神之事。
每次有人失蹤,都是在朔月。傳說這一日是天地間陽氣最弱之時,死者又全身血液盡失,不是厲鬼索命是什么?
蕭老夫人日日在佛堂誦經念佛也無法安心,只得去護國寺求那位大師前來府中做法,看看是否真有妖邪作怪。
那大師猶豫一陣后才點頭應允,卻要蕭家二老答應,無論他當日如何行事,蕭家都得配合。
蕭老夫人自然連聲應允。
大師讓她回家耐心等待,下次朔月之時,他會應約前往蕭府。
這日,林云彤乏的厲害,想早早歇下,卻見蕭衍神色不定,同她說話也顯得心浮氣躁。
她本想貼過去說幾句寬慰的話,蕭衍卻似受驚一般推開她。在見到她詫異的眼神后,他眼中閃過懊惱。
“阿彤,我今日心中莫名煩得厲害,我出去走走,你別管我。”
她怔怔看著蕭衍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竟有種他會一去不返的強烈預感。
抬頭看屋外,天空中最后一點夕陽余色褪盡,又無明月升空,整個天幕都是壓抑的黑沉。
突然,一陣厲風吹過,外面響起陣陣金鈴震動聲。她心下震動,沖出門去,只見她與蕭衍所住的院子竟被一道道系滿金鈴的紅線鎖住。那些紅線之上隱約有金光流過,大概是加持了法術。
鈴聲越來越響,后來竟傳來了蕭衍的吼聲。那聲音有如負傷的野獸一般,聲聲凄厲,又帶著要把人生生撕裂的兇狠。
心知不妙,她欲循聲而去,卻有人一閃身,攔在她面前。
“阿彤,你不能過去。”
那人銀發黑眸,是許久未見的蕭積安。
不對,世間并沒有蕭積安這個人。
蕭衍的聲音益顯痛苦,她心亂如麻,推開對方的手臂,“我不管你是誰,都不要攔著我。蕭衍他、他……”
她捂住臉再說不下去。
蕭積安看著她,道:“阿彤,你心里早就在懷疑,為什么每次朔月,蕭衍都心神不寧?他早不是這世間的人,你不要執迷不悟。”
她猛地抬起頭,“他不是,那你呢,你可又是這世間的人?”
話出口,她才覺自己語氣太過苛刻。
對方只無奈一笑,手指點在她眉心。
一點光亮自他的指尖透了過來,塵事紛繁,猶如畫卷跌入她腦海。
“我曾許你今世的自由。現在我問你,你要,還是不要?”
10、即便倦了,她還是絕不了要同他生生世世的心
“你和蕭衍本是愛侶,可結數世姻緣。但他昔日殺孽太重,最終報應在你身上,讓你早逝,更毀了你們間的姻緣。他執念過深,不肯放手,便用心頭血在你眼角點了印記,又逼天師為你們改命,強將你們的姻緣線重系在一起。”
曾經的夢境在眼前浮現。
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戀隨著記憶回復,幾乎要將她整顆心漲裂。
原來,那些都不是夢。
“逆天改命必遭天譴,蕭衍強要來的姻緣,只讓你們成了怨侶。一旦結合,不出三年,必有一方亡故。姻緣線不斷,你們也就會生生世世這般糾纏下去,永無止境。”
難怪她初見蕭衍便覺熟悉。
難怪對于蕭衍的深情,她總感到恐慌和不祥。
原來,是這般因由。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愛情固然令人心折,但若每每都是凄苦收場,那這愛戀無疑就成了永世的折磨。
上天無情,冷酷至此。
“你是誰,怎么會知道這些?”
