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班回家,一出電梯就碰見蘇秦挽著一個胸部豐滿的女人。
我的眼神像刀,嚓嚓地向他射過去,因為上個星期六,我是在這個男人的床上度過的,他怎么可以這樣無視我的存在?
其實,蘇秦是我的鄰居,我搬來時他熱情地幫我檢查煤氣管道和電源開關,并將水電度數細致地抄在了我的門上。我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他有我鐘愛的蜜蠟色皮膚,精致的唇線和性感的翹臀,而且笑起來的時候牙齒很干凈,所以我們順理成章地上了床。我承認我不是傳統的女子,我喜歡男人的愛撫、親吻和彼此熱烈的交融,至于承諾,卻不是二十五歲的我需要考慮的問題。
那天我們喝了一瓶紅酒,喝完后蘇秦去浴室放了滿滿一缸水,然后將我像粽子一樣剝了個精光。我喜歡他的急不可耐,男人的急不可耐會有助于女人對自身魅力的發揮和延伸。
那一天,我們都特別的狂浪特別的放肆,他將我放進浴缸里,從我的足尖便開始熱烈地撫摸和親吻。溫熱的水波蕩漾在我的皮膚上,而全身都是他濕濕黏黏的吻,我的情緒瞬間被調動到最高處,指甲狠命地掐進他的肉里。我想我掐疼了他,可蘇秦卻十分喜歡。
這個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男子此刻毫無顧忌地大呼小叫,我們急切地廝纏,像兩只饑腸轆轆的八爪魚,用牙、用唇、用身體狠狠地彼此沖擊。與其說在做愛,不如說是在撒野,極致的快樂讓我整個人都飄了起來。以至于后來的整整一周,我都無法讓自己從那種狂野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蘇秦禮貌周全地將大胸脯女人送入電梯,并溫柔地告別。直到電梯門關上,他才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吃醋了?那就正式和我交往吧,我保證不碰別的女人。
我惡狠狠地說,休想。
其實在那次纏綿過后,蘇秦就曾問過我,我們算戀愛了么?
我說,不算。
蘇秦急了,問為什么。我認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他,因為你不是何曉漁。
何曉漁是我的大學同學,班長,團支部書記,一個上進的、靦腆的、清秀的男孩子。真的只能叫他男孩子,因為他面對我會臉紅,從眉梢紅到耳根,會左右手絞在一起,會在我把頭輕輕靠在他肩頭時全身戰栗。
可惜我不是好女孩,我的心和我的身體,都對他日思夜想。想得不行了,便去校外租了一間民房,然后打電話叫他過來。何曉漁過來時天都黑了,我沒有開燈,就在黑暗里脫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拉著他的手在我身體上游走。
我的身體光滑得像緞,迸發出青瓷一樣的光,我還有嬌小堅挺的乳峰和圓潤的肚臍。我以為何曉漁會喜歡,會將我摟在懷里狠狠擠壓,會不要命地吻我。可是我錯了,何曉漁的呼吸急促得像一頭小牛,但是他重重地推開了我,然后厲聲斥罵,章小涵,你怎么這么不要臉!
何曉漁的怒斥徹底摧毀了我,我癱軟著靠在墻上,瑟瑟發抖。盡管屋里沒有燈光,可何曉漁臉上深重的鄙夷還是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將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往身上套,我孱弱的樣子簡直狼狽極了。
這個故事,我是笑著講給蘇秦聽的。我們兩個都覺得何曉漁這個男孩子有趣極了。可蘇秦不知道的是,從那一晚開始,我就找不著自己了,我后來有了很多男人,卻不和他們任何一個說愛。每次看到他們猴急的模樣,我總會想起何曉漁。除了何曉漁,任何男人都只是貪圖我的身體,他們中的一些人也愛過我,可喜歡和我上床的男人,他的愛總是不純粹的,是被我質疑的。所以我對他們講何曉漁的故事時,他們都說我被何曉漁給毀了。蘇秦則說,喜歡做愛而不談愛的人,都是病人。
可就算是這樣,蘇秦也沒有理由如此囂張,公然將別的女人帶到我面前來。這個蘇秦,實在欺人太甚。
我昂著頭在蘇秦面前進進出出,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我年輕、漂亮、走路都帶著彈性,我不愁沒有男人。蘇秦算什么,他不過就是一個明明不近視,卻老是佩戴一副無框眼鏡的、假裝風流倜儻的家伙。我的生活多姿多彩,每天都有男人約我,他們無一例外地贊美我,傾慕我。我每天都帶著濃郁的酒味回家,背上粘著男人欲望的眼神。
只是回到家我就崩塌了,高跟鞋從腳上甩出去,在空中畫一個漂亮的弧線,然后我撲在沙發上再也不愿動彈。隔壁有時候會有一些聲響,似乎是挪動桌椅的聲音,又似乎是地板的嗵嗵聲。我聽見這些聲音就煩得要命,大概蘇秦此刻正在與大胸脯女人做愛,但愿他的小腦袋埋在女人肥碩的胸脯里永遠不要抬起來。
事實上自從那一次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大胸脯女人,當然,也沒有見到別的女人。蘇秦有時候會忍無可忍來敲我的門,說,你什么意思?就這么拋棄我了?
