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的毀滅力量在于它不僅摧殘生命、奪走我們熟悉的家園,更在于它摧毀了我們對世界的信任,拆解了生命意義得以確立的信仰。災難帶來的創痛并不因遺忘得以撫平,而是潛藏在幸存者的內心最深處。對災難的記憶應直面這個“傷口”,只有理解災難,才可能有勇氣去面對災難,從而治愈創傷。如果幸存者的經歷不為自己所理解,或者不為聆聽者所認同,他就會如祥林嫂那般變得加倍恐懼與麻木。
萬萬千千的幸存者的記憶以什么方式保存,又以什么方式為后世的人所記起呢?個體的記憶一定要發生在集體的情境中,否則就等同于做夢。記憶如果要產生意義,就需要有人聽到。因此,災難記憶如果僅是幸存者的獨白,會很快消失;它需要成為“集體記憶”,在社會框架中獲得意義。歷史事件要轉化成為社會的“集體記憶”,就要進入到“文化記憶”的循環之中。只有幸存者的記憶進入了文化,例如口述歷史、紀念館、博物館、紀念活動、文學、電影等等,它才開始進入“文化記憶”的循環,并為后輩所記起。“文化記憶”的方式越具有震撼力和創造性,越有可能在歷史中留存,并獲得豐富的意義。
物證是激活記憶最具力量的媒介。印度的英迪拉·甘地紀念館展出了她和她兒子被刺殺時的血衣;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有從“萬人坑”中挖掘出的遇難者遺骨;二戰期間納粹黨衛軍屠殺了奧拉杜爾的六百多名村民,戰后法國政府保持了該村的原貌,沒有進行修復,只是在村口立了一塊寫著“記住”的牌子。血衣、尸骨與廢墟并不美麗,但真實而有力。
對于我們正在經歷的災難,我們在震驚之后,又該如何去面對,如何去記憶?關于汶川地震,我的一些藝術家朋友是這樣記憶的:把遇難的孩子的名字刻在孩子們喜歡玩的彈珠上;收集死難者生前的用品、照片、文字,輔以他們的生平資料,讓他們的生命變得豐富,而不僅僅是死難數字中的一個。這樣的記憶方式,讓我想起德國的藝術裝置《絆腳石》:把二戰時猶太受難者的名字和他們的生卒年月刻在黃銅上,將城市街道的磚頭翻開,換上這些刻有名字的石頭。
沒錯,災難是人類發展的“絆腳石”。暫停趕路的腳步,關注腳下的“絆腳石”,傾聽那些逝去靈魂的聲音,尊重災難記憶的文化價值,我們才不致再次摔倒,才會知道該往哪里走。
摘自《書屋》201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