“我是奈何橋上引路人,眼看你與蕭衍癡纏十世,每每都是生離死別。那日你打奈何橋上過,形容疲倦,我問你……”
是了,曾有人問過她,你是否悔了倦了。
她不悔,卻倦了。
對方便許了她下一世的自由。
“我這世跟在你身邊,本想借機斷了你與蕭衍的姻緣線,無奈蕭衍對你太過執著,無論如何不肯放手。其實,他在下坪鎮就已殞命,他是陽年陽月陽時所生之人,死時又是陰年陰歷陰時,鬼差不慎漏引了他的魂。他一心念著你,認為自己還活在世上,要回家尋你。可他畢竟死了,每月都要以活人鮮血為祭,才能保持形貌。這般妖邪,不可見容于世,時日一長,必將墮入魔道。”
林云彤聽得神思恍然,突然間再聽蕭衍一聲慘叫。她再忍不住,趁眼前人不備,疾步沖了過去。
只見森嚴法陣里,蕭衍全身被紅繩綁縛,那繩上的金光將他衣衫燒裂,在他肌膚上灼出道道血痕。
旁邊得道高僧還在閉目念著往生咒,佛相森嚴,大慈大悲。
她撲倒在對方腳邊,拼命扯著對方的袍腳,“大師,我求你,放過他吧……”
額頭在地上磕破了皮,蕭衍看在眼中,眸色如染血癲狂。
“阿彤,勿要如此。”
他身上戾氣加重,四周天幕染上詭異紅色,大師嘴角滲出一絲鮮血。眼看法陣將毀,斜道里突然殺出一道身影,銀發墨眸,身姿如玉,抬手便將一道紫光嵌入蕭衍眉心。
蕭衍眼中狂意漸漸散去,臉色也灰暗下來,他吃力地轉頭看向林云彤。
“阿彤,下一世,你可愿再遇上我?”
她失聲痛苦,眼角朱砂紅得幾乎滴下血來。直到此刻她才直到,即便是累了倦了,只要她不曾悔過,這生生世世的苦戀便沒有盡頭。她也和蕭衍一般,放不開手。
“愿意。”
但求上天慈悲,下世可放她二人一條生路。
風聲停歇,金鈴墜地,蕭衍頹然倒在地上,她跌跌撞撞過去,拉住對方的手,竟不知身旁的人何時散去。
眼淚滴滴打在蕭衍手心,突然間,她看見那只手動了一下。
11、百年后,再過奈何橋,她已不識故人
蕭家轟動一時的命案終于有了結果。
豪門望族也免不了妖邪作怪。
不過有護國寺的高僧親自出馬,自然是成功擒了妖孽,超度了冤魂。
不過聽說,那妖孽相貌極為俊秀,只一頭發絲如雪,妖異非常。
蕭家就此平靜下來。
隔年,蕭家少夫人誕下麟兒,孩子冰雪可愛,深得公公婆婆歡心。
但凡見過蕭家少將軍和少夫人的都說,他倆真是郎才女貌,情深繾綣,是這世間少見的佳侶。
這兩人也未負世人的期待,琴瑟和鳴,執手相伴,百年后一前一后安然長逝。
據說,兩人去時面上都帶著笑,交扣的十指掰也掰不開,蕭家子孫只得將兩人同棺合葬。
三途川里有幾只孤魂野鬼。
據說那是不肯忘卻記憶的固執人,執意被三途川的水日日浸泡。如果過了十世依舊執念不改,便可帶著記憶投生。
三途川上是奈何橋,奈何橋上有孟婆。每每有新魂路過,她便遞上一碗孟婆湯,教他們忘卻前塵舊事轉世投胎。
這日,奈何橋上來了個一雙男女。
兩人攜手行到孟婆身前,男子接過孟婆湯,笑著同女子道:“就算喝了孟婆湯,阿彤,下一世我仍會尋到你。”
姑娘望著他點頭微笑,眼角朱砂痣鮮艷欲滴。
孟婆瞧她一眼,將手上湯碗遞了過去。一轉眼,卻見三途川里一只孤魂遙遙望著橋上。她不禁嘆了口氣,“癡人!”
那雙男女只道孟婆嘆他們,也不回話,飲下孟婆湯先后離去。
孟婆收拾著湯碗,嘴里輕聲念叨:“你也是個癡人,放著地府好好的鬼差不做,偏要管那些勞什子的情情愛愛。你守了人家十世,不惜違背天規替她改命,現如今,她只怕連你都忘了。你卻還要在這三途川里泡個千萬年,方能洗盡罪孽,重回地府。”
那孤魂閉眼,不發一言。
他許了她一世自由,又給不了。
那就給她生生世世的喜樂吧。所有的罪孽,有他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