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光影

初夏的午后，空氣已明顯干燥，有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道。我在梧桐樹靜靜坐了一個下午，那片向陽的窗戶，窗簾沒有拉上，于是我明明白白地看見陽光從我的左邊轉到了右邊，暖暖地照著我的小腿，并不覺光線暴戾。

是記得《情書》里面的少年藤井樹，他靠著窗臺看書的樣子，在悠揚的鋼琴聲里那般純美。而《四月物語》，67分鐘的電影，鋼琴的樂聲幾乎貫穿全部。憂傷的單調的鋼琴，像一個人懷揣著心事默默地走在寂寥的路上。

于是我想，梧桐樹的女店主一定也極愛鋼琴音，一入店門，就有一架鋼琴，常年被一張席幔罩住，晚間才有琴手前來彈奏。而我的記憶，穿越厚重的鋼琴蓋板回到十八歲那年，我念高中，坐在梧桐樹的老店里細細抄寫席慕蓉的詩句，那些遙遠的如同山百合般的秘密。

是許多個家常光陰的午后，單調而無事，一個人，一壺茶，一本書，餓了點一份小餐，饞了加一杯冰淇淋。梧桐樹外的午后除了一些風移花影動的廝鬧外，整個地打著盹兒，風的體溫薰薰地拂著拂著，連那本不困的也睡意潦倒起來。

城中的咖啡館，我幾乎去了個遍。他們，或雜亂憋悶，或刻意小資，或煙霧繚繞，像一篇絮絮叨叨的議論文，皆沒有抒情的意思。只有梧桐樹大氣不浮夸，簡約不單調，有明凈的落地窗，有人陷進去剛剛好的藤椅，有植物亦有琴聲，還有幾個瘦伶伶慢騰騰挨店磨的服務員，也是熙攘中的一點悠閑。

那一年，你從遠方來看我，我們約在梧桐樹喝茶，閑散的說話，光線極為放松。你說，胡志明很美。我想，這一生總是要去過一些地方，比如香港的重慶森林，西班牙常年大風的曼查，Penelope Cruz永遠穿著低胸針織衫和短窄裙走在小鎮路上，她唱歌時眼睛明亮絕望。還有澳洲的某處畫廊。你還在明信片背后曾與我相約旅行的終點站，我又怎會忘。

就像我現在坐在這里，風似從窗外樹葉的縫隙間吹過來，還帶著藤香的味道，我突然想起你的樣子，就像很久以前有人唱過的那樣：風起了陽光的影子很透明，誰的歌在風里有一句沒一句，好像是句遲來的對不起；風吹過新鮮的寂寞好透明，把記憶的折頁都翻起，掃不清的過去還在這里，要怎樣才不會分離，怎樣才沒有對不起……

然而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梧桐樹的女店主還是每日黃昏時分照例提著灑水壺悉心照料她的花草，從不招搖，更無怨氣。好像剛剛才有一個窗外行人，一步花落，一步花開，踢踏走過。

轉眼又是一夏。梧桐樹外面的庭院里夏日長長，陽光白白凝凝地壓在時間上頭，沒有人聲物語，只一些小影兒俟機移一移方位，悄悄地不驚動這世界，就算遠遠傳來市囂，也是另一個時間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