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失意的時候,放下一切,去學了戲,是遵循內心的指引,也是為了自救。
小時候,我曾經憧憬過戲臺上的愛情,極羨慕那樣的轟轟烈烈、跌宕起伏。笛音清越、簫聲喑啞、琵琶曲纏綿,一顰一笑,一回首一低眸,一唱三嘆的水磨腔,婉轉裊娜地咿咿呀呀著,還沒怎的,就先醉了。
長大后,長期的工作,讓我的頸肩和腰背都已僵硬如石,酒量見長,睡眠漸少。不止如此,還有心也在日復一日的機械生活里變得粗糙,不復初時的敏感柔嫩。
正因如此,所以連變化是何時發生的,都覺空無著落。片刻前,猶是你儂我儂的旖旎夢境,一秒后,天塌地陷。
如若他能撐起一切,我也愿自己永遠是不諳世事、純真無邪的少女情態;可當我從藤蘿變成木棉,不再希圖攀附,凡事只靠自己,睥睨叱咤,氣勢萬千,他卻因陌生而漸行漸遠。
這真是愛情的悖論。
我始終覺得戲曲的美如同蓮花,高潔孤傲,目下無塵,丁點不親民,在不懂的人眼里,簡直可厭。
奇怪,以前多多少少會一點《游園》的調子,卻總是唱得荒腔走板,不成體統。老師說打基礎,女學《游園》,男學《琴挑》,“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如今對鏡唱來,自己先微微一怔,一直爛熟于心的,何時起,竟也這般有模有樣起來。
不敢說是天分,是緣分吧,時辰到了,重逢往往比初見更加見人心。這便是戲曲的靈性,我被看不見的枷鎖困囿,直覺想到有求于它,于是它亦坦承接納。
老師的唱詞、扮相、身段,無一不美,我每天什么事也不做,最早來,最末走。有時就靜靜地看上一天;有時試著揮灑延展水袖,可惱動作生澀,一點也不如老師舞得如流水行云,有著窈窕的情韻;有時興致來了站在院里學起梅蘭芳先生的典故,盯著飛鳥練練眼神,渴望終有一天能夠明眸善睞,不再如混入寶珠中的魚目。
新聞上說昆曲一夢八年,牡丹亭上三生,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我也補上看了。果然是地道的中國式浪漫,大膽而不拘泥。詩三百思無邪的本意其實未必無邪,披上道德的外衣就顯得古板刻意,古典愛情的開放與幽閉,美麗與壓抑,情同此理。
昆曲讓我平靜下來,達到一種和暖均衡的狀態。不暴怒,不焦躁,也不再失落。
時間如水一樣緩緩淌過,此外,我又學會了讀禪、茹素、烹茶、下棋。生活由一條直線變成擁有多個維度的空間,我甚至自得于自己的豐富,并且知道感恩和滿足,工作不再是我的全部,愛情也不是。
在我最不希圖愛情的時候,它偏偏來了。
不知怎么就多了一個人,能和我一起做各種有趣的或者無聊的事,哭到抽噎,笑到抽筋,都不覺得瘋傻。無論我做什么,總有這么一個人。
他說,是昆曲成全了你。肉身凡胎太過沉重,好在你已統統放下,只余一顆樸素的內心。
我仍疑惑,你真的懂得我嗎?他說,不求甚解,但我知道,你能給我的,是一段媚眼如絲的愛情。
這就夠了。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