我忍不住笑了,拋棄這個詞用得好,他這樣的男人,就是要多被拋棄幾次才好。然后蘇秦說,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可是隔一天,他依然來敲門,換了軟軟的腔調說,乖,別鬧了。
這有點像戀人之間的賭氣,我可不愿弄成這種局面,可是我承認,他的歇斯底里和死皮賴臉,都透著小小的可愛。
那天我照例喝得搖搖晃晃地回家,剛把門打開,蘇秦就從后面抱住了我。他用了太大的力氣,我沒站穩,被他撲在了地板上,并扭了腳踝,劇烈的疼痛讓我稀里嘩啦地哭了。蘇秦慌了,用手握住了我的腳腕,輕輕地揉搓,邊揉邊說,活活血,不然要腫的。
蘇秦的掌心溫潤柔軟,有一股淳厚的熱力傳達到我的皮膚上,令我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展著戰栗。我怔了,這樣溫柔的撫摸,是我們那次性愛中所沒有的。那時他只管激烈、奔突,像只欲望的豹,而此時的他滿眼的焦灼,滿臉的心疼,我已經多久沒有得到過男人的心疼了?
蘇秦問,疼嗎?
我還沒有說話,他已俯下身,將嘴唇蓋在我的腳踝上,他的唇很軟,噴薄出濕熱的氣息。我又一次被柔情侵襲,沒辦法抗拒也不愿意抗拒,任由他沿著我的腳踝一寸寸地吻上來。身體里某個地方仿佛藏著一個開關,被他“啪”地一聲開啟,溫柔的情緒終于彌漫開來,并繼續擴張,迅速占據了我的每一根神經。
蘇秦吮吸著我的耳垂、脖頸和眼睛。他身上有一股蔥郁的,類似于青藤植物的氣息,這氣息讓我產生了幻覺。我感到自己是一只鳥,在廣袤的天地間飛翔,沒有束縛,沒有終點,真是無與倫比的美好。直到蘇秦在我耳邊說,怎么辦,我愛上你了,怎么辦?
我立刻清醒了,我想我應該再給他講一遍何曉漁的故事,這個男人記性不太好。
蘇秦怨憤地說,這不是何曉漁的問題,這是你自己的問題,你把自己的傷痛無限放大,并逃避得太久了。
我冷漠地打斷他說,這與你無關,你走吧。
我沒想到會在這座城市遇到何曉漁,我曾想象他在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晶瑩剔透地活著,而且肯定有一樁晶瑩剔透的婚姻。我知道這念頭很傻,可是對何曉漁,我從來就不能產生別的想象。
眼前的何曉漁卻是一個頹廢的男子,穿一件皺巴巴的襯衣,頭發長得遮住了頸窩,我看到他時,他正被一個女人大聲責罵。女人絮絮叨叨,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我設想了一千種一萬種與何曉漁相見的情景,就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撞見他和自己的妻子當街吵架。
女人越說越憤怒,最后歇斯底里地嚷,你有什么資格做丈夫?他媽的連個男人都不是!
女人是那種舉止十分粗糙的女子,手指頭都戳到了何曉漁的腦門上。何曉漁本來一直低著頭,對女人的斥罵沒什么反應,但最后一句顯然觸怒了他,他漲紅了臉,猛地給了女人一記耳光。
然后是一場激烈的廝打,我站在離他們大約十米遠的地方,目瞪口呆地看著當年那個上進、靦腆、清秀的男孩子,那個因為我的“不檢點”而滿懷鄙夷和痛心的男孩子,與自己的老婆大打出手。女人一邊打一邊豁出去般哭罵,你打死我吧,免得跟著你這陽痿男人守活寡……
曾經堵在我心里的冰山一般堅硬的郁結,此刻如洪水般“砰”地開了一個大口子,所有的陳年隱痛都稀里嘩啦地奔涌而下,無比的淋漓和痛楚。我轉身走了,不敢讓何曉漁看見我。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以為是我辜負了他的珍視,所以從來就被卑微煎熬著,無處可逃。現在我才知道,如果我是何曉漁,面對一個青春女子的炙熱誘惑,有心無力將是一種怎樣的痛和殘忍。我在瞬間原諒了何曉漁,也原諒了我自己。
我給蘇秦打了電話,我是那樣迫切,甚至并不知道想對他說什么。
電話卻沒有人接,握著聽筒空洞的盲音震得我的大腦一陣陣眩暈。是的,蘇秦已被我趕走了,沒有哪個男人能堅持為我留下來。我是那樣古怪、挑剔、不可理喻,蘇秦一定是干干脆脆地和那個大胸脯女人好了。憑心而論,那女人是個尤物,是男人就會喜歡。想到這里我的心一陣悶痛,原來我也是會為男人心痛的。
果然,一回到家,我就看到蘇秦和大胸脯女人迎面走來,蘇秦和大胸脯女人有說有笑,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瞪著蘇秦的背影大叫一聲,蘇秦!
蘇秦慢慢轉過身,看著我面無表情。我急急地說,蘇秦你真要跟她好么?
蘇秦眉毛挑了一下,我緊張地盯著他,我們就這樣對峙著,然后蘇秦眼里慢慢積聚了笑意說,好,我不拋棄你,但是,我也要跟她好。
我呆了一秒鐘后轉身就走,蘇秦卻在背后叫住我,沒禮貌的女人,還不來見見我姐姐!
那個豐滿的女人已經笑得花枝亂顫了……
蘇秦說過,喜歡做愛而不談愛的人,都是病人。他說得對,所以我決定康復了。