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麥的大哥瞿玉在城里開一家運輸公司,瞿麥大學一畢業,就堅持去公司替大哥管理賬目。大哥和瞿麥的性格截然不同,他張揚霸道,瞿麥沉靜低調。
瞿麥的爸爸早就不在了,大哥的爭強好斗讓媽媽頗為憂慮。瞿麥心疼媽媽,想著到公司約束一下大哥。
那天剛上班,就碰見有人來公司滋事。一伙人站在門口嚷嚷,大哥恰好不在,瞿麥硬著頭皮跑出去。初春的陽光猶如淺金色絲緞,裹著臉色略略蒼白的瞿麥。
“我是瞿玉的妹妹,出什么事了?”瞿麥問。
“你大哥呢?”對面有人喊。
“他出去了,有事和我說。”瞿麥回答。
突然有人對著瞿麥吹口哨。瞿麥眼睛一掃,瞥見門口花匠澆花的水管,她彎腰抓起對著那伙人迎頭澆過去。水花四濺,那伙人瞬間被淋成落湯雞。騷亂中,聽見有人哈哈大笑。瞿麥聞聲望去,先是看到樂不可支的大哥,然后看見高良姜。
高良姜有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穿一件棉格子襯衣。
大哥對著瞿麥伸大拇指,瞿麥想都沒想就把水柱照著大哥噴射過去,一邊惡狠狠說:“讓你惹是生非讓你胡作非為!”猝不及防的大哥一下子蒙了,手忙腳亂躲避著兇猛的水柱。
和大哥勾肩搭背的高良姜也未能幸免這次淋浴。
瞿麥發泄完內心的憤懣,甩手進了辦公室。大哥抱怨:“麥子,你怎么敵友不分?”高良姜卻笑了,用干毛巾擦著頭發對瞿麥說:“恨鐵不成鋼是吧!”
只是一句,瞿麥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她瞪了高良姜一眼,他深深的眸子蕩漾一池暖意迎接她還未平息的怨懟,瞿麥剛剛疼過的心倏忽一軟。
公司院里的泡桐樹開花了,高良姜請客吃飯。
瞧見不可一世的大哥對高良姜畢恭畢敬,瞿麥不屑,不就是一個煤礦小老板嗎?坐在桌對面的高良姜仿佛聽見瞿麥的心里話,冷不丁問:“麥子,煤老板是不是都有點缺德?”
大哥趕緊岔開話題,要妹妹敬高良姜一杯。瞿麥眉頭一皺:“我不會喝酒!”大哥奇怪:“昨晚你不是還陪媽喝了?”“現在不會了!”瞿麥惱恨大哥的不解人意。
高良姜給瞿麥倒果汁:“女孩家家還是喝果汁好,養顏。”瞿麥一聽卻來了氣,搶過大哥的酒杯飛快和高良姜的杯子一碰,仰頭喝完。
大哥中途被電話叫走,高良姜坐到瞿麥身邊來。
“麥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高良姜按住瞿麥的酒杯。
瞿麥瞪著高良姜:“你以為自己是誰?”
高良姜眼底默默掠過一絲郁悒。
瞿麥和高良姜是初中同學。那時瞿麥的爸爸在高良姜的爸爸的煤礦上班,有一次高良姜帶瞿麥去煤礦。
瞿麥坐在單車后面,聽高良姜喋喋不休講著煤礦的收益和前景。她偷偷跳下單車,躡手躡腳返回城里。
第二天,高良姜曠課了。等瞿麥再見到高良姜,他突然變得緘默。瞿麥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依舊和過去一樣大聲喊叫高良姜交作業或者擦黑板。
可高良姜卻和過去不同了。連老師都驚詫,曾經不可一世的高良姜怎么變得安靜了?只有瞿麥明白,一直暗戀她的高良姜被她故意拉開的距離擊傷了。
少年高良姜家境優越,自負且狂妄,雖然他對瞿麥的喜歡很真誠,但瞿麥不想接受。瞿麥沒料到自己不著痕跡的拒絕,竟然改變了高良姜的性情。
轉眼進入初三,學習成績原是倒數的高良姜突飛猛進,和瞿麥不相上下。他還給瞿麥寫了字條:我會成為你希望的樣子!
但世事弄人。中考結束,瞿麥的爸爸在小煤礦的瓦斯爆炸中離開了她。事故被高良姜的爸爸用重金掩蓋住,出事后,瞿麥一直沒見到高良姜。
處理完爸爸的后事,瞿麥被市里重點高中錄取。她咬咬牙,抱著爸爸的照片走了。
高二時才見到高良姜,是他主動來找的瞿麥。瞿麥冷冷站在陽光里,漠然看著遠處的街景。爸爸的賠償金比別人高出許多,瞿麥清楚這一定是高良姜的功勞。
可她不能原諒他和他的爸爸。
高良姜狠狠抽煙,抽到咳嗽。瞿麥突然想起同桌三年的點點滴滴,努力克制自己的心變軟。
“要怎樣你才肯原諒?”高良姜終于打破僵局。瞿麥咬咬牙:“除非你們家有人坐牢!”她說完轉身跑進校門。
瞿麥心里清楚爸爸的死高良姜并沒有責任,只是她的心里滿滿都是仇恨,必須找一個出口。
那次見面之后,再沒有高良姜的消息。隨著時間的推移,瞿麥心里的怨恨一點點變淡了,她把全部心思放在學習上,順利考上南方的一所重點大學。
此后五年沒有遇見高良姜,瞿麥以為她早忘記這個人了。可是沒想到一回小城來就碰見他,他竟然還是大哥的重要客戶。
醉醺醺的瞿麥心里十分糾結——眼前的高良姜英氣逼人,只是變黑變瘦了。他捂住瞿麥的酒杯不說話,只是癡癡望著她。
瞿麥惱了:“看什么看?”
高良姜的唇角涌起一抹笑意:“麥子,能幫我一個忙嗎?做我婚禮上的伴娘。”然后變戲法般遞過一張燙金的喜帖去。
瞿麥覺得心里緩緩裂開一道縫隙,有什么東西撲通掉了下去。她想問幾句,卻無法啟齒,突就有點怨恨高良姜,說不清道不明的恨!一拍桌子:“喝酒!”
燈光迷蒙,瞿麥覺得心里的裂縫愈來愈大,她開始感覺到疼。但她不愿告訴高良姜,這個混賬男人竟要結婚了!一瞬間,瞿麥想,自己一定是愛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要不然,聽見他結婚的消息怎會有撕心裂肺的感覺?
瞿麥病了。大哥衣冠楚楚站在瞿麥的臥室門口,他要去參加高良姜的婚禮。
瞿麥蒙著被子終于流淚,她想起年少時的高良姜和如今的高良姜。終于承認自己其實一直喜歡他,要不然這些年,早就戀愛了。她心里一直留著一個位置給高良姜的,滿懷希望回到這個城市,憧憬有機會邂逅高良姜并有機會重新開始,可他卻要結婚了。瞿麥猜測這個男人,一定是怨恨她當初的冷漠,而且怨得如此深,一直等瞿麥回來才舉行婚禮!
瞿麥覺得全身冰涼。她突然想起苦苦追求自己的學兄商陸,那是個羞澀溫和的南方大男孩,這些年一直在默默等她。
一年后,瞿麥回深圳參加集體婚禮。
大哥也來了,埋怨瞿麥為什么不自己單獨好好辦一場婚禮。
瞿麥笑笑,沒有辯解。
新郎商陸在和大哥合影留念,瞿麥偷偷溜到一棵棕櫚樹下面。她忽然想給高良姜打個電話。
遠處海浪不停涌動,天際云彩白得發亮。“喂。”瞿麥顫巍巍開口。電話那端的高良姜朗聲說:“麥子啊,新婚快樂。”
瞿麥一只手捂住胸口:“高良姜,有些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瞿麥讀大一時,高良姜爸爸的小煤礦再次發生事故。這一次高良姜沒等老爸有所動作,主動投案自首。他用自己三年的牢獄之災警醒了執迷不悟的老爸,小煤礦終于關閉。
瞿麥讀大學的這幾年光陰,高良姜是在監獄中度過的——父債子還,他終于有機會償還欠瞿麥的債了。
三年后,高良姜出獄。
高良姜的爸爸在城里開一家物流公司,按照高良姜的交代一直照顧瞿玉的生意。瞿玉頭腦簡單,他并不計較和高家之間的恩怨,很愉快和高良姜成了朋友。
瞿玉并不知曉高良姜掩藏的心事,經常口無遮攔說起在深圳讀大學的瞿麥被一個優秀男生苦追。
高良姜聽得心驚肉跳,他婉轉試探瞿家的態度,之后終于明白許多事都是不停變幻的,尤其是愛情,錯過了就很難再回到當初。如今,瞿麥已漸行漸遠。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刑滿釋放人員。而瞿麥,閃著光芒的完美女孩——沒有可能了,何必再讓彼此傷一場?
想明白的高良姜很快相親結婚,心灰意冷的瞿麥回了深圳。
高良姜在電話里笑:“麥子,你那邊聽著怎么兵荒馬亂的?”
瞿麥扭臉看看喧鬧的新婚隊伍。她想說,唯有此,我才能忘記你!可未及開口,已是滿臉淚水